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停下!听到我的话没有,我说……让你们快停下!”

这凶狠残暴到扭曲着一张黑布巾后的面孔,手上还抖动着那张火折子的黑衣罪犯说这话时,一只膝盖还用力地抵在地上。

对方显然是被一步步逼到了绝境,才不得不用这个办法。

眼下,此人身上的衣服从头到脚都染上了白色的石灰粉末不说,辫子也是早早地散在了肩膀上,段鸮和傅玉一看到他这行径,身子也是一块转了过来,保持着这一谈判角度的傅玉直接紧跟着就问了一句。

“你想做什么,给我立刻放下明火。”

这一警告,三人保持对立状态下,这黑衣男子的一只耳朵里也听得分明。

可对于傅玉给自己这的警告,料到进了这儿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对方只是啐了一口血唾沫在地上,又冷笑着开口道,

“呵……呵呵,你说我想做什么……赶快推开些,将你们手上的燧发枪放下,再举起手来,不然我就和你们俩同归于尽!这后面,后面的东西!你们都没见过吧……那是能让你们粉身碎骨的东西!只要火星子上去,就能立刻炸开来,把整个窑厂都炸个干净!”

粉身碎骨。

这话,那黑衣接引人的口气不像是说假的。

因他们一路追查此案到此,不可能不了解这一次这一伙人幕后一直在预谋着做某件不可告人的秘密,此刻,两方正面对上,自灯市口‘光点’被銮仪卫目击事件开始的一切谜团似乎也到了要被揭穿的地步了。

对此,眼神中都没有什么怕的傅玉和段鸮没有立刻还击或是激化眼前这一局面。

而是一左一右先沉默了下,又在和对方接住话,才按照此人的说法就蹲下来点将手里的遂发枪放下并先一步举起了自己的手。

也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双方才又一次展开了正面交谈。

“把你的火折子拿开点,我们已经将自己的东西放下了,你最好也为自己的命考虑一下。”

这话说着,傅玉举起了只手,挥了下示意自己身上已无任何其他有威胁力的家伙。

“我的命……我的命都已经被南军机和海东青盯上了,要是不用这招,难不成还有可能走出这里?”

那黑衣接引人冷冷地嗤笑道。

“你当然有机会走出这里,不过你不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蜘蛛’?”

似乎想尽可能和他说两句话,段鸮面无表情地侧着身和他兜着圈子,举着手就这样问。

“是,我就是‘蜘蛛’的一员,事已至此,将我的身份来历,告诉你们又何妨。”

那黑衣接引人冷冷地嗤笑道。

“那我想你也不是这一次案子的真正主使者,因为,真正的主使者不可能像你现在狼狈,你只是被别人命令。”

听到这一句话,举着双手,配合着这一场谈话的傅玉紧跟着段鸮的话往下道,

“是这样,还有,你应该不是顺天府人,我听出了你的口音,尽管你的官话说的不错,但还是带着乡音,所以,袁家庄石灰窑一直是你们的据点,或许。”

“还有,你认识巴尔图?”

和他保持着这样一来一去的的谈话模式,一旁段鸮又来了这么一句。

巴尔图这个名字,听来真是相当耳熟。

因此人正是之前太平府案中被傅玉和段鸮抓捕过的第三只蜘蛛,黑衣接引人一听就脸色暗了下,手抖的更心慌了些,这一幕落在傅玉和段鸮眼中更是不用多说就代表了一切。

“我们两个不妨告诉你,巴尔图已经在太平府被捕了。”

傅玉开口道。

“是他亲口供出了顺天府很可能还会有‘蜘蛛’的事,不然我们也不会查到顺天来,至于你们一直在做什么,我想追查到这里,我们也是时候揭穿一切。”

“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呵,就凭你们?”

那明明心慌到不行,却还是不愿承认事实的黑衣接应人咬着牙抵抗道。

只可惜,傅玉和段鸮也不打算给他机会了。

一边保持着两个人分开些距离的样子留意着此人的一举一动,在察觉到他右手下方已经有破绽显露之后,段鸮才和傅玉面无表情地眯了下眼睛,才循着思路开口道,

“我想,一开始你们的计划确实是很完美的。”

“因为你们制造出的都是不存在,看不见的‘东西’,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到你们在做什么。”

“……‘不存在’,看不见?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黑衣接引人手抖的更厉害了,面孔扭曲地冷笑鼻子边上还往下流汗。

他料定他们的计划不可能暴露的,是天衣无缝的,然而在却在下一秒对上了段鸮眯起的双眼和一个不含有丝毫畏惧,并带着对峙意味的答案。

“气体。”

“这个窑厂内部一直再秘密制造的,是人的眼睛看不到的气体,所以你们这伙人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顺天府制作这个如此久,却不被人发现,因为这东西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气。”

“我说的,对吗?”

