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齐大人想我做何礼数?”

“就在我富察家的内堂,当着所有人给我下个跪,当做头一次见面的礼数如何?”

这话,马齐说的冷漠,却也是想当众下一下段鸮的面子了。

傅恒在一旁听得脸色都不好了,因想也知道,段玉衡是谁,少年入仕,不比常人,就算他今日能亲自上门,可他也受不了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辱自己。

这一跪,就是故意黑脸将段鸮的面子和尊严都踩在脚底下,

可谁料,这一次马齐的话又没说完,甚至连他准备怎么给下马威不说,段鸮这个旁人眼中的‘一身傲骨’就冷不丁突然走上前,又跟过年跟长辈拜年似的一撩开官袍就真的当着所有富察家的人面,给一把年纪的马齐行了个比谁都标准正式的新年大礼。

段鸮:“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二大爷。”

马齐:“……”

傅恒:“……”

图尔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段军机骚了吗?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说实话,段鸮这个人一辈子对任何事都充满了算计。

但唯独对傅玉是很纯粹的,就是喜欢这个人而已,因为纯粹,所以做任何事就也坚定到容不得任何事阻挡。

因为,阿玉就是段鸮的勇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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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这石破天惊, 叫的人简直能直接目眦具裂当场爆血管的二大爷,把马齐大人这位古稀之年的富察家当家人的脸都气绿了。

场面异常诡异。

裹挟着刮风暴雨前的混乱,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马齐白花花的胡子抖个不停, 一双年轻时随便瞪个人都能吓到旁人腿软的虎目也是给活活气红了。

马齐:“你, 你给我起来!给我马上就从这地上起来!”

段鸮:“二大爷,我现在能起来了吗?”

马齐:“谁是你二大爷!段玉衡!你做人不要这么莫名其妙厚脸皮!”

段鸮:“脸皮这东西是做给外人看的, 玉衡和马齐大人现在应该算是一家, 也就不用在乎这些俗事,只讲究一家人之间的冷暖亲情就够了。”

马齐:“……”

段鸮口中这一句似笑非笑明摆着就是耍人的话, 就和当场活活赖上人想碰瓷似的差点没把老人家气撅过去。

但到此,老者也总算是看出来了一点了, 那就是眼前此人这副自来熟又不害臊的架势,根本和他家那个臭鞋烂袜大混账是一模一样。

难怪,难怪啊这两个烂人能不声不响地背着所有人厮混到一块去!

当真是臭不要脸!还是两份加起来的臭不要脸啊!

可这话说回来, 当众下跪的举动, 明明是马齐这个做长辈的自己方才让段鸮干的。

现在人给干脆地直接跪下了,还给他当众作为小辈拜年贺喜了, 有心刁难的马齐这被他哽的不上不下的, 却也不能张嘴暴躁地再骂他。

这一招,堪称是损的要命, 不仅搞得马齐这张素来威严的老脸下不了台,也搞得这原本气势汹汹的责难人场面都莫名滑稽了起来。

尤其,这一老一少之间,若说要具体分个打嘴仗上的输赢。

到此, 作为叔伯辈分的马齐其实已经是被段鸮这么一个晚辈的一连串操作给将了一军了。

怪只怪,刚刚进府门对上人时,他就掉以轻心预估错了这个段玉衡的阴险和狡诈程度,这才搞得他一次次地反被此人的奸计给牵着鼻子走。

“叔伯,您请息怒。”

“我息什么怒!”

对此,一路围观这一圈下来,面色也是个顶个古怪的富察家上下连同一旁的傅恒弟弟也想救一救场。

因这种情况,若说他们上去劝架也不好劝。

毕竟,这一局下来,看样子反而作为过来人的马齐输了,这也足可见这位一个人就找上门来了段军机的能耐具体有多大了。

而左思右想似乎也奈何不了这人了,白发苍苍的马齐看着眼前跪在自己面前的那张跟嘚瑟示威似的妖孽脸也来了脾气,直接拍了下桌子,举起手上的龙头拐杖就想给这王八蛋一下。

“混账,真是两个混账东西!”

这十成十被气的动了真怒,举起来冲着人一拐杖,要是就真抽在段鸮身上,铁定都把他半边肩膀和手臂给打青打肿了。

人还跪在地上的段鸮见状却也没躲,反而难得有一次面无表情地垂着眸,直挺挺地跪着用自己的身子就这么直接迎上了马齐这一拐杖。

可往常都是自家叔侄,关起门来动手打就打了。

但段鸮好歹是个正经朝廷命官,又和傅玉有那层关系在,这要是打完可不好收场,所以傅恒和图尔克当即就想赶紧拦住。

这来自马齐的一龙头拐杖,还没来得及对着段鸮的身子抽下去。

外头一直对着府门外合上门窗的东厢房,另有对着后院宗祠的地方就刚好有个身影毫无预兆冒了出来,又顶着屋内外两个长随想拦却被吓得不敢吱声的目光就这么一下甩开手桀骜不驯地大步走了进来。

