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嘿!”不过是赌徒押筹码罢了,“那么你也说你主子我有先帝之风,英明睿智,果绝稳重了?”

“这……回爷,属下不敢妄评先帝,只是就众阿哥而言,主子的学识不及十一爷,沉稳不及七爷,武功不及九爷,就算是洒脱也不如八爷,论智谋也未必胜过各位阿哥多少。所胜者乃是阴狠绝决,无妇人之仁,此方为成大事者必须。”

“果然是鹰,连假话都不会说,”深沉的声音带了些笑意,“如果真是信了那些奴才的话,早晚爷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长身而起,在灯光下现出一张冷漠的脸庞,正是六阿哥永泰,“很好,现在隆科多和年羹尧都已经出现,何愁大事不成?!”

鹰心头一凛,想起前朝‘隆’、‘年’二人的最钟下场,不由得一阵心寒,却只把头垂得更低。

移步窗前,永泰猛地推开长窗,寒风扑在脸上,他的眼在星月之下却越发的亮。“老七,咱们这次就好好斗斗吧!”

“小弟,你想清楚了吗?”纤纤玉指轻弹,尾指上的指套闪着金光。“咱们是亲姐弟,姐姐才不遗余力地帮你。难道你还以为姐姐是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皇五女纯孝公主噙着笑意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残忍的事。“那几个高手可是你姐夫花重金买下的,你若赞同姐姐的话,就马上让他们开始行动;若不领俏情,那姐姐就当什么话都没跟你说过,只当那些个银子是扔进河里听个响也就是了。”

“皇姐,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若让人知道会掉脑袋的。”皇十三子皱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一直不开口的永基。

“十三,你莫开口!让你十二哥自己拿主意。”纯孝公主微眯着似笑非笑的眼,“拿主意可要趁快,别等人家成了太子,你才后悔。”

十二阿哥永基突然一拳捶在桌上,茶杯翻倒,弄湿了暗红的绵缎桌布,像血一样在他眼中慢慢绽出花朵。“好!正所谓无毒不丈夫,欲成大事,岂可有妇人之仁。”只要他能登上皇嗣之位,一雪母后死后受辱之耻,死个八个人又算得什么——反正,也不是多亲的兄弟……

夜,无边无际地漫延着,而阴谋似乎永远是在这样深沉的黑暗中酝酿而成。危险将至,却没有人知道。而天,还没亮……

※※※

雪后初晴,天气却不冷。风拂过耳畔,似乎已听得到春的呢喃,春天终于快来了……

难得出宫,绿儿一脸兴奋。见着什么都是大惊小怪地又笑又叫——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小太监。玉簪从她手里扯回惨遭蹂躏的衣袖,好生无奈。好不容易说服了御膳房的小太监得以冒名出宫,若让这疯丫头闹出事来,可不止自己倒霉,还要连累别人。

“绿儿,这是大街上。”目光下移,她忍不住脸红。就算是那些个肚兜钗环漂亮得让人心动,可也要顾着自己是穿着太监衣服啊!也不想想两个小太监站在摊子前看些个肚兜脂粉的成什么样子。也难怪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却不敢上前。卖东西的小贩也是一脸不悦,要不是看在他们是宫里出来的,早就开口撵人了。

“我说小绿子,咱家看这些东西实在是不适合各位主子。咱们还是往别处瞧瞧吧!”清了清嗓子,她一把扯下绿儿死巴着不放的东西,硬是拖着她远离众人的白眼。

“姐姐啊!那个是人家想买的啊!”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买去她看中的东西,绿儿忍不住抱怨。

“你别胡闹啦!也不瞧瞧自己穿的什么衣服。要买也快点么,还挑个没完没了也不怕人瞧……”突然住口,王簪扯着绿儿避到边上。

“哟,好痛!”绿儿苦着脸,“那个不是七……”干吗捂住她的嘴啊?!她又没说错什么,那的确是七阿哥啊,“晤晤晤……”绿儿瞪着一双大眼,不满又哀怨。

“别吵!你忘了七阿哥是识得咱们的吗?”迎着绿儿控诉的目光,她想了想,松开手。的确好像想得太多了哦!怎么会记得呢?她们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就算是见过她们也未必记得!就算记也未必认得出啊!她们又不是什么天香国色,谁会费心记得她们呢?

