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的几个兵丁要想抓人,却是没个着手处。
蔡清华这次终于气得嘴唇发抖,望向了周贻瑾,却见周贻瑾用手中收起来的折扇,指着呼塔布等人骂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里是我们宜和行的门口,你们这么做,有如斯文,有如斯文啊!”
蔡清华大怒,心道:“贻瑾自幼风度翩翩,从哪学来这等无赖手段!是了,定是吴承鉴那厮把贻瑾给带坏了!”
他按下心头怒火,口中喝道:“给我把人全都抓起来!”
呼塔布的外围是几个满洲家奴,满洲家奴外围是“看热闹的”,士兵们抓了几个看热闹的,又涌上来几个看热闹的,闹了好一会。蔡清华喝道:“给我动刀子!”
呛的两声,两个总督府卫兵拔刀上前,那些看热闹的不敢再强抗,哄哗的如鸟兽散,几个满洲家奴则僵在那里,不动也不抗拒,任由着被人搬走。
最后终于只剩下呼塔布一个人了,总督府的兵正要将他搬走,就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谁敢动我吉山的人!”
呼塔布一听,犹如一下子焕发了生机,从地上弹了起来,扑了过去抱住吉山的大腿,叫道:“老爷,主子!奴才快让人作践死了。你快来救救奴才!”
吉山身穿全套官袍,辫子梳得油光滑亮,将呼塔布一脚踢开,直接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呼塔布却马上挣扎起来,狗一样哈腰站在了他的身边。
吉山环顾四周一圈,冷冷道:“这都怎么回事啊,怎么闹成这个样子啊?”又指着蔡清华道:“你是什么人,见到本官,竟不下拜!”
蔡清华无奈,只好跪下行礼。
吉山坦然受了他一礼,然后才道:“这广州十三行,是太上皇老佛爷,在乾隆二十二年颁布的通商上谕,御笔钦令的对外口岸,大小事务,例由粤海关掌管,这粤海关是太上皇老佛爷交到我吉山手里掌管的,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内务府对此也是褒奖有加。却不知道是谁,在太上皇退位颐养还没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要无视太上皇老佛爷定下的条例,不顾乾隆二十二年的上谕,这人仗的是谁的势啊?”
蔡清华听了这话,嘴角抽搐。
吉山这一轮言语上纲上线,隐隐把事情抬到了“蔑视太上皇”的层面,明明只是一桩御物失窃案,却被他说成这样,一个不慎,那就要变成二皇纠纷。在乾隆老皇帝刚刚退位、嘉庆小皇帝刚刚登基的时节,这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罪名!
蔡清华将手一拱,大声道:“监督大人,天子以孝治天下,上皇虽然退位,上谕仍是上谕,我等岂敢有违?今天到来…”
吉山不等他说完,截口就道:“不是想违抗太上皇的上谕,那你手里拿着的谕令是怎么回事?还说什么不分满汉,一并查处,你这不只是藐视太上皇,更是以汉凌满!你这是要借着总督府的权势欺凌我们八旗么?你这是要变天么!你一个小小的师爷,有几个脑袋,这事你扛得起吗!”
蔡清华不是口才不如,实在是势不能及!被吉山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扣下来,到后来整个人不由得浑身哆嗦。
忽然听一个人道:“这个事情,他扛不起来,那就老夫来扛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搜仓
众人循声望去,之间人群之中走出一个老儒生来,在朱磬等几个长随的围护下,走到仓库门口,这人年纪虽老,身材矮瘦,然而相貌清癯,一身正气,虽是便服,却是不怒而威。
蔡清华急忙上前,躬身道:“大方伯。”
众人无不大惊,便知道眼前这个小老头竟然就是当朝帝师、两广总督朱珪朱老爷了。
当下不分官民,跪倒了一片,吉山也不得不起身行礼。
朱珪环视一圈,淡淡道:“都说广州神仙地,不服王化管,我本来还不信,今天看来,却是不得不信了。区区一个宜和行,连我总督府出了明文谕令,也进不去他的仓库搜剿,这个十三行,果然是通了天啊。”
吉山道:“总督大人这话可说的差了,十三行归粤海关管,粤海关归内务府管,难道粤海关和内务府就不是王化吗?”
朱珪轻轻一笑,道:“吉山老爷,你不在粤海关坐镇,却被一介保商叫上一声,就巴巴地赶来给他看门,也不怕丢了身份。”
吉山大怒:“朱…你!”朱珪这话暗骂他是看门狗,换了去年他能不顾官位地骂回去,但现在想想对方毕竟是皇上的老师,明面的身份又在自己之上,当下只好忍下了。
朱珪又道:“还是说…这仓库里头的东西,跟你有关?”
