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怀着无法解脱的悔意痛苦一世?漫长无望的折磨!

“那我这个活着的人又如何释怀?满汉之分!可笑啊……那个男人因为我娘是汉人而不得不遗弃我们母子俩。而我呢?就因为颐慧是满清贵族的格格,而总是刻意地疏远她……既然介意她是满人,既然痛恨满人,为何要娶她?为何要对那些满人弯腰鞠躬?云颜,你不觉得好笑?如此口是心非,道貌岸然……”

无语,他抱着装有半坛“竹叶青”的酒坛,一仰脖子,张大嘴,尽灌入。恨不得醉死,一醉解千愁,愁尽便不再醒来,人生如若如此,岂非真是一了百了?但太清醒了,醉不了、死不了,唯有苦。

他欲醉,醉态毕露,然心却一直不醉。而云颜则欲哭无泪,为眼前的男人挣扎不出死境般的绝望心情而悲哀。

“您醉了。”她轻轻道。

双手撑着桌子勉强止住摇摆的身躯,他笑得极为难看。

“那能寂寞……芳菲节,欲话生平……夜已三更……一阙悲歌泪暗零……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

重复的断续的词,无泪的痛哭!

此一刻,云颜终于透彻地明白谢君恩眉宇间的沉默与伤悲。这男人也许有点懦弱,常常彷徨着自己所做的一切;也许太过沉默,显得过于无情无性……但重要的是他会自审,能忏悔,也敢于独自默默地背负自己种下的罪之果。

悔恨无用!劝说无用!酒醉无用!怕只怕,时光倒流后,他们,依旧会顽固地选择以前所选择的路。纵使满怀歉意,满腹的抑郁,可心中的执着却注定如今各自的悲凉。

“云颜……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分汉人和满人呢?为什么,我非得流着他的血呢?既然我是个汉人,为什么非要娶个满清的格格为妻呢?又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我不好好珍惜她,死后却总忘不了她?”

纵使有些见识,她仍被他问得哑然,想了良久,她才递杯酒给有八分醉意的人。

“饮了这杯酒,您能告诉我酒为何是冷的吗?”

“因为……没有人去烫酒。”

“便是这个道理,皆为咱们自寻的烦恼。夜深了,您还是回屋睡吧。”她扶住差点跌倒的他。

“不……不……用了……这儿凉快,我今晚就睡这了。”大着舌头,他推开她,躺在与栏相连的长凳上。双眉皱成一团,打个酒嗝后说睡便睡。

实在无能为力,云颜回屋取了条薄被为他盖好。唯有月下一人独酌!

谢君恩一醉吐尽辛酸悲意,偏偏她是醉不了的苦。凝望他沉睡中犹留有悲哀的脸,她想不怜惜同情都难。纵使堂堂七尺男儿,官居四品,只要是人自有胸口一块柔软脆弱之处!因此,她,云颜,自也有无法释怀的心结——

“云先生,您以后就唤我艳红好了。”

谢君恩带回的妓院姑娘和以前那个情比金坚的青楼名妓有相同的名字。

“艳红……以前我也认识一个叫艳红的姑娘。”

“不稀奇,每家妓院都有叫艳红的,俗名,叫先生见笑。”她回她一句,笑得轻浮。

她无语,死去的另一个艳红说过同样的话。

同名不同人,同人不同命!她只希望,天下的好女子都能有一个圆满的归宿,却懒得再在乎自己归身何处。

抱着酒坛随风而逝,孤老而终,如此结局正适合她如此不解人间情滋味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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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46:07 PM《穿越文合集》第五章 思无从解

大清夜宴1作者:叶迷

第六章 骤卷风云

“老爷……老爷……”

谢君恩感觉晕晕乎乎的,忍着头痛,他勉强睁开双眼。刺目的光线,他布满红丝的眼睛难受得想流泪。迷迷糊糊觉得呼唤自己的应该是熟悉的微笑容颜,但焦距逐渐清晰后见到的却是一张经过仔细描绘的俗艳笑脸。

“怎么会是你?”酒意未醒,他咕哝。

“不是贱妾,还会是谁呢?”艳红刻意赔笑道,“老爷您怎么在水榭里睡了一晚?也不怕着凉。”