想想,她对绿儿的笑多了些不好意思。正要离去,眼角却瞥见一些不该出现的……那是——“刺客!”

※※※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面对这般无奈而恼人的场面永琮还真是头痛。原本和九弟从“宝瑞斋”出来时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有人大叫“刺客”?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一群穿黑衣,戴面纱的刺客。有人要杀他,他不觉得奇怪。反正身边有永恩这个高手,再加上他身边的鲁图尔更是身手不凡,寻常人根本就近不了身。

可是,为什么事情最后还是变成这个样子呢?眼瞅着那些个刺客快被侍卫消灭,可谁知一个刺客突然直扑过来。永琮是没把来人放在眼里,可偏还有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娃傻兮兮地蹲在边上。说时迟那时快,眼见明晃晃的钢刀要落在那小丫头身上,叫他想救出来不及,只来得及打出一枚铜钱,希望能将刀锋偏上一分半寸。

而就在此时,一道蓝影冲出,恰恰撞在黑衣人身上。黑衣人脚下一跄踉,身子一歪,那一枚原该打在他手腕上的铜钱好死不死地就打在那人背上。“啊……”一声惨叫让永琮皱起眉,见那人痛得跳脚正让黑衣人一掌打在胸口,一口鲜血喷出仰面倒下,险些压着那个小女娃。

“成事不足……”他低喃了一句,那头永恩已大笑出声。

笑?!居然还笑得出?难道在这些阿哥眼里,像她们这样的贱民是死不足惜的——可恨啊!玉簪抬起头,也不知是气还是伤,脸涨得通红,一口血喷在薄雪上,染成斑斑红梅。她一个小宫女干吗多管闲事呢?就算瞧见什么不该瞧的也只该当做没瞧见啊!喊什么“刺客”?就算小女娃当着她的面被杀,也不该强出头啊!反正不认不识的,死了也不关她的事嘛!

“咳咳……”一只小手在拼命地擦着她嘴边和脸上的血,“哥哥,哥哥,你不要死啊!”

沾着鼻涕眼泪的小脸映在眼中,玉簪又怒又怨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别怕,哥哥不会死的……如果咱们死了,七阿哥岂不是要背上妄顾百姓死活的恶名……他又岂会让咱们死呢?!”

声音虚弱,但能说出这样的话,还算头脑清醒。好奇怪,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太监,刚才叫“刺客”的人好像也是他吧?

永琮皱着眉,在侍卫的簇拥下越发显得从容而冷静。相形之下,和他对峙的黑衣人眼见同伴越来越少,纵是艺高人胆大,也禁不住心里直犯嘀咕:“七阿哥,咱们也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一脚踩在脚下的肉垫上,黑衣人倒也满有气势。

“是吗?”永琼微笑,不见半丝火气,神态悠闲得倒似与人品茗闲聊。

让黑衣人恨得牙痒痒的,就连玉簪都开始觉得这位七阿哥该杀了,“七阿哥,你可别逼虎跳墙!”刀架在小丫头脖子上,再顺手扇了个耳光,“别吵,死丫头……”

眉心微蹙,永琼没开口。永恩已跳脚怒吼:“打小孩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黑衣人“哼”了一声,根本就不看他,“七阿哥,你怎么说?”永琮一笑,目光越过他,看见远处匆匆赶来的官兵。“好!你放了他们,我准你平安离去。”大庭广众之下,断不可伤了百姓,自毁名声。

“你叫你的人让出条路,待我离开自会放人。”黑衣人坚持,根本就不相信他的承诺。

永琮一笑,挥挥手,围着他的侍卫便散开。

一脚踢开脚下的小太监,黑衣人抓住女娃,要走却觉得有人扯住他的裤腿。“你要人质,带我。不要为难一个小孩子……”她、她、她在胡说什么?难道自己已经疯了,“你难道没瞧见她又要哭了吗?你若要带着她,只是累赘而已……”

黑衣人皱起眉,看看手上咧着大嘴的女娃娃,再看看摇晃着站起身的小太监,终于放开女娃。然后一手揪住玉簪,“行!没想到太监里还有你这么有种的好汉。”

“过奖。”玉簪淡淡地说,脸上的笑却苦兮兮的。

※※※

被扯着退入小巷,虽然有些头晕,脚下打绊,但头脑还算清楚。巷子外的嘈杂人声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在大叫:“不要放走了刺客!”

