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鲁图尔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却不得不开口提醒。从前爷没这么烦恼的,就算是再恼人的事儿也会在谈笑间一一解决。可自从爷收了玉簪那丫头之后,就好像常常发呆,而那发呆的样子还真是怎么瞧怎么像玉簪那丫头。

回过神,永琮暗自苦笑。待要进去却听见香菱幽幽的叹息:“北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世上的男人能有几个是真情真意,一生只爱一个人的?陡是辜负了一片痴心付水流……”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永琮怔了一会儿,伸手入怀,面色突变,也不言语,转身就走。

“翠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乍然惊醒,玉簪恍惚问着,目光落在桌上,却惊得起身,“翠衣,我放在桌上的信哪去了?”

“什么信?姑娘!”翠衣上前帮着找,“我刚才瞧见绿儿姑娘来着,不如去问问她吧!

“绿儿?”玉簪一惊,正见着永琮进了门。脸上更是惨白。

放慢了脚步,永琮看她片刻。忽问:“你看完那封信了?”

“看过了。”玉簪的嘴里有说不出的虚弱与无奈。明明就是没资格去在意的,却为什么偏偏要在意呢?

“信呢?”看出她强作的笑脸后有掩不住的惊慌,虽起疑心却禁不住要窃喜。她终究还是那个不善作伪的单纯丫头啊!

“信——被我撕掉了!”蓦然回身,对上永琮惊讶的眼神,她急急道:“爷该知道一个女人吃起醋来是蛮不讲理的……我一时气不过就把那封信撕了。”

“信,你真的撕了?”这丫头想要护着谁?“那信若真是你气不过撕了也就算了,只怕落在有心人手上,编派你爷一个私自结交外臣,问个谋逆之罪……”看她一张脸白得像纸一样,永琮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瞅着她。瞅得她心神不宁,手足无措。要开口却听得张总管一路大叫着过来,“糟了……”

扬起眉,永琮低斥:“什么时候连你这总管都变得不懂规矩了?也难怪府里头的人是越来越不懂规矩!”

吞了吞口水,张总管苦着一张脸,“爷,那个姓赵的又带着衙差来了。”

永琮闻言,瞥见玉簪一脸怯意不由顿添怒意,

“赵大人还真是把我这阿哥府当做是大杂院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啦!”

见永琮震怒,玉簪心慌意乱地跟了上了去,才知这次竟是冲着香菱而来……

玉簪这是头一回见着一向温文尔雅的十一阿哥也铁青着脸,用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喝斥:“有本阿哥在此,倒要看看哪个狗奴才如此大胆!”

赵平赔笑道:“十一阿哥这样可不好哇,下官也是秉公办差,并无徇私枉法之处。若此事传出去,只怕要有人说十一阿哥你仗势欺人,窝藏犯妇,到时于十一阿哥脸面上也不大好看吧!”

“好你个赵大人哪!”永煜怒极反笑,“你说本阿哥仗势欺人也就罢了,还敢说本阿哥窝藏犯妇?难道这里有什么人竟是你九门提督悬赏的钦命犯不成?如此毁谤,到底是何人在你背后替你撑腰?!”

赵平闻言一笑,“十一爷不会不知道那位香菱姑娘正是赵某身边这位胡某人的逃妻吧?此女背夫偷情,挟带私逃,实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十一阿哥岂能为此恶妇蒙蔽……”

“放肆!”口中喝叱,永煜扶住身边摇摇欲坠的人,却被香菱推开。

“胡大年,你看着我!为什么不看着我?”香菱的声音和她的身子一样摇摇晃晃的,“背夫偷情?挟带私逃?你就是这样说我的?好!好……你说得真是太好啦!”一口鲜血喷出,永煜慌了手脚,她却直直地盯着胡大年,不动半步。“你听好了!胡大年,从今此后,你我恩断义绝,两不相干,别说什么背夫偷情,就算我现在立马当了婊子也不辱你胡家的列祖列宗……”

