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转念一想到码头那边的情况和身后来自于太平府捕快们的围堵,他还是面露狰狞地就命令手下的人迅速带着货物和人撤离,又一边跑一边寻找着暂时躲避的地点。

等在沿街寻找到一个刚好建在此处的茶楼吊顶时,眼见旁边有一个铁锁,上方挂着一个木箱。

顿时恶向胆边生的巴尔图见状直接令手下人将被铁链死死捆住脖子的段鸮作为人质带上去,又从楼顶边缘就直接将他的人吊在了半空中。

“咱们来试试,你这个人质管不管用,好不好,段鸮?”

“……”

这一刻,看样子已被逼到绝境的巴尔图和被打手们拖上来悬挂在这吊顶上方,眼角都是血迹的段鸮无声地对视着。

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时机。

就连此刻已经眼睛里都是血,只能闭着眼睛听着远处声音的段鸮也在咬着牙,用尽他这一生最大的信任和相信去为那一个人等。

“哒——哒——”

远处,像是有马蹄声传来。

【“自由自在啊,说点你开心的就好。”】

“哒——哒——”

【‘段鸮儿。’】

【‘你想了解了解我吗。’】

“哒——哒——”

【“现在是段鸮,但只有你是段鸮,因为段鸮是你,所以不一样。”】

【“是冒着风险,再打草惊蛇一次。”】

【“还是,咱们俩重新想一个更大胆也更有效的办法,找到这扇门和那个圆形烙印后的真相,看来势必要做一个新的计划了。”】

【“段鸮。”】

【“你觉得呢?”】

亥时二刻

伴随着段鸮自己故意弄断那铁锁直接从这么高的地方掉落的动作,顷刻间,巴尔图一伙人也是陷入了震惊。

他们一起朝下看去,却见那个叛徒正掉在底下的吊顶木箱上,却也是就差一步就要直接粉身碎骨了。

也是这时候,段鸮从刚才起一直在等着的一个人终于是在马蹄声中出现了。

“是那……那个人!那个人根本没有死!”

眼看那主城尽头的火光处,一匹黑马,和马上人就这样出现,底下还在试图用段鸮作为人质劫持的黑衣蜘蛛顿时都乱了阵脚。

马上那人抬头看向被直接扔向,掉落那危险无比的木箱底下的段鸮,一下松开缰绳就翻身下来,又身手骇人地直接借力跳上两边民宅房梁,就向着巴尔图他们这个方向赶来。

在过程中,这个绑着头发的绳子再次被一枪/击落,鼻梁上一滴汗滑落,只能披散着一头微卷的黑色长发的家伙一拳就恶狠狠折断了其中一个蜘蛛成员的手臂。

又在锁骨胸膛口已是汗水的前提下,夺过那把掉落在地上的遂/发/枪就对着上方准确地瞄准了两下。

上方脸色一变的巴尔图见势不妙撤开几步试图躲避。

这人趁机就这么从底下一把抓住茶楼吊梁爬了上来。

等冒死爬上段鸮的人已经掉下去的木箱,这个一头卷曲黑发垂在肩头,双眸漆黑,透出一只灰色的的家伙这才浑身都是汗水对着底下段鸮的方向突然喘着气地来了一句。

“喂。”

“有一个名字叫傅玉的人,让你现在在下面等他一下,他马上就下来,数三个数,不要动。”

那踩在还在不断往下坠的木箱子顶上,没有露面的疯子一字一句道。

——谁叫傅玉。

人还在底下,身上还背负着重伤,胸口痛的要死,还要面对着生死考验的段鸮头一次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可下一秒,伴随着一个拼死撞开头顶上机关的动静,一个在黑暗中无论如何也要赶到他身旁的人就这样出现了。

“碰——”

那人在外头像疯子一样用身子硬生生撞着那个铁隔断上方的缺口。

“碰——”

那个已是满身汗水的人还在一下下撞着铁箱子的缺口。

直到,在笼子里和笼子上的两个人都听到一身明显的震动,底下的爆破尘嚣连带着那人一跃而下的身影一起闯进段鸮的眼底——

那黑衣人才顺着那根系在他腰上的麻绳一下跳下来。

而就在他落地的一刹那,来不及解开自己身上的绳子,他已是一上来就抱住了段鸮,又环抱着彼此的腰,将带着明显不规律的喘息他的身子摁在了自己怀里。

段鸮没动。

但那抱着他,急的后背上都是汗才一路冒着生死又一次为他赶来的人开了口。

“…我。”

