吴承鉴就叫了欧家富,说道:“秘仓之中,有一批红货,是一批要紧货物,你后天中午趁着人多,带上得力的伙计,就当是普通货物,押到镇海楼边上的徐九家交割。记住内紧外宽,别让人看出是在押运要紧货物,但咱们自己要小心谨慎。”

又暗中通知了周捕头,让他后天中午亲自带人在欧家富沿途帮忙盯着。

欧家富是论资历不如刘大掌柜,论见识不如姚四掌柜,但谁都知道他如今是六大掌柜中最受信任的一个,这一点欧家富自己也清楚,见吴承鉴如此慎重,那肯定是交代了一个大担子,当下就打醒十二分精神准备此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封仓

欧家富走了之后,吴承鉴对周贻瑾道:“你那边都准备好了不?”

周贻瑾道:“我准备了三条明线,三条暗线,后天开始虚虚实实,一定让谁也摸不着脑袋。”

吴承鉴道:“这段时间我把能接触到秘仓的人筛了又筛,按理说应该不会走漏消息才对,还准备得这么复杂,也就是以防万一了。”

周贻瑾道:“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起来了?不管你怎么筛,这消息一定会走漏的。”

吴承鉴道:“怎么漏?”

周贻瑾道:“不一定要从宜和行这里漏啊。而是粤海关、吉山府,还有买家,那么多个环节,指不定哪个就有蔡士文的老眼线。”

吴承鉴一拍脑袋:“哎,糊涂了!”

周贻瑾道:“所以这消息一定会漏。出货接货的时间漏了,然后再从蛛丝马迹中推算,运货的路线也能猜出三四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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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边才在商量,蔡士文那边就连夜进了蔡清华的房间,禀道:“蔡师爷,他们要动手了!就在后天。地方倒是没有指明,想必是为了让宜和行那边来安排。”

蔡清华沉吟片刻,道:“宜和行那边,可有漏出什么消息没有?”

蔡士文道:“难办得紧,吴承鉴那小子表面是整天在神仙洲花天酒地,实际上花了许多功夫,这段时间把他行内整治得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既然这样,那后天对方一定安排各种虚实。”蔡清华笑道:“我那徒儿,我最清楚,到时候一定虚虚实实,让你弄不清楚哪条线才是真的,那条线才是假的。若你以为那条暗线才是真的时,说不定那条明线才是红货所在。但你要觉得红货定在那明线上,那条暗线却才是真的。”

蔡士文道:“若这样怎么办?多派人手全都盯着?”

蔡清华道:“人手再多,也难保没有盯漏了的时候。不盯了,一个都不盯。”

蔡士文愕然。

蔡清华笑道:“我那徒儿,十五岁上就让我吃过暗亏,十八岁上就青出于蓝了,跟他耍机谋,我也得掉泥坑里去。所以这一回我们不跟他玩机谋,就用最粗暴的法子来破他。”

蔡士文道:“请蔡师爷指点。”

“一力降十会!”蔡清华淡淡道:“你以为我这么长时间不动手,为的是等他们交货露破绽?呵呵,我是在等着那‘一力’的到来。”

蔡士文听得半懂不懂,蔡清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就挥手说:“不用等到后天了,明天一大早,你就公开上门,到两广总督府辕门外,举报宜和行买卖违禁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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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欧家富正在行中安排运送红货的事宜,各处细节他都已经经过深思熟虑,务要让这趟行程绝无破绽。就在他将一切安排妥帖之时,外头忽然鸡飞狗跳。

欧家富喝道:“怎么回事?仓库重地,谁在胡闹?”

便有人跑进来叫道:“欧掌柜,不好了,官府来人,把我们前后门都堵了!”

欧家富吃了一惊,道:“什么官府?南海县?还是粤海关?”

西关白鹅潭这一带,论地域该属南海县管,十三行保商的地方论权责则归粤海关管,所以欧家富一下就点出了这两个。

“都不是。好像是广州府点来的差役。”

欧家富这一惊吃的就更大了,暗道:“要出事!”

广州是块神仙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西关、白鹅潭这一带,你别瞧那些个小小的班头、书吏、县令之类,看着不起眼,后头七弯八绕指不定就站着某个皇族,所以一直以来各衙门都尽量按章办事,免得惹上麻烦。

广州府虽然是省城大府,但绕过南海县直接插手地方上的事务,这是不合规矩的。

欧家富马上就道:“快去给昊官报信!”

