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先走一步。”

“那,段军机,那我哥他现在——”

“他会没事的。”

身后是赤金色的皇城天空,流动的金云下,一条神龙般的蜿蜒大道映照着条条通向整个内城的光芒万丈。

混乱一片,火光闪烁的得胜桥大街上,那一匹白马上的男子有着一张最不过耀眼璀璨的面容,他的双眸漆黑,一根黑色的辫子随风而起,满身赛雪洁白的南军机服制,却也有着对他口中的那个人最信任最坚定不过的口吻。

“放心,他是富察傅玉。”

“所以,就相信他吧。”

猛然间一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停了下来,站在马下没追上去的傅恒怔怔地看着马上那个男子的背影,突然好像想到了自己的哥哥,那个名叫段鸮的人口中的我们是谁,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可对方的口气是那么地平稳和充满安抚意味,坚定到让人心跳都平稳了起来,不忍去打破一分一毫。

就像是跨过了万年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因为,他是富察傅玉。

我相信他。

这真是世上最难以形容的一句话,就像是两个人已融为了一体,自灵魂骨骼血液都完全地交托,互为山河,比肩江山,除了他们彼此,再难容下任何人了。

是天下独一份的狂傲,也是天下独一份的相信。

唯江山苍莽多变,此情不变。

因这山河关系天下,所以此生必将和你一起前往。

也因山河与你。

缺一不可。

——他们从来都做得到。

……

亥时一刻

“神文圣武,席卷八荒,不但无今日之大治,岂能安会盛京。”

神武门之上,上方的礼官正在诵读着文书,无数个盯着人面鼓和内城方向的百姓的背影之中,矛戈指向城防顶,唯有一个红缨尖帽的小兵在这时候转过头看向天空,又突然指着天上像是做梦一般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你,你们快看那天上!那,那也是朝廷安排的庆典表演吗!”

“有……有两个‘月亮’朝着皇宫的方向飞过去了!”

伴随着他的抬头,越来越多感觉到远处天际上有一块阴影的百姓震惊,惊愕和不可思议地跟着一起转过头来。

这些百姓有男,有女,耄耋,幼子,却统统将自己的一双黄棕色,深黑色的瞳孔映照了那浮游于高于众人头顶的半空中的神奇巨/物。

那是一个巨大的‘天宫’。

一个绘制着一个僧侣等身像,如何都让人联想不到这是个杀人武器的巨大羊皮气球。

一个真实的,飞在天上的巨大羊皮气球就这样冒着一簇簇火光,从摇曳着灯火,映衬的下方金碧辉煌的皇城上空如此对着所有人飞——飞过来了!

身后列队中的女性穿青毛绫氆氇裙,上披青袍,袖长到地,冬穿用文锦装饰的羔裘。发作鬟髻状,足穿革素皮靴。一般男子披发,妇女辨发,男女都用彩色涂面。

可却无人意识到危机已经来临。

“——!——!”

东长安大道上的骚动并未波及到内城。

内城中,只听外城有喧嚣声,和人潮涌动的迹象,可实际,因京城中此刻人实在太多,这也造成了袭击还在发生,却无人知晓这一切。

径直这么一看过去,这偌大的顺天府这么看起来却是规划的泾渭分明,道路开阔。

这一座坐落在皇城中央的顺天府,就是如同一条完整的,由江山化作的金龙。

金龙有头,尾,身,爪,任意一处毁了,龙形则荡然无存,少则是有损百姓本身的城防安危,多则怕是连江山基业都要不经意动摇。

若是仔细看四方形的皇城基础构造,鳞次栉比的城墙大门,每一条如蜿蜒过山河的长龙般的行车道,包括任意一个建立在民宅建筑群的胡同,小巷,书院,寺庙,兵府衙门专供点都标志十分醒目显眼。

