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完全是照主子吩咐做的。要不然侧福晋也不会对那两个丫头恨之入骨,让她们没日没夜地做苦工的。”

慢慢地转过身,永琮懒懒地倚着窗,“兰儿这几日可曾去五公主府上?”

“没有!自从上次五公主来府上之后,侧福晋就一直没出去过。就连五公主下帖子请侧福晋过去赏花,都推掉了。”

“赏花?!也是,兰花该开了……”嘴角噙着冷森森的笑,让跟随多年的老头子也低下头不敢多看。

“如果侧福晋要出去,不要拦着,只要偷偷地跟着也就是了……再有,也不用盯得那么紧了,若她们没什么行动,游戏就玩不下去了。”挥了挥手,却见着张总管还是站在跟前,“还有事?”

“是,爷。”张总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迟疑着开口:“这些话奴才也不知是当讲还是不当讲,只是奴才盯了那两个丫头几天,实在是瞧不出哪儿可疑。也不过就是两个爱慕虚荣、贪图富贵,整天想着攀龙附凤的小丫头罢了,实在不用爷费那么大心思的。”

“攀龙附凤?你的意思是……”不是没见过那样的丫头,只是她会吗?

※※※

不论是宫里还是阿哥府,一到了晚上,就显得阴森怕人。有时候睡不着,玉簪就想老家那个小小的院子。可能当初爷爷决定入旗的时候从来都没想过他的决定根本就没能使后辈活得更好些吧!就算是入了旗也还是下三旗的穷人,惟一的好处是让她顶着旗人的身份入了宫吧?

娘领了银子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不肯放手的样子,她永远都忘不了。可是八年过去了,娘现在过得可还好吗?年幼的小弟又……

抬头看看弯得像镰刀的下弦月,玉簪伸手揉揉冻红的鼻头。可能人活着真的是挺麻烦的,要是小猫小狗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夜好静,在宫里时还有个蝈蝈陪着她,现在就连那蝈蝈都没了,早知道会碰着这档子事,出宫时带着葫芦就好了。记得白天在回廊那儿看见过侍卫,怎么到了晚上竟瞧不着了?难道都睡下了?皱着眉,玉簪还是穿过园子,没走空荡荡的回廊。

或许,不该这么晚还闲逛的,还是回去睡的好。

她拧着眉,抬起头,突然张大嘴又猛地伸出手——不能叫!不能!就算再看到十个八个黑影也不能乱叫。招来了人首先死的那个就是你。眨着眼,她小心地退了一步。“我什么都没看见……”低喃着,她的后脑勺抵在树上,紧张地咽着口水。

树?!眼珠子转来转去,她猛地跳开,也没细瞅就要大叫,却让人一把扯着捂上了嘴。糟,糟了!欲哭无泪时,响在耳边的却是带笑而懒洋洋的声音,“瞧你这副见鬼了似的表情,难道爷长得真的是很吓人吗?……不是?那就是你做了亏心事,自己吓自己唆?!”撒开手,永琮退了一步,笑着看她,“不要再摇头了,难道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吗?”

“奴婢只是以为爷是和他……”手指僵着,指也不是收也不是。她好像又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想到了不该想的呢!

“你是想说以为你主子和刚才的黑影是一起的吧?!”月色如水,可以看清她脸上古怪的神色,她那种带点惶恐、畏怯的表情娱乐了他,让他没有被人撞破秘密的紧张,反是觉得好笑得很。

是谁说过先帝雍正爷为了争夺皇位养了一大批的杀手?是谁说知道太多的秘密只有死路一条?是谁说千万千万不能多管闲事?玉簪又开始觉得脚软,如果现在晕过去会比较好吧?突然爆出的大笑让她傻了眼,本来不灵的脑袋更是一团浆糊。

“爷……”玉簪胆怯地看着他,再瞧瞧鬼魅一样突然出现的侍卫,她觉得自己的脑袋真的不太牢靠了。

挥了挥手,摒退侍卫。永琼正色看她,平板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你这样总是喜欢乱闯乱撞的人,早该作好被人灭口的准备才是。”

玉簪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脑细胞都活跃起来。逃——可是脚发软,怎么逃得掉呢?那就杀死他!她的身子发着抖,手却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怀里的匕首。倒也巧了,若不是她,这匕首早该要了他的命。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吧!

