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鸮这一番话,却也将此案到此最大的一个疑点烘托而出。

“那你觉得,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出的?”

其实脑子里已经想到了一点,但还是想看看段鸮是怎么想的,抱着手坐着的富察尔济也就这么问他。

“不是一个地方,而是当晚整个天目山都很可能曾经传遍了这声音,所以才会造成时远时近的效果。”

“你的意思是——”

“对。”

一听他俩这对话,金若云显然是没听懂,但富察尔济却好像已明白了什么,又思索着忘了下自己的手。

他们如今手头,都已初步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现在,只等见到那两名嫌疑人本人,才继续往下调查事情背后的真相了。

所以这一次,二人也不打算错失机会,而是打算先拿住那已被他们锁定的事件中其中一方的嫌疑人,

“就现在,立刻去明空村,抓人。”

“现在?”

对于他们俩口中这话,金若云起初还有些错愕。

刚不还在说孩子哭声的事,怎好端端地又要去明空村抓人了?明空村哪来的人可抓?

而且村里的人不都说了,根本不认识画像中的四乳女子么。

但随后,这两个人又各自没着急解释,只说,现在就多带人上去抓,不用继续查问。

最重要的是,一定抓紧时间,绝不能放过此案的涉案人。

因富察尔济和段鸮都不是做事草率的人,那么他俩突然开始说这话,却也说明这一次事态应该有些反常了。

这本是一件弃婴案,却好像牵扯出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案。

至于嫌疑人的,段鸮说,就对照着之前功德茶上得乳腺瘤病的女性家属名字,点名找那对已被锁定杨人贵和小杨氏夫妇即可。

若是村中还说不认识杨人贵夫妇。

就不管别的,先闯进去看看谁家屋外门口,晒的男子衣物比较松垮,而晒着的女子肚兜和亵衣样式较大。

因据衙门这儿的就医记录。

杨人贵患的是肺部癌症,到中晚期会有胸膜凹陷和骨骼病症,正常成年男子的衣物定是不合身的。

而小杨氏是乳腺瘤病病患,极有可能身体上携带的瘤状物早已扩散,将乳/房本身所携带的病变扩散至身体其他部分。

这也是为何那半夜替人接生的王产婆会说,自己看到了一个样子十分恐怖的四乳女人的由来。

所谓‘四乳’,不出意外,便是小杨氏的副/乳或是躯干也跟着癌变扩散了后才造成的。

就如同金若云之前所说的驼峰一般,那并不是那女子用于哺乳的乳/房,而应该是她身上本身的皮肉癌变。

再结合那在山中最初发现的死婴。

身上也带着诸多遗传后的畸形现象,这对杨氏夫妇的嫌疑便是眼下最大的了。

而若说一开始金若云还有些不懂他们俩为什么都说要多带些人再上山,待到晌午时分,杭州官府的第一批跑上去官兵上到那明空村,又正式拿出府衙这边的批文说要进去拿人时。

这事情,就开始有些变味了。

因大约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候在杭州府衙门这边的富察尔济和段鸮都没等到说,上去拿人的官兵再下来的消息。