那两个在风中滑翔高度明显高于地面的巨大的羊皮球正飘于空中,而那作为燃烧的爆炸气体随时可能燃烧起皇城上方的一根根彩带,将火焰烧的整个顺天府无一幸存者。

气球里的气体,若是重于本身帮助其飞行的气体,就可以使其在空中安全地降落下来。

但唯有最中间的一个巨大的佛像气球,已经无法用这样的办法来拯救这一场完全混乱的局面,内城的百姓还沉浸于这热闹中,并不知危机正在潜来,而就在这生死时刻,有两个人也是不得不追了上去。

自南北分别赶在最后一刻来到了庆典广场,站立在黑暗中,有点冰冷地揣着手,进行全城性安保工作的傅玉和段鸮一起并排着踩着点面无表情地踏着黑夜往前走。

在他们身后,是藏王和活佛正在举行全城巡游的欢庆场面。

可戌时一到,一场针对北京城和藏王活佛的暗杀和秘密袭击,却已经在悄然在黑暗中发生了。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这一次,我们不止要赢,而且要赢的光芒万丈。”

“我们需要一个营救百姓和访问团的计划,在两个空中的气球里的石灰气体接触到神武门上方那些火花发生爆炸前,将一切空中危机解除。”

这话说着,一块站立在神武门前的二人已是明白最后的爆破营救势必要到来。

“叮——”

混乱的人潮继续向内城涌入,一盏盏华灯随着建筑物本身而亮了起来。

刺猬,民间云彩灯的表演形式是用八个人,四男四女,每人手执二灯,灯为云朵状。

云彩灯上可见八宝宝剑,烈火流云中,火葫芦,佛炉,阴阳板,弹杖,犀牛角,青风扇,花篮在庆典上交相呼应,

这一幕,既表现了云彩的悠然游行及快速的动荡,机警灵活的龙,蜿蜒飞腾。

恰如久旱之时,龙在行云施雨,接着,在行云施雨之后天空出现晴朗,显示了人们对丰收的喜悦心情。云彩灯的特点是看灯不看人,利用云朵、道具的运动,来表现云的动荡。

【‘今天是个吉祥的日子。’】

【‘人们借此祥兆共舞良辰。’】

【‘今天是个吉祥的日子。’】

东长安街道上,摇铃声中,鼓下方,皮肤黝黑健康的八臂天女们也跟着挥舞起了手臂上的缠臂金和丝绸,半边身着白坎的肩膀上披着藏青色兽皮,带着梵天大萨满面具的段鸮单膝跪于这四面八方的火把中。

他朝着天际一点点伸出一只俯身作手振臂握拳状,另一只手则高举着一把招魂铃。

可说是用于藏传佛教祭祀的招魂铃,当被段鸮这样的人用一只充满力量的手握在手掌中时,举于头顶的招魂铃却仿佛幻化为了一把刀剑,一把锐不可当的刀剑。

这样了不起的气魄。

这样锐利到闪着白光的刀剑。

使他这一身藏袍也变得犹如烈火一般耀眼夺目。

在他身后,汹涌夜色如佛陀阿摩罗座下象王嘶吼的咆哮,而在这一张面具后,漆黑的双眼牢牢地锁定着那个与之一起站立在鼓上,却注定要成为一生对手的人。

那是谁。

段鸮比谁都清楚。

因这一刻,这一面鼓就是属于他和那个人,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战场。

手握成拳状,又和段鸮一样指向光明的天际,那一头黑色浓密的卷发散开在背后的靛青色吉祥纹唐卡屏幕后,牦牛牙红珠串挂在那人的颈间,流淌着汗水的结实胸膛。

这是一场纯粹的,充斥着男性力量的舞。

舒展手臂,随烈火而生,亦舞于这山河中,为天下百姓所共睹,二人一下拉近距离带着浓烈的火/药/味对视的刹那,一抹被赭色面膏涂抹后的留下长长的赤色,却在傅玉张扬野性的眼角。

