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边的段鸮闻言,只先将先前已经写成册的验尸结果单手递上,又在这刘闯大人的对面坐着思索了下才缓缓开口道,

“有一些眉目,但要确定真正的那个凶手到底是谁,或许还要从那封最新送上门的信件出发。”

因凶手在他们揭晓第三张小像的答案时,已将另外一张全新的小像送到了陈家门口。

当时门口明明站着不少人。

却谁也没注意到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个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封信送到了陈家门口。

潘二和捕快们急忙冲入人群中追,可当下拿住了好几个看着可疑的人一盘问却又都不是。

此前‘地狱王’作案多会登于邸报上,这回怕是真的直接找上官府了。

这一次,这张白色的纸上只画着两个排列在一起的小黑点。这张纸较之之前的三张在大小上,又倒像是又一个令人猜不透的哑谜了。

“可凶手放在陈明堂家门口的这第四张小像上,画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刘闯大人急急问了一句。

听到这话,此前已经有了一种猜测,到这一次却是终于完全验证并道出了其中的真相。

“因为那些纸并不是画。”

“而是一种凶手常用的密码。”

“密码?”

富察尔济和段鸮这异口同声一说出答案,倒令这刘闯大人和一旁的潘二有些震惊了。

结果,接下来他们两人就将这地狱王至此所犯下的三起案子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原来,这一切画像,或者说四副小像的根本的制作方法,竟源于一种叫做姜太公阴兵符的密码学。

姜太公阴兵符是什么?

准确来说,这应该类似一种密码学通用术语。

圣祖二十七年,前朝嘉靖年间曾有名将戚继光作《戚林八音》并出版,这本书就是一本详细记载着密码学入门的书籍。

因古来战场多有作谍报一说,密码诞生之初,就可以将一些信息透过极少数看得懂的人之间传递。

相传在周朝,就出现了以阴符和阳书作为密码的两种保密和破解方法,此法最早记载于古兵书《六韬》,乃周朝姜太公所创。

所谓阴符,就是事先制作一类竹片,根据其长短代表不同的战事内容,三存即三军溃败,四寸乃将领阵亡,五寸表示前方请援,这类阴符无文字,无图案,只有熟悉这类密码的将领之间方可获悉这些竹片的真实内容。

之前那三张长短不一的纸片,其实就效仿了阴符这一说。

因凶手每每犯案,都会有视角变化,所以代入到这里,这些阴符所代表的就是他每一次的视角距离,第一次为公尺,第二次短,第三次为更短。

从始至终,他都将这个当做了自己的一种常用的个人习惯,用于传递他绑架他人的信息。

会见识过并且下意识使用阴符的,只有一个可能,一,这人有从军的经历,二,他在类似城防营之类的地方当过差。

世宗九年开始,城防营每三年换一次兵丁,有一部分失去官饷的兵丁入了些下九流的行当,此人应当就在其中。

“……所以,你们现在的猜测是,这个跟踪狂很有可能一个过去可能从军或者做过城防营军官的人?”

“而他给出的第四张小像指的,只有一句话。”

这话说着,刘闯大人只将这第四张小像举到面前,又皱着眉照着富察尔济和段鸮此前所说的那种阴符破解方法,以凶手的视角就缓缓开口道,

“‘我和最后一个活口还在平阳,根本,哪里……也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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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下)

一个前城防营兵丁, 或者是过往有从军经历的人。

这个详细到几乎就能锁定住一个人的关键线索,致使关于三起案子的行凶者范围似乎一下被缩小了。

午时二刻。

平阳县官府。

隔着一段长廊, 官差们日常办公的那间三进三出的内堂内,心急到解下了自己的官袍, 只着常服坐下的刘闯大人正皱着眉坐在眼前这二人对面。

他们俩,一个行事颇为放肆外放, 是个十足在刑名立案上有极高天赋之人。

另一个则偏严谨内敛, 有狷介之风,在个人判断事物的本领老道冷静非常, 属于在极细致入微处都能注意到的人。

案几上分散的那些零散的, 由长短不一的小纸片组成的阴符信息也一点点由他本来的被破译了出来。

凶手应该是觉得会掌握此类城防营特殊密码的人不多,自己这一套特殊的记号方式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但显然,他碰上的这两个人本身也非常人。