“怎么!想弑主?”永琮的声音淡淡的,却让她的手一抖,再也握不住。

勉强后退一步,她心慌意乱地吼了出来:“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是哦!原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近身低语,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根。

有点痒……玉簪红了脸,“爷终于是想起来了!就算是您忘了报恩、打赏,又不小心把咱们扔给福晋修理,那也都算了。可是你要是想……可就是太没良心啦!”她顿了顿,又可怜兮兮地哀求:“奴婢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真的不会多嘴多舌,胡说八道的!”就算想说也没地方说啊,不是吗?!

“真的不会乱说?”

“不会!”他支着头看她的神情有几分怪异,但只要不杀她,随他怎么怪好啦!

“不如这样,你以后就侍候爷好了,这样你泄了密爷也好方便取你的性命——怎么样?”

不是吧!这样还要杀?玉簪抬眼看他,却一不小心跌进一口深潭。这样深幽明亮却映着她平凡的脸。

爷——他真的是长得很俊呢!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待笑声远了才醒过神来。一巴掌打在脸上,“又在做梦啦!爷怎么会瞧上你呢!你这样一个又丑又老的女人,没准比爷还要大呢?!”是梦吗?可是会痛呢!

※※※

绿儿怪她说话不老实,当面一套背人又是一套。话里的意思好像她和爷已经有了什么似的。害得她直想大喊冤枉,要是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要出去啊!难道给人阴阳怪气地瞧着会很舒服吗?初到府里,那些个丫头欺生,再加上仇嬷嬷瞧她们不顺眼,倒有大半是不和她们好的。现在连那一小半都不理她们了。见了她远远地就躲开,背着她小声嘀嘀咕咕的……她们不理她,也就算了,要是连绿儿也不理她,那她可真的要哭啦!

张总管刚把她调进爷房里,便有人来传话,福晋召见。玉簪是有些不安的,绿儿只瞧着她冷哼:“怕个什么劲?听说那个侧福晋老早就不得宠了,你一个正得宠的倒怕她不得宠的做什么?”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玉簪只能苦笑。她不过就是个宫女,哪来的得宠不得宠?说句实话,她是做梦,尤其七阿哥笑着瞧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人?八阿哥又是什么样的人?她凭什么做梦呢?

见着了福晋,她恭顺有礼,仍能感到福晋的目光冷冷地刺在她身上。甚至就让她那样跪了一个时辰。倒是仇嬷嬷说了不少话,但说来说去总归是一个意思:“侍候好主子,守着奴才的本分,再来瞧着爷平日见了哪些人,好禀告福晋知道。”有没有搞错?让她替福晋监视爷,说不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绿儿虽然恼她,但看她一脸倦意,也就懒得闹她。把她推到炕上躺着自个儿利落地收拾屋子,“绿儿……”玉管有时候觉得比自己小上几个月的绿儿真的是白叫了她一声姐姐——她这个姐姐真的是很没用。

“有话就说,一个劲地叫你有完没完啊!”绿儿也不看她,只拿话呛她。

“绿儿,你别生姐姐的气了嘛!”

被她从后面一抱,绿儿也没了法子,“哪个有闲工夫生你的气?倒是你呀!自己做什么想清楚了,咱们姐妹一场,我难道不想你好吗?”说着说着,绿儿的泪又来了。

“别哭了,姐姐错了……”眼泪就是最厉害的武器,玉簪想不投降都难。

“姐姐啊!你要争点气,要是能怀上主子的种,不也就成了福晋!到那时候……呜……你手举那么高是什么意思啊?!”

手举得再高,到底还是捶在自己胸口上。“姐姐和七阿哥真的是……”看看那双含泪的眼,玉簪哀叹,“随你怎么想好啦!”天!她也想有个好归宿啊,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七阿哥,她这个宫女哪有那么好的命呢?!

“爷小心……”

“侍卫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其实,那汤也不错……”上次她偷喝了那么一口,味道不错啊!

“爷,烫吗?奴婢真是该死,怎么竟忘了加凉水呢?”

“张总管,这几朵花漂亮吧?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修剪呢!”

“花是很漂亮……可是你该伺候的好像是爷而不是伺候这些个花吧?’