“咚——咚——咚——”

远处,神武门上两面兽鼓还在由红衣鼓手挥臂击击着。

古老的传说故事正由这一场随性而至的藏民族舞蹈而一朝回到那一年的雪山顶上一幕幕上演。

两个夜幕下的男子身影交替,重叠,转身,振臂而舞,恢弘而神秘。

【‘传说,遥远雪山的藏王和阿摩罗象神生来为敌。’】

【‘却共同执掌人间秩序,当他们第一次在雪山见到彼此,就已经认出了对方的真身。’】

【‘象神,您因和从雪山上走下,是阿摩罗的指示使你来到此地的吗?’】

见状,只和他进行着这一场鼓上的双人厮杀,伸出一只缀满了佛珠子和金珠手腕的傅玉在巨大的人面鼓上一把拉住了段鸮。

跳跃中,共舞中。

二人敞开怀,露出极具男子气概的胸膛手臂肌肉,同时一块蓬松柔软的水獭皮镶边大披风一张开就挡在两个人的头顶。

两个人身后火光冲天。

身影再一次交替。

这两个身影模仿着民族舞台上男子之间最激烈而直接的抗争,去向彼此演绎着传说中的天神战场厮杀,却始终并未穿过火焰中的真正地触碰到彼此的手。

相比起一场面对着整个北京城百姓公开的民族舞蹈,这更像是一场发生在鼓面上众目睽睽的争斗。

下方人潮涌动,百姓的鼓掌和惊呼声一阵阵传来,一双双眼睛在下方惊愕而震撼地注视下,一场真正的传说似乎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持续着——

【‘藏王,吾为寻真身而来,因吾为象,比丘赐我为神,可吾于命中终要跨过雪山寻得一王。’】

【‘拥有了王,象才不负为神的初衷,才可一起共同成就这山河中的壮阔。’】

【‘而就在刚刚,吾已在您这双光明的双眼中认定,您便是吾在人间这一生的王。’】

那一双眸亮的像火,却像极了这一整个磅礴山河天地间的藏王。

他是唐卡上的不败天神,是世间万物的恢弘化身,无论多少次轮回,在这苍生中,他们总能找到彼此的这一张此生无法难忘的脸庞,只因彼此已经是对方的信仰。

扑通,扑通。

这挑衅和争斗刺激着二人的心跳都动的厉害,对方的呼吸心跳汗水都交汇住的这一刻,两个人当下一把握住彼此的双手,并成拳举向天空。

火星子一簇簇飘在半空的浓稠夜幕之中,结伴而行的他俩的肩膀很宽厚,是成年男子绝对力量和暴力武装的化身。

抬起手臂举着遂发枪的刹那,瞬间能看出手臂肌肉力量感十足。

加上个子高,两个人一起这么冰冷感十足地从暗巷中包抄出现的时候,给人群中那些埋伏中的黑衣蜘蛛带来的视觉冲击感可太强了。

等先向目标身躯快速打两枪,然后迅速向上往目标头部打一枪。

前两枪的目的是为了更快更准确地击中目标,打胸部总比打头部容易,而且让目标短时间内无法反抗,而第三枪就是为了破坏大脑,使目标更长时间地停止下来,或是永远地停止。

“碰——碰——”

枪/声在皇城的庆典鼓声中湮灭无形,但一个个隐藏在暗处的黑衣蜘蛛却被两个鼓上做舞者打扮的人一一解决掉,并化作微光湮灭于无形。

【‘长空万星齐聚欲与月争辉。’】

【‘今天是个吉祥的日子,’】

【‘愿此祥兆存与天地久伴。’】

‘一——’

内城内,南军机偏所内摆在正对着太和殿的一口西洋机械自来钟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伏案而坐的白衣老者猛然间抬起头,一双浅棕色的双眸却像是察觉到什么般突然令手下推开了偏所的唯一一扇窗户。

‘二——’

