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天色渐黑。

被生铁皮包裹的围墙和农耕地内一片昏暗,看不清一抹淡白色的雾气之后是否潜藏着什么杀机。

大多数已在牢房里闭上眼睛的普通犯人,和在堡垒上方了望台上巡逻的狱卒们也不知即将发生的是一场什么样的阴谋和逃杀。

透过外部平行向囚室内的一步步窥探,一副荒诞混乱的囚牢众生相正在这个夜里静悄悄地发生。

人嗓子里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失,唯有人扭动变形的嘴和肢体动作在视角中如同动物一样被放大。

四层内,如鼠类蚂蚁一般寄居在一个个方形牢房的杀婴蔡王小六之流,或是蜷缩在泥土床上呼呼大睡,间或在集体牢房中半死不活地仰躺着唱曲。

三层内,如鬣狗般凶恶的狱卒们无所事事,夜半三更笑嘻嘻地围拢在一起赌钱吃钱,却连基本的外部巡逻都不做。

二层内,本该如往常一样热闹的集中牢房内却光线黑压压的,四面无人,空气中有一丝怪异和沉默,像是一夜之间人都跑了一般。

“——!”

最中央,挂着一个兽形锁头,阻隔着四层牢房的铁栅栏被风刮得一抖一抖的。

——四层的犯人们还在无知无觉酣睡。

阴影之中,有类似人的脚步声在不知名地方传来,却又怪异地消散。

——三层狱卒们还在拍桌子大笑吃酒。

最当中,挂满了刑具的墙上,一个往下滴着水的木漏斗‘滴答滴答’直到酉时三刻的刻度被滴满。

漏斗边缘有细小的水流跟着从墙壁溢出流淌到地上,水声成了牢房唯一的动静,四面突然静了一下,紧接着,一阵石破天惊的爆/炸声就‘碰——’一下响了起来。

这伴随着强烈粉/尘飞溅起来的爆/炸,最初来源于二层边缘地带的叁拾柒号牢房东侧。

用以防范二层犯人们逃出的铁栅栏门首当其冲地从里头被暴力轰开,又像是撕碎一张早就最脆弱的宣纸般直接断裂着倒在地上。

先是四五双从黑暗处提着沉甸甸实木箱子的黑影从里头堂而皇之地出来,然后后头的人也一起跟了上来。

这一群人足有快三十人,还不包括已从暗道去往底下的。

每个人都蒙着一块黑色布巾,换下了囚服,只露出一双凶狠狠的眼睛,还有手背上已经不再掩饰的花背青蛛纹身。

领头的可以看出来是两个发毛辫子有点泛黄的打手。

分别是巴尔图之前的四分六,和五分五。

而伴随着这伙黑布巾下的影子以堂而皇之的姿态直接离开穿墙凿壁离开眼前的囚室,下方伴随着石灰从墙上滑落,也已意识到有所不对的狱卒们却也是迎来了一波‘黑布巾’的人的攻击。

最先受害的,就是底下的三层。

因在那群喝多了的狱卒反应过来,又面色大变想要拿起墙上的刑具佩刀之前,一个带头的黑影,和一把从身后抵上他们脑门的遂/发/枪/就这么出现了。

这黑影,可隐约看出他具体是谁。

因在他的身上,还可以看出那只还没褪去的林中虎纹身。

领命过来解决掉这帮碍事的狱卒们的段鸮对此并不想说什么,只将面孔隐藏在冰冷的黑暗中,就透过黑布巾冷冷地歪了下头威胁道。

“让开,我们要出去。”

“……你,你们是谁!你们他娘的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太平府监牢!难不成还想逃狱不成!”