吉山忙道:“朱总督,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没有证据的言语,还请不要乱出口。”
朱珪道:“若是无关,那你又急个什么呢?又不是现在就要抄家,大小不过是搜一搜仓库,需要吉山老爷你这样拼死维护吗?还把当今圣上的清誉也拉下水!难道我朱珪今天搜了这个仓库,就是对太上皇不敬,就是对上谕不遵?你别忘了,我这个两广总督,也是太上皇委任的,于这两广,朱某便是代天巡狩!我既受两代天子重托,以两省军政总督的身份,难道连一个商人的仓库都搜不得么?若你吉山老爷敢当着满广州士民的面,明说一句搜不得,那我今天就不搜了,回头咱们一起上折子,在太上皇和皇上面前辩个明白吧。”
吉山道:“这…这…”
朱珪道:“其实有没有违禁之物,一看便知,若是没有,那也算还了这家保商一个清白。对吧,吉山老爷。”
吉山眼珠子乱转,心中盘算着各种利害得失,而周贻瑾眼看朱珪竟然亲临,便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是挡不住了,再强扛下去,朱珪一怒之下,当场就要死人。
朱珪挥一挥手,蔡清华道:“进去搜!”
两个总督府的卫兵就打头阵,而府属衙役有总督老爷撑腰也硬气起来了,跟着上前。
欧家富看了周贻瑾一眼,见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也让开了。
眼看吉山恼色上额,呼塔布心急如焚,周贻瑾趁着众人没注意,悄悄走近在呼塔布耳边说了一句话,呼塔布眼睛一亮,赶紧在吉山耳边也说了一句话。
吉山的脸色一下子就镇定了,这时蔡清华已经进门,吉山却叫道:“且慢!”
朱珪道:“吉山老爷还有什么话说?”
吉山道:“十三行的事情,照例是粤海关监管的,总督大人既然说自己是代天巡狩,你硬要破这个例,我吉山也没办法。只不过这个例子一开,以后我们粤海关可就不好做事了。宫里问下来,我吉山也不好回答。这里头的担待,还要请总督大人给一句明白话——这坏了规矩的例是朱总督开了,回头宫里问下来,我也只能这样回话了。朱总督,你觉得呢?”
众人听了,便知道吉山这是在逼迫也是在威胁。
朱珪两条长长的眉毛垂了下来,他神色不恶,神情却是坚定:“好,真有什么担待,老夫一并扛下就是。”
吉山哈哈笑道:“好,这句话,满白鹅潭的士民百姓都是见证!搜啊,你们就搜吧!”
蔡清华眼看他突然变得猖獗,暗中生了一丝忧心,然而事已至此也不能停下来了,当下指挥总督府官兵和广州府衙役入库细搜。
宜和行如今位居十三行四大之一,仓库之中,自然摆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种大宗货物、来自海外各国的各种珍奇异物。自红货入场,吴承鉴周贻瑾就预着可能会有这一天,为了避免额外的罪名,整个仓库就处理得比往年都干净多了,没有放置什么违禁之物。
其实大清朝廷对十三行的一些禁物规例,有一些是有道理的,有一些则是毫无用处的因循。比如禁止粮食出口——大清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呢——是有道理的,但禁止铁器、火药出境——这时大清的制铁技术和火药技术早就落后于世界了,仍然禁止这些违出口海外就只是因循了。所以十三行的很多保商都不以为然不以为意。
所谓财货动人心,进来查验的那些卫兵、官差,十有八、九手脚都不太干净,但外头有两尊大佛压着,旁边又有不知多少宜和行的伙计盯着,那些衙役这次也就不敢造次,挨个挨个地把仓库搜了个遍,东西是不敢拿了,但偶尔故意手脚放粗重些,砸烂一些解解眼馋心恨则在所难免。
最后连银库都被迫打开了——宜和行吴家有两座银库,一座在这边,一座在家里。现在正是交易季,这座银库的银子是很充盈的。
周贻瑾道:“银库重地,不容闲杂人等,不然往后数目出了问题,大家都说不清楚,要不请总督老爷亲自过目。”
朱珪和吉山都已经随后进入仓库里头,这时朱珪道:“老夫就不进去了,清华代我进去。”
蔡清华点头答应了,就跟着宜和行的一个老伙计进去,一进门,差点就被满库的白银闪瞎了眼睛,但见一个又一个的架子,一个又一个的箱子,上头里头,尽是金银,蔡清华哪怕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得心道:“都说十三行富甲天下,果然不假,这才是一个吴家,还不是全部保商,银子就已经多到这个地步了。”
银库虽然不小,但为了统计方便,架子箱子的排列井然有序,几乎是一目了然,几眼就看完了,果然什么都没有。
蔡清华出来之后,朝朱珪摇了摇头。
总督府这次是带着能人来的,这能人还是蔡士文提供的,那老头儿虽然没进过宜和行的仓库,但深知仓库设计之理,在蔡清华查过银库无果后并不着急,慢慢寻找,终于来到了一个拐角处,移动一面假墙壁,打开了那个秘仓。
欧家富眼看秘仓也被发现了,脸色就有些难看,呼塔布是眼看着红货进仓上锁的,心中其实也惴惴,吉山这时也忍不住看了他这个家奴一眼,心想那那句“红货已经暗中运走”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蔡清华则是大喜,钻进去后就出来说:“里头还有个门,门上封了封条。崖公、吉山老爷,不如一起进去看看?”