两个鼓上的枪/口却是一齐迎着众人的身后对准了那天空。

‘三——’

天空当中,两个飞在过高的天空当中,原本笔直地逼近神武门的羊皮气球一下子被两个火药弹击中,伴着刺耳的漏气声和巨大的爆/裂声。

四面八方的百姓惊呼了起来,头顶的‘飞车’或者说那个球形羊皮却也炸开在一团烟火声中。

藏传佛教中的三臂天女在紫禁城的凤鸾车上起舞,天空中出现‘佛祖’的飞车疾驰的古怪动静,百姓们在火袭中逃命。

泄露出来的气体点燃了更大的火苗,却也飘散在空中,化作了一朵朵金色的花,令二人的面容变得更为光明而清晰。

眼前的这个人。

不是人间的藏王。

不是凡人们的王。

却是无比热烈炙热地攻占彼此整个心房,恰似再难令他们再从眼前这个神明怀抱中逃脱的,只属于对方的藏王。

——是他们一个人的王。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一起抓着彼此的手肆意奔跑在顺天府的夜晚,可这一次,却不是顺天双‘恶’,倒像是两轮照耀着整个顺天的皓月一般。

“你成功了,傅玉。”

“傅玉。”

“你成功了!”

说着,还带着点,段鸮一双坚定而明亮的眼睛中神采奕奕。

他的表情直白而热烈,有着此生从未有过的对眼前这个人完整地钦佩,喜欢和与有荣焉。

仿佛只要傅玉成就了自己。

就是他的人生一大幸事。

从来,是互相成就,互相造就。

“不,是我们。”

“是我们成功了。”

不知为何,看到段鸮笑的这么开心,头发已经完全散开,眼眸下的那抹赤红色却越发鲜艳的傅玉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走吧。”

“段玉衡,我们一起去。”

这一句话落下,二人却是抓住彼此的手就一起跳下了鼓面混淆入人群中。

方才的空中气球已被二人解决,一白一黑的暗香和梅花醉从街边一路听到口哨踏着马蹄声奔来,二人随之一个潇洒地翻身上马就迅速赶往目测活佛的车鸾和藏族贵族已被成功解救的内城队伍。

一只手拽着缰绳,白色鬃毛烈马上的象神一手摘下自己的萨满教红面具,一张令那红幡下整个京城百姓,整个朝堂上下都为止的面容就这么露了出来。

他们刚才一路从内城礼炮下而来的长发完全地披散在肩头,一缕缕随风而轻轻向着半空被吹散。

少年时的稚嫩,青年时的冲动已完全褪去,他们的双眼不再如当年那般是个心机城府多于切实历练的少年人。

这是两双如虎一般野心勃勃的成年男子的双眸。

他们都已已成了一个一个真正了不起,光是满身气魄力量就令这天地昏暗转瞬间照亮,容不得人有一丝轻慢的盖世英才。

山河,日月。

在这样的黑色双眼中都会被比下去,唯有如玉衡星一般的光芒足以照耀着这一双人影,将他们身上彼此的光芒。

兖州的段玉衡,和顺天的八方尔济。

世上曾无人不知不晓。

却到底是孤身一人,坠入黑暗中,消失五年,却也终于寻得了最初的心愿。

而今,他终于洗尽铅华,卸下满身伤疤,只为保护着自己心中的一切,就这样踏着这顺天府一夜的烈火再一次无所畏惧地和另一个人一起回来了!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们。

这世上也再没有比他们更放肆,狂妄,堪比烈火的人了!

“前方,无需下马!”

“紫禁城天子只容我来问!下首,刚刚在人面鼓上一起挡下这空中的‘飞车’保护了顺天府的!是朕在这北京城的哪两位了不起的臣子!”

那一身吉服的内城侍卫官如此对着那两道火中的身影高声呼喊了一句。

“南军机,段玉衡。”

“海东青,八方尔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