其中一个瘦条条,之前还拿过巴尔图好处的红黑色衣着的狱卒见状冷不丁壮着胆子上来了一句,可未等他说完话,一下举着燧/发/枪的就直接用枪/口对准了他起来。

“碰——”

又是一声火膛撞击弹药发出的剧烈枪/响。

那个之前几次三番出现过的年轻狱卒背对着身配合地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血液瞬间污浊了地面,其他胆小都骇破了的狱卒们见状都吓惨了,只抱着头像是丢了魂的死人一般就掏出钥匙任由这伙逃狱的恶徒们摆布了。

段鸮就这么一上来就直接‘解决’掉了一个狱卒。

其余的蜘蛛们见状也信了这家伙怕是真是个亡命之徒了,所以当随后,段鸮将手里那把燧/发/枪举着,又扭头指了指底下才对他们来了句。

“去底下四层,解决其他犯人和那个傅尔济时。”这伙‘蜘蛛’也一块跟上了。

酉时二刻

四层上下,此刻也乱了套。

因为那帮意识到牢狱中有变的犯人们一个个都还被关在囚室里无法逃脱,所以只能疯狂陷入恐惧地不停拍打门。

这帮人死或者不死。

都对他们今夜的逃离毫无价值,但现在段鸮必须先去‘解决’的一个人却还在四层。

也是等到了底下,伴着挥手示意其他人将最西侧的某间牢房一起围住,未等段鸮和其他逃狱者将里头某个人堵住,一道突然从里面举着把铜勺子的手就闯入了所有人视线。

那人依稀是个黑影。

跑出来时候也用块黑布巾蒙着脸,身手还异常了得。

他夺路而逃时,四层已是被一群逃狱犯人围捕,但这人在和门口的段鸮正面迎击之后,竟还能身手惊人地一脚踹上来,直接就他们的步调打乱就向着四层走廊逃跑。

用胳膊格挡了一下段鸮见状似是意识到他要逃,直接放出冷/枪。

但却落了空,那人离去时依稀扭头看了他一眼,如同鬼魅黑影一般直接穿过牢门逃出,身后还隐约可见一根长长的辫子被风带起。

段鸮和其他逃狱者见状都有些始料未及,但下一秒,唯一看清楚那人的脸,并且和他对视的段鸮却已开了口。

“是那个傅尔济跑了,我现在去杀了他。”

“是傅尔济吗?我刚刚没看清楚他的脸。”

后头的某一个跟随着他的蜘蛛组织逃狱者心生怀疑。

“没错,就是他,他的脸,我化成灰我都认识,而且我看到了他身上的老鹰纹身。”

段鸮这言之凿凿的话一说完,周围也无人继续质疑了,因恐生祸端,若是让这个‘傅尔济’逃了泄露了他们的计划才是今晚真正的后患,所以直接从四层包抄灭口,这伙蜘蛛组织成员连同段鸮就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人包围了。

好在,此人虽有点本事。

却也未能在今晚的情形下逃出更远。

因为大约二三百步之后,他就被今晚没打算留活口的段鸮从后头追上,二人的身形一时间如疾风一般穿行而过监牢,并在对方即将直接闯破堡垒下方铁窗框的刹那瞬间迎击上。

段鸮一脚踢上对方结实的后背。

那个逃跑中的‘傅尔济’一下被踹翻在地,用自己的拳头就对着段鸮的脖颈和头部来了两拳,段鸮见此背抵着地面恶狠狠撞了他一下,见对方翻身推开他再次爬起来想逃,却直接将手中燧/发/枪对准那爬上窗户的黑影背部就扣下了火/药/膛。

“碰——”

火光冲击着段鸮的脸,也相应地射中了对方。

那明显吃痛地捂着胸口的黑影应声被火/药的冲击力撞出窗框,掉下去时还有血迹溅在了段鸮脸上和周围地上。

其余蜘蛛组织的成员见状赶忙下去查看。

却见夜色下方血色笼罩,那具‘尸体’已坠落下来,也是这时候,用手抹了把脸上血迹的段鸮才冷冷开口道。

“他死了,我用枪/膛对准他的心脏了,可以了,告诉四分六他们,和巴爷带上货和马车一起正式砸开牢门撤出去,文绥还在狱外的交易地点等我们。”

“好。”

这话音落下,进行暴力逃狱的这一伙人已是跟随段鸮转身离开。

段鸮最后走时没回头看,但大约半刻之后,伴随着下方四分六他们一早准备好的马车响起马的叫声,扛着一口口实木总共约六十七名犯人就这么从已经被血色笼罩的太平府监牢逃之夭夭了。