“……”

“呀!奴婢不是故意睡着的……这灯怎么会熄了呢?呀呀……奴婢这就去关窗,保证风不会再吹进来的。”

“你到底有没有用啊?一点小事也做不好,你还当什么丫鬟啊!”

“爷,奴婢是无心的……”

“爷,奴婢该死……”

“爷,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头一次,永琮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可能出了错。怎么看,那个常常发呆,莫名其妙做错事的宫女都不像是探子呢!想想,要是他是六哥,也不会用这么个人吧?她或许真该庆幸自己一直守在西苑而没跟过哪个主子,就她这样的奴才早八百年就杖责至死了。

回头细想,甚至要怀疑那天救了他的人究竟是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相形之下,那个绿儿都比她更像个样子。

“玉簪!”他叫一声,笑着看她惊跳而起,又是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真是白浪费了心思在她身上,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

“听说昨儿个侧福晋召你过去问了很久的话啊?”似乎是漫不经心,却将她一脸的心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回爷……”她的语气心惊肉跳的,“福晋只是教奴婢如何服侍好爷的起居……”心虚!可是她真的没说什么啊!虽然福晋逼得紧,但她只是透露一点点七阿哥和美人下棋、赏花、饮酒这样的小事,至于那些个夜宿香闺的大事,她可一点都没说。

“是吗?爷还不知道兰儿还会侍候人呢!说说,侧福晋都教你什么了?”抛开手中的书卷,永琮还真有了兴趣。

“这个,就是……对了!福晋告诉我爷您是不吃羊肉的,还有爷看书的时候要静,谁求见都不见的,还有晚上看书写字的时候要勤挑灯芯,还有还有爷身上的玉是很重要的,一定要仔细收好了……还有,还有……”还要说些什么啊?

眯起了一双笑眼,永琮笑着打断她,“这些都是侧福晋告诉你的?”夫妻三年,怕是兰馨从不知他是不吃羊肉的吧?更别说侍候他看书写字。就算是同床共寝,也从不曾让她亲手服侍。就连他身上的玉是他额娘留给他有着特别的意义这些事,兰馨也从不知道……一个格格,哪里懂得这般细心待一个人呢?!

“是——是福晋教的。”声音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永琮笑笑,起身背对着她。她慌忙取了衣服上前侍候他更衣。冷不防地,永琮抓住她的手臂。一双黑眸牢牢地锁住她,“我有没有告诉你,在这栋房子里你的主子只有一个!”不管是恶意还是善意,他不喜欢有人对他说谎。尤其——是她!

永琮神思一恍,为那个“尤其”而好笑。撒了手,看见她不安的神情,他唇边露了一丝笑,“若闲着没事就到园子里逛逛,要不就和绿儿一样多向张总管讨教府里的事情。”

“咦!”这像是爷说的话吗?还是又是另有深意?玉簪皱着眉,看着永琮的背影,还没从他刚才的话里醒过神来又陷入不解。

其实她是有些怕爷的。那样温和的笑却让人猜不透心思。连带着让她对爷说的话都得三思再三思,生怕没听出什么弦外之音来。

随手折了枝柳枝儿,扯片嫩黄的柳芽放进嘴里,微涩的清香溢满齿颊。

三月天,原该是和这春风一样飞扬的心却满是烦躁不安。她知道这些天绿儿和张总管走得很近,像和中堂送来的美人这样的事儿都是绿儿打听出来的。

“巴结上总管总是好处多多,最起码帮着你打听出情敌的底细啦!”情敌?!绿儿说这话时惹她白眼。压根就没得比的又怎么做得上一个“敌”呢?顿了下,玉簪的笑比嘴里的柳叶还涩。怎么会存了“比”的心呢?难道她心里还是真的存了那样的心思?