段鸮是因为自己从前为官的经历。

富察尔济这个家伙则似乎很了解有从军经历的人的一切。

不仅对军队中的阴符的使用了如指掌, 就连说起城防营官员调配都非常熟悉, 这让人难免联想到些什么,但他这个人又总是神神秘秘的,却也让人不能过问。

“他用的阴符很浅显, 说从过军还是有些牵强, 所以还是城防营兵丁的身份和这个人本身更相符。”

“或许在数年前, 平阳县的城防营在经历了一次大变动后,许多兵丁都流落街头, 因为没有谋生方法,这其中有些人的财路就彻底断了,他们以往手握佩刀时还可以呵令他人上贡, 但成了平民百姓就也和旁人一样穷困潦倒。”

似是已经完全看穿了凶手个人的这一套阴符的使用习惯,收回那辨认密码的视线的富察尔济说着下了自己的论断。

可正如富察尔济和段鸮向刘闯大人一一描述的那样。

这次这个能掌握阴符通讯方式的凶犯的年纪应该约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

常年于下九流中从事体力活,身量面貌暂且不能下定论,但由双环的尸检结果或许可猜测一,可能为身高和臂力非常人者。

他是识字的,往常就有读一些各府各县官报,邸报的习惯。

但以这人日子拮据,只能常年化身跟踪狂躲藏于他人家中才能生存的前提,应该是往日在茶楼之类的有乞讨扒窃才能接触到此类信息。

他因为一些缘故或许会往返于松江府和平阳县。

对于这一带的地形和所需要的脚程十分了解,这也构成了说官府一旦要抓这个人势必要掌握的年龄,行为特征和地区范围三个点。

“等等——可你们俩,是为何能推断出他识字且读邸报,还有往返松江和平阳这两点的?”

“你们可要要知道,之前邸报上刊登的小像从来只有图画,没有文字,就算是阴符,也并不涉及文字,如果他是个目不识丁之人,只一直由是他人口述转载才一直作案的呢?”

听到这儿,公案前说着微倾下身体,这整个平阳的顶头上司也猛地抬起了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停了下。

端坐的刘闯大人样貌威武,目光入炬,却也将眼前这两个于刑名立案颇有些了不得的搭档的表情看在眼里。

他相信以这两个人素来显现出来的这胆识。

不至于说做出这种草率的论断,但从一个为百姓负责的官府官员的角度,他需要一个更详细的案情分析,来详细解释眼前这一切的。

闻言,正一同抱手坐在刘闯大人和这帮平阳县衙役中间的某两个人倒也给出了答案。

也正是说到这一点,之前就已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段鸮先抬起自己的手掌,抽出一旁因为查案关系而那堆得很高的案情卷宗,又将潘二第一次给他们看案情分析时的那些剪报一次性拿了出来。

段鸮的手细长而劲瘦,骨节分明。

不使什么力就捏住这薄薄的邸报一角时就有种冷冽之感。

加之整个人的面孔和一双眼睛总有种看穿事物本质的通透和冰冷感,即便是分析案情都有种十足的压迫力。

他先取出的是一张在初一那日,发布于一家名为名都宋川的邸报。

按照衙门众人之前一点点根据案件要素排查过滤的结果,这上面并没有任何关于地狱王发布的任何小像,所以当时,也就被所有人这样忽略了过去。

“这一张张裁下来的邸报,大人和各位可还记得。”

低头给众人做演示的段鸮捻出其中一张裁成小方块状,上方有一些密密麻麻小铅块字的名都宋川问道。

“这个,当然记得!这还是当时我帮刘大人裁下来的来着!可这不就是之前都是衙门为了寻找地狱王是否又在邸报上刊登,我们当时搜集了这一个月从松江到平阳所有的官邸和民报的剪报啊,这这上头根本没有地狱王发的小像啊!”