这时前后门都被堵住了,便有一个身手灵便的伙计翻墙偷出,他刚刚出来就抹了一把汗——因为马上看到有不知多少民壮跑了过来,几乎是十步一人地把整个宜和行的仓库给围住了。

那个伙计大惊,赶紧跑去行里报信。这两天吴承鉴也不回河南岛了,周贻瑾在行里坐镇,他则留在神仙洲。周贻瑾收到消息,眉头一跳,心想这来得好快!急叫人:“分两个人手,一个去神仙洲告诉昊官,一个去南海县找老周。”

仓库里头,欧家富急让人封锁好秘仓,然后就带人堵在了仓库大门口。

前头广州府的衙役已经要进门,幸亏被门房拖住,欧家富带了伙计来,又下令搬东西堵门,“不管发生什么,一个也不许放进来!”

然后才带人上前问话。

按常理说,“民不与官斗”,但十三行的保商有“皇商”色彩,背后的根系是直通北京的,所以只要东家没有失势,对上地方差役并不怎么害怕畏缩。

这时仓库里也有几十个伙计,欧家富带人上前,就喝道:“对面是哪来的人,怎么敢在这里放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对面领头的是广州府衙门的一位刑书,拿着一张签押笑笑道:“府尊有令,查封宜和行。”

欧家富都不问查封的缘由是什么,直接冷笑道:“我们宜和行是粤海关该管,南海县该辖,什么时候轮到广州府来指手画脚了?”

那刑书久在广州,深知十三行的水有多深,他是奉命行事,却也不想胡乱得罪人,只是笑笑说:“在下也只是奉命来查封而已。事情查明之前,你们都不要胡乱走动就好。”

这时来围宜和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怕是不止广州府,还有番禺县的人手也被调了过来。

然而欧家富带人挡在门内,不让一人入内,围住宜和行仓库的民壮、衙役也没有冲撞破门的意思——所有人都在等着上头真正有决断权力的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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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神仙洲也收到消息了,众人都吃了一惊。

秋菱心道:“又要出事了?”就拿眼前看看吴承鉴,再看看佛山陈。

于怜儿正在给吴承鉴奉茶,这时也僵住了。

却见吴承鉴舒了舒腿,笑道:“又有人嫌皮肉痒痒了。”

佛山陈道:“是否要去看看?”

吴承鉴却笑道:“不急。咱们且再喝一杯。”

佛山陈笑道:“好。”

神仙洲的花娘、龟奴眼看吴承鉴连楼都不下,只派了吴七下楼,就觉得那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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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各种消息窜得极快,各处衙门不停有人把情报卖出来,周贻瑾一顿饭功夫已经把事情经过了解了个大概,知道是今天天才蒙蒙亮,蔡士文就闯进两广总督府,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之后便有一道命令下到广州府,广州知府马上下了签押,调了差役赶往宜和行的仓库堵前后门,同时急调民壮围仓,又命番禺县的衙役、民壮赶往白鹅潭增援。

周贻瑾心想广州府这一通行动来得这么迅疾,以至于消息还来不及走漏,人马就已经上门——这肯定是之前已经通过声气了,他不由得想:“知府老爷要么就已经被朱总督收服,要么就是眼看嘉庆皇上登基,已经暗中投靠了朱总督。”

这些事情才了解清楚,宜和行早被广州府、番禺县调来的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整个西关街全都轰动了,有积年的生意人不禁摇头:“这两年吴家流年不利啊!去年那样,今年又这样。”

却有旁边的人道:“出了事却能身家翻倍,这样的流年不利,麻烦也给我来多几年。”

那老生意人道:“不管怎么样,都是多事之秋。这种麻烦还是少点的好,大家平安点做生意不好吗?老这么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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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七见到周贻瑾的时候,刚好两广总督府那边有新的消息卖了出来——虽然朱珪花了大力气整治过总督府,奈何财帛动人心,总还是有人为了白花花的银子铤而走险,但总督府发生的事情在前、广州府发生的事情在后,如今却是广州府的消息先传、总督府的消息后到,也算是朱珪把他的衙门整治得不错了。

根据那传出来的消息,却是今天一大早,说宜和行买卖违禁之物,如今那违禁之物就在宜和行的仓库里头。朱总督闻言震怒,当即下令广州府严查此事。

吴七在一旁听完,忍不住道:“朱总督下令严查,不责令粤海关,不责令南海县,却责令广州府,他都来了快一年了,还不懂行。”

周贻瑾道:“不是不懂行,是已经很懂行了。”

吴七其实心里也清楚得很——如果朱珪真的让粤海关或者南海县来办这事,差役还没出门,保证宜和行这边就已经知道了。

“周师爷,现在怎么办?”

