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绽放,溅红了鸳鸯红帐上的绿水曲波。也溅上了他坦露的胸口,

他侧头,手中是一支染血的如意金钗,怔住,低头看她,他怎么能忘记…他早知道会是这样,一直在提防着的…

然而他眼中失去了焦距,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她惨白的脸,裂开的咽喉,

只有一片血,还有她渐渐消失的呼吸声。

“连大河——连大河——!”他抱着没有了呼吸的她,坐在鸳鸯红帐中,赤红着双眼,向房外咆哮着,“请大夫来——!请大夫来——!”

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伤了的心和恨了的怨,还有绝望了的情。

仿佛是她分明已经在漕河边的陈家村前回头,跟着他走入淮安,朝夕相处了六年,答应了他的求亲,他以为已经得到了一切——她却在那座小桥前,追上了陈演!

他只要留住她,却不知道怎么挽留!

遇上得太早,他太年轻,不明白她的心思,也不知道怎么珍惜,只能让她绝望而默默离去;接回来太迟,她已经走得太远,不让陈演死,她就不是他的…

“连大河——!连大河——!叫人来,快叫人来——!”

但他绝没有想要她死,绝不能!

他明明更知道她,知道她本来的真,本来的笑,本来的样子,知道陈演所不知道的,包容陈演从没有包容过的,爱着陈演从没有看清过的。

她仍然给他这样一个结果。

她只要陈演…

血光透入河畔上半落的夕阳,照在宽阔的水面上,也照在他的脸上。岸边灰色的高耸楼房墙上带着一抹红,那些楼房比皇宫内院更为森立,比漕河无数闸口更加坚固。

大坝参天,机器的轰鸣。

他不知道在哪里,只看得到从夕阳中走出来的她,她戴着圆圆的似乎是为了保护头的彩色怪帽,走在楼房大坝之上,含着笑,晒得半黑不白,年轻而神彩飞扬。

“夫人…你…”

他又惊又喜看着她,想靠近却不敢上前,只害怕又落得一手血光,他也许应该就静静地站在岸边,看着她满脸是笑,行走在坝上,就像他曾经在漕河边的小屋火堆边,在淮安的小院窗前,静静地看着她…

然而他的双眼却不受控制地,贪婪地凝视着她的身影,终于看到她鲜绿色的硬衣领下,露出了白皙的脖子,没有一丝伤痕,他再也无法克制,急步前行,叫道:“夫人…”脚下是坚固的硬水泥地,四周是发光的金属高架,他不安地叫着她:“小心,夫人,坝上太高了…”

好在她走得很快,很稳,看着他满眼都是惊喜的笑,“你看,我说过我爬过比树更高的地方…”他笑着伸手要把她从坝上接下来,“是,夫人,你晒得这样黑,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不要像孩子一样爬树了,我会担心…”

然而落下来的仍然是满手的血色。

她从河坝上被人推了下去,重重摔在了他的身前。

粉身碎骨!

‘夫人——!”

连震云的瞳孔放大,倒映出满地的血肉模糊,河水声涛涛,震耳欲聋,眼前十几层楼高的灰墙大坝在河涛声中淹没不见,机器的轰鸣声渐渐化成了耕牛粗喘,清河天妃闸门被十几头黄牛拖起,缓缓升起。

江南的细雨,缠绵而下…

码头上一艘官船驶来,她一脸惊叹地从船头走下,透过朦胧的烟雨,仰头看着天妃门前三道闸口,身边的陈演笑着向她指点,牵着她走回草屋,一起在灯下画着河图…

她的脸上露出的笑,就像是在坝上那样年轻,神采飞扬。

看到有亲在书评区就新书给我意见,十分感谢关心!还有买了纸版书,已经把四万番外看完了的亲,谢谢支持,话说你好快!哈哈!请别爆料太多啊,编辑会找我哭的~~

出版番外 一 连大老爷的情人节(六)

他只要在这里先得到她,也不逼着非要娶她,远远去了扬州,一两个月回来一次看她一眼,天长日久,她心里对陈演有了隔阂,陈演也起了疑心,再慢慢地把她的心笼络过来,他不用非要杀了陈演,她也会不哭不闹,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

他等了一世又一世,难道还等不起十年,二十年?

卷棚外间,置金香炉的帮桌儿旁边放着黑漆小凉几,两把矮东坡椅隔几对面而置,凉几上四菜四果皆是动了些许,金菊杯里点点残酒。一支白纱团扇儿搁在矮东坡椅上,扇柄上刻着“芳风”两字。

他一点也没有去看酒杯和扇子的心思,却偏偏停下了脚步。

珠儿互撞的碎声响起,他用团扇挑开了珠帘,看到了眼前凤求凰的锦绣屏风。

屏风上的卓文君躲在红绡帐后,倾听着司马相如的琴音,然而那红绡帐在他眼中,越来越红,就像他洞房花烛时,那染血的鸳鸯红帐!

他心中一悚,脚下更加迟疑,好在听到了微微的呼吸声,便安了些心,想要透过屏风的间隙,仔细看看她现在是不是安好,却又突然停住。他侧耳倾听那呼吸,有些乱,有些急,有些迟疑,有些期盼,熟悉而又陌生,那是他自己的不稳不定的呼吸声,而不是她的声音!

“夫人——!”

连震云恐惧了起来,疾步绕过屏风想要去看看床上的她怎么样了,然而凤求凰的屏风不知在什么时候,三扇化成了四扇,又化成了五扇,六扇,红绡帐飞了起来,连成血红一色,满室满眼,拦住了他的去路,挡住了他的双眼,

“夫人——!快起来——!”