一位平阳县的衙役,名为邓明通的捕快一击掌,之后有点迷茫地皱眉环视了下周围不解开口道,

“是,这上面的确没有地狱王发布的小像。”

可闻言,有个即便坐在官府也不修边幅,支着手歪坐在旁边的人就张口接着段鸮的话开了口。

他和段鸮向来势均力敌,在行为和判断上又时常有着重合。

因此只见单手拿笔,以一个转动笔的姿势,在那张名都宋川左下角利落地画了个红圈,这才用手背盖住那邸报一角并用的中指和食指轻敲了下那个红圈当中的信息道,

“但这上面,有佳珲大人和知府夫人那日由江宁总兵宣旨封了命妇的一则官报,上面的标题说了‘松江初一命妇接旨’,上面提及了江南总兵下榻知府夫人家外院,还提及佳珲大人家清廉,屋设摆设之流。”

“凶手不认识知府夫人,但他从邸报上看到了知府夫人的信息。”

“这就如同我本和知府夫人素不相识,但我从邸报上日日留意此类信息。”

“今日我知道了知府在家,明日我知道了知府不在家,犯人先锁定知府家有几口人,再确定知府平日当差的时间。”

“……”

“此外,另有田产,民生,税务,升迁,因为佳珲大人是为官的,每每有公务都会上官方邸报,所以,久而久之,他家中的一切就都被记录,观察许久的凶手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登堂入室,并且对知府家中的一切了如指掌。”

“以此类推,你们可以找找这些零碎邸报上还有没有关于康举人家和陈明堂家的信息,他们会被盯上并非有什么直接关联,而是他们的家宅信息和个人习惯被在不知不觉被泄露了。”

“——!”

这一语,恰如惊堂木般将所有此前被困在这重重雾气后谜题中的人都给惊醒了。

以潘二邓明通为首的捕快一众急忙去抹开桌上的其他剪报,又从中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就重新翻找起了其中真正涉及此案的信息。

“在这,有了!大人!这个!这张旧县邸报上,就有康举人家四日原来曾登过田产易主的消息!”

说着举起一堆碎纸中的其中一张一个小捕快惊诧地开口。

“还有这个,这个,这是因与人做凉薯生意,陈明堂夫妇祖屋和下边庄子需要定期向衙门纳税的消息!”

另一个捕快在一番查找后,也挑出了这样一张相似邸报。

在这整整十五日中,知府夫人,康举人和陈明堂夫妇都曾登上过不同的邸报。

他们的信息隐藏在这种种琳琅满目的官邸消息中,却还是被这隐藏在暗处的真凶用自己独特的观察力给发现了。

这样一来,凶手到底是如何找上这三处家宅的根源就找到了。

“你们,速速按照富察和段鸮口中的那个特征去找,先找前城防营的孙管事一个个地调人事问!再沿着松江至平阳途径河坝之地一点点地给我找,一定要将这真凶抓出来!”

“潘二!记好你之前回我的三日!三日我要你将人质和凶手都给我好好地带回衙门来!”

“是!大人!”

一身黑色公服的刘闯大人这瞪起眼睛一拍桌子下令搜查整个凶手足迹覆盖的,这气势也是相当地惊人。

加上,此前,官府有在平阳县大规模地排查过关于最初那个在河底发现的轿子的事。

那顶轿子至今官府还未确定凶手到底是派了什么用场。

但要抬轿子,势必要找轿夫。

所以当时主要就在在县城一带寻找有没有送过一个孩子去河坝那里的轿夫,当时一路查下来,没有人认这件事,如今既然有了别的线索。

潘二他们便决定,换一个找人的角度,从那天是否有酷似和前城防营军官体貌特征的人去寻过轿夫。

也是根据跟踪犯的过往经历,三次作案时此人如今所在距这三处家宅的距离,这个犯人的面貌形象正在被一点点勾勒清晰。

十八日。

潘二他们在各县找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路百姓不知衙役们这是在做什么,才会如此挨家挨户地查问人口,恨不得挖地三尺,但凡一个符合条件都不放过。