周贻瑾道:“现在广州府的刑书还算客气,但等总督府的人到场,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还是我走一趟吧,欧家富挡不住我师父的。另外,粤海关那边应该也听到消息了,但我们还是要正式请一请才好。你去通知赐爷,让他派人守在粤海关监督府门口。仓库这边如果挡不住,就只能报请吉山老爷赶来救场了。”

吴七惊道:“这…查个违禁之物,也要吉山老爷亲自出马来压场?”

“违禁之物…嘿嘿!”周贻瑾淡淡道:“这个事…比你能想象的都要严重得多!”

第一百五十章 唇枪舌剑

周贻瑾派去南海县的人,还没到县衙就在路上遇到了老周,老周一挥手:“我都知道了,走!”就带了南海县的差役感到了宜和行的仓库外。

虽然府比县大,广州府又是南海县的顶头上司,但大家都是差役,这里又是特殊地界,所以老周说话的嗓门并没有低下去,就指着堵了仓库大门的府属衙役门骂道:“做什么,做什么!这里是南海县的地方,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仓库里头,宜和行的伙计看见老周,暗中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虽然斗起胆来抗拒广州府差役,但以民抗官,心里毕竟还是有些虚的,现在南海县的人来了,就不用他们打头阵了。

广州府的那个刑书却是好脾气,笑道:“这位捕头,不生气不生气。大家都是奉命行事嘛。公文你要不要看一看?”

老周挥手:“看什么看,我一个大老粗,看不懂!总之就是你们办事不合规矩。”他才不看公文呢,看了公文,有些事情反而不好嚷嚷了。

那刑书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等‘上面’的人来了再说?”

老周道:“好,只要你们不乱来就行。”

他说着就吩咐了自己的手下,一半在外头盯着府属衙役,一半进了仓库帮宜和行守门。

这时整个宜和行的仓库外头,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知多少人——除了宜和行的伙计们闻风而动,亲近家族的伙计也来了,此外就是洪门的兄弟、白鹅潭的苦力,也都来“看热闹”。广州府调来的衙役、民壮虽然不少,但就人数而言却是少数了。因此在心理上反而是那些围仓的府属衙役、民壮心中发虚。

欧家富看到这里,心中稍安,心想:“按现在这个局面,只要对方拿不出过硬的理由,这道门我守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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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喧闹之中,便见一队总督府的兵丁,护着两顶小轿抬上前来,来到仓库外头,小轿走下两个人来,一个是蔡清华,另外一个是蔡士文。

人群中便有认得蔡士文的,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是黑菜头”!

这半年多里,蔡士文是缩着脖子低头做生意,老久没在广州市井有什么声音了,连神仙洲上都没有他蔡家子弟的身影,然而西关的人却都知道他黑菜头会没落正是因为昊官的崛起,所以这时忽然看到了他,许多人就有“恍然大悟”之感,都想:“怪不得忽然有官差围了宜和行仓库,这是报仇来了。”

蔡清华下轿之后,瞥了一眼周围的情况,冷眼怒道:“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入仓封查?”

广州府的那个刑书道:“蔡师爷,我们本来要进去的,可是这边…他们不让啊。”

蔡清华冷笑道:“这可真是好笑了,这白鹅潭还是不是广州府的白鹅潭?这广州府还是不是我大清的广州府?你拿着广州府的签押,人家不让进,你就在这里干耗着?”

那个刑书可不想背着这个锅,就指着老周、欧家富叫道:“喂,你们快点让开!”

