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请上轿。”李青哈腰掀开轿帘,一眼望去挺身站着的都是顶戴花翎。

不热络地与个别同朝官员道别,谢君恩踏出沉稳的步伐。

“谢大人请留步!”尖声细气,又不是女子的嗓音。听出是宫内太监声音的众人皆都一惊,不少官员止步远远地观望。

谢君恩不得不将半个踏进轿内的身子拉出帘外,寻声回头看个究竟。

“谢大人,请留步。奴才是八阿哥身边的。能否借步说话?”唇畔长不出胡子的嘴扭曲着说话,包括说话的声调和语气,就如其以太监身份活着的扭曲人生。

“当然,公公请带路。”就算不情愿,但也要畏于八阿哥的主子权势,谢君恩只得交待家从先回。

绕过了皇宫高耸的城墙,便有两名穿着常服的轿夫抬着一顶软轿等候着。

“谢大人,请上轿。”刺耳得使人倒胃口的嗓音,然谢君恩依旧是无喜无恶的麻木表情,不抗拒地依言上轿。

像是要故意掩藏行踪般,轿夫在城中的闹市街头兜了好几个圈子,最后才在城中最有名的杭州菜馆子停下。

“请,大人,咱家主子正在楼上的包厢里等着您呢。”

入朝为官多年,他不记得自己和任何一个阿哥套过交情,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才能或者什么权势可以让那些皇子们放下身段费心拉拢。抱着满腹未知的疑问和不安的忐忑,他以沉稳的步伐上楼。

“贵客到!”店小二喊声脆亮。

小间的门由内向外打开,是一个长相可人的伶俐丫鬟。

“公公怎么才来啊,主子都等得心急了。”似要替其主人表现出心焦的模样,她嗔言,见一旁的来客便嫣然而笑,“奴婢给大人请安。”

匆匆点首,谢君恩朝被门扉挡住的屋内方向投去一瞥。

“知红,快请谢大人进来。”应该就是屋里等着的八皇子,闻者不由一颤,为对方费尽心机的安排和等待。

帝王的第八子身穿一件立领直身,偏大襟,四开衩的长袍。凡是明眼人一看就知该袍子的织金缎为江宁织造局织造的贡品。织物花型硕大肥亮,具有西域特征,大块面的片金显花,光彩夺目。花头的周边装饰有翻卷的藤蔓,通幅三则,由经向旋转对称的两组蕃莲组成花纹循环。淡黄金与月白的配色,深蓝色的底,华丽中带着淡雅。

谢君恩暗地里叹一声,为八阿哥那过于流露出脸部的浮躁和阴沉,纵使再好的绵织也掩不去。

“卑职给八阿哥请安,八阿哥吉祥。”躬身弯腰,他漠视彼此体内相近的血液。

“免礼,快请坐。”不带暖意的客气,即使是笑也使人觉得不快,上座的皇子从一开始就无法博得臣子的好感。

“谢八阿哥。”顺意入座,对着满桌好菜谢君恩因深知鸿门宴的典故而不敢轻易举筷,“不知八阿哥寻卑职此来有何事?卑职深怕官小力薄,无以为报。”

“哈哈哈……”上座传出刻意的笑声,“谢大人言之差矣,以谢大人的年纪从四品的正位足见大人你的才能。而且皇阿玛常在我们兄弟几个面前提到谢大人,赞赏谢大人年轻有为,要咱们多多学习亲近大人。”

“不敢,定是皇上过爱了,卑职惶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来他是有麻烦上身了。

“惶恐什么?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大人不必惶恐,我请大人来此不过是吃顿便饭,联络联络感情,好使得咱们亲近些。”拍下手,要门外的侍从上菜,八阿哥亲自为身旁的微臣斟上一杯好酒,“大人,请。”

“恕卑职愚昧,可否问八阿哥一句蠢话?”

“大人这是什么话,有什么疑惑大可直问。不瞒大人说,我同颐贝勒家的五贝子,也就是大人的小舅子历来交好。”

有意的提示令他心沉到谷底。对方的微笑在谢君恩看来分明是一个“你放心,一切我都知道,你逃不了”的奸笑。

“五贝子颐祥他……”苦苦斟酌语句,他皱紧眉头,“卑职斗胆,还请八阿哥有话直说。”

“好!凭咱们的关系也不用绕着圈子说话。前几天我无意中从颐祥口中得知大人的身世……”明显的停顿,说话者看到另一人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

“皇恩浩大,皇阿玛的风流多情不是咱们这些当儿子的能多言的。只是只要一想到三十多年来,咱们都在皇恩玛身边享受荣华富贵,而大人却散落一方不得团聚,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酸涩。皇阿玛想是也非常自责,所以才一再要咱们和你多多亲近。”

一派胡言!为争皇位,同父同母同宫墙内长大的兄弟都可以自相残杀,何况是对他这么一个外族所生的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皇上哪会自责?也决不会要任何一个阿哥亲近他,宫外留种,这对一名圣贤的帝王而言是一个擦不去的污点,擦都唯恐不及,怎会主动示人?