戌时二刻

分作三波,其中一辆坐着巴尔图,四分六,段鸮和数位蜘蛛组织成员,携带着那名人质——即太平府牢头总领文绥的女儿前往太平府主城东大门。

车内人一手撩开马车帘时,露出的是探出头来的四分六的脸。

这是一处面朝城门的主马车道。

因远离官道,这个时辰除了些街头百姓已无人会来打扰他们的具体货物交易。

五分五等人此刻正赶往距离太平府运河码头附近。

他们约定好,等半刻之后,来赎女儿的文绥的车马出现,在车上的段鸮就直接出手,一枪干掉这对父女,然后将巴尔图之前留在文绥那里的模板取走迅速逃离。

但伴随着沿街街道的亮起,今晚主城内的灯火似乎有些过分地亮和闹腾了。

里外,是数圈茶楼在这个时辰都有醉酒客人在闹事,还有人在拉架,远远地,坐在马车里的巴尔图听着这对面茶楼传来的动静也有些烦躁。

“为什么还没人来,这他娘的怎么回事,巴爷这都要等的着急了。”

四分六在面无表情,押着那个人质坐在他侧后方的段鸮面前朝脚边啐了口唾沫,又禁不住小心谨慎拿起手里的遂/发/枪往外看了一眼。

“……”

对此,三人一起在这车里等着人出现的段鸮一语不发。

可就在半刻后,在早已不耐烦巴尔图明显暴躁地都快骂人直接杀了那车上的人质时,隐约在夜色中一辆明摆着有些眼熟的马车就这样出现了。

是文绥的车。

这让直勾勾盯着远处的巴尔图当即露出了怒火平息下去的表情。

紧接着,他这才无声地挥了下手,又示意段鸮领着人下车去往对面和文绥交易的车前。

对此,段鸮默不作声。

一只手抱起那始终昏迷不醒的姑娘,就下了马车迎着那远处的马车缓缓地走了上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对面那辆所谓的‘文绥’的车内,隐约有一双靴子脚露了出来,一直盯着对面这一举一动的巴尔图隐约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下一秒,这耳朵下方那只黑色蜘蛛抖动了下的恶徒突然瞳孔收缩,又朝上方大喊了一声。

“等等——”

巴尔图这句话说出口时,时机已经是晚了。

戌时三刻

手里还劫持着那名女人质的段鸮毫无预兆地一扭动手中的遂/发/枪对准了巴尔图来了一下,又带着那女子和车上的文绥就趁势离开现场。

后头面对他临阵倒戈的一伙蜘蛛组织成员当即脸色一震,意识到不对朝茶楼上看,却见数十名捕快已从上方一起跳下来,又将这里团团包围住了。

在这乱象中,一声怒吼“太平府官府!所有匪徒立刻下来!”就这样传来。

可见状侥幸躲过的巴尔图却并未服从,而是直接阴沉暴怒地怒吼了一声‘段鸮——’就直接抽出自己手中的一把燧/发/枪迎了上去。

“碰——”

枪/声彻底响彻太平府的夜空。

这下,乱子大了。

☆、第三十回(中)

亥时一刻

伴着‘碰’地一声剧烈的街头枪/响, 打破这座徽地主城的乱象就这样发生了。

混乱的街头传来一声无名女子的尖叫,另有浑身染血的捕快中/枪倒下, 又迅速咬着牙撤离到一边和对面那伙黑衣蜘蛛继续展开厮杀。

这是一场事后,太平府街头百姓,想起来都觉得异常悚然听闻的城际间的逃亡和追踪。

太平府大道上,摆脱缰绳彻底被枪/声受惊的黑色马匹一下子嘶鸣着摆脱控制, 并冲上一旁的街道。

路边茶楼上正打烊的老板惊呼连连, 因那恐怖的枪/声的突然出现, 寻常妇孺也是在街边大哭不止。

巴尔图手下的黑衣蜘蛛们则从闹市中一路穿行着追逐着段鸮所生夺下来的那辆负责秘密押送假钱模板出城的运货马车。

印刻在段鸮瞳孔处的就是一辆从尽头街头对角撞过来的马车。

那车辕上的烈马已经发狂, 若不尽快摆脱,怕是真要被这伙人继续追上了。

“——!”