这‘碰’一下用手掌朝内一下推开门。

两扇雕花木门被撞得两边冲着墙很大一声响,后面有钟勇等侍卫仓皇跟上来拦人,却没拦住来人的阻挠声,里头方才还在继续说话的马齐,段鸮,还有傅恒都跟着顿了下。

夹杂着一点吹进来令人脖子都一缩的寒风。

门口某个赶在这种时候,和个混账似的闯进来的大少爷本人只有点不着调地在肩膀上批了件在家的黑色厚实公服,踩着双靴子就出来。

因昨夜自愿受罚,又对着自己阿玛额娘的灵位整整跪了一夜。

一只手掌撑着门边,立在门口的傅玉两颗盘扣还敞着,一头垂在男性化十足的面颊骨上的黑发也都这么不羁地散着,他的眼睛没什么特别地情绪,就只是一出现就牢牢地落在内堂的某一处的地方。

“哥!”

看到他人出来,知道这场面怕是还只能他哥来解决的傅恒有点焦急地连忙叫了他一声。

“嗯。”

面无表情的傅玉闻声应了句,却也用自己一双晦涩泛灰的眼睛像刚刚那样一直这么注视了眼上首的马齐和跪在地上的段鸮。

当下,两个今日之事的主人公当着这么人也没作声,就和根本不认识似的。

但紧接着,自己自作主张冒着大不韪出现在这儿的傅玉只一声不吭地一步步上前。

又在众人的面前,就这么将自己肩上的那件衣服解开,并一下带着风地将其披在了只穿了件官服的段鸮肩上,才跟着他一起跪下又低声来了句道。

“挪边上去点,别在这儿。”

“这儿脏,有梅花和碎片。”

这一暗流涌动的举止,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二人的破事是真的了。

因傅玉接下来跪的地方刚好就是马齐弄碎花盆时脏的地方,反而让段鸮继续在干净的地方隔着点距离正好挨着自己。

两个各自为业,有一番成就的男子。

还都是本该前途无量的当世之才,现在一块弄出来这等事来,不亚于一块糊涂断了自己原本的大好前程。

可富察大少爷这明摆着就是舍不得段鸮一个人在这儿挨马齐的骂,才又一次冒出来给人挡/枪口了,但这挡枪口也不耽误他气人,因为下一句他就又和马齐杠上了。

马齐:“你,你又想做什么,你这个混账!”

傅玉:“哦,没什么,就是我刚刚突然也想给您拜个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二大爷。”

马齐:“滚!滚滚!”

傅玉:“您息怒,要是方便也给回个礼,否则我跟段军机这一跪可白跪了。”

马齐:“我让你跪了么!你替这人跪着干什么!”

傅玉:“那你好歹给他个说话的机会,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行不行?”

这一双人,一跪下。

顶着这么两个坑人东西的步步紧逼的马齐可是真快语无伦次了,此事若是到这儿,马齐也就不听下去了,但傅玉愣是让他偏要给个段鸮当面说话的机会。

马齐听了差点没也气晕了。

心想我刚刚都没给他机会怎么开口说话,这个段玉衡都快把你二大爷我给气死了,你还让我给他机会,莫不是想我早日归天。

可紧接着,内心也想听听这二人还有什么花样要耍的马齐就等来了段鸮的一番和之前大相径庭的举动。

因伴着傅玉的出现,段鸮也没作声。

当下,傅玉看了段鸮一眼。

二人的视线一刹那交汇。

一身坦荡并肩跪在富察府堂前,眼眸中却映照着彼此的模样,也有着一模一样的坚定,随后,从一开始一直有所保留,也确实没讲清楚自己来意的段鸮才扭头出声来了句。

“我,确实还有话想对富察家的先祖,马齐大人,还有傅玉亲口说。”

段鸮这一句,堪称掷地有声。

他本是嗓音和容貌都生的很有气魄,恰似人间江河般一身风骨的人,一开口若是不故意气人,还是能赢得满堂为之一下寂静的。

“段玉衡本是个常人。”

“不比富察家多年留下的祖宗家严,满门富贵,幼年时家道中落,自此堕入寒门,父母均已亡故,是个在世上活的再命轻不过的人。”

“五年前,我尚且是个有很多机遇和时间在手,大可以去搏一搏的少年人,另有一番事业功名在身,如今却也是历了一遭跌宕劫难回来,需得一切从头来过。”

“多年前,我大可以在马齐大人的面前,不知天高地厚地冒着所有人的不允许来上一句。”

“我段玉衡哪一点都配得上他富察傅玉,就算我和他是男子,也比世上的任何人都配得上他。”

“可如今,当我想说出这话时,却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和,我到底有没有可能真的担得起我们二人肩头未来的风雨,护得了他,也护我自己,或者说,守住我们心□□同都想要保护的东西。”

“所以,我思索之下,今日才唐突地寻上门来,一为坦诚将自己的心意相告,二也是把我所拥有的都全部给富察傅玉。”