“唉……”假意悲苦地叹口气,“咱们的皇阿玛再英明,也难免会老……相信大人心中也有底。”

言下之意是指皇上有意立了他——八阿哥为储君吗?说到心中有底,除了皇上有数,谁人会有数?

谢君恩不言,静等另一人慢慢撕下那层薄薄的伪装。

“身为皇子,自然要为皇阿玛解忧。大人想必也是如此想法,不如咱们同心协力,一起为皇阿玛效力。这些年来看得出皇阿玛一直都很看重大人,为你两次指婚,封你为左副都御使。只要大人和我一条心,相信皇阿玛他必会龙颜大悦。”

指间的对筷散开,谢君恩嘴里弥漫开酒的酸涩苦味。八阿哥分明是想利用拉拢他的方式讨得皇上的欢心,从而巩固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以便能顺利登上龙位。说得再好听,不过是想借他这个野种的可怜身世一用,也暴露出其险恶的野心。

“大人,不知您意下如何?大人放心,凡我能享用的,以后必分于大人。”八阿哥试探着催促。

无措,他唯有举杯掩饰。酒意呛了喉咙,那如劣质一般的味道叫他咳得喘不过气。咳红了眼,视线迷蒙中似又见到那个细雨中倚桃花凝望远方,忧忧怨怨的魂……再有云颜无心机的温和笑意。

悲哀啊!他的人生从开始就是帝王之家的错误,而现在他不想承认或者延续这个错误。不为什么满汉之别,只为记忆中痴心等待的女子……

他,笑了,摇首,启齿。

“八阿哥抬爱,卑职命苦,况富贵生死天定,自不敢再祈求一丝皇恩。八阿哥请慢用,卑职家尚有急事,先行告退。”

“大人?”

沉默到无礼地离去的背影,却实实在在是一名成熟男子的伟岸身影,被世事压迫却不愿轻易屈服的背影。

谢君恩,此一刻起,他只承认自己汉臣的身份。满也好,汉也罢,他也可以学得云颜一成的潇洒,不受自己选择之外的负累。

谢君恩……名字背后的含义只是早逝母亲心中的怨忧,却决不该是他的怨忧!

9

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46:08 PM《穿越文合集》第七章 懒为迟妆

大清夜宴1作者:叶迷

第八章 谁为君歌

雕梁画栋,晴空下雕花的窗棂和朱漆的檐角折射出稀薄的淡金色光芒。没有风,纹丝不动地闷热,倒映着花卉、树木及建筑的湖面平如镜子。

“五哥,难道你真的甘心放过云颜?那些贝勒贝子们都知道你和她的事,如果让她嫁进谢府不是叫别人笑话咱们吗?”先映出一个身着艳丽衣衫的少妇倒影。

蜻蜓掠过湖面,惊起涟漪,看不真切后来男子的脸。仅知道穿着银丝蓝马褂的背影相当犹豫地抽搐了一下。

“话不能这么说,我同云颜前些年的感情的确不错,但你也知道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想娶她的王孙公子多的是,又不止我一个。”

“哼,没志气。当初你要不是和那个艳红的名妓勾搭上,云颜早就进了咱们颐贝勒府的大门,现在也绝不会叫咱们一大家子受辱。”

“不过是谢君恩推了洁妹的亲事嘛,君子有成人之美。”想到前些日子在谢府碰的软钉子,颐祥便不愿帮行事鲁莽的妹妹锳这趟浑水。

微风吹过,女子的倒影在水中一片晃荡。

“这是什么混账话!到如今我才看透你和云颜两个人,一个是为了当正室心计重重的阴险小人,一个是彻头彻尾的懦夫。”

“颐贞,话别说得过分了。”除了代表死去艳红的云颜,任何人都没权利骂他是懦夫,“我只是觉得的没必要故意到谢君恩跟前说云颜过去如何如何的,好像我是小人似的。”

“你的意思是我是小人喽?”提高的尖细语声,“云颜是什么东西?一个汉人教习的女儿!以前咱们看得起她,才让她和咱们同进同出,让她够资格当个小妾。现在竟处心积虑地要和咱们贝勒府的格格抢亲,这不是笑话吗?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要是真成了谢府的主子,生了自己的孩子,盈盈还有好日子过吗?而五哥你岂不是要被你那些狐朋狗友们耻笑?堂堂风流倜傥花名在外的五贝子,竟被一个连话都不喜欢说的老八股四品官抢了心上人。你别忘了自从你娶了凶蛮的五嫂后,大家在背后是怎么议论你的。”