还有人叫:“大胆贼子,九门提督在此,还不到手就擒!”

“姐姐……”那是绿儿在叫,她精神一振,又听到一个淡如和风的声音,“赵大人,本王已经答应放过那名刺客。”

“你听到了!他们不会追你啦,你不如放了快逃命吧,北京城里胡同连着胡同,只要你钻进了胡同,任再多的官兵都抓不着你。”

“不用你说,大爷知道。”黑衣人凶巴巴地吼着,拐进一条小胡同却又突然停下脚步,“老大。”

玉簪眯着眼看看背对她的蓝衫客,不明白碰着同党的黑衣人干吗声音发颤?是太高兴还是害怕?

“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听不出是男是女的低柔声音,却透着森冷与诡异。

“是……属下无能。”黑衣人的身子似乎发抖,连抓着她的手都小力了许多。

蓝衫容笑笑,“受伤了?过来让本座瞧瞧。”

“谢……谢谢老大。”松开手,黑衣人不经意地回头,只一眼,玉簪有了种古怪的感觉。那种眼色,好像是种恐惧是种绝望是种凄厉,但怎么可能?那人可是他的同伙啊!就算要害怕,也该是她这个随时可能会被杀人灭口的人吧!

她这头犯嘀咕,那头黑衣人走近,右手一翻,白光眩着她的眼,呆了那么一秒,她下意识地想要叫,但只出了半声“危”,雪亮的匕首已直刺而出,惊变突起,蓝衫客却似早已料到他的行动。微一侧身,指间蓝芒一闪,黑衣人已发出一声惨叫,仰面倒下。蓝衫客转过身,一张泛着银光的金属面具掩住面容,而闪着寒光的眼中却带着种古怪的神色。

“你、你……不要过来!”王簪惊惶地后退,却跌倒在地。往后挪着身,看着他越过在地上打滚哀嚎的黑衣人,她后悔极了。叫什么呢?如果黑衣人杀了他可能倒是她的福气呢!再近一步,蓝衫客突然顿住回步,看一眼玉簪,突然拨身而起,跃上屋脊,转眼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吁了口气,就听见脚步声,一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待瞧清了来人才松了一口气。

“七哥,人在这儿呢!”有人停在她身边,却没有开口,“是不是死了?”

没有!她还没有死噢,可是,不睁开眼会安全些吧?她微微睁开一条缝。看见一人背对着她长身而立——七阿哥永琮。

“七哥,这人还没死,好像要说什么话……”永恩蹲下身看着一脸痛苦的黑衣人。

那人还没死吗?千万不要又说什么秘密才是,会害死人的。她皱着眉,眼角晃过一抹蓝影,心上惊跳,她几乎可以肯定是那个蓝衫客去而复返。该不该提醒他们?该不该?

脑子乱成一锅粥,身体却自动扑了出去撞在永琮的身上。同时背上剧痛,人还未落地已先疼晕了过去……

仿佛有人在叫,她却听不真切。只恍惚觉得有人紧紧地抱住她。

“七哥,你没事吧?”永恩叫了一声,目光落在七哥怀里的小太监脸上。

“好眼熟……”心中一动,永琮除去他的帽子,再以衣袖拭去她嘴角上的血迹,“是她!”倒也巧了,怎地偏是她三番五次地出现在他身边?莫不是……

“七哥,这家伙还没死,好像要告诉咱们主使者呢!

扬起眉,永琮收敛心神,淡淡道:“我不想知道。”

“七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永恩搔着头,看着永琼脸上的笑,嘀咕了一声。

永琮一笑,没有答那话,只是说:“永恩,你把这小宫女带回府里,我先进宫。”

“哟!七哥……喂!我说鲁图尔,你们主子走你倒是留下帮帮忙啊……何勇!”永恩看看被塞进怀里毫无知觉的女人,大皱眉头。不是吧!他堂堂皇子,不算是要抱也得抱个美人啊,无端端要他抱个穿太监衣服的小宫女?哼,算这奴才有福啦!抬头瞪几个发呆的侍卫,他不由地吼了一声:“你们都傻了?!还不快来帮忙!”