☆、【二更】第三十六章(中)

“气体。”

“这个窑厂内部一直再秘密制造的, 是人的眼睛看不到的气体,所以你们这伙人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顺天府制作这个如此久,却不被人发现, 因为这东西本身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气。”

“我说的, 对吗?”

这一场关于此案幕后真相的揭秘, 到此无疑成了一场攸关于生死博弈的对峙。

双手举过耳畔, 面无表情侧着头的段鸮看着那黑衣接引人手背上的那只花背蜘蛛,和他手指上的一根火折子,自然也明白在这样的环境下, 多由对方浪费一秒将窑厂内隐藏的危险扩大, 都有可能造成真正的一场危机。

可偏偏最重要的作案证据,都还保留着这个看似寻常的窑厂内部。

若是任由这地方被毁了, 而仅仅是逮捕这群犯人却也会造成最终的证据不足。

这样危险无比的局面,三个人都在脑子里快速地运转,思考和抉择着当下的形式和自己所处的处境。

傅玉。

段鸮。

和那个一只手举着引火源威胁他们寻求逃跑机会的黑衣接引人,以各自一边的方向保持着这一三方对抗的局面。

三人身后的那个巨大的干净的水池中。

那种因连接的竹管内气体内部反应作用而‘咕嘟咕嘟’冒上来的小气泡的破裂声还在作响。

上方木头滚轮将麻绳上的那只木桶以循环水流动的方式进行着反应, 空气中还在散发在着那股刺激的气体味道,而这一类粉尘和气体在这样的环境下随时可能因为这一小簇火苗而将他们的命葬送在这里。

这种情形下, 能速战速决解决掉这个黑衣蜘蛛肯定是最好的。

为此,段鸮和傅玉一边和那个歹徒尽可能地兜着圈子, 一边找寻着暴力抓捕的最好时机。

与此同时, 半边身子向后倾斜状态下,傅玉却已是默默地将双手撤出一边的安全范围,又再一次地试图接近地上的两把遂发枪。

这个过程, 帮助他打掩护的段鸮势必要再一次说话引起对方的注意力。

所以,他只用自己微微向前倾斜,侧过来些的肩膀表示继续沟通的欲/望,又进而一步步试图用手指的方向,和自己越说越大声的声音吸引着对方的视线和听力,不让他看向傅玉那一边。

“你们所制造的这一类特殊的矿石烟,或者说无形的气体,最早可追溯于西晋,你既然刚刚知道拿着火折子对着右边那个空缸威胁我们,想必自己也很擅长这一类矿石烟采集。”

“在你身后的,左边是轻于本身我们吸入的气体的一种气,这种气可以帮助物体飞行,这种气体来源于福寿坑人体尿液,所以竹管向下收集,而右边的,是一种重于我们吸入气体的气,在一定明火和冻结下,它会产生爆/炸,而这种气体的来源正来自于石灰。”

这是非常基础的劫持现场谈判技巧。

即在三人之间,自己作为一个主动方,让歹徒能够在思维混乱的情形下完全地受他的视觉和行为指引,以便进行接下来的抓捕。

傅玉两只在光线下颜色都不一样的眼睛注意到这一幕。

不用多说,却也和另外一边的段鸮配合着向着一边带着点摩擦地撤出自己的一只脚。

在他的两臂范围内,他就可以在一个眨眼的混乱中拿回自己的遂发枪,但前提是,他的手不会受视力影响而出现误差,且不能在整个窑厂内引/爆对方手上的火星,不然他们还是不能安全地走出这里,并一具捉拿下这个犯人。

一步。

半步。

一颗因为追逐过程太过激烈而汗水自二人共同的鼻梁和眉间滑落。

但两个人隔得十分远的心跳却在这一刻格外平稳,冷静,或者说,傅玉和段鸮这种人本身就不可能惧怕任何形式下的危险。

他们就像是围捕着天敌的虎和鹰。

有着天然的默契,和强大的心理,即便在眼前这样的封闭环境下,都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这一切。

“……闭嘴!我说闭嘴!”