朱珪点了点头。
秘仓入口狭窄,朱磬、呼塔布赶紧先进去给主人踩路,然后朱珪、吉山才先后矮身进去,果然见里头又有一个门,门上贴了封条。
蔡清华便道:“打开。”
欧家富道:“蔡师爷没看这里贴着粤海关的封条么?我们哪敢打开?”
蔡清华想了想,便转身请示朱珪,朱珪上前两步,看了封条两眼,微笑着问:“这是宜和行的私仓吧,怎么有粤海关的东西?”
吉山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朱珪道:“看封条还是没动过的。既然是粤海关的,就请吉山老爷下令,开封一验如何?”
吉山不耐烦地看了呼塔布一眼,呼塔布才去揭开了封条,蔡清华急忙打开了秘仓大门,满怀期待地朝里头一瞧,却见秘仓之中,空空如也。
欧家富整个人愣住了,呼塔布则一颗心都放了回去,吉山见状,哈哈大笑道:“总督大人,您这么兴师动众,如今可搜出什么违禁之物没有啊?”
蔡清华脸上,犹如涂上了一层猪血,看了蔡士文一眼,蔡士文打了个哆嗦,大声道:“不可能没有的!不可能没有的!”
蔡清华又看向周贻瑾,只见他面色镇定如恒,暗中对这个徒弟又爱又恨——爱的是他手段多端,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但恨的也是他手段多端,竟然是自己教出来的!
他一咬牙,喝道:“再给我搜多一遍!”
朱珪能坐到这个位置上,自然眼力了得,察言观色之下,却已知道再搜多半枉然,但他也没有阻止。
这一回朱磬亲自带人去搜,蔡清华拿眼睛看向周贻瑾,周贻瑾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
这一轮搜剿更加仔细了,几乎是把宜和行的仓库都犁扫了一遍,连银库蔡清华都亲自钻了两遭,细细敲打,倒也找出了好几个暗格,然而暗格之中,虽然藏着异样珍宝,让人没有找到他们所需要的罪证!
吉山在旁边不断地冷嘲热讽,却也没有阻挠,一直等到蔡清华又搜了个遍,这才冷冷道:“朱总督,还需要再搜第三次么?”
朱珪很是沉得住气,淡淡道:“倒是不用了。”
吉山哼哼道:“既然如此,那这宜和行的清白,连同我粤海关的清白,便都算保住了吧?不过总督大人你这次为了一个无谓之人的无证指责,就硬要插手我粤海关的内务,坏了内务府定下的规矩,回头宫里问下来,就请总督大人多多担待了!”
一拂袖,道:“我们走!”
众家奴一起冷笑,就要离开。
蔡清华忽然道:“且慢!”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调兵
眼看蔡清华还敢阻止自己,吉山冷笑道:“还要怎么样?”
蔡清华便在朱珪耳边耳语起来,朱珪听了神色凝重,然而终于道:“好,也罢,破釜沉舟,在此一役!”
原本已经松了口气的宜和行众人,听了这话又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均想:“这是要做什么?”
便听朱珪道:“请诸位稍留。”
蔡清华叮嘱了一声,便有长随取了纸笔,朱珪背过去当场写字,跟着取出随身关防用印。
吉山微微吃惊,叫道:“总督大人,你还想怎么样?”