那一下用整个身子撞破那箱子,满身尘嚣跳下来的人俯下身,用一条胳膊撑住段鸮一侧,只像个疯子般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对他一字一句回答道。

“我叫傅玉。”

将夜长空,破晓的光芒照耀了段鸮日复一日黑沉沉没有一丝人间温度的眼眸,也终将照亮了一个人从上方一跃而下为他的身影。

落日融金,暮云合璧。

这身影不再是把钝刀,而是把真正地是利刃,是融金合璧下的绝世好刀。

——无论无数次,我终将为你而来,然后,满脸都是汗水,表情无比专注坚定仿佛再不会动摇错过的他就这样对他再次闪着黑漆漆的眸子缓缓说道。

“我叫傅玉。”

这大概是世上最疯狂的一场冒死相救了。

偏偏某人都这样了还不忘和他重复了两遍。

段鸮头顶的火/枪击打房梁的爆/裂声还在响,这人就这么把自己系在一根绳子上就敢从这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任凭谁都不能说眼前这个家伙不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

这一刹那,二人都陷入了这场乱象中的大脑空白之中,一方面是来自于方才铁箱子持续下坠的惊险疯狂,一方面却也来自于这个人当下对自己性命的不负责任。

“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管你到底叫什么,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做什么,富察尔济。”

人站在这剧烈摇晃的底下,方才伴随着他的下坠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的段鸮用一只手一把用力揪住富察尔济的衣襟,眼神危险地冷冰冰质问道。

从刚刚看到这个人突然出现,再见他就这样为了自己跳下来,嗓子都哑了的他心里的蹭蹭地开始往上冒。

他这辈子,除了当年那一次无反手之力落败的时候,是头一次真的对人来了火气。

“你到底还要不要自己的命了。”

可面对段鸮摆明了生自己气的样子,任凭他富察尔济却一句话不出声。

“我当然要,是你自己不要,你刚刚下来的时候想过自己的命没有?”

这个不仅隐瞒了名字,还隐瞒了一切的疯子偏偏还这么不客气地回呛了段鸮一句。

“这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

“……”

“因为我的命,刚刚就在这底下,可我的命,他自己却总是不在意自己,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这句话,富察尔济说的虽面无表情。

他那只过去很久都透不出一丝光亮的灰色的眼睛在这一刻晦涩的可怕,却字字句句回荡在这狭窄晃动的空间内在二人的耳边非常地清晰。

但段鸮听清楚这人是什么意思的那一刻。

自己那双黑漆漆的眼神也一下子暗了一下,彼此的呼吸缠绕间是浓浓的火/药/味和散不开的怒火。

就是存心想惹怒彼此一样,二人就这般无声的对峙着,明明是身处险境之中,他们俩自己却有点火气窜上来了。

也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这两个说是在互救,却也先内讧起来的家伙还不客气的动了手,这其中,他俩也没管,但二人故意每一拳头,都打在对方的脸上,一次次想激怒他。

两个人虽然从认识开始多有意见不合。

因他们都是大男人,不可能说互相让着,但一路披荆斩棘,却也认清对方的为人,从没有发过火,动过手。

这真是头一遭,可二人却都实实在在地动了真火气。

【‘敌人的气息变焦灼,’】

【‘在把着毅力给消磨,’】

【‘但对手在我面前却之乎者尽力在叫合。’】

段鸮当下对他下手有多狠,富察尔济就回他的有多狠。

他俩都是一辈子不可能屈服,也不会轻易让别人一次的人。

根本就是一样的人,又怎么会对彼此手下留情,段鸮从最开始的压抑,到暴躁再到忍无可忍到还手,终是再也无法关押住自己那么多年身体里的那只丑陋恶心的野兽。

【‘带我杀戮成瘾,就是要大杀四方,’】

【‘敌众我寡,’】

【‘毫不在乎,’】

【‘尔是城是慌。’】

“——!”

伴着一身巨响,两人伴着直接用上脚的互推这一下极重。

他们俩谁都没对彼此客气,却也在这一霎那终于是发泄够了那么久以来的压抑和暴躁。

这一遭,搞得两个脾气都差,都坏都不可理喻的混蛋终于是发泄爽了,也打够了,竟也躺着粗喘着气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不动了。

“……”

“……”

可怎么说,一朝得知彼此的真实名姓,他俩反而都挺坦荡的,富察傅玉如何,段玉衡又如何,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在这黑暗冰冷的太平府监牢之中,确实只有和对方在一块才是安全的,换句话说,就像两个人都一下子卸下多日来对外界一切的伪装一般。