连震云惶急高喊了起来,轰然一声,明间里的木架已经开始崩散,向他头顶砸了下来,他奋力挡开,却仍然无法闯入她在沉睡的暗间里。

他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连震云丢下团扇,转身从卷棚里狂奔了出去,他似乎明白这只是幻影,但这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他也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屋后暗间里还有一个窗户——他要带她走!

卷棚搭在树影深处,四面都是高耸的绿松,树枝差牙,在酷暑中寒气逼人,他扫开眼前的眼枝,向屋后飞奔,卷棚还在不断地摇晃,就要崩榻下来,然而总也是找不到方向。

他并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他想要的…

不知是他心里的寒,还是树影里的寒,七月暑气里他却像是走在了一片冰天寒地中,天空中乱雪飘飞,他踏着积雪上的脚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抚开了转拐处斜伸出来的枯枝,他就看到了园中静立的暖亭,雪花在暖亭四面融化。

他明知无望,已经转身时,看得到亭前的格窗上,有她坐立不安,来回走动的身影,却依旧匆匆上前,他带着安抚和欢喜,轻叩门扉时,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夫人,震云来了…”

他心中乱成一片,眼前却蓦然一亮,乱雪化成了树影里的斑驳泛光的白影,凉风习习,他终于走到了卷棚后的窗前,卷棚稳稳地立在树影里,仿佛是因为他的心稳了,卷棚也就稳了。

茜窗上糊着纱帘,纱帘后是被微风吹动的薄翼纱帐,他看到了她安静睡在纱帐中的身影,不禁停住了脚步。

花丛树影里的夏蝉鸣声温柔,四面都是绿荫,他已经不敢上前。

仿佛就像是在暖亭前的迟疑转身时,让他心颤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的呼吸声细细微微,缓缓地起伏,她静静地睡着,唇边还带着微笑,满足而娇嫩,就像那六年他只能站在屋外,看着她从十岁长成了十六岁,每日在窗前梳妆的身影。

他还记得她用力推开他,缩在床边,用被他揉乱的裙摆盖住露出了大半的光滑双腿,羞怒嗔骂着他,一脸嫣红地道:“去找媒人来…”

还有她在窗前与他唇齿轻触、缠绵,吐出来那句含情带怨的轻语,“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

他不自禁落泪。

他还有什么可求…

月中满月的金黄光华从雕花格窗外照了进来,连震云睁开了眼。

书房里静谧无声,月光如水的地砖上没有摔碎的酒坛,没有满地的酒水,只有月光下那小青花瓷坛开了封,据说是埋在三河口水脉源地的御酒摆在桌上,酒坛上写着字的红封因为被湿土浸足了快一年,早已看不清上面的字。

他揭开了黑蟒纹锦被,从榻上坐起,怔怔地沐浴着月光。

瓷坛里还剩下的半坛酒,清清亮亮,倒映着他的身影,倒映着天上一轮明月。

廊外脚步声响,传来李四勤一路嚷嚷过来的声音:“大哥——大哥——”

“二当家,这都半夜了,大当家正睡得好…”

“大河,你说怪不怪,俺到三娘屋里,刚睡下就开始做梦,梦见咱们还在清河县的时候,大哥快要娶莲香,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气不顺了,绷着脸到俺房里来喝酒,问我甘心不甘心,啥事俺也不记得了…俺想着大哥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心里不踏实过来看看…”

“二当家放心,大当家好着呢,好多年没这样睡踏实了…”

连震云伸手,抓起了小青花瓷坛,慢慢喝了半口,他没有什么不甘心,这十年,他知道她在陈家村,有夫有儿有女…

夜还长着,但他不会寂寞,可以一直睡到天明,一天接一天…

连漕府里的连大老爷自从上年情人节后,睡觉前不再喝酒,没有失过眠,脾气也越来

越好,连大船小心侍候了足足大半年,没有再看过连大老爷的脸色,也没挨过踢以后,胆子也壮了,心也活了。

为了讨好一直气不顺的秦八儿,他咬咬牙,过年后求了连大河,把攒足十年不敢休的年假一骨脑都请了下来,拿出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私房钱订了马尔代夫的豪华双人蜜月套间,带着老婆去过情人节了。

连大老爷不记日子,但还是记着大伙儿热闹图个开心,一到了中午就准时坐到了正厅宴席上,除了连大河站在一边,满屋的宴面没有一个人。

“大小姐呢?”

“大小姐和姑爷去欧洲十日情人游。”

连大老爷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想起了去年连比儿送来的那坛酒,点了点头,道:“这些年他们也尽了孝心…”

然而他再问二当家,再问半叶和黄三,再问籽定和王大发,最后问到了连大船…

偌大的厅堂因为空摆了满桌的酒菜,更显得冷清,孤单的连大老爷只觉得一阵风从心底吹过,拨凉拨凉…

哗啦一声,桌面被掀翻,满桌的酒菜砸了个粉碎!

连大河安静地退了出来,召来漕帮里书记员,让他写好五份加急发送的调令到欧洲爱丁堡、泰国人妖节、香港疯狂购物团、神龙架青年自助旅行社、还有马尔代夫,从姑爷到连大船,全都不用回淮安了,直接给连大老爷滚到清河守闸口去!

叫你们敢甜蜜!叫你们敢堵连大老爷的眼!

连大老爷的情人节过不成,你们全都别想过!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