不知是被拆穿了计划,还是本身对这场步步紧逼的抓捕感到了莫大的抗拒。

黑衣接引人的行为方式明显开始混乱,连最初还保持镇定的面容都有了一丝情绪上的崩溃,只用另一只手去暴躁地擦面颊上的汗。

可是他这痛痒难忍地使劲一擦,他手掌和手指上因为常年躲在窑厂从事气体提炼,所以早已溃烂脱皮的手却一下子暴露了。

这样一双手,每块发白发胀的旧皮和长出来的鲜红新皮都像是苔藓一样密密麻麻地长在这个黑衣接引人的手掌上。

汗水令他这双手一整个痛的厉害。

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们所密谋关于气体的这一切才造成的,而见此情形,段鸮却也不打算继续任其将风险扩大,只一记猛药就彻底揭穿了他们的行径道——

“你的这一双手就是最好的证明,常年浸泡石灰已经让你的皮肤都收到了严重灼烧和污染。”

“一千多年前,西晋的一位官员曾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他有日见仆人把一盆水浇在一堆烧白石上,瞬间升起一股白烟,此白烟人闻后会产生恶心,想吐的感觉。”

“他记录下来的烧白石,也就是民间俗称的石灰石,前人早有论断,这种白色石头中含有一种特别的气体,遇水则会出现。”

“这种气体本身是重于我们寻常的气的,所以它无法帮助羊皮球漂浮起来。”

“但当它和密封发酵后,产生了另一种气的福寿沟的无数粪/便积液融合,本身的重量就比我们呼吸的气体要轻,你们制造出这两种气,正是准备伺机针对整个顺天府。”

“袁家庄石灰窑,用熟石灰和发酵尿液,再两种东西同时水解后,就可产生这一种融合后特殊气体,这种轻于我们平常地面气体的气,能使被那个被目击到充气的羊皮,在不漏气的情况下完成一个原地漂浮。”

“在顺天府这个季节的风向下,将这个羊皮球从斜坡度滑翔下去,因内里充满着熟石灰和尿素的反应大量地生产了这种气,这才使得这个羊皮气球完成了一次完美地飞行。”

——“这就是顺天府关于一个羊皮气球是如何夜晚飞行在所有人头顶的秘密。”

也是三人之间的对峙定格在这一句话的同时,段鸮和傅玉一起隔空对视了眼,又将这一歹徒的视角盲区锁定在二人脚边的空心竹管和身后的水池子中才开口道,

“所以,这是一起和五年前一模一样地先一步借助‘飞车’上空进入顺天府,进而伺机用不明方式进行袭击的犯罪事件。”

“五猪人案的其余幕后注视隐藏了那么多年,而这一次,你们终于露出了马脚,这一次目标正是已经进入顺天府的藏王和活佛!”

“……我说闭嘴!给我闭嘴!”

这话落下,就像是掐着一个刚刚好的时间点一样。

被段鸮一连串的话语给彻底激怒,猛然间举起自己一只烂手的黑衣接引人和两边的傅玉段鸮也是跟着一起动了。

从那人手中脱手而出的火折子带起的一丁点火星被这只黑衣蜘蛛扔到了半空中。

眼看,火苗一簇簇地在周围空气中像是一股连绵的火焰似的将要落在地上,引燃这窑厂内那些无处不在的混合气体,段鸮却是一脚先踢向了旁边的一个空心竹管,又将那火星子被上方滑轮上吊着的那个木桶一下砸了下来。

三人头顶那个快速坠朝地面落下来桶里的水顺势浇灭了未被混合气体点燃的火苗。

那朝上挥舞着两条手臂的黑衣蜘蛛见状面目狰狞地扑上去还想抢夺,却已被避免他再次发狂伤人的傅玉直接一脚踹进了身后的水池子里。

“碰”一声,身后的水池子里因人的掉落而溅起巨大的水花。

这无比力道吓人的一下,直接将这身形强壮的彪形大汉直连人带飞就这么踢出窄小的追逐范围了。一个魁梧的男人,掉下去的刹那自是头都一下子沉了下去,待他吓得半死,一阵如虫般的扭动再被傅玉和段鸮从水池里绞住手臂拖了上来。

地上已满是四溅的水迹。

事已至此,全部的罪行已经败露,那头被抵在地上避免再次发狂的黑衣接引人也是咬牙切齿地闭着眼,流着冷汗不得不束手就擒了。

“说,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你在此的?隐藏在顺天府多年的第四只‘蜘蛛’到底是谁?”

“是,是……啊!!是那个人——那个人!”

