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也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段鸮的富察尔济想了想,却也突然像是心血来潮地对着他的背影就来了句。

“喂。”

“你也喜欢马吗?”

这真的是个很寻常,也有点突兀的问题。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却让本来正准备走的段鸮因此真的停下了。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停下,段鸮自己也没想到,但当被人问起,他却也像是终于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因为在这种此前,虽然从来没有主动提过。

但正如富察尔济所言,他也喜欢马。

不是一般寻常喜欢,是少年时就一直保留的唯一的一个兴趣,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喜欢骑马,但他一直走的是功名之路,骑马这一类的事对于他而言并无什么用处。

正因为如此,虽然他从来不主动主动显露,却也很擅长骑马,也是这个缘故,上次他们俩才处州赶上那举子逃跑的时候,才会有了当街惊马缉凶这么一桩事。

没有用处的事,即便是真心喜欢,段鸮也只能放弃。

偏偏自由一事,对于他而言从来都是奢侈的,因为当初既然选择戴上了那枷锁,很多事就也开始变得身不由己起来。

可现在夜半三更的,总兵衙门的马房外除了他们俩,和这匹马也没有别人了。

就算他想做一些出格一点的事,除了这个人好像也没人会知道了。

而注意到段鸮听到这话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刚才开口叫住他时,似乎也没打算说上些别的富察尔济却已经很随意地指了下马房。

“里面还有一匹,都是平阳官府的官马,要是你有兴趣也可以试一试。”

“放心,除了我没人知道。”

这话一说完,富察尔济就也一副转过身,干脆随他便的样子了。

他没有主动再说什么。

走或不走,其实都是段鸮自己的个人选择。

夜色中,那匹黑色的马和那人还站在那儿。

但他们的背影看上去却是那么自由,放肆,自由自在。

这么想想,长久以来都没有直面过自己的过去的段鸮也被勾起了一丝异样情绪。

一丝从前都没有过的异样。

像是突然有了点想要放纵自己一下的意思。

第一次不用去因为有些事而始终保持冷漠,却也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心情。

加上今晚他们俩会在这碰到,本来也就是巧合,但既然有这么一遭,从方才起就有点兴趣被勾起的段鸮就也不客气了。

段鸮这一转身,却是他数年来最释放自己本性的一次。

大半夜不睡,被有个人就这么再度挑起了骑马的兴趣,这种事放在以前根本不可能发生。

但这种荒唐事,却也像是和这种人一块做的出来的,当下见这人这一走回来,有个家伙也了然地勾了下嘴角。

也是因为有了这一遭,接下来的有些事就顺理成章了。

他们各自都在马房挑了匹官马出来,这一刻,他们二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一个在外面继续自己本来的事,段鸮则进了那马房自己去看了眼另外一匹。

眼前,那大晚上敞开了的马房的门内,确实还有一匹马在里头。

非常巧,就和上次一样,也刚好是一匹白色的,较之上次马车夫驯养多年没了丝毫野灵气性的马,这匹养在总兵府里的白色骏马明显精壮许多。

段鸮看到这里头的那匹白马时,这在马房里的生灵也望了眼他。

那眼神非常地锐利聪慧,是匹很有野性的马,见状的段鸮将它牵出来却没有给它装鞍骑它,而是和某人一样先牵到外头来了。

这一黑一白两匹马恰如上次那样,但那次是为了缉凶,这一次却明显不是这种情况。

也是这个当口,见马房校场上深夜无人,有个一步步将段鸮留下来陪他在这儿一块疯的家伙也就来了这么一句。

“要不要来认真比一次?”

这个问题真的是有些明知故问了。

虽然大晚上的和他一块在这儿发疯这种事,段鸮真的很不想奉陪,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两个人却也没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你最好先做好输的打算。”

“哦,那就来试试看吧。

富察尔济也回了句。

话音落下,两个人却是一起装上马鞍也不和对方客气了,过往种种这一刻都先不提,眼前他们只是对手,却也是难得相逢的对手。

这一瞬,马嘶鸣了起来。

转瞬间,一黑一白犹如生来就是对手两匹马却也在校场上比试了起来。

头顶,云被冲散,到底是很快过去一夜。

明月如刀。

也痛快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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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上)