倒是不过一会儿,有个满头是汗,衣衫凌乱的小衙役先急忙跑下山来传了个信。

说他们这次方才上了山,并按照富察尔济和段鸮所说,强行闯村后,竟真的在村子后的一处门外晾晒着大量衣物,由里头反锁上了的平房里,拿住了疑似是杨人贵和小杨氏一对夫妇。

但是这两个犯罪嫌疑人,当时的情形却很有些不对。

因那一刻官兵们从破门而入之时,这两人所处的村中屋子里不仅一片狼藉,恶臭无比,除一扇从外部打开的窗子,家里没有通风的。

家中多是腐烂发馊的饭食,还有死了的家禽和长满了蛆虫苍蝇丢在床铺里。

杨人贵和小杨氏一双夫妇,浑身赤/裸地倒在自家的泥地上,脸色发白,气若游丝,被官兵拿住时才像是一对幽魂恶鬼般睁开眼睛苏醒。

那个男人瘦的如同一只被剥了皮的白猴子。

年纪不大,却已胸口凹陷,浑身惨白,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动。

那个倒在地上同样一嘴都是白沫子的女人,更是生的恐怖可怕,身材严重走样不说。

胸口处就如同那王婆子所说,长着极其臃肿膨胀的一对褐红色,表面麻麻咧咧,皱皱巴巴的巨型肉瘤子。

那血淋淋肉瘤子和女人的乳/房长在一起,压迫着她的呼吸道,致使她整个人下半截身子瘦的不像个活人。

他们没有死。

看上去,却也和死人的区别不大了。

更反常的是,当捕快们问他们是谁时。

他们也眼神呆呆地有些答不上来,更不知道这么多天到底自己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等亲自上了镣铐双双被带下来,这对临安县明空村的寻常夫妇也是魂不舍守的样子,一边说话也是一边发抖发冷战的样子。

过程中,那先前几次三番阻拦办案的明空村的村民因官兵们这一次的强制搜查,大多没有再出来管这事。

但杨人贵和小杨氏夫妇被衙门的人带走时。

其他人也都古怪地躲在家中,没有一个人出来多看——这一切,都被先下山来的那位小衙役带话送了下来。

只是这些事,反而听上去令这件事变得更反常诡异了。

若是,他们之前就是出于同村之情,有意袒护杨氏夫妇,为何此时反而无人来管这件事。

而在这之后,结束完第一次抓捕的富察尔济和段鸮在杭州府县衙,随后见到这两个被拘捕后的两个嫌疑人时。

眼见那如同脸色苍白,鬼魂一般的夫妻分别在两边接受了审讯。

他们亲口承认了自己就是杨人贵,和小杨氏。

但是当说到那对出现在山中的双生婴儿时,这对浑身干瘦,气若游丝的夫妻却又脸色惨白,额头冒汗着不作声了。

“……不是我们,不。”

“那王婆子所见的那对夫妻是你们吗?”

“……”

这话,那杨氏夫妇却又不回答了。

“你们可知,那对死婴是如何出现在狗窝里的?”

这其中,披头散发,一身囚衣的小杨氏用手捂着自己过于臃肿累赘的胸口。

整张消瘦衰老脸都开始往下盗汗的同时,手臂上那一个个痤疮也跟着露了出来。

她开始大幅度地到底粗/喘,像是有什么克制不了的欲望要从胸口呼之欲出了。

眼神变了的段鸮见状,结合一开始上山抓人时官兵们所亲眼看见的那一幕,内心之中关于这两个嫌疑人身上一直以来的一个问题也解开了。

——因这对患癌夫妇一路的怪异状态。

根本并非是发病,而是他们俩其实均是身染麻叶的‘瘾君子’。

至此,关于十一日前,天目山上的双生畸婴到底是如何出现在半山腰农户的狗窝中,那一夜苏州商客口中的怪异哭声却也一并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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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二(下)

因小杨氏的麻叶瘾来的突然, 还恐怖无比手脚抽搐着就这么倒在地上半休克了。

这一场关于这两个犯罪嫌疑人的审讯, 只到一半就被迫中止了一会儿。

她人在审讯室中摔下去时,整张脸惨白如纸,‘碰’一声膝盖骨砸到了地上,嘴里发出凄厉的哭声。

负责在一边审讯的金若云被吓了一跳,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但抢在他站起来前, 一旁意识到什么, 并一把挥开桌椅的富察尔济和段鸮就已经跨上前一步, 两个人合力想将这女人摁住。

因他俩当时都站在小杨氏面前。

富察尔济出于惯性,就直接制住这手舞足蹈的女人的手脚,又示意段鸮上去把她的舌头给捂住。

可这一切来得突然, 加之小杨氏又是个女人。

两人就也没有下重手, 但这身体内的瘾头上来, 发狂的小杨氏根本好坏不分, 看段鸮的手靠近自己, 直接就这么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

这一下, 往后一退却没来得及仇开手的段鸮被咬的不轻。

他没躲,只脸色一下难看无比地看着这女人, 那小杨氏死死地带着怨恨的眼神瞪着他。

见状,富察尔济赶紧抽出只手去拉开这女人,又擒住她一只手,任凭这女人爬起来些反口咬住自己的一条胳膊,令她不再精神失控下咬舌自尽。

“啊——唔——!!”