朱珪道:“稍待便知。”
那边朱磬已经拿了他的文书飞速去了。
朱珪就在这宜和行留着了,蔡清华去取了张椅子来请东主坐,吉山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也不敢就离开。其他所有人也都不敢乱动,个个提着心、吊着胆。
过了好一会,才听说有跑步声接近——那不是一两个人的跑步声,也不是一两群人的跑步声,而是千百人的跑步声,听那声响,竟像是军队在行动。
吉山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更不好看了,朝着朱珪叫道:“总督大人,你调了兵马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朱珪却并不回答,坐在那里,犹如老僧入定。
宜和行的人听说是兵马来了,个个紧张得不行,唯有周贻瑾还保持着镇定。
吉山眼珠子转了转,叫了一个家奴过来,耳语了几句,那家奴就冲了出去。
蔡清华上前一步,还没开口,朱珪已经道:“无妨。”
这时第一拨的军马已经开到仓库外头,果然是几队绿营兵马,为首的人欧家富认得,就是去年来过吴家的副将王得功——如今已经升了总兵,据说他能高升也是得了朱珪朱总督的赏识。
王得功上前向朱珪请命,朱珪道:“依照我命令行事。”
王得功应道:“是。”便出去安排人马。
这绿营兵一个营又一个营地开过来,到后来人数破千,竟有数千人马——如今是承平之日,在这商贸重地,陡然来了这么多兵马,可把整个南海县都惊动了。
等兵马到齐,已经入夜,一支支的火把点了起来,黑夜之中更见威势。
这时那些看热闹的已经吓跑了十之七八,却还有几百个苦力零散分布在各处——那里头有洪门在暗中组织。
总兵王得功再次进来道:“禀总督大人,标下麾下人马共计六营四千三百人,已经到齐,只等总督大人下令。”
朱珪微微颔首,道:“好,你这就指挥兵马,把整个十三行所有保商的仓库,都给我围起来。”
他这个命令一下,在场所有人全部变色。
吉山叫道:“总督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真要变天么!”
朱珪淡淡道:“我乃两广总督,调动一点兵马,乃是职责所在,说什么变天!”
吉山叫道:“但这里是十三行!乃是天子南库!”
朱珪道:“便是天子南库,也还是我大清的土地。既是两广的地皮,我身为两广总督,就有权力管他一管。”对王得功道:“围。”
王得功领命去了,不一会,将整个十三行所有保商的仓库,全都给围了起来——十三行各家行商的仓库,一个挨着一个,都挤在了一块,兵力足够的情况下,全部围起来倒是不费什么功夫。
便在这时,先前派出去的家奴回来了,在吉山的耳边耳语了起来,吉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绿惨绿的——刚才他派家奴出去,便是去找广州将军。
两广总督统辖广东广西军政要务,但广州将军所统领的八旗兵却不归他管,吉山眼看朱珪竟然要用兵,就想去搬广州将军来制衡吉山——眼下也只有他手里头有兵。
按照以往的经验,满汉大员如有冲突,满洲大员都会自觉不自觉地站在一起压迫汉大员,朱珪以汉人身份而居两广总督之位,本来就遭人嫉忌,所以吉山以为广州将军一定会来,谁知道这次消息传了过去,广州将军竟然不来!
吉山眼珠子一转,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暗中恨道:“福昌啊福昌,你个王八蛋!”
广州将军福昌虽然没递过什么话来,但吉山却马上就能猜到是嘉庆登基已经影响到了广东这边:朱珪乃是新皇帝的老师,福昌可以仗着满人王公的身份威压汉官,但要针对帝师就要掂量掂量了,看眼前的局面,福昌就算不是已经投靠了嘉庆,至少也身处观望之中,忌惮着新皇帝不敢妄动了。
想到这一点,吉山气势更沮,眼看自己手头无兵,官比人家小,势又比人弱,唯一的依仗满人身份,又被对方的帝师身份所抵消,一时之间,面对朱珪时腰杆也有些直不起来了。
这时周贻瑾也叹了一口气,知道势已不可为——他就算运筹帷幄的能耐已经青出于蓝,奈何权势落差太大,吴承鉴毕竟只是一介商人,一旦朱珪下定决心,吴家便又只能沦为鱼肉。
他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对吴小九道:“这茶淡了。去给我拿一泡来,要乌龙。”
吴小九要走,却被一个官差拦住了。
蔡清华却摆了摆手,官差这才放行。
吴小九急急奔往神仙洲,直上秋滨菊,神仙洲本来就是广州府的消息集散地,白鹅潭那边发生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所以这时气氛也颇为紧张。
吴小九上来后,就对吴承鉴说:“师爷说,茶淡了,让我带泡茶过去。”
吴承鉴道:“要什么茶?”