※※※

人生就是一场戏。每个人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胜负的取决不过是看演技的优劣罢了。而在这个大舞台上。每个人的演戏方式都是不同的。

不能说十二弟的戏演得不好。最起码,一身狼狈、轻伤挂彩,声泪俱下,论行头、扮相、神情绝对是遭遇刺客的三兄弟中最逼真的一个。倒是他和六哥,虽然遭遇刺客,却都是一身整齐,神清气爽,连根头发都没乱。不过想想,要他像十二弟那样在“三清茶宴”上当着王公重臣的面做出那种神情……还是算了!

耳中听着十二弟的哭诉,永琮的目光却落在那只竹茶炉上。

那只竹茶炉,工精料贵又古朴素雅。正是父皇初次南巡访无锡惠山“听松庵”僧人性海自制的竹茶炉。想来若非当世只有三只,便也算不得珍贵了。

他眼中虽看的是茶炉,心思却不在茶上。父皇素来爱茶,每逢“三清茶宴”必亲煮“三清茶”。看看锅中煮沸的雪水,他总有种感觉。父皇要排位的消息就像刚添的那把松实,让本来就快开的水沸腾起来。而他现在就在这锅中,注定要和他人一起为名利煮个焦头烂额,体无完肤。或许,到最后,谁也占不到便宜,只有那个煮茶人才会是最大的得益者。

他淡淡地蹙了蹙眉。是谁说过他皱眉的样子像父皇?的确有几分像,只是少了几分威仪。可是天下像父皇那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怕是他到了六十岁时早化做了一堆白骨,哪会像父皇这般硬朗得不像个老人,甚至可说老奸巨滑得像只成精的老狐狸……嘴角勾起一丝笑,这些话若是说出来,怕早定了大不敬之罪杀头了事,哪还用在这里勾心斗角呢?

“梅花色不妖,佛手香且洁。松实味芳腴,三品殊清绝。”乾隆吟诗时,永基亦不得不住了口,待上前搀扶,已落了一步。

“看来皇阿玛已得佳句,胸有成竹了。”十一阿哥永煜生性淡泊,倒是与诸皇子最没有利害关系和权利之争的一个。

乾隆笑道:“可惜你们纪师傅不在京里,三清茶宴失色不少……”转目看到永基,皱了下眉,“既是受了伤又受了惊,就先回去歇着,传御医给你好好瞧瞧,抓刺客的事就甭惦记了。”

“是,皇阿玛。”难道是漏了什么破绽,惹皇阿玛疑心?恭顺的声音掩不住心虚,永基满腹狐疑。

永琮却忍不住好笑。十二弟此番做作虽是掩饰了买凶的事实,实则却是下下之策。欲成大事者,岂可无“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的沉稳与胆色?这次十二弟真是要被皇阿玛轻蔑了。

虽然心里清楚案子交到九门提督,最后终是不了了之,不过也说不定这才是最好的结局。毕竟现在还不到揭底牌、王见王的时候。

那边吟诗联句,诗作唱和,风雅闹趣,这头却自有人暗中勾搭,窃窃私语……只见永泰与恭亲王、德贝勒几个笑谈风生。永琮不觉微笑,对看过来的永泰微一颔首,笑了笑,再转过来看面前的和中堂。这和中堂近日可是频频示好,不仅送上汉白美玉为他压惊,还要送美人到府上要为他红袖添香,去问解忧……倒真是体贴得紧。虽然和中堂此人所作所为未必全合他的心意,却绝对是一大助力。