因为第二天还要接着查案, 这一夜, 这两个人到底还是有些分寸的。

这算是这二人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做一件事。

大晚上的, 其实也没干什么别的, 就只是两个人后来又骑了会儿官马就一块走了。

因为胜负暂时没分出来,只能约下一次了。

不过有了这么一遭, 这两个总是显得不对盘的对手之间却也多了丝‘臭味相投’的意思。

第二日, 他们二人一早就和潘二先后去了那第二起案子事发的康举人,和第三起案子的陈明堂家一趟。

目前官府这边主要的思路还是先寻人, 确保人质安全, 还有查出那个第三张小像上的那个奇怪的黑点到底指的是什么。

此前,官府已在这第二起案子的当事人家中仔细搜查过一遭。

当时什么也没发现,但这一次既然富察尔济和段鸮来了,那就要重新从别的角度去检查这个现场。

自康举人失踪后, 两位被活生生吓坏了的夫人生怕家中再有人闯入,便换了家里里里外外的所有门锁。

因为如今,谁都知道她们家是进过歹人了。

为了不被再次被盯上, 康家仆从们便按照官府的建议在房梁, 门槛都洒了白香灰, 只要有谁进来过,看脚印便可知道。

门上涂菜籽油少许,一旦有人触碰到家人之外的锁头也会在身上留下气味罪证,此外,康举人家还将那个摆放着梅花瓶的屋子都清空了, 连窗户都从里面完全锁死了。

此刻,这曾经摆放着梅花瓶的地方,除了原本的正对面那堵光秃秃的墙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倒像是从没有人住进来过。

康家人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

毕竟,之前那种被人日日夜夜监视偷窥的日子,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异常可怕了

早上和官府一道来时,为了查看下这家屋内的构造,段鸮就在这康举人家四处走了一走。

按照之前潘二提供的家人供词,康举人本人和二房夫人都曾经在事发之前提过一句。

那就是,他们都曾经在半夜听到梅花瓶那个屋子有什么人在走动的动静,但起床亮灯之后声音就消失了。

这个所谓半夜有人曾走动的动静,听来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康举人作为一个文人,平常也经常在看书乏了之后就会选择梅花瓶的那间屋子里过夜。

或许在那时,凶手便已经盯上他,又画下了那副观察他的小像图,只不过按照这个花瓶原本摆放的位置来说,平常凶手躲藏的地方其实就在这间屋子里。

那凶手自己的视角,又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

——关于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官府也没有一个具体定论。

当时检查了屋里屋外好像也没有能藏得下一个大活人的家具摆设。

可等段鸮里外走了两圈,却发现了一个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的地方。

那是个在这间屋子内正对着案几的一个窄窄的烟道。

所谓烟道是为了防止家中走水时通烟才挖的,一般外头就通着外墙下砌的砖石,中间是空心的,外面唯独留下一丝缝隙的,但这一道细细的缝隙怎么看也不像是藏着人。

但等段鸮走了两圈,又从潘二手上借了把公尺丈量下其中的距离,俯身走到外间看了眼这缝隙里面的他却注意到了这缝隙内里竟然一个大约半人高的滴壶式通风口。

此刻看,通风口已是空的了。

但要是代入下视角,再从这个窄小的缝隙向外看去,却刚刚好就对着那面墙前面摆着的那只梅花瓶。

“这个缝隙,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第二次闯进别人家里作案时躲藏的地方。”

心中已有了定论,擦了擦自己的手,方才在这外墙周围看了许久的段鸮突然开了口。

“什么,就这地方?这么小一个成年人怎么爬进去的啊,爬进去了也爬不出来啊,而且人躲在里面不吃不喝几天怎么熬得下去?”

跟他一道蹲在这看上去根本不像能藏进去一个人的通风口的潘二一脸震惊。

“从外墙的通风口爬进来就行了,躺下来之后像这样,躺下然后蜷起双腿,抱着自己的膝盖就可以在这个地方刚好躺着不动,呆上很久。”

“……”

“平常除非走水,仆从们不会特意来拆开烟道,所以这个人只要自己想呆在这儿,无论多久都根本没有人会发现。”

“此外,这个缝隙正对着屋里的梅花瓶,所以凶手就用这个方式一直盯着康举人家,到夜晚再爬出来走动。”

“以前顺天也出过类似的案子,有一些心理不正常的人,会故意躲进一些便所从粪池的另一端爬进去进行偷窥,因此还出过在便所底下偷窥导致沼气致人死亡的事件,平常喜欢偷窥的人并不少见,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能进入别人的家,只要能达到自己偷看的目的。”

段鸮一边收拾一旁摊开的公尺一边说着这种奇闻异事的时候,可这些怪人,倒把潘二给恶心了个不轻。

“呕,可这也,这也太龌龊了吧……这帮子心理变态……”