加上他们本就是性格一样的人。

对于这样的血腥黑暗有着不一样的感知,这一次他们虽然选择帮助司马准进入这里再次抓捕又一只蜘蛛,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个人却也需要一定的发泄。

也是这时候,那上方刚刚被富察尔济一脚蹬踹着摔下茶楼隔断的巴尔图,另有四五个黑衣蜘蛛已是又包围住了他们的头顶。

见状,这两个上一秒还在内讧的家伙立刻在底下找好掩护物,又直接在这个空隙就已在脑子里计划好了最终的

“另一边现在怎么样。”

“没事,有人。”

“我的人,还有司马准的人都已经包围了。”

这个刚才像个疯子一样从上方跳下出现的家伙举着手里的那把抢夺过来的遂/发/枪,贴着段鸮的背,用耳语的方式满头是汗同他回头地道。

这一句话落下,段鸮却是不言不语也没有,只沉默着就和和他一起架起胳膊举起了手中那把通体黑色的燧/发/枪。

“你还有几颗弹/药?”

“一颗。”

段鸮冷冷回答道。

“一颗足够了。”

“准备好了没?”

富察尔济开口道,

“嗯。”

段鸮回答道。

这话话音落下,两个自上而下举起的,可怕的黑洞洞的枪口一起对准了对面即将从运物架上逃走的那个黑衣‘蜘蛛’。

被夜色各自遮挡了一半的面色却是一样的坚定。

冰冷。

眸色漆黑。

如同汹涌雄伟山川江河在真正有了实体,勾起气势磅礴下的激烈碰撞起来。

当下,他们手中现在分别瞄准目标人物的是同样的一种火枪。

发扬于前朝,由朝廷督办敕造于本朝,当世最强大的火/器之一——‘火膛遂发枪’,口径贰厘,枪筒长壹米,全长壹米,射程能达到传说中的壹百弓,是真正的百步穿杨。

这一发枪管内的火/铳/弹/药射出,被射中者当即便会重伤和毙命。

但谁的手在这一霎那面对这巨大的死亡和形势压力都没有一丝动弹,反而稳得像是真正的捕捉黑暗中罪恶的两个人间太平的守护者。

“——碰!”

从下方朝上完成追击凶犯的二人手中的两把遂发枪发出的两记剧烈而爆裂的枪响一下。

两人一起活动手指将转轮上满弦,扣动扳/机,机轮/转动与火石迅速摩擦生火,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瞄准向远处的方向。

二人身后的夜幕浓墨如刀。

火膛中的火光照亮了他们漆黑的瞳孔,和唇角的冰冷坚定。

他们现在以彼此的生命作为着全部支撑。

在性命随时都可能丢掉的未知危险前。

只有他们两个人值得互相相信,就会觉得这样特别情况下独处的感觉格外地令人身心完整下来。

再联系这四五天内,这个迷雾重重的监狱内所发生的一切,就也变得令人理解起这两个人此刻的心理了。

可这放在常人身上都有的,在他们俩身上好像偏偏其他的味道没有,倒像是在和互相默默较着劲,是一种直接而粗暴的情感碰撞,给人的感觉就野蛮凶狠的很。

在这一刻,二人共同抹不开的脑海之中,将牙齿藏匿于黑暗的老虎,和埋伏于夜色中的鹰。

以互相挑衅又充满杀机的方式刺探着彼此的生存和地盘底线。

黑夜中,只听一声嘶吼,虎牙一口扼住鹰的喉咙。

鹰的翅膀拍打在虎的背上。

使两个杀气冲天的生灵因互相厮杀而纠缠,黑漆漆的双目对视间,鹰的爪子一下抓进虎的身体中,血和痛使人清醒,却也令人不自觉疯狂。

爪牙和虎躯纠缠到了一起。

气血冲上了脑子深处。

“啊——”

各被上方对准自己胳膊和眼睛的一/枪/射中的刹那。

摇摇欲坠着从茶楼边缘惨叫了一声的巴尔图在恶狠狠倒地,并一下坠落到地上被周围一群官府的捕快们扣押在地上,用镣铐被直接叉在地上的那一刻,那眼眶里都是鲜血的花背蜘蛛仇恨地注视着头顶,就疯狂嘶吼了一声道。

“段鸮!段鸮!”

“傅尔济……你们这两个身后所站的是什么人!”

“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也是听到这话,上方某两个已是一前一后抓着那铁锁从下方木箱上爬上来的人才俯瞰了他一眼,随之,那彻底松散下来的黑色辫子垂在肩头的两个男子才对准他回道,

“是这山河。”

“是这无数人用性命一生守卫的山河。”

“派我们来抓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