永琮拿定主意,含笑低应,远远飘去的目光更透了几分阴沉。

大清朝的皇亲贵戚,王公大臣之子依照祖训都是由皇帝亲自指婚的。永琮的侧福晋是乌拉纳喇氏,小名兰馨。对于永琮,她表面上是和永琮一样淡淡的,相敬如宾,客气温顺。心里却是对他着紧得很。她一直想不明白,明明该指为正室的,怎么旨意下了却是个侧室?思前想后,总觉得是堂姑姑——已故的纳喇皇后害了她。一个侧福晋,看来又不是很受宠,膝下又未生得一男半女,别说日后扶正立后,就连个侧福晋的位子怕都难保。所幸永琮似乎真的把男女之情看得淡,数年来竟未曾纳过妾更未见他宠幸过哪个丫头,就连那些个蜚短流长的闲话也未曾听过。总算让她放心不少。

但今儿个也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仙,竟一窝蜂似的来了两拨子人。心上定了定,兰馨低眉看着张总管,“爷真的吩咐你好好照料那位受伤的姑娘?”和中堂送来的两个美人她不怕,也自信论容貌她绝不会输给哪个女人。但,永琮还未曾这般重视过哪个女人。

“回福晋,奴才听说上午救了爷的就是这个姑娘……还听跟着回来的那个姑娘说,她们是宫里的宫女,以前就识得七阿哥的。”张总管低眉顺口,眼角却瞧着清主子握紧的手。“主子,依奴才看那位姑娘的容貌……只勉强看得下去……”

“是吗?”兰馨的声音多了些笑意,“你下去吧!既是爷吩咐你先别告诉我,那你就当着从没来过就是了。”随即她的目光微敛,“那位姑娘既是救主有功,府里可不能亏待了那位姑娘,你可要好好照顾那位姑娘。”纵是心里发慌,恨得牙痒痒的,表面功夫却是做得一流。

等到张总管走了,兰馨立刻垮下一张笑脸,声音里也带了哭腔,“嬷嬷,永琮他真的不要我了……”或许他从未曾想要过她吧?

“怎么会呢?像主子这样的美人,难道七阿哥他瞎了眼睛不成?”才四十出头的仇嬷嬷是兰馨的奶娘。虽现在是在阿哥府里,但眼里除了她服侍了十九年的主子外根本容不下别人。

“长得漂亮又怎样?永琮这三年来进我房里的次数数都数得出,这次又来了帮小妖精,更难得进我屋了。说不定过些时候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了。”她打了个冷颤,眼泪忍不住流出来。“若是永琮知道这次遇刺的事是……”

掩住她的口,仇嬷嬷一脸的惊慌,走过去打开门看了看,“主子,有些话可是不能说出来的,要留住七阿哥的心,你还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垂下头,兰馨不再开口,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

对玉簪而言,一时的冲动竟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是一件挺可笑的事。似乎只是睡了一觉再醒过来她竟是从宫女降做了阿哥府里的丫头。虽然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但凭女人的直觉,她几乎是立刻就察觉了福晋对她的敌意。为什么呢?她可算是救了七阿哥的命但不至让那美丽年轻的侧福晋成为不幸寡妇的人啊。

绿儿说她后心中了一刀能活命算是她命大,好端端地逞什么英雄——但好歹算是七阿哥的救命恩人,就算是七阿哥贵人事忙,忘了该有的赏赐也实在不该把她们扔给福晋修理,害得她们日做夜做,比早先在西苑时还狼狈。想想仇嬷嬷那张冷冰冰、没表情的脸,绿儿就忍不住抱怨:“还以为七阿哥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呢!还想着姐姐飞上了枝头,绿儿也可沾沾光?!谁知道……”

“你又做梦啦!”像绿儿这样的话,听得多了都有些麻木,但玉簪还是忍不住道:“那些个丫头整天胡说八道也算了,怎么连你也来笑话我呢?要是我真存了攀龙附凤的心,那就叫我遭天打雷霹,不得好死!”是她多嘴,是她冲动,如果她早知会让自己受伤吃苦,就算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叫那一声,更不会管那个小女娃啊!

“攀龙附凤有什么不好?!”绿儿冷笑,觉得玉簪真是虚伪,“人活着谁不想往高处爬?难道非要一个个活得穷兮兮苦哈哈才好吗?”绿儿愤愤地回头,瞥见玉簪一脸惊色,还未醒过神已一头撞上来人。

“呀!”好、好俊的人……她张了张嘴,听见玉簪福身道:“奴婢见过八阿哥,八阿哥吉祥。”咦?这就是那个有名的风流惆搅的八阿哥?从前只是远远地瞧过,今儿个一瞧果然是很好看呢!