满嘴鲜血,小杨氏死死地用牙咬着富察尔济的一只手像得了失心疯呜咽着。

一旁跟着过来帮忙的金若云眼看着他们的手和被胳膊恶狠狠咬住, 撕咬之后的鲜血,直接顺着手掌心和指套就淌了下来,后背都发毛了。

被小杨氏这么一顿不分青红皂白地地咬,帮忙摁住人的段鸮和富察尔济的脸都痛白了。

但考虑到麻叶上瘾者的精神状态,大多都不稳定。

看小杨氏的这番早已病入膏肓的情形,怕是已和自己的丈夫吸食了不少年头,才会变得如此,他俩只能在不伤及她性命的同时抓着她的手。

但好在之后,三人合力才算是把这力气大到不可思议的女人的嘴给摁住了。

见状,从头到尾一语不发的富察尔济直接趁着这女人继续发狂前,就一拳下去把她给打晕了,等把自己血淋淋的胳膊举起来,又甩了下手掌,他这才来了句。

“…不用,你先赶紧去找大夫,你没事吧?”

这话,他是扭头问段鸮的,对此,同样摇了摇手的段鸮也回了句。

“嗯,我没事,先继续审案,还有,金若云,你去把王产婆也叫来。”

因小杨氏是他和富察尔济一块审的,所以此后过程中,考虑到女子身体检查的问题下,他俩身为大男人都一块出去回避了下。

只是,这性命垂危的女犯人也是人,不能见死不救。

再说,她还没有交代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和那对畸形死婴儿有什么关系。

不得已,等在外头的金若云还跑出去找了郎中和那位王产婆,来给这个被拘捕的女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王产婆来时,正是这案子正乱做一团的时。

富察尔济和段鸮都把手和胳膊紧急消毒了下,免得这女瘾君子的身上有什么旁的疾病。

可当那老婆子蹲下撩开她的半边衣物时,却当下颤颤巍巍地抬起带着白镯子,并愕然一眼认出了这女人是谁。

“……就,就是她!我那夜晚所见,又给接生就是这个女的!”

扭过头的老产婆口中这话,一定程度证明两起了连环案中的线索和官府这次并未抓错人。

所以,等郎中和产婆在囚室中解下了这女犯人的衣裳,又令产婆将她身上的肚兜解下。她身体上如怪物般地依附着,那个长在胸口上呈现暗红色肉瘤状‘四乳’再一次暴露在了人前。

一见这么大个病变的瘤子,还如此凶险就在心口上。

那老郎中也是面色一白,开了带来的药箱和消毒后的银针扎了点肉瘤上的血出来看看,又给赶紧掐人中往舌头底下放了半块参片。

“这,这怕是胸口底下的肉瘤子太大,压着心口,加上麻叶瘾犯了才晕过去了,只是她这面色发红,人中发青,倒像是产后失血没调理来,需得赶紧救人啊。”

这话,老郎中说的焦急的很,而随后,王婆子看她裤子里也有血,也是大呼糟糕。

因寻常人家的孕妇,再怎么没银子调理产后的身体。

也不会月子还没出,就已身子见红,这女人身上如此,怕是二十五日那夜将孩子生下来后就已经耐不住性子,又再次复发吸上了麻叶。

这一切,结合官兵们发现他俩时,双双晕倒在屋内,且已经多日不省人事的模样却也解释的通。

在身体失控之时,这些瘾君子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杀人放火甚至是至亲死在自己面前都有可能说完全不管不顾。

对此,关在另一边刑房中,得知自家妻子出事的杨人贵听说这事时的反应也验证了一点。

“杨人贵,你可听见外头的动静了,小杨氏出事了。”