料不到性子温和的香菱也说得出如此绝决的话,玉簪待要上前却瞥见绿儿的身影一晃而过,正自迟疑突听有人叫——“纪大学士到!”她心中一安,忙抽身跟着绿儿去了。

“爷!”鲁图尔轻唤了一声,却被永琮止住。

“随她去吧!”玉簪,你莫让我失望才是。

湖边,绿儿和鹰并肩而立,“你瞧,这个一定有用吧!我只认得那个七字,还以为是玉簪写给七爷的东西,可又瞧着不像,就趁着玉簪不注意偷了出来……你别急啊!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到手的,哪儿那么容易就给了你。”

鹰有丝不快,但很快就露出笑意。他耐着性子轻吻了她一下,趁她发怔已取了信在手。“果然和爷想的一样。”若有所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后,他推了推绿儿。“你先回去,小心别让人发现。”

“不会的,你们的人都在……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你别又生气!”踮起脚在他脸上一吻,绿儿恋恋不舍地离开。鹰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也不动。

玉簪慢吞吞地从树后走出来,坐在湖边,他也似没瞧见,毫无惊讶之色。玉簪也不去看他。怔了半晌忽然幽幽一笑,“我早该想到绿儿变成这样子都是因为你。女人真是傻,就算是知道没有希望,没有好结果,还是放不开手……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傻了,谁知绿儿她比我还要傻。”

鹰看着她,忽然叹道:“我也很奇怪,她明知道我是在骗她,利用她,她却还是要帮我。”

他的一声长叹,震在玉簪心上,“你若做完你要做的事,可会带绿儿远走高飞?”

鹰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话你也对绿儿说了?”玉簪瞪着他,声音尖厉起来,“绿儿的性子你也该清楚,像她那样暴躁的人若是知道你对她根本就毫无情意,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那你呢?”鹰冷冷地看着她,“我看七阿哥也不是个多么深情的人,你又怎能忍受他对别人的多情对你的无情呢?”

“我,和绿儿不同。从小到大,就没什么人对我好过。爷他对我好不在乎我是个丫头,我已经很高兴了……何况,我早就知道爷他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他是欲飞的苍龙,不是一个小小的我就要得起的。”对他说这些,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你把信交出来,我不会告诉爷你的事。”

鹰忽然笑了,“你就这样要我交出信?难道不怕我翻脸杀你灭口?”

“这里是阿哥府,不是那么容易让人自如出入的。何况,若现在死了,倒也好了……”声音惭低,低到他只能听到一声模糊的叹息。“若我没猜错,上次是你救了我一命,这次又怎会再杀我呢?想来你也不是一个无情之人,要不然也不会为了还巷子里的人情就杀了那个官差。”

目光乍闪,鹰问:“你怎么知道上次在巷子里的蓝衣人是我?”

“早先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的声音似曾相识,还有那位高先生不也说那官差是死在和上次同样的毒针之下吗?”玉簪淡淡地苦笑,“虽然我不算聪明,可也不是笨得像个傻子吧?看多了,听多了,想多了,总是知道一二的。我不管你究竟是受命于何人,但你既然是我们爷的对头,我就不想再瞧见你出现在这里。”

“这是在下逐客令喽!”鹰笑着走近她,让她暗生戒心,“你实在不该孤身犯险,要知铁血无情的鹰可不是一个会怜香惜玉……”突然侧身问避,鹰转身看向那个偷袭他的冷面汉子。突然笑了一笑,“早就知道七阿哥府里有位‘满洲第一勇士’,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鲁图尔不吭声,只牢牢护住身后的玉簪。

目光闪动间,鹰又遭:“鲁兄今日心有牵挂,实在不宜动手,不如改日再会……”

“我这阿哥府真是成了不设防的城,可以任人来去自如吗?”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话,永琮慢慢地走出,“六哥还真是疼永琮,竟派了手下第一得力之人来探望永琮。真是难得,难得得很啊!”