欧家富在门里头叫道:“我们宜和行是保商,是粤海关该管,南海县该辖,从来没听说广州府什么时候直接插手这边的事情的。我们办的是内务府许办的生意,这随随便便开门,回头出了什么闪失,内务府、粤海关那边怪罪下来,我们吃罪不起。见谅见谅,能否请上差到粤海关拿了公文过来,只要粤海关吩咐了,那我们马上开门,不敢有违。”

蔡清华仰天呵呵一笑,道:“好,看来广州府的签押也是没用了,那总督府的签押,总行了吧!”他拿出一张公文字样的纸来,喝道:“这是两广总督府的文书,你们过去,把门给我撞开!谁敢阻拦,那就是对抗朝廷,格杀勿论!”

欧家富、老周以下,所有宜和行的伙计、南海县的差役都是心头大惊。虽然谁也没看清楚那张纸是不是真的是公文,但也没人敢上去查验。

两广总督可不是区区广州府能比的,那是代表天子镇守天南的方面大员,真发起狠来,先斩后奏都是寻常事,广州府要怕内务府,人家朱总督可不见得会怕。

跟着蔡清华上来的几个总督府的兵丁就要上前,南海县的捕快衙役都想跑了,宜和行的伙计也齐齐望向欧家富。

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师父,大热的天您这么大的火气,今天还没喝凉茶么?”

欧家富心里一宽:“周师爷来了。”

就见两顶肩舆抬近前来,肩舆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丰神俊美的汉家青年,一个是阴鸷沉默的满洲家奴,正是周贻瑾和呼塔布。

周贻瑾跳下肩舆,手里叉着折扇,朝着周围众人连连拱手,道:“来迟了来迟了,让诸位吃了这么久的日头。”

他的身后,已有宜和行的伙计推了两大车的凉茶来,取碗的取碗,勺凉茶的勺凉茶,跟着端到每个人面前,不分敌我,人人有份。

如今已进入季夏,岭南地方酷热,这时太阳又是顶头晒,若没个遮阴站久了谁也受不了。

宜和行的伙计、南海县的差役想都没想,接过就喝了。府属的接过凉茶,心想对方自己人都喝了想必不会有问题,只是不敢喝,拿眼睛看着刑书,那位刑书手里也接过了一个碗,却拿眼睛看着蔡清华。

周贻瑾亲自端了一碗凉茶,来到蔡清华身前恭敬奉上,说道:“师父,公事回头再说,先喝一碗凉茶,消消暑气。”

众人眼看蔡清华接过了,正松一口气,只要等他喝了就接着喝,不料蔡清华手一扬,一整碗凉茶直接泼到了周贻瑾的脸上,冷冷道:“这里正办差呢!你是什么人,拿这些腌臜东西来阻总督府的差使吗?”

府属的人员一看,赶紧也都把手里的碗给泼了扔了。

周贻瑾脸皮垂了垂,任一碗凉茶在他眉毛鼻子脸颊淌滴着,擦都没擦,就躬身行了一礼道:“不敢。鄙人这是代表宜和行保商昊官来接待上差的,请问这位师爷,您又是什么身份,拿的是什么命令,办的是什么差?”

蔡清华道:“在下是两广总督府的幕府蔡清华,奉了两广总督朱老爷之令,前来监督广州府办差。因你们宜和行贩售违禁之物,所以朱总督才下令广州府彻查此事。第一轮堂审已过,”他指了指旁边的蔡士文:“保商蔡士文是举主,也是人证,现在就是要来搜查证物,你们竟然聚众阻拦官差,这是要造反吗?”

“不敢不敢,我们都是大清顺民,一向奉公守法的。”周贻瑾道:“只不过广州知府不是亲民官,按照本朝惯例,知府老爷应该将案件发给南海县,由南海县办理此事才对啊。如今却是府属人员直接上门,还把番禺县的衙役、民壮,调到这南海县的地面来办公,这不合规矩,南海的父老乡亲心中惶恐,自然难免引起西关士民惊诧,商户们更是无所适从啊。”

蔡清华道:“蔡保商不但状告你们宜和行收售违禁之物,还状告南海县包庇商行,所以朱总督才下令广州府绕过南海县,直接彻查。周师爷,按照我大清惯例,南海县出了问题,广州府有没有权力这么办啊?朱总督的钧令,可有哪处违反律例啊?”

周贻瑾道:“若真是如此…”

他忽然面向蔡士文道:“蔡保商,你举报宜和行是以商告商,但控告南海县,就是以民告官,告的又是南海县,而你自己就住在南海县西关街,南海知县正是你的父母官。知县牧民,如民之父母,你状告南海县,有如子女忤逆父母,按我大清律例,要先打你二十大板!”