像这位沐婉云姑娘就是和中堂送来的美人之一,虽说容貌不及侧福晋。但性情温婉和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对她们这些下人都有礼得很。玉簪最喜欢的是她闲谈的笑,真和她的名字一样——天边飘过的白云,好像沐姑娘念的诗,哪像她的名字。

找不到绿儿,玉簪就蹲在湖边。虽说是初春没什么好瞧的,但听听琴声也是不错的。袅袅琴音,隔水传来,再衬着水榭园林,更是一种享受。难怪皇帝特别喜欢承德避暑山庄如意洲的一片云剧楼。她还记得姑姑曾念过万岁爷的两句诗。好像是什么“白云一片才生峋,瞥眼蛐云一片成。”吧?可惜她这辈子也没那个福气上“一片云”听戏。

不知何时琴声竟歇,她抬头才发现沐姑娘的贴身侍女站在她面前,“玉簪姐姐,我家小姐请你过去。”

“咦?”遥望沐婉云微笑颔首,就是不想去也不好推辞。只好紧走几步上前,“沐姑娘的琴弹得真好听。”

她的赞美只是让沐婉云客气地点头,“早就想和玉簪姐姐说说话,可惜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一个奴婢哪受得起姑娘这样称呼呢。”是啊!她真的是老了,就算是奴婢也是个老丫鬟喽。

“怎么会呢!姐姐是爷身边的人,咱们理应多亲近亲近才是……对了,几天未见七爷,他,可还好?是不是都在燕姐姐那儿?”

她们是不是都误会啦?她这个丫鬟真的不是像她们想象中的那么得宠。主子的事她又怎么会清楚呢?那抹淡淡的笑看在眼里,似乎没那么顺眼了。这位沐姑娘和她们爷还真是像——一样的笑。

“主子不常在家,玉簪也不知道爷到底会……”

“是吗?”声音冷淡了几分,指尖挑动琴弦,带出一丝嘲弄,“听说侧福晋也很宠你,常常召你闲聊啊?”

“福晋只是问问爷的起居饮食罢了。”是不是人和人相处都是这样?以前待在西苑里可没觉得这么累。

玉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主子逼疯了。好容易逮着绿儿的影,就忙着抱怨。

“有什么好抱怨的?人家不找你打听难道要找咱们这些个不得宠的小丫鬟问吗?”

“绿儿,怎么连你都说这种话?我何曾得宠了?不过是让人使唤的丫头,哪来的宠不宠的……”

绿儿顿了下,折好被子转过头看她,“你这样叫不得宠,那我和苹儿她们几个连书房的门都进不去,那咱们又算什么?”

“书房有什么了不得了,还不是一堆翻都翻不完的烂纸头!”

“用就表示爷他很信任你啊!”绿儿看着她,忽然酸溜溜地来了一句,“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就成了咱们的主子呢!”

“你——”瞪着她,玉簪又气又怒却说不出话来。到底什么时候绿儿和她这么生分了?“咱们”?!难道她竟已被排挤出她的圈子了吗?

目光一闪,看她默声不吭地坐在椅上。绿儿忽然慢吞吞地说道:“你不喜欢爷吗?”

“我……我不知道!哪个女人不是想嫁个好丈夫,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呢?咱们是姐妹,没有秘密。坦白地说,爷那样的男人只要是个女人都会喜欢,可是再怎么想也不过是个梦啊!”不过是一场梦,是的,没错。像她这样的女人,凭什么去做梦呢?她不配啊!在爷身边的可以是雍容华贵,身份高贵的福晋;可以是清婉脱俗的沐姑娘;也可以是艳丽娇媚的燕姑娘;但绝不会是她这个一无是处的丑女人……

一口茶喷在玉簪身上,永恩禁不住抱怨:“我说玉簪,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要说到这泡茶,你可还真该向七哥以前的丫头学学。对了,你从前的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回头叫她教教玉簪这丫头。

拂去衣上的茶渍,玉簪倒也不在意。只专心看戏台上的大戏。反正任谁被吐了十来回不习惯也习惯了。

永琮喝了一口茶,看着棋盘淡淡地皱了眉,“前些日子永璇相中了她的手艺,就给了永璇带回府里了。

“七哥还真是的,要送人不早送了我,难道咱们不比八哥还要亲?”瞪着含笑瞧他的永璇,永恩自顾自地抱怨:“我记得那丫头的模样倒真是生得好,尤其是一手茶艺……”眼角上瞄,永恩忽然笑了,“七哥这么大方,怕是最后府里头只剩了这个做事糊涂的玉簪伺候了!

这算什么意思?玉簪垂着头,看上去没什么却还是在心里头咒着这每次一来就胡说八道的九爷。

永淙抬头瞧了他一眼,平声道:“玉簪这丫头虽没别的好处倒也还算是忠心,你若要就带回去好啦!

