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官府放人,举子和那三个嫌疑犯均以被放走,此刻时隔一夜,确有可能真凶已逃脱。

——遭了。

这一番话令富察尔济和段鸮当即对视了一眼。

心中便知道这举子怕是一早就料到如此,要使着金蝉脱壳之法了。

一时间,三人虽身还在城西这边的这家酒楼之上,但却是都想说立刻寻找官府中人去把嫌疑人都尽快捉拿。

可在期间,在前去亲自拿人的过程却也险些发生了小插曲。

因为就在三人兵分两路,马自修捕快也去衙门里找人手和拿拘捕令了后,在半刻内,率先到达现场的官差却扑了空,举子家中已人去楼空。

那帮带刀官差一脚踢开他家中的破门时,只翻出一些大约半个时辰前被丢在火盆里烧了的衣物。

也是急忙问过那住在嫌疑人家隔壁的一位老妇时。

这才得知那仿佛提前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的举子,在大约半个时辰已经拿上东西,说是出门拜访友人去了。

“老人家,敢问你和那隔壁住着的举子平日里总说话吗?”

官差在家找不到人,只得询问住在这附近的平民百姓了。

“其实,也,也不大常说话,他原是个体面人,听说前几年总爱和人去那花柳之地喝些酒,弄得醉醺醺回来,但近日一直在生病,总拿些布巾子捂着鼻子,还要抓药吃药,日子过得不算好。”

那家门口住着,挽着发髻的老妇身着身褂子,布鞋,听闻也是小心翼翼地答话。

“那他如今却是出门去了?”

“是,官差老爷,那举子早上和我说,他原是要出门几日的,但七日前因为琐事拖了拖,此番还将往日家里放的的些干货送于我,这才走的。”

“所以,老人家,他是何时走的!又是朝着哪个城门?”

“这我就不知情了,只听说大约是要走主城门,因为路径宽方便通行,其余我也不知了,官差老爷们还请赎罪……”

这消息一经带回,官府众人都是惊了。

听说那举子家的火盆去时还没灭却也明白这怕是真准备就此逃跑了。

既然火还未灭,现在追来得及,马自修捕快令人赶紧抓紧时间去拦那怕是已经快到州府城门那处的举子。

可富察尔济和段鸮一听说那举子和邻人亲口说要去主城门却也来了一句。

“不能去主城门,以这个举子的性格,他要是一定不会走主城门。”

“现在从东西两个方向追上去或许还来得及。”

这话一听却也有道理,所以为了抓紧这分分钟迫切的时间,段鸮和富察尔济,在州府中门口找了辆马车赶去寻找关键人物。

只是那城中的寻常马车由车夫驱赶,却也走的不快。

所以算一算赶去抓人时间的话,要在半个时辰内,赶到东西出城的那扇大门怕是坐马车要已经来不及了。

等抬头,见这外头处州府闹市上午时的太阳晒得厉害。

还是头一回做出这等大胆举止的二人一前一后丢了银子给那车夫,又对了个眼神就将前面的马鞍卸了下来。

也是见对方又一次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这二人之前都未想到对方竟然也会骑马,却也难掩意外地侧目了一下。

“你会骑马?”

“你也会骑马?”

这一模一样的两句话音落下,富察尔济和段鸮竟也都古怪地不作声了。

关于对方身上的种种过往,一直以来他们好像都不太清楚,也一直没来得及主动去了解彼此。

但这世上有些机缘也正是如此。

你总以为自己和有些人那么投缘,还颇有点处处争锋相对的意思,但越往深处去了解,才越觉得这人也有一丝出人意外。

对手。

这个词,现在细想却也是真是名副其实了。

他们果然是世上难得的对手,而且怕是要一直这么相斗,将这对手这一身份继续这么保持下去。

不过两人现在既是要赶到城门那处合力缉凶了。

如今就也先一人抓住旁边卸了一匹马下来,却也暂时不多言了,只一人一匹跨上那从车夫那得来的骏马,就绕过主城门约定好了一个时间。

要说他们两个不是正经官差,但论起这各自的身手来居然还都出人意料地不错。

尤其此刻已经到了这破案最关键的地方。

如今一旦让人跑了,或是彻底毁灭了什么关键性的证据,却也着实不妙。

因城内主道不准骑马疾行,以免冲撞他人。

沿着举子家东侧出发的段鸮挑了个顺手的缰绳,又骑上这匹白马一路绕过主城从侧边道快走。

见状,也是鞭子下手一挥,富察尔济这往日荒唐无忌的家伙率先一个利落地翻身,一身皂衣就这么骑上一匹黑马。

那一刻,这二人的面容都有些骄傲放肆。

因这许久没有策马再次上手捉拿凶犯的一场赌博,也因他们这一身本不逊于任何朝堂中人般,犹如泰山凌驾于常人的潇洒异常的成年男子气概。

“驾——”