——我所拥有的全部。

这一番话可听上去有点令人心里不知作何想法。

什么叫一个人所拥有的全部呢。

富察家上下都有点不知该在这样的场面下说些什么来打断段鸮的话,可紧接着,似乎要将整颗心脏就这么□□裸地挖出来给了傅玉的段鸮才又一次开口道,

“世宗在时,于我当初考取功名的那一年,在北京城内的景山万春亭上赏赐了一块地,这地本不是很大,却是福根地,本意为延续子孙福气,不辜负家传才学,所以这些年下官一直留着,未曾动过。”

“这是段玉衡在京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一点微薄家财,也是我可以证明自己自尊和价值的东西,除此之外,我当日离京之时已是半分未留给自己,均已还给当日五猪人案时受难的顺天府百姓。”

“若马齐大人不弃,我自可全部拿出来,另有我在兖州多年的祖产积蓄,全部在此。”

“而这就是我段玉衡的全部。”

“……”

景山的地。

万春亭。

那可是皇家的地,历朝历代便是有功的大臣都难得拥有,莫说是千金万金去买了,光是这世宗生前所赏赐,能俯瞰紫禁城的福根山亭就值得世代子孙好好传下去。

但段鸮紧接着的一番举止却并不像是开玩笑。

因为他直接就这么从深蓝色的官袍袖子中将方才并没有着急拿出来的一个木匣取出放在了堂前的地上。

这有个小铜锁的木匣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里头是两张规整叠好,画着押的地契,被段鸮的一只手给缓缓取了出来,但也是这么面朝着马齐的双眼一打开,从这木匣的新旧也能看出这段玉衡真不是什么富裕之人。

一个十年来出身寒门的常人,要想在京中立足,莫不是最后沦为这功名利禄场的国贼禄鬼。

忠的变为奸的,清的染成浊的。

这些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段鸮时至今日能始终坚持着这一份他自己的原则和志向,却也令人不知该评价这位在外人眼里总和些污名惹上关系的南军机。

可他所做的一切,却也不像是假话,因拥有这样一双如玉衡星般赤忱干净的眼眸的本就是会为自己的言行而付出最直接的责任和代价的。

“段鸮不为抬旗,也不求名利,走出这道门去,也只愿和他一同分担一切,此生和富察傅玉这一个人到老而已。”

“我和他,一切干干净净,但求一生相伴,其余荣辱生死,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一念清静,烈焰成池。只愿此心,终生不悔。”

这说完,话已至此的段鸮又一次收拢衣袖颔首向眼前的马齐伏地,双手落地倾身叩首。

这一次,他不再和之前那样故意耍心眼地刺激人玩,从头到尾神情都万分平稳沉着,仿佛找上门来时已将一切主意打定好了一般段鸮做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跪下了。

从他出生,除君王,恩师,父母,他没跪过第四个以外的人。

这一跪,是真豁出去了。

偏偏段鸮做这件事没有丝毫迟疑,只当着富察家的所有人将自己的腰放到了最低,却也是这番旁人看了都为止沉默的情义,令人完全没觉得他有丢失丝毫的尊严。

反而是一种堂而皇之将他和傅玉的事告知给马齐的坦荡,潇洒或者说心甘情愿。

而做完这一切,段鸮也不再多言,只抬头看向身旁一直陪他跪着,也听着他说完这些话的傅玉就很平稳地来了句。

“我停在门口的轿子应该已经先走了,我们可能要一起一步步走回去。”

“富察傅玉,你跟不跟我走?”

问出这一句话,段鸮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傅玉会拒绝他。

面对这个问题,从头到尾什么都听见了,连一句话都没有错漏的傅玉什么也没说,只下一刻,突然低下头一把牢牢地抓住了段鸮的那只手就跟他一起站了起来。

“嗯,走。”

这一刻,身形相仿的二人的手心都很凉。

但是只要握在一起,就好像再严酷的寒冬来临都会因两个人在一块而顺利过去一般。

这一同朝着门外的离去一二十步。

沙,沙。

只听两双男子的靴子踩在初雪的地上。

你那两个人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但每个富察家的人都在后头盯着傅玉和段鸮一步步踩着雪平静地一起离去的背影,也是到这时,众人才意识到段鸮今日上门来时穿的是最能代表他个人的官服。

因段鸮说了,这就是他的全部。

所以,当面对着马齐,他能拿出的也正是自己的全部。

一时间,即便是当着马齐的面,傅恒和图尔克都觉得有点被段鸮这所作所为震的说不出话来。

即便,之前有再多不可思议和不理解,却也有点被段玉衡这么个当真了不起的人物给弄得说不出话来了。

绝世风骨,烈火之情。

如此坦荡,不惧于任何人,却也如此地热烈赤忱而惊心动魄。

要不是真心喜欢傅玉,这本身就有着大好前途,根本不必如此的段玉衡又何必这么将一切都交出来只求马齐能多看一眼他的真心呢。

“……”

也是这眼看着傅玉和段鸮就要这样真的说完话就走了。

坐在内院的马齐神色不明,却也眉头皱的死紧地看着他走到下首院落,又一身单衣即将走出富察府的那一刻,终是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们两个等一等。”

“段玉衡,我且再问一个问题。”

“你今天许下这些承诺,可怕来日真的因自己这一次的选择一无所有?若是到了某一天,不是我,而是这命要你在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你到底是要负江山,还是要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