捅到了伤处,死要面子的颐祥扭曲了表情。

“也不是要你非把云颜抢到手,只要你出面告诉谢君恩,云颜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就行。谢君恩的个性太麻木,要是真被云颜骗了到时恐怕连带我们颐贝勒府也不好看。”

“这个……”

“别这个那个啦,你不为去世的大姐想,也要为你自己想想啊,你一直得不到的女人让自个儿的姐夫得到,以后怎么混?另外,洁妹的脸又往哪里放。咱们好心看得起他谢君恩,想再把洁妹嫁给他,谁知半路杀出个云颜……”

“好啦,不要再说啦,知道了,这就去找谢君恩,行了吧?”受不了女人的聒噪,颐祥投降地摇摇头。

“这才像是颐贝勒府家的五贝子。”

无趣的称赞语气在离去者的耳中听来毫无意义,打开手中的执扇,颐祥抬眼望向天空,叹口气。

垂头丧气地到了谢府,心怀鬼怪胎的人踌躇良久才举手扣响门环。

“谁啊?”响亮又带着几许妖娆的媚音,大门打开,露出女子精心打扮的俏脸及玲珑有致的身段。

颐祥瞪大眼,张大嘴,不可置信地瞪视不该出现在京城的女子。

“你……你……”

艳红同样吃惊不小地愣在当场,什么也说不出的又悲又喜,最后只是故作怨恨地别过头。

“你,老天有眼,竟让你再碰上我!”

“艳红,”脱口而出的同一个名字,带出的却是另一种相思,“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你还认得出我?你还有脸问我?贾公子,我倒要问问你怎么会来谢府?”艳红半是凄凉地讥讽道。

“我,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年少荒唐,让你受苦了。”风月场上待得久了,他自是知道何种情况下以何种手段应付何种女人最合适。

泪顺势落下,她半真半假地嘤嘤而泣。

怕被人看到,颐祥连忙半哄半劝地把艳红拉入怀。

“快别这样了,你在这儿等我,我找了谢君恩说完事情就过来找你,到时再好好诉说相思之苦。”

“嗯……”艳红点点头,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扯住离人的衣袖,“等等,事到如今,总可以把你真实的姓名告诉贱妾了吧?”

“好,我告诉你,你先放手。”看到有一名谢府的家丁走过来,他急急抽手,“我是颐贝勒府家的五贝子颐祥。”

“这次你没骗我?”她走快两步,拦住他的去路。

“哪敢,都到这分上了,有这必要吗?”颐祥苦笑。

“好,那贱妾在这里等五贝子。”敛了悲意,她笑得娇艳如花,使观者一时失神。若不是老管家适时现身,多半没有抵御能力的公子哥儿顷刻间会改变原先的打算。

“五贝子吉祥,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正巧咱们家老爷小姐都在府里。”

“啊,是啊,那就带我去见你们家老爷。”慌忙回神的人暗中瞄了眼艳红,整整衣衫后匆匆走过回廊。然他前脚才走,后脚艳红就紧跟而上。

已经不是起初那个轻易相信男人的风尘女子了,有恨有怨更有的是不甘,她要为自己争口气,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窗明几净的书房,粉白的墙壁映出粼粼的湖光。细闻弥漫开龙井清香的室内,隐约还飘浮着若有若无的竹叶青酒香。双目盯着被了朱字的公文,然谢君恩的神思却飞到方才云颜在此教谢盈念书的情景,唇角不由挽出一抹不经意的笑。

“老爷,五贝子到。”苍老忠厚的嗓音,惊醒夏末的午梦。

谢君恩起身相迎,心中已略感不妙。

“五贝子吉祥。”

“不用多礼,咱们都是一家人,还用得着什么吉祥不吉祥的。”随意地挑把椅子入座的人东张西望一番,“怎么不见盈盈和她的云教习?”

果不其然,凭颐贞的个性多半是回颐贝勒府又大闹了一场,心中有底的人唯有依礼回答。

“他们出府去买些胭脂水粉。”

“原来如此,他们不在也好,就我们两人比较好说话。”

“是关于我拒绝了指婚的事情吗?”知道对方来意不善,谢君恩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也是,也不是。”故意卖个关子,颐祥准备见机说话。

“此话何意?”

“姻缘这种事情不足外人道也,颐洁不嫁你谢君恩,总有别的人家要。关键是我听颐贞说,你想娶云颜云教习。”

“啊,是有此打算。”知道又是一个提反对意见的人,谢君恩稍嫌不耐地挑挑眉。

“其实我不该多言,但为了死去的颐慧以及未出阁的盈盈,有些话还是要告诉你。”

“关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