那一个被隐藏在黑暗下的名字,傅玉和段鸮在一刹那听得分明,也令二人当即脸色一沉又对视了一眼。

地上,那个面部特征已完全暴露,身份只待被揭穿的犯罪者也吃痛地抵住地面抽搐了一下。

接着,那被拉扯下黑面巾,已是再无反抗之力的黑衣接引人被拧住胳膊痛的惨叫了一声,随之才被傅玉和段鸮反绞住手一字一句地供认道,

“就在今晚。”

“在今晚……神武门,第四只蜘蛛就在……就在那里。”

“得胜桥有,神武门也有,郊劳地也有,一共……一共三拨人,都是我们的人……都是我们要派去杀死五世活佛罗桑益西贝桑布的人——”

……

那终于被抓捕归案的黑衣蜘蛛的一句话,彻底揭开了今夜顺天之变的序幕之时,也将这伙人幕后策划了许久的一场袭击事件再度暴露了。

傅玉和段鸮当即也明白,为何那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顺天府的羊皮气球到底是为何。

原来,真就如他们之前所猜测的那样,这一切就和五年前,这是一次五猪人之一再次伺机作案。

而在此之前,一直未被解开的,当日五猪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进入神武门的真相却也一并跟着露出了马脚。

因在这皇城庆典之时,若是他们利用之前所造的那种能飞翔于空中的羊皮气球再度接近神武门,并引发骚动,那么在百姓一片混乱逃生的情况下,再用气球上本身携带的另一种烧石灰所致的重型气体,引发全城性的气体爆炸,就可能重伤藏族使团,从而使外交访问彻底失败。

只可惜,这胆大妄为的计划还未成功就已露出马脚。

此刻这形势也已是箭在弦上,他们虽抓住了一部分窝藏在袁家庄石灰窑内的犯人,但是显然这一场攸关于五世活佛罗桑益西贝桑布性命安危的袭击已经开始了。

神武门。

是今夜庆典中,中场万人鼓舞广场开始的地方。

届时会有云灯会,以及藏民群舞,危险本身就极容易埋伏在其中。

加上按寻常礼制,那时藏王和五世活佛罗桑益西贝桑布的象车正会经过广场中央,和所有东长安大道上百姓正面邂逅,因此这里,不出意外将会是最终被实验成功的羊皮气球袭击,造成一场可怕而轰动的骚动的地方。

至于,另一边的得胜桥和郊劳地——

这两个地方,距离此刻傅玉和段鸮身处的袁家窑尚且有着相似的一段距离,若是现在分头用最快的办法赶去,或许还能赶上最重要的时机,解决这一场顺天之变。

于是乎,二人容不得多想,直接在街边将窑厂本身逮捕的犯人交给其他人,就各自骑上暗香和梅花醉先去往了两处。

“我和海东青的人先去郊劳地。”

说话间,一下翻身上马的傅玉在马上一只手抓着缰绳,黑发散在额前,也不忘回头看了眼也已经上马的段鸮。

“你去得胜桥,不出意外,傅恒应该会在那里,最后在神武门见吧。”

“嗯,你自己小心,达哈苏也在郊劳地,你去了那儿,他自会给你们做内应的。”

段鸮看了眼二人头顶的天空随即回答了一句。

“我知道了,你也是。”

这话交代完,二人已是分头行动,一路,去往郊劳地的傅玉和去往得胜桥的段鸮身后像是身后赤金色的晚霞追着时间一般。

一下下马蹄子声踏过的地方,身后的天色也随着整个皇城越来越接近夜晚的时间而一点点暗下来。

路上,寻常的百姓们还在挥着鲜花和彩带,抱着自家的儿女,等着夜晚去庆典上藏舞迎接原来的一场外交迎接仪式,却只见两匹骏马各自从天佛寺,交道口,红庙的数个牌楼下方穿过,又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酉时一刻

在全城因袁家庄石灰窑逮捕事件而引起的震荡暴露之前,一场秘密反击行动的部署已是开始了。

追查的源头即在于最初包装为庆典所需的那十几口气体空缸是否已被黑衣组织的成员分别运往全城的不同地点,所以海东青的人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这是时隔五年。

海东青全体再一次如此地正式进行一场秘密任务协助,若说全员出动有些夸张,但确实他们也在等着一个机会,真正地将最初守卫顺天的决心表达出来。

酉时二刻

收到信的长龄已和刘墉等人已是默默地包围了西四牌楼。

西四牌楼者,是历朝行刑之地。

此地,行刑前在刑场上搭有席棚供监斩的官员使用,另外还要竖起一根高高的木柱,做处决犯人后悬首示众之用。

在数个海东青围捕的对面视角中,眼前的郊劳地内正在进行着一场外交会谈,但实际危险却也在降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