也是这边刚有了新进展,等将视角转换另外一边,即丢失了幼子的陈明堂夫妇家中。

这一次选择一个人过去查看现场的富察尔济也有些新发现。

因为到目前为止,唯一没有解开的谜题就只有第三幅小像了,所以陈明堂的家或许就是解开这一切的答案。

等富察尔济和另外两名小衙役一起到了陈家。

在里外搜查之后,他们照例是没有发现任何凶手曾经闯入跟踪陈家人的痕迹。

但是等富察尔济一个人走到陈家的院落外,他却注意到了这家人的房子有一个不同于往常平阳县的内部构造。

这是一处敞亮的天井宅。

上方是个四方的灰空间,底下则是一块块砌的很严实,据说修院时就在泥水板。

所谓灰空间,就是房屋向内出檐深远,使一部分地面处于半露天的阴影中,这时上方那个方形的天顶,就成了一个放大版的通风采光口。

这个天井投影落下的位置,就在陈家大门前的那个院落中,若说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倒也没有。

只是这一幕,不知为何,让这之后回了衙门的富察尔济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他总觉得,那个天井宅的位置有些微妙,或者说眼熟,但是一会儿半会儿却也不能立刻联系到和此案到底有何关系上。

事后,和段鸮,还有潘二回合再度谈起案情时,他们三人也将第一个缝隙的位置和这个灰天井的位置大概地记下来。

此后两天,案子依旧在紧密调查搜集线索当中。

富察尔济和段鸮各自从自己的角度在合力查着此案,官府那边也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只为能确保两个人质的生命安全。

“平生富贵险登案,风流王孙风流骨——”

十六日。

平阳县大街上,人潮涌动间,酒楼底下的茶博士抡着蒲扇与人说着这诗酒茶的门道故事。

不远处一个窄街对面,今日出来执勤的潘二正作一身短打蹲在这陈明堂家门口的不远处。

褪去一身官兵服的他今日像个地痞之流,手上和嘴里还叼一根稻草芯,在他的东西两侧,另有四五个乔装打扮后的衙役也在低头假作观察着四周。

他们有的手上拿着糖葫芦的草垛,有的做街头手艺人打扮,但一个个目光入炬,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像是练家子。

这都是他们平阳县衙门的一众。

算一算,在这被害人一家的门口蹲点也快第二天了。

那一日,他们在印厂抄检出第三个小像,又上报给上面后。

事后,就如这潘二捕快所料,一得知此案竟再次发生变故,平阳县的县令刘大人当众又冲他发了场大火。

潘二平生除了他老娘,最怕的也就是这上司刘大人。

这么一搞,瞬间更觉得这起案子真是焦头烂额了。

可现在,这接连两起失踪案已经发生了。

人质是暂时没找到,关于那第三起案子中的那个古怪的黑点到底是什么,也还是没有人能搞清楚。

结果就在这时,有个姓富察的偏给他出了这么个办法。

“你们这两天想办法去陈明堂家门口蹲着,这两日,那个地狱王说不定怕是还会在陈明堂家附近出现。”

“再出现?”

“对,有跟踪癖的会反复去走过自己曾经到过的现场,这类人本来就喜欢躲在暗处观察别人,陈家的那个孩子被他带走,他内心如今最想看到的,无非就是被害者一家的反应。”

“所以你们仔细去看看,不要漏过任何一个过路人,他有可能这两天还会出现。”

这家伙的说法听上去闻所未闻,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固然以那个地狱王的变态心理,和一直以来谨慎入微到怪异的作风,他未必会这么容易地就被官府当街就认出来。

但从犯罪心理学角度而言,大多数有观察和监视他人癖好的人确实有反复回到原处查看自己作案后结果的习惯。

因为狂热地享受从暗处观察他人一举一动的乐趣。

所以通常情况下,这类犯人的心理状态都是有阶段性的平稳到狂躁期的变化的。

一开始,他或许还只是在不伤人状态下,对别人日常生活的监视,以满足自己的内心的偷窥欲。

就如同知府夫人家发生的事情——这就是最初的平稳期。

可之后进入第二阶段,简单地对他人观察已经无法满足心理需求,就会渐渐地步入试探阶段。

这也是为何康举人家会被第二次监视,而康家人还提过说,意识到有人在家中走来走去。

在这层层递进下,到了陈明堂一家,独子被这人带走也就符合说这个跟踪犯一直以来的心理和作案轨迹了。

因为那名为‘地狱王’的犯人会做下此案,本身就有公然挑战官府权威,试图引起公愤的意思在。

他此举,一是为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二就是他需要有更多人借此来一起关注自己。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这样能够让更多人关注自己,不止是邸报上那些会看到他画的那些小像的人,还会有更多的人包括官府的人都来关注他,这一切都在刺激着他,以此疯狂地做出更多行径来。

如果不及时抓住他。

以这个地狱王的下一步,那么他真的有可能直接杀死人质,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所以这起案子便也因此而变得分秒钟都令人有些不安焦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