“不琮啊!”不用玉簪出声,永恩倒先怕了,“我说七哥,我可不像你那么招人恨。没事塞个这样的丫头给我就算没碰着刺客也先被她泡的茶毒死啦!”

“九弟的胆子怎么这么小?”永璇转过身来笑道:“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看像玉簪这样的好姑娘倒是难得,若是七哥肯割爱,我倒想收入房中……”

她没听错吧?!玉簪拧着眉,连本来听得挺好的大戏也觉得闹人了。这八爷也真是的,好好地来听戏班子唱戏也就算了,怎么还跟九爷瞎起哄呢?“八爷,您可别开玩笑了。奴婢哪有那个福分呢?”

“怎么没有?”永璇眯着一双笑眼,倒真是和七爷有那么几分像,“除非你心里惦着你家七爷,才瞧不上八爷我的一番心。”

脸上一红,瞧着永琮皱起的眉,玉簪也急了,“爷是爷,我是我,哪像八爷想的那样呢?!玉簪虽然卑贱,但也未必就命中注定一世孤苦为奴啊!以后出了府,总也会碰到我喜欢的人。就算他只是一个种田的、杀猪的、或者也只是个奴才,但只要他对我好,我就跟他一辈子……”

永琮抬头看她,脸上多了几分古怪,“难道八爷不好吗?跟了八爷不比在外头吃苦受罪来得强?”

“八爷好那是八爷的事!奴婢只是一个小丫头,没那么大的福分。”玉簪低着头,“这世上好女人太多,总不见得几位爷也个个要娶回府里头吧?”

永琮看她许久,突然不再说话只低下头去研究着那盘棋。倒是永璇一拢折扇,“好丫头!爷得不到你的心还真是一大遗憾。你说是不?七哥。”

不说话,目光溜过她的脸,永琮忽然笑了,“老八,别在七哥面前耍花样,要不然可要小心啦!”永璇真以为他会把这个丫头放在心上吗?纵是救了他的命也不过是个奴才啊!不过、不过就是一个奴才罢了……

绿儿近日的行径好生奇怪。像现在这样,明明是迫在她身后出来的,却七拐八拐地跟丢了人。

玉簪一个人在“天桥”闲逛。在茶馆听说书,再吃了一碗油茶面,看卖面人的老人捏着孙猴子、猪八戒,挤在人群里看卖艺的小猴子对着她敬礼;炸“猫耳朵”的烫着了手;卖唱的大姑娘遭了人调戏;抡流星锤的汉子失手砸了自己的脚……

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方,有着千奇百怪的事儿,就连气味都混着那种热闹。

随着人群熙攘,玉簪最后停在一个小摊子前发呆。眼中所见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乞丐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而她呢?她到底想要些什么呢?

四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瞧着摊子上的东西却发着呆,直到有人跌跌撞撞地撞到她身上,她才醒过神来。“姑娘,你没事吧?”她打量着跌在地上的女人,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没事。”被玉簪扶起来,她忽然面色一变,拨开玉簪扭身就跑。

“姑娘,你……东西掉了!”玉簪慢吞吞地捡起地上的绒花,身子还未站稳,就有人一把扯住她。惊魂未定,一条铁链当头套下。

“你、你你要做什么?”突然被衙役围住,她的脚都软了。“这朵绒花……是我在地上捡的!”就算偷,也得愉什么金饰之类的啊!

“本官知道!是你的同伴刚刚留给你的嘛!”领头的衙役看着她,冷森森地笑着。

“我不认识她的!什么同伴呀?你们别推呀!我是七阿哥府里的丫鬟!放开我,放开啊……”

是她倒霉吗?连上个街都无缘无故地被关进大牢里。胆怯地缩着身子,玉簪觉得自己真要变成绿儿那样的爱哭鬼了。“放我出去!”瞥见一点火光,她合身扑在铁栅栏上,嘶声叫喊。

“想出去?容易啊,姑娘。”拿着油灯的是一个斯文男人。“只要肯交出《石头记》,立刻就放姑娘出去。”

“什么石头不石头的?!我根本就没有!”可恶!一群混蛋!