“啊。”他起身,整整零乱的衣饰,同时也看到掉在地上的薄被,心里已有七八分的清楚。

“艳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老爷,怕是已过寅时。”

听者心头一凉,知是误了早朝时间,干脆索性差人告假一天。

“让丫鬟送洗脸水到我房间,再找几个人把这里打扫一下。”

“是,这薄被就由贱妾替老爷送回房。”讨好主子,艳红伸出的手才触及被子就被另一人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

“不用了,这被子我自会带回房。你去请李管家到我房。”

不能将不悦表露出,艳红唯有称是离开。

抱着薄被回房换下皱了的衣裳,濑口洗脸完毕后,恢复精神的谢君恩喝着厨房送来的参汤,边等李管家。

“给老爷请安。”

“正等你。”见要等的人进屋,谢君恩坐正姿势,“艳红也来了好些天,你说说府里可留得她?”

“这个……”老总管微沉吟,“……不好说。这姑娘机灵又细心,交给她办的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但是……恕老奴直言,府里留不得她长久啊。”

“为什么?”

“老奴虽老,但也不至于老眼昏花。艳红出身不好,多少沾染了某些坏习气,又长得勾人。府里未娶的侍从长工不在少数,自从她来后大家做事都心不在焉。府中又有不少未出嫁的女孩,艳红可不是好榜样。”

承认老管家所言,谢府的主子点点头。

“当初我收留她时未顾虑周全,等回了府才发觉诸多不便。你代我问艳红,看是不是找个媒婆,由谢府办嫁妆,帮她找户好人家在京城安顿更好。”

“老奴待会儿就去问。”

“还有,你要多注意云先生的吃、住、行,哪样缺了就立刻补上,不要怠慢。”

“是。”老总管应道,“说到云先生,刚才老奴在花园里碰到了她,她要我请您到饭厅一起吃早饭。”

“知道了。”心头掠过淡无痕迹的喜悦,他故作不在意地又问,“云先生没说别的吗?”

“没了。”

“下去吧。”

管家依言退下,谢君恩便急急出屋。跨进饭厅时,云颜和谢盈已入座。饭桌上端放着一小锅小米白粥,一盘鲜肉包子,一碟玫瑰腐乳,一碟酸泡菜,一碟酱瓜。

“爹,你看,今天的早饭都是先生做的。肉包子可好吃了,还有这个酸泡菜。”谢盈满嘴食物嘟嘟囔囔。

“我想您昨儿喝了点酒,最好吃点清淡的,所以就亲自做了这些。这三样伴粥小菜都是我以前在家中制的,您试试。”云颜精神奕奕。

谢君恩无言地朝下厨者微微一笑,在女儿身旁坐下后又用大掌揉揉女儿的头。

“觉得好吃,就多吃些,别辜负你先生的一片心意。”

“知道了,我在拼命吃。”为表示出自己没有说大话,女孩努力地埋头苦吃。

“慢点吃,别噎着了。”云颜忍不住叮嘱一句,再替谢君恩盛一碗粥,“昨晚没着凉吧?”

“没有,谢谢你。”他接过碗筷感激地道,“待会儿我就把薄被送回你房里。”

“不用麻烦,我自己到你那边取就可以。”

“应该是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昨晚的夜宵,还有今天的早饭。”

“反正进谢府以来我很少下厨,手正痒,你又说我做的东西不错,我当然顺势来个借花献佛。”

另一人正欲说什么,却被进来的艳红打断。

“老爷,门口有人送信给您。”

搁下才拿起的碗筷,他立刻拆开刚送到的信笺,越看脸色越苍白,读到最后竟站起身。

“来人!快备轿!”