以民告官先打二十大板,而且还将这条惯例上升到“孝悌”的高度,正是我大清官场的一个特色。周贻瑾的这番话往前放在明朝、往后放在现代都是满满的歪理,但在大清却是谁都觉得理所当然。

蔡士文被他这么一说,一张脸早就黑了下来。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周贻瑾又转向广州府的那位刑书:“屈刑书,不知广州府过堂之时,这二十大板打了没有?”

那个屈刑书愕然道:“这…好像…还没打…”

其实看蔡士文还好端端站在那里的模样,众人就都知道还没打。

周贻瑾笑吟吟道:“蔡师爷,广州府这过堂的程序,似乎不大对啊。要不还是先将这位蔡保商带回广州府衙门,打了二十大板,然后再来查抄宜和行的仓库如何?”

若是要按照程序来,除了要将蔡士文带回广州府衙门去打屁股,自然也要让府属人员都先撤了,等打完蔡士文的屁股再来围查——有这份空当,就算宜和行的仓库里头真有什么违禁之物也早转移干净了,还查什么查。

蔡清华仰天哈哈一笑,道:“按照惯例,的确应该如此。”

欧家富等正自一喜,心想周师爷真是厉害,抓住对方一个破绽就逼得对方撤人,不料蔡清华语调一转:“然而朱总督有言,此事干系重大,需要以雷霆之势进行处置,对蔡保商的这二十大板,让广州府先记下了,事后论功论过,一并结案。”

周贻瑾道:“蔡师爷,这话可有明证?”

蔡清华淡淡道:“这是朱总督的口令,周师爷如果不信,大可去广州府问知府老爷。”

在场所有人个个都猜到这里头未必如此,但蔡清华张口就来替朱珪下令,他是朱珪的心腹,朱珪难道会否他?有朱珪支持,广州知府敢否他?所以这话也不用去问了。

蔡清华道:“还有什么疑问,一并问来,若无疑问,就全都给我滚开!”

蔡清华眼神刚厉,又要催总督府的官兵上前开门,周贻瑾让开一个身位来,已经下了轿子的呼塔布挺着圆圆的肚子,喝道:“谁敢动手!”

第一百五十一章 挤兑

呼布塔的身后就跑出几个监督府的满洲士兵,冲过去挡在了仓库门前。

呼塔布道:“十三行的事务,向来是粤海关该管,什么时候轮到广州府来指手划脚了?”

欧家富等看到几个满洲兵挡在了自己面前,一起心头大定。

那位广州府的屈刑书见了这形势却退开了两步,心想:“果然不是个好差使。两边都是硬骨头,哪个都得罪不起!”

呼塔布和周贻瑾不同,他也不逞什么口舌之利,直接让人搬了一张椅子来,放在了仓库门口,然后他整个人就瘫在了上面,犹如无赖一般,又有个奴才捧了一盘瓜子、一碗凉茶,呼塔布就当众嗑起了瓜子、喝一两口凉茶解火。

广州府的人、番禺县的人,就一个都不敢上去了。

蔡清华扫了周贻瑾一眼,这时周贻瑾脸上的凉茶都已经干了,但一张脸因为茶水凝固而变得脸色焦黄,吴小九捧了一张湿手巾上前,周贻瑾接过轻轻擦了,马上又脸如冠玉。

蔡清华轻轻笑道:“周师爷,你技仅于此么?”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

周贻瑾见了他这个动作,就知自己师父早有准备,微微一惊,急给吴小九使了一个眼色,吴小九急往后退,给一个伙计打了声招呼,那伙计便急忙骑马急往粤海关监督府去了。

便见蔡清华对着那张纸念道:“兹闻有广州府南海县保商吴某,不忠不孝,无耻无行,盗窃御前天子之宝,贩卖大内皇家之物,劣行举世罕有,罪状国法不容…”

他还没念完,周围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刚才官差上门说要查抄宜和行的违禁之物时,众人都还以为是宜和行的仓库里掺杂了朝廷禁止出口的火药、铁器等物,所以心里都觉得蔡士文无理取闹、总督府小题大做了,可没想到蔡士文举报的竟然是这个!