“姑娘是没有,可姑娘的同伴有啊!如果姑娘肯劝她交出来的话,我愿意再给姑娘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白银?!玉簪真的是呆了,让那男人以为有机可趁,“一万两!够你们花一辈子的了。”

“你别说了!银子我是很想要……如果我有什么石头的话,一定卖给你……好了好了!你快放我走吧!我真的是七阿哥府里头的丫鬟……”

“七阿哥?!”男人回了身,“你们真的没有抓错人?”

“胡爷,咱们确实看到她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不会错的。”

“你确定?”声音压低,却掩不住怒意,“可她说是七阿哥府里的丫鬟!丁全,你听好了,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我只要那本《石头记》。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别扯到我身上来!”男人拂袖而去。

丁全转过身,一脸阴沉,“你真的是七阿哥府里的人?”

“我说了很多遍了,是你们不信啊!你要是还不信就去问问七阿哥,我玉簪可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要是让他知道你们这样对待他的恩人,那就有你们好瞧的了。”

“七阿哥的救命恩人?”本来不大的眼眯成了一条缝,让玉簪陡生寒意,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汉子露出献媚的笑来,“是小人太莽撞,以致得罪了姑娘。”是她太敏感,还以为他要……

“没关系,既然知道错了,就劳烦差大哥放我出去。要是再晚了,七阿哥会骂人的。”但愿只是她敏感,可是心里的不安却越扩越大。

“怎么能让姑娘自己回去呢?理当是小人亲自护送姑娘回府的。”笑是献媚的,连声音也是讨好的,但王簪就是觉得不妥。

四月的大,也是该暖了。怎么她就是觉得冷呢?

月光不是很亮,星星也不是很多,偶有乌云飘过掩了月光……

这样的夜啊!抱了抱肩,玉簪悄悄地后返几步。“差大哥,这条胡同不是往阿哥府的。”

“北京的胡同都是连着的,走哪条还不都是一样?一样,都能到十八层地府!”知她不肯再往前走,丁全也不再装作笑脸。猛地转身一把钢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不怪我狠心,谁叫你是阿哥府的人。老子可不想放了你倒害了自己。”

明晃晃的钢刀扬起,她下意识地闭眼尖叫。不会这么倒霉吧?!如果她现在开始信佛,老天爷会不会劈下一道雷打死这混蛋?!她模糊地想着,好奇怪黑暗中浮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张噙着嘲弄笑意的脸。就算是不说话也能让人知道他的不屑。这么死——太不值了吧?

她猛地睁眼,一头撞过去。不知是那人没防备还是她力气真的大,两人竟一起倒在地上。

痛!她咧着嘴,手脚并用爬起来喘着粗气靠在墙上。却没见他动一下。“你、你……你别装死啊,有胆过来,姑娘杀了你!把你砍成烂泥……”吞了下口水,连心跳声都特别清晰。小心迈出一步,犹豫一下,停在他身边。就着月光看见他张大的眼和嘴……

玉簪用手捂住嘴,一声低喘哽在喉间。她的腿又开始发软,“你、你死了?”没人回答,他是真的死了?壮着胆子,她蹲下身,伸出食指,没半点鼻息。那刀,还有这粘湿的触感……她缩回手,在月光下摊开一手血腥。“我……杀了人!”她傻了似的瘫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因此没看见一只手从后面慢慢伸过来,突然落在她的肩上。

“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嗓门,这么尖的声音。连她自己听着都直起鸡皮疙瘩。但她就是停不了,直到那人一把扯住她尖叫:“姐姐,姐姐……”一耳光轰在脸上,她晃了下回过神。才看清面前的竟是绿儿。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绿儿,我杀了人杀了人杀了人啊……”

“你别叫了!难道想要所有的人都听见吗?”绿儿的手是暖的,脸上的关心、担忧也是那么真切,她怎么会有种陌生而不安的感觉呢?“是绿儿?”绿儿该哭的啊,该抱着她抹她的泪,然后哭成一团倒让她来安慰的啊!

“说什么傻话呢?还不快走!”绿儿扯着她,出了胡同她才发现胡同口的另一个人。先是吓了一跳,却看见绿儿上前和他说话。模糊的光线下,绿儿的笑,好美!原来绿儿的笑也会那么好看?

玉簪胡思乱想着,忍不住抽搐了下,忙捂上嘴。但那人已回过头来。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却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这人她见过。可是她见过的人,尤其是男人根本没几个——会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