段鸮留守衙门。

但其中这抓人的过程到底有艰难他也是一清二楚。

从南至北的城防营中,有一个危险的凶犯正化作普通流民隐藏在其中。

这是一场官府和罪犯之间,赌上青天正义之名也要捉拿住此案真凶的螯战。

此刻却也无人知道胜负究竟如何。

长夜无边。

十九日。

为了能进一步将这地狱王找机会引出。

富察尔济就给潘二他们想了个办法,说是借由官府这边,私下通知康举人家小妾的名义在田庄上取了田契出来,又故意捏造信息,选了个离平阳颇远的登在邸报一角虚构了一段田产买卖的信息。

他知道,作案者还会继续读邸报了解新的信息。

以他之前对三个受害者家中住宅及出入方式的了解,无非就是从这些邸报上零零总总的消息中读到后又推断出来的。

一旦他发现康家小妾用不为人所知的闺名,在一处偏远的邸报上刊登了田产信息,那么得知康家或许还有自己未曾得知的家财油水的地狱王便会再次出洞。

到那时候,要寻找到这个跟踪狂的详细行踪。

就不再需要更随着他的脚步而走,而是可以直接将其引出来又一举捉拿归案。

他们这一遭双管齐下,已是为那地狱王悄然在平阳县之上设下一个天罗地网。

能否抓住,只看这一夕之间的决断。

这一夜,是整个平阳县都未曾有心情歇下的一夜。

还有十二个时辰,便是这十五日的最后一天,此案到此,进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侦破阶段。

二十日

一早,城外雾气未散。

外头的天色还未亮,连熬了数个夜的潘二就面色急急地带刀拍开了衙门大门,公堂内的当值衙役们赶忙出来,就见这多日来熬的脸都消减了的捕快打呼了一声。

“刘大人!刘大人!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这一句‘找到了’,却是说的万分激动人心了,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完美符合,并具备一切作案动机和犯罪条件的人。

前城防营二等骁骑,三十救岁的满人郭木卜。

据指正他的人称,三年前,此人就在松江府守过城防。

城防营是个铁饭碗,当时他的官职不高,不过一年,就因为在营中半夜喝酒误了差事而被革职了。

他在外曾一度宣扬过,说是佳珲大人不辨是非令他丢了这饭碗。

他被革职后,回了平阳给人做过几天浇注和种地的活计,后来却也渐渐不知干什么去了,往常,他不常来平阳县的街市。

听闻这两年他好色又烂赌,早已掏空了身体,就住在桥洞底下过活。

这样一个早已无产业,也无的闲散人等,又时常在下九流行当里流窜,他身上的一切却也和那个地狱王的面貌特征是完全吻合的。

按照潘二当场捉拿他的说法时。

当时这个人正带着筐凉薯准备去往宋川县,宋川,就是富察尔济之前让康家小妾虚构田产准备不日前往的地方。

此前,潘二他们就已从南北巡防营中盯上了此人。

连日来暗中观察他数日,见他终于露出了一丝马脚便即刻将他捉拿,将他拿住时,他身上除了那筐凉薯就身无分文了,看打扮也是衣衫褴褛,形同乞丐。

尤其找到此人时,他就在平阳不远处,多年熟识他的前城防营管事替官府更是一眼就指认了他,

可是当他被带到官府接受审讯后,这个在刑房中佝偻着身子,睁着双麻木的眼睛一语不发起来。

“郭木卜!郭木卜!我让你看看这些小像!这是谁做的!回答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