贩卖皇宫大内的赃物,如果坐实,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听到这个,许多老成的人两脚就悄悄往后退,唯恐惹祸上身。

其中欧家富心中最是焦灼恐惧,他比别人又知多不少事情,想起那“红货”昊官那样重视,态度又那样神秘,只怕…只怕里头还真是皇宫里出来的东西也未可知啊!

就听蔡清华冷冷念道:“…特着广州府从严从快查办此事,一应士民,若有阻挠者,以同谋论处,满汉官吏,若有勾结,一并拿下,汉吏当场革职查办,满吏即押广州将军处监候。”

蔡清华再将公文当众一举,这一次文书朝外,转了半个圈子,让周围靠近些的人都看得清楚:文书的左侧,便是朱珪亲笔画押和猩红大印。

呼塔布只听到一半,瓜子就嗑不动了,手都有些发抖。

周贻瑾心中更是惊骇交加,朱珪这个命令下的如此强硬,他以汉人总督的身份,竟然敢下令不管满汉一并拿下,这事对一个汉官来说是要承受巨大政治风险的,然而想想当前的局势,却又觉得朱珪完全具备这么强硬的底气——现如今他不再是去年那个弱势总督了,他朱老爷如今是新皇上的老师了啊!

随即周贻瑾又想起一事:“我糊涂了!一直没想明白师父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如今想来,他在等的不是‘事’,而是‘势’啊!”

嘉庆皇帝登基的消息虽然早已传来,但势态却还需要时间来发酵,经过这几个月的时间,只怕朱珪已经借着新皇之势,暗中镇住了许多两广官员了——从广州知府在这件事情上如此配合就可见一斑。

蔡清华举着公文,对呼塔布道:“这位呼管事,你还准备继续阻挠吗?”

呼塔布这时已经汗流浃背,满人对汉官不管品级对比如何,总有一种心理优势,然而从这份公文之中他也听出了这位朱总督的决心,而朱珪这位总督虽然是汉人,却有一个极其特殊的身份——他是主子万岁爷的老师啊,而大清皇上,那就是所有满洲人共同的主子。

呼布塔敢在别的汉官勉强仗势压人,那是因为在大清朝廷里汉疏而满亲,但具体到朱珪身上,对方虽是汉官,却是能跟万岁主子爷直接说上话的,而自己这个吉山家的家奴,又有什么资格敢与主子爷的老师对抗?说句不好听的,怕是朱珪不分青红皂白将自己乱棍打死,事后也是屁事没有!

当下他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就退——他这不是为了护着吴家,而是因为既然奉了吉山的命令来挡驾,无论如何就不能退缩,退缩了回头他也没好果子吃。

蔡清华眼看呼塔布不敢动弹,却又不愿退去,便朝两个总督府的卫兵一摆头,要他们把呼塔布搬开。

周贻瑾知道只要呼塔布被搬开了,后面南海县的捕快、差役就都不敢再抗拒,而到那时,宜和行的伙计也都不能抗拒了,一旦抗拒,都不用等查出有没有大内失窃之物,朱珪拿这条罪名就能将吴承鉴下狱!

就在蔡清华刚刚示意、总督府卫兵尚未行动之际,周贻瑾已经冲了过去,指着呼塔布叫道:“快快退去!不许阻挠总督府办事!可不要仗着你满洲人的身份撒泼耍赖了,你以为吉山老爷会跑来给你做主吗?”

他这几句话说的莫名其妙,尤其很不符合他的立场身份,呼塔布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哇的一声扑倒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大哭大叫:“主子啊,万岁爷啊,我们旗人被人欺负了,我们旗人被人欺负了!这广州还是不是我们大清朝的广州啊,这天下还是不是我们旗人的天下了?主子啊,万岁爷啊!我们旗人被人作践了啊!在广州被人作践了!”

他一大哭,跟着他来的四五个满洲家奴,也一起滚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开口闭口就是旗人被汉人欺负,道理都没道理,但全都无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周贻瑾已经退到了一旁,低声对旁边几个“看热闹的”说了几句话,便有十几个人都冲了过去,高声劝道:“这普天之下,满汉一家亲,没人欺负你们,你们别想多了。”

名义上是劝慰,实际上是捣乱,十几个人推推搡搡,把现场搞成一锅乱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