“面生得很啊!莫非你们就是上回救了我七哥的宫女?”永璇瞧着她们,却在心里头打着小算盘。还好他没打算和几个兄弟去争那把会害死人的“龙椅”,要不然那天遇刺的人里头说不定就有他一个啦!想起来也真是让人沮丧。明明是亲兄弟,却要为那些无谓的东西自相残杀。如果他也和老十—一样钻在书堆里不问世事,倒也好了,可惜却是偏偏做不到……也罢,胭脂醇酒中打混,日子好过,何苦自找麻烦?!

“对了,你们主子和九阿哥他们在哪儿?明明约好了一起来看七哥的,老九倒先跑来了。”

听他喃喃自语,玉簪犹豫了一下,“回八爷,奴婢刚刚听到张总管吩咐人送点心到湖心亭……”

“湖心亭?!”永璇怔了下,然后笑了,“记得七哥搬进阿哥府那年也是腊月,湖面上结着厚厚的冰,滑得很,兄弟几个在湖心上疯了一天,晚上又放了好多的烟花……十二还让爆竹蹦着了手,现在手上还有一块黑呢……”怅然回神,永璇一叹,似笑非笑的神情,“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玉簪走在前面,听得清永璇说的每一个字,却不曾吭声。绿儿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却让她一把扯住。

“爷,前面就是湖心亭了。”玉簪看永璇走远了些,便在绿儿耳边低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你可别害了自己还要连累别人……”

话未说完,永璇已低笑出声。她脸上一红,身边绿儿不悦地瞪她,凉凉地说:“好像每次闯祸的那个人都是姐姐你吧?!”当初还以为认个沉稳不多话的姐姐也好在宫里有个照应,谁知这看似精明的姐姐竟是个小事糊涂,遇着大事就更没脑子的人!真是的……还教训她?让她说什么好呢?

是吗?好像真的每次都是她闯祸哦!差点被绊倒,却突然听见有人出声唤她,抬眼看去竟然是九阿哥永恩,就算不想也得应声上前,“奴婢见过主子,九阿哥吉祥。”

“哟!这不是那天在大街上哭得死去活来,硬赖着跟回来的丫头吗?”永恩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着那个跪在后头的丫头口齿微动。更觉有趣,“有什么话说大声点儿,那么小声谁听得着啊?”

“奴婢……”瞥一眼脸色煞白的玉簪,绿儿忍着气大声道;“奴婢是说没想到九爷的记性这么好,连奴婢这样的下人都记得。”当她很想哭吗?如果不是瞧着这个九阿哥对那个哭得在地上打滚的小女娃没辙,她才不会装哭呢!说来说去,还是姐姐不好,救了个主子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九弟的记性原本很好吗?”永琮自棋盘上抬起头,慢悠悠地道:“七哥原来还以为你记性不好,忘了刚才自己把棋子下在哪儿了呢!”

永恩搔头一笑,难得地红了脸。顺手拂乱了棋子,“算了,永恩甘拜下风,还是八哥陪你下吧!

永璇一笑,上前随手拈起几枚棋子,指上用力,竟破了几片浮在湖面上的薄冰。“若论棋艺,众兄弟中除了六哥又有谁是七哥的对手呢?这盘棋,我看不下也罢。”

永琮笑了,起身望着湖面。“若是没有下棋的对手,棋艺再高又算得什么?既然八弟不想下这盘棋也就算了,反正今儿个赢的赌金也不少了……你们几个还不快谢了九爷的赏赐!”

“好啊!七哥你倒是大方,早知道不如我自己做了这个人情,也省得输得这么惨啦!”瞧也不瞧跪了一地的奴仆。永恩搭着两个兄长的肩,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七哥赢了赌金,总要请我好好吃一顿才作数!”

永琮扬眉一笑,“倒不如叫你八哥请你上‘醉仙楼’也喝上三天三夜的花酒岂不更快哉!”

永璇微怔,随即大笑,“还是七哥了解我!待会儿咱们就一醉方休好啦!其实醉卧红粉乡,不问凡尘事于我并不是一件坏事……你说是吗?七哥!”