伴着两匹骏马的嘶鸣声。

处州府一路官道都为他们而敞开,因身上带着官府给的临时缉拿令,要想闯这城门时就也无人敢拦。

路上,这二人的马上身姿引得路旁一众人纷纷侧目。

富察尔济和段鸮原就生的挺拔英俊,这一策马将从前在京城中的那一身气概风骨都尽显,宛若这处州府内的一道难得之景。

也是这一路惊马缉凶,等着处州府东西城门外排着的那帮出城百姓面前终于各自迎来了一个拦在众人眼前的不速之客时,只听那城门上的守卫惊讶高喊了一句。

“来者何人!!在这处州府东城门纵马欲做何事!还不报上名来!”

下一秒,那满身鬃毛的一黑一白的骏马嘶鸣一声跨过那城门栅栏,众人又分别眼见那马上男子表情冷肃地拦在众人开口道,

“富察尔济。”

“段鸮。”

作者有话要说:大声告诉我!酷不酷!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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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章开始,打算给自己定一个每天更新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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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下)

不过才四五个时辰, 昨天被放回去的中元节那夜的嫌疑人和那举子就又都被一块带回到了衙门中。

因去往临县取证的衙役这时候也回来了, 龚三这边由于那寡妇的详细证词, 身上嫌疑已排除, 所以这一次被传唤的实际就只有两人。

方才在处州府街头惊马缉凶所发生的惊险一幕, 已有官府中人出去安抚百姓了。

那两名叫杨青炳和傅孙先嫌疑人都好好地呆在家中,让人一时间看不出什么问题,至于那本打算逃出处州府的举子是在西城门现身, 被一众追上来的官兵一块拿住的。

——不错,刚好就是段鸮当时追上去的那个西城门。

如之前所料, 他根本就没去往所谓的主城门, 估计是已经知道官府那边也快来缉拿自己了,他这才布下疑阵又准备逃跑。

当时, 这躲在不少百姓之后的举子脸上拿手捂着一块白布巾。

他那贴身携带的包袱中里还带着大量用作远行的器具盘缠,另有他一直在家中藏着的凶器。

但要说这世上也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因他的鼻子和身上多处已到了梅/毒病中期的, 即便遮掩在这城门口的百姓中也是有所破绽。

所以在段鸮及时赶到时, 一眼就在马上从那人群中就发现了这肩膀绷紧, 被汗巾捂着脸的人。

“那边那位, 可否摘下你脸上的汗巾?”

“还有,你包里带着的那把东西又是什么?”

段鸮这话问的不急不缓。

他的声音本就天生自带一股威慑力,所以一听身后那惊马之声,这举子当即还有意欲夺门闯关。

只可惜,他尚未有所行动, 又一扭头拔出那包袱里的尖刀刺向迎面而来的这个男人。

马上的段鸮就已经居高临下地一把拉住眼前这缰绳,并呵令那马双脚并立一下将其扫在地上。

“——!”

因到底心虚气弱,本还目露凶光的举子见状也腿软了一半。

又被瞧着就不似寻常人的段鸮那俯瞰他的那种眼神吓得一退跌坐在地上,这才露出了他那张后脖子和胳膊上的病灶。

如此一幕,城门守卫的官兵反应过来,这才一拥而上,又扯下那人脸上的白布巾将这人给摁住了。

这之后,富察尔济和段鸮再度从东西城门两侧回合,一起配合官府就将这人给带回了衙门。

这举子没能成功地逃走,后边的事就好办了。

也是那头苏定海大人和张吉老捕快听说其中一个凶手已经伏法了,这才速速前来衙门看人。

时隔一个月,红睡鞋女尸连环案,竟出现了重大的案情突破和转折,不仅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两个真凶,还涉及作案手法非常特别和少见的模仿犯罪。

这事一听起来,却也十分骇人听闻。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虽然其中一个举子已经被捉拿,另一个前三起案子的凶手却还未露出真面目。

究竟在这之前杀死前三个女子的,是杨青炳还是傅孙先?

这离奇的凶案背后隐藏的真相,真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可就在这时,已经和其他人回到衙门里,又眼看着那举子被抓获的富察尔济和段鸮却又在一旁有话说了。

“苏大人,其实只要这举子抓住,真凶也就已经差不多败露了。”

他们二人从方才起就在,苏定海大人堂堂一个知府来时他们好像也没有特别表示,也是很随随便便了。

“什么?”

这话听着倒也令人震惊了。

怎么才抓到其中一个,这个行事总显得奇奇怪怪的松阳县侦探和仵作就说真凶也已经败露了。

“富察尔济,你这又是何解?”