“爹,你又要出去?”谢盈略显失望地问。

“啊,有急事,你今天也要听先生的话。”他匆匆道,不及多说便急着快步走出饭厅,临行前仅有一个回首,与云颜担心的眼神刹那交会,随即一错而过。

“老爷真是忙人,这下云先生和小姐又觉得冷清了吧?”艳红笑得虚伪。

“再冷清也轮不到你管,我爹已经走了,没你的事,还不出去?”谢盈丝毫不遮掩对新进府的女子的厌恶。

“我……”不服气,可对方年纪再小也是主子,她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颇为怨恨地瞪着一旁不曾开口说话的云颜。

“小姐教训得是,我命苦,当下人,不像云先生既能陪老爷吟诗喝酒,又能陪小姐读词进餐。”

指名道姓地直击而来,有点莫名其妙,却万分肯定。云颜眯眼,不客气地无声冷笑。

“的确,可我相信凭艳红姑娘您的姿色和才华定不会命苦一辈子。”

碰了一个软钉子,讨个没趣的人愤愤地离开。

“先生,下人们都说她是青楼里的妓女,还说爹接她回府是为了娶她当小妾,真是这样吗?”

“你觉得呢?”她并不希望谢盈养成人云亦云的个性。

“我觉得不会,她进府后爹都没理睬过她。我觉得爹喜欢先生您,因为爹同先生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无所保留地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感想是孩子的天性。

一怔,她一向只注意到凝结在谢君恩眉头的忧郁,倒是从不曾察觉他们相处时他有所放松的情绪。

“先生也喜欢我爹吗?”

令人感到极其狼狈的问题,她不回答吧不好,回答吧也不好。难堪地吃了一口粥,便岔开话题。

“快把早饭吃完,大家闺秀在吃饭时是不说话的。”

“是,先生。”吐吐舌头,谢盈不再多问。

云颜放松地笑笑,心里顷刻间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可实在不适合同一个不解男女之情的女童解释。

她喜欢谢君恩,全为他那欲说还休的忧悒和沉默稳重的脾性!

公元1771年,乾隆大帝在六十大寿前宫里传出了圣上金口玉言的“禅位”,表面一派吉祥举国欢庆的贺六十寿辰顿时风起云涌。

忆起这所谓“禅位”立召的那一天,谢君恩只感到莫名的悲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懂,然从未深深地体会过。然而就从那天起,他愣愣地被置身于庙堂的风云暗涌之际。没有理由,没有准备,同样没有反抗,眼睁睁地任凭丑恶的政治漩涡互相吞噬,唯一的所图不过是能够自保。

并非流年不利,只是眼看着较有往来的朝中官员一个个远调或罢官,心中难免郁闷和感慨。如今朝中派系之间的争斗越发厉害,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各派系争斗的牺牲品。什么禅位?在他看来只是一场闹剧,究竟谁可以在最后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关键只在那个人的心里。而现在的风起云涌,说穿了也不过是各大势力想借此机会达到扫除异己的目的罢了。

一踏出宫门,不等家仆的轿子抬至,谢君恩便要了随从的马追出城门。朝中为官多年,因他个性沉默的关系,要好的同僚寥寥无几。然初为官时,要不是有个人提点,他也许早就在这无法完全适应的官海中沉没了。

出繁华京市,放眼望去便只有漫漫黄土,风吹沙尘起,头顶的酷日更是无情。遥遥一小队人马缓缓徒行,烈日尘土混杂着无声的悲哀。

“老爷,左副都御使谢君恩谢大人帘外求见。”人停车停,在车夫一旁的管家躬身于轿外禀报道。

粘了尘土的布帘掀起,一长须老者抬步而出。玄袍搭配一件金线滚边的马褂,半白的胡须、忧心的皱纹、微偻的背,诚然已近知天命之龄。然,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射出不屈不挠的坚定光芒,别有一种智慧的漆黑灵动。

“君恩!”他上前一把拉住来者的手,语不成声,老泪纵横。

“大人,”谢君恩扶着老者竟也无语凝噎,“君恩无能,只能在此送大人一程。”

“不,并非是你我等无能,实在是人不能胜天啊。”老者摇头叹息,“江山不改,君心难测,一朝的荣华转眼就散,天注定!”

“皇上……他不该只听信和大人一面之词。”

“哼、哼、哼……”老者露出不屑的冷笑,“君恩,你这人虽看似不喜言语难以亲近,但绝对是个直心肠的汉子。和糰的为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恐怕全朝上下没有人不知道。这次他除了我这个眼中钉,怕不久之后还会来个斩草除根。你和我的交情之深,他断不会不知,你要当心你嘴中此时提到的这位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