当下, 还处在这辆马车上的他直接回头对着里头的那个面色惨白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来了句‘趴下’, 又朝前一下揽住车辕上柔弱的小姑娘护在自己怀中,冲着那杀人行凶的马车就对着撞了上去。

“轰——”一声巨响。

街道上马车对撞的剧烈声响响起前,对面那辆被段鸮驾着马车硬生生撞翻的车轮子已翻滚着倒在了地上。

车辕上那数个黑巾蒙面的壮汉摔得很惨,直接一脸鲜血怒骂着就要从地上踉跄的爬起来,却在这时,已迎上了那一个立在街角中央的男子。

段鸮一人站着夜色中,一只手扶着自己已经染血的半边肩膀, 他方才已将怀中的姑娘抱回给他的父亲,又一人走下马车迎上了这群人。

车马在他身后。

他只一人却将抵挡眼前一起涌上的犯罪者们。

这一刻, 太平府上方浓稠抹不开的夜色笼罩在他长长的被风刮起来的长长发辫上。

将他的整张面庞映衬的锋利如刀。

那双眸永远黑沉沉的望着尽头处那群在瞳孔里一个个如狼似虎涌上他开始袭击他的‘蜘蛛’恶徒,直到最先冲上来的一个壮汉面目狰狞地袭来一根长铁棍。

迎面袭来的长铁棍子上带起的冷风犹如有着实感。

在众人在街头上包围一圈成空气中留下残影。

留在段鸮黑色瞳孔里的一幕。

是一个个张牙舞爪如同化了形的黑色蜘蛛的影子。

见状,被围在最当中的段鸮侧过头躲避的一刹那, 身子已经往后倾下,又一脚直接对着最当中扑上来的一人踹了过去。

“——啊!!”

这一番激烈打斗,伴随着周围司马准手下埋伏在此的捕快们引起的火/枪/撞/击声,使周围街道上一片混乱,可明明巴尔图一众此刻最应该要做的是逃跑,他们却完全地集中火力要先抓住方才已放走了文绥父女的段鸮。

因三套之中的假罗汉钱模板还在段鸮手中,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也要抓住他,才能赶去码头和其他同伙车里。

在这样的情形下,即便身后已无人,可是手中携带着一套模板的段鸮还是在一处墙壁前被身后追逐过来的一个黑衣蜘蛛给堵住了。

他因为沿途逃跑,额头上都是汗水,眼睛冰冷的段鸮的一只手掌有点发热发烫。

更糟糕的是,由于数次开/枪的燧发枪内还有一颗弹/药。

巴尔图到底还是没有留给他足够的可以逃出这里的弹药。

七个时辰。

现在,还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那边到底好了没有。那个人那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而就在他眯着眼睛晃了下,浑浊的脑子不由得精神有片刻的恍惚的这时候,身后大约十来人的包抄形式已经形成,手掌和胳膊上已经是血红一片的段鸮一下试图挣扎,但那群恶徒已从后面用一根铁锁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

又重重地一下将他整个人拖拽着打倒在了地上。

这一瞬间,看样子逃到这里,已经是体力耗尽的段鸮的后背直接被摩擦出血迹,他腰上的老虎纹身顺着血迹流淌,一条胳膊只能死死地掐住链条不让自己的脖子直接锻炼。

段鸮嘴唇苍白,整张血色全失的脸也是朝着地面被拖拽过来。

与此同时,一步步走出站立在太平府街头,已从黑衣蜘蛛们之后走出来的巴尔图已是脸色冷厉地一脚踢踹向停止反抗的段鸮的头,扯掉他脸上的黑布。

又在用手中还在发烫冒着火星子的燧/发/枪抵住他的太阳穴,并将他的脑袋恶狠狠踩在脚下后,才厉声咬着牙开口道。

“好啊!好!很好——”

“这下算是让我抓到了你!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段鸮,你这个藏得很深的官府叛徒——”

这一句话落下,身后还乱做一团,耳朵底下那只花背青蛛匍匐着爬上整张脸巴尔图已是说的咬牙切齿。

他恨不得现在就直接杀了这个天杀的官府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