永琮一笑,不予置评。却回身瞧着仍跪在地上的玉簪,“怎么不去领赏?是嫌你九爷赏得太少了?”

“奴婢不敢。只是在府里,根本就用不着……”及时收住话头,玉簪总算还有三分理智,“谢爷赏赐。”

上前到几上取了锭金元宝,待要后退却听见永琮问:“身子可全好了?”她怔了一下才反应出是在问她,“回爷,奴婢的身子不碍事了。”

“那就好。”永琼盯着她,忽然笑了,“你很怕爷吗?怎么总是低着头?”

“是!”情急下搭了腔,玉簪又不知该说什么了。真的有些怕,可这样子倒像说爷是多可怕似的,要说不怕呢?一个奴才不怕自己的主子又好像是不大对头……眼角上瞄,瞥见永琼嘴角含笑,她还真是犯难了。“奴婢嘴笨,不会说话,只知道做奴才的就该守着自己的本分,尊重敬畏自己的主子是应该的。”

“因为我是你的主子,所以你该怕我。也就是说主子叫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啦?”看玉簪点头,他笑里的嘲讽之意更浓,“原来你倒真是个忠仆!也难怪会舍命救爷了。”

玉簪淡淡地皱起了眉。没错,她是很想要什么赏赐。可是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吧?“爷,奴婢当时只是想救那个小妹妹,压根就没想别的……至于后来……”是她头脑发热,昏了头,“爷的赏赐奴婢不敢领。”

“是吗?”永琮忽然问,“这么说不论当时是谁你都会挡那一刀了?”

玉簪眨了眨眼,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当时没想……但如果重新来过,奴婢不会……”

“哟!这奴才倒也算老实!”永恩抚掌大笑,

“总比那些个嘴乖会说的强得多。”

永琮没搭话,只深深地看了玉簪一眼,便转身走了。永璇一笑,没像永恩那样紧跟着,反折回来瞧着玉簪,“你别怕,其实我七哥没表面上那么冷的,绝不会因为一句半句话就惩罚你。”

是吗?玉簪怔怔地瞧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回头,

“绿儿,我刚刚又说错了什么吗?”

“你说呢?”绿儿翻了翻白眼儿,实在是不想再说什么。“其实爷对你真算是不错啊!还请了御医来瞧你……还有那个八阿哥,就算是九阿哥也很好啊!不管是哪个主子对姐姐你有意,都是天大的好事了!”

哭笑不得,玉簪疾步而行,却避不开绿儿的魔音入耳,迫不得已回身道:“你又胡说什么?爷他们那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样的人?天和地一样的,就算是现在做梦也嫌早啊!”

“什么天啊地啊的?不要忘了七阿哥的命可是你救的!这戏文里头为报恩而以身相许的事多着呢!”

脚下再一次踉跄,差点跌倒,玉簪回身摇头,

“戏文里以身相许的事儿是多,可那都是贵公子落难千金或是落魄书生和大小姐的事,我没听说哪个恩人是又丑又老,身份又卑微的。”如果她现在长得漂亮些年轻个两年或是什么落难千金的话,倒也可以做做梦。

“可惜啦!”绿儿一叹,“算了!远远地瞧瞧那些个主子,做做梦也就是了。说真的,还是嫁个普通人的好。”

“咦?这话可不像是绿儿你说的!难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哪有啊!”绿儿笑着,灵巧地躲开她。没瞧见不远处的树后一人悄悄地起身,使劲地揉着扭了的后腰。

“这些个丫头,还真是没个规矩。”直起腰再揉了揉脖子,张总管嘴上抱怨着,不是他这做奴才的放肆,这爷也真是的,不看他多大年纪了还要他做这种监视人的差事。

※※※

“她们真的没有出府半步?”永琮皱着眉,英俊的脸上带了几分阴沉。

“回主子,奴才盯得牢,可以肯定那两个丫头确实是没出府半步。再说,这些日子侧福晋交待的事儿也多,就算那两个丫头真有心,怕也是没工夫。”

“兰儿?!”声音带了笑,“你是怎么跟侧福晋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