“哦,是这样,大人不妨设下三个审讯室,又分别由不同的人去审问,举子既然是第四起案子的真凶,那这凶犯就只是在杨青炳和傅孙先当中,我自有办法让其中一人露出真面目。”

“另外,我还想麻烦官府各位现在就帮我和段仵作在这两名剩下的犯人中做一件事。”

“什么事?”

“去杨青炳和傅孙先家中搜查一下,看看他们家中谁有红色的东西,诸如家具,首饰,一切含有红色的东西都可以找来。

这二人这办法倒也古怪。

他们俩这一身看着不修边幅,像个落魄的荒唐之人,但这一遭来处州府,却也只用短短两三天时间就将此案破到了眼前这个出更多,让人不得不听信于这二人口中的话。

为此,苏定海大人特意令马自修先不着急开堂问审,只将犯人们全部关押在处州府牢里进行二次审问起来。

这一次,衙门这边单独为这三人准备了三间小室。

一间在东,是给那已经被衙门擒获了的举子的,进去暂时做第一次审问的,乃是马自修和一名处州府的本地衙役孙灿捕快。

两间在西,是给中元节剩下的那两名嫌疑人准备的,待会儿会进去审问的则分别是富察尔济和段鸮。

眼下,三间审讯室,三个凶案嫌疑人。

恰似三幕同时进行的大戏一般正在缓缓上演,也是这最东边,最先被带进来的那一名犯人正接受着衙门盘问——

“朱粲,你到底为何要杀那妓/女马凤凰,又如何要做下伪装,假意模仿那红睡鞋女尸案?”

东边的审讯室中,板着脸的马自修和孙灿捕快正一左一右在里头问那举子的话。

举子的姓名正是叫做朱粲。

他今年二十七岁,是三年前中的举,本是前途无量,风光无限。

他在处州府曾是极有名的才子,风月之所的女子们更是因他出手阔绰,腹有诗书而赞他一句俏朱郎。

按过往卷宗记载,他与马凤凰也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可偏偏这一着落网,他却也是第四起模仿犯罪后的真凶。

此刻尽头处,那衙门的暗室之中,被一路捉拿归案因此发辫散乱的举子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小桌之后。

那把他随身携带准备一并还意图再次伤人的那把尖刀放在桌上,被一块白布包着。

这看着就极其锋利,边缘还因为砍过某种硬物而留下豁口的刀子。

学徒乌云珠已进去拿了先前仵作的验尸卷宗比对过了,和那第四名被害者马凤凰身上的十三处挫骨和贯穿伤确有相似之处。

这举子朱粲的一双手呈现出一种对周围所有人的戒备式的空白和冰冷。

他的眼睛看似正盯着自己的手。

实际上,却也在用一种勾起眼皮的眼神仔细而冰冷地打量着周遭,他并没有为自己喊冤,事实上,他看上去正在仔细暴躁地在脑子里思考什么。

这是衙门中所涉及的犯罪心理学中,常见的一种当罪犯被捕后的心理表现。

即自我怀疑,厌恶反抗,以及随机性在思考以便于继续撒下新的谎言和为自己开脱。

“草民没有杀人。”

“你没有杀人?”

“那你包里那把刀是如何来的?”

“是往常草民裁书用的,所以才总带在身上。“

“那你为何突然要逃往城门?”

“学生本就是四处游学的,既然证词已经给了官府,自然是要早些去往别处继续为秋围做准备的。”

这是他方才进来说的第一句话,

这话说的这举子怕是自己都不信,他却能睁着眼睛无比镇定地说着瞎话。

可眼看着那刀子和验尸卷宗上的伤口吻合,他身上的杨梅疮也和马凤凰身上的死人疮吻合。

那两名到底有不少办案经验的捕快见状却也对视了一眼,直接变威严地猛地拍了下桌子就呵斥了一句。

“朱粲!休要假作谎言,你身上的一切疑点的早已败露!”

“……”

“你当真以为你这满嘴谎话没有一丝一毫破绽吗?那夜你如果是喝醉之后才遇上你口中所谓真凶,怎么还会闻到的对方身上满身酒气,你是如何断定对方喝醉了!你倒是与我们说说看!马凤凰和你素不相识,那本是一条和你无关的无辜人命,你为何要杀她!”

这一下揭穿了他犯罪事实的话,令那低头抿着着嘴唇的朱粲终于是露出了一丝躁动。

他本是个年轻书生。

在这一刻,却也在一个暴怒的杀人狂魔和一个胆怯的被捕凶手之间切换着人格。

他知道,一旦承认,那么所有前面撒的谎就得统统败露。

可如果不承认,他如今却也是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挣脱不得了。

直到他自己的心理防线在这重重压力下毫无预兆地崩塌,又一下抽搐了下嘴角,一副讥嘲无比的样子就冷笑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