那同这身患肺癌和麻叶瘾的男人坐到现在,却一句有用的证词都没从对方嘴里问出来。

对此,段鸮面前的纸笔上还空白一片无任何墨迹,他只得放下朱红色的笔将手搁在桌上,这么和他直说了一句。

可他这么说完,死人般的杨人贵却还是如死尸般赤条条歪坐着,一语不发。

一坐一站的富察尔济和段鸮亲眼看到这一幕。

却也对这对瘾君子夫妻之间怪异又畸形的关系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当下,这男子满脸写着木讷漠然,只头发披散,骨瘦如柴地只着一条裤子光着半身呆坐着,却也对对方的死活无一丝情绪波动。

关于他和他妻子为何会在重病下,身染的麻叶瘾。

还有那两个由王产婆亲自接生的畸形婴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一个字也不肯说,只从头到尾呆板地复述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们……没有想扔掉过孩子,从头到尾,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醒过来,什么事,就都变成……这样了。”

但显然,这一遭既然能让人将他抓到这儿来,富察尔济和段鸮也是有了对付这类人的法子了。

因为此案从始至终,都并非是一件弃婴案那么简单,而二十五日那一夜婴儿哭声后隐藏的真相,才是此案真正地关键所在。

“我们知道你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你可能也真的没有说谎,这起案子,也并非是我们抓你们的理由。”

“不过,我们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可能也很错愕,因为你们俩,可能到现在都没发现,孩子已经死了吧?”

“那我不妨告诉你他们的死因,他们被发现时,在半山腰农户家的狗窝里,你现在想起来什么了吗?”

这话,段鸮字字句句说的充满压力感,但是这犯罪嫌疑人杨人贵听到这话却并不算平静,甚至面色更虚弱恐怖了。

他是个瘾君子,却到底还算个人。

也是这再次将这起案情替他主动回顾了一遍,段鸮这才回忆着刚刚衙门的人回来说,这两个人的家中,只有一扇窗子古怪地开着的事情开口道,

“二十五日那晚,就是你和小杨氏半夜突然找上的王产婆。”

“当时,小杨氏已经快临盆,你们俩都很无措,可你们找不到人,只能下山来接生,那对孩子,就是事后被官府发现的那对死婴。”

“你们为人父母,却身染麻叶,这也是为什么孩子在小杨氏腹中时就已经长成了畸形,可他们还是被生下来,又被你们带了回去,但在被带回去的当晚后,你们俩却再次在家中麻叶瘾发作。”

这个推断,就是方才段鸮和富察尔济根据苏州商客的那段证词,共同想的那一点。

“当时,那对孩子就在你们身旁,可你们顾不得他们,二人就在家中关上门窗开始吸食麻叶,并因为身体失控陷入了昏迷,在那个过程中,婴儿因为太饿而发出了啼哭声,他们本就没有上颚,所以哭声才会传的远。”

“可正是因为这哭声,引来了农户家的狗,并趁着那扇没合好的窗子,爬进来将两个孩子一起叼走了,狗叼着没有上颚的婴儿满山跑,这也是为什么山下有人说,哭声时远时近,最后消失的原因。”

“因被那狗一路拖拽回去,不说是婴儿,就是别的活物也只能是死路一条,而在此期间,你和小杨氏却什么都不知情,直到我们找上你们,告知孩子死了,我说的对么,杨人贵?”

因杨人贵和小杨氏在家中被发现时,皆是如此昏迷倒地,而根据衙役们口中,他们四周围有大量发馊腐烂的饭食,也可以推断出他们在家中已被困多日。

对此,方才还在装聋作哑着的杨人贵其实都听进去了。

正因为都听到了,这男人从方才起勉强维持着的面色却也一点点地塌了,他额头上的汗开始病态地往下滑落,并最终弯下腰捂着脸就突然大哭了起来。

一个成年男子。

若说情绪崩溃到突然大哭,也不该哭的如此绝望无助。

就像是被逼到了非人的绝境一般,这杨人贵随后也终于是在富察尔济和段鸮面前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给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