吴小九道:“乌龙。”
吴承鉴哦了一声,道:“你自己拿吧。”
吴小九低了头,找到了一盒乌龙便去了。
于怜儿眼看默不作声,忍不住道:“昊,官。”她年纪虽小,毕竟是花行之中长大的,这几个月又经历了高级欢场的历练,眼力劲已经不差了,所以声音之中,有安慰之意,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承鉴看了她一眼,忽然道:“神仙洲不是久留之地。今晚就去花差号,让三娘给你安排一下去路。”
他说完便掀帘子走了。
于怜儿怔了怔,却还是听从了,转身去了码头,坐船去了花差号,把吴承鉴的话转告给了疍三娘。
疍三娘沉默半晌,终于叹道:“你啊…”这个你字,很明显却不是指眼前的于怜儿。
碧荷在旁边道:“姑娘,又要出事了么?”
疍三娘犹豫着,眼看舱内只有三人,便点了点头,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她想说,昊官在眼看又要陷入自身难保的境地,却还能在这时候想到区区于怜儿的后路,然而这话毕竟不好明说,又摇头:“唉,他素来如此的。”
碧荷与于怜儿听得半明白半不明白,疍三娘道:“总之听昊官的吩咐吧。怜儿妹妹,你愿意去哪里?”
于怜儿道:“若在,平时,一切,只听姐,姐姐,吩咐,但如今,我不走。”
疍三娘呆了呆,随即点头:“难得妹妹也是有心的。”
这时局势至少看起来还没大坏,疍三娘就没强劝。于怜儿待了一会便回神仙洲了,一回秋滨菊,便见一个少年马猴般钻出来搂住自己,于怜儿吓了一跳,随即看清是潘正焕,便任由他搂住,却又忍不住问:“宜和,是不是,又出事,了?”
潘正焕道:“谁知道,管他呢!”
于怜儿道:“如果,出事,你,可得,保我。”
潘正焕笑道:“放心,就算十三行翻了个天,也惹不到我们同和行头上来。”
——————
潘正焕的迷之自信却是错得离谱。
朱珪等王得功兵马齐备之后便下令围住整个十三行,围定之后,又下令搜剿,第一站就让人搜剿同和行。
柳大掌柜赶紧带人出来迎待——说是迎,其实是拒。
蔡清华上前道:“总督大人说了,这次搜剿,只在宫中失窃之物,余者不管。”
这话几乎是在明示了:这次大搜剿不会旁及别的事情,就算搜出什么其它的违禁之物也不作惩处,这也是朱珪的能耐处,懂得抓住当前的主要矛盾,不及其余,以减少行动的阻力。
果然柳大掌柜一听就放行了,只是要求每一位入库搜剿的官兵、衙役身边,都得有一个同和行的伙计跟着,蔡清华也无不可。
如此将同和行的仓库给搜了一遍,费时却比搜宜和行仓库两遍更多——毕竟同和行的底蕴,是宜和行这个暴发户不能比的。
这一轮搜过去,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蔡清华便带了人去搜卢家的仓库,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难局
朱珪毕竟是一代帝师,行事大气。
他不怕吴承鉴能跑到哪里去,所以也就没限制他的行动。
吴承鉴这边,因为有上一次悬崖边上翻盘的不远殷鉴在,又怕了他睚眦必报的作风,所以满西关的人便都忌惮着,一日不见尘埃落定,便也不敢如上一次般马上变脸。
故而吴承鉴顺顺利利地就从神仙洲回到了西关老宅。
吴达成已经去了河南岛做管事,新的门房是他女婿,这时也都已经听到了消息,看见了吴承鉴,想问又不敢问。
吴承鉴换了衣服,先去看看大哥,这时天色尚晚,院子里却还点着灯,吴承鉴进去看了吴承钧一遭,这才回到院子里,坐在了蔡巧珠旁边。
蔡巧珠将人都遣走了,这才问:“又出事了?”
吴承鉴点头:“是。”
蔡巧珠道:“比上次的事情如何?”
吴承鉴道:“可能还要麻烦一点。不过这一回,兴许祸不及妻儿老小,兴许我一个人能顶下来。不过宜和行的大买卖,怕就要执笠了(粤语词,收摊、破产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