见着永琮,鹰不好狡辩,只淡淡地道:“七阿哥莫误会,奴才不过是探望旧识,与我家主子没什么关系。”

“探望旧识?既是探望怎不光明正大,反要委屈自己在我府上的小戏班里做一个小小的武旦?你还真是够朋友啊!”永琮冷笑连连,拍拍手,已有人押了绿儿出来,“你当我府里的人个个都瞎了眼,聋了耳由着你们胡来吗?”

脸上火一样地烧着,玉簪瞧着绿儿,虽然为难,还是开口:“爷!”

“不用说了!”永琮回过头深深地望她一眼。平声道:“鲁图尔,你代我送客。就告诉六爷,此事就当还他的人情。至于这个吃里爬外的狗奴才就逐出府去,永不录用!”

“爷!”玉簪一急,扑上前拖住永琼的胳膊,

“你这时候撵绿儿出府,叫她往哪儿去呢?”

“这不关我的事。”永琮生硬地回答,转目看她。“像她这样的奴婢,不杖责至死已是网开一面——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爷!”见他振袖而去,玉簪茫然回顾,忽觉这满目苍翠,入画美景都在瞬间褪成一片惨淡的白。

绿儿被逐出府。香菱、十一阿哥也迁入赶回京中的纪大学士府中。忽然之间,阿哥府里好像就只有她一个孤伶伶——就连爷也很久未见。从前,她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却是觉得这屋子空荡得吓人,就连她的心也是空洞洞的没个着落。这才知道什么叫寂寞什么叫孤单,从前抱怨人来向她打听爷的去处,可如今,她连个打听的人都没有。

听说《石头记》禁书之名已除,皇上还要命人续成完整的故事,更名为《红楼梦》。其实,这都不是她想知道的,她不过想知道香菱究竟过得好不好,那个教了她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活法的女子究竟有没有得到幸福。

可是没有人能够告诉她,她也不费心去打听。毕竟,那是离她好远的另一个故事。即便是眼下瞧着故事已终结,却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继续着它另外的续章。

七月末,天气很热,即便是夜深人静也是令人无法入睡。听着外头虫鸣不绝,她一只一只地数着,那一只是蟋蟀,叫起来是响亮的“咪”“哆”,那一只是金钟虫,叫起来是“仍儿”“仍儿”的银铃声,虫鸣卿卿,此起彼伏,好像也在奏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唇边溢出叹息,玉簪推开窗,仰望中天明月。她不是那些个酸溜溜的文人,瞧见人吟什么春花秋月,对景伤情的酸诗都会觉得好笑,但此时此刻,却越是觉得如果爷也在赏月,会想到什么?可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叫玉簪的女子?

按不下酸意上涌,就算爷要赏月,也不会是只他一人啊!不知相伴左右的会是哪个人?有美人相伴,对景小酌,又哪里还记得她这个平凡无奇的小女子呢?

玉簪幽幽低叹,也不加件衣裳,她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闲逛。湖心亭是爷最喜欢的地方,常和八爷。九爷在此下下棋。爷很喜欢和八爷、九爷在一起,从他舒展的眉心,不再嘲讽的微笑,她就看得出来。

庭前百株牡丹是福晋的最爱,爷却不喜欢,反爱她跨院后的那片竹林。八爷说过爷是气清如竹,却无奈深陷泥淖,想清高也清高不起来。八爷的话她似懂非懂,爷的那一声叹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第一次在爷的笑容里读出了一些莫名的无奈。园子角落的葫芦架上已经爬满了大小不一的葫芦。还记得爷陪她赏玩葫芦,外面细雨蒙蒙,棚下却是喜乐融融,只是九爷莽莽撞撞地跌了进来,险些撞倒了一架葫芦……

笑生唇边,却有太多的苦楚。原来,这短短的半年已比她过去二十一年的生命有更多的回忆。甜蜜的,苦涩的,悲伤的,喜悦的,多到她想忘都忘不掉……

“爷,其实我很希望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不是我攀都攀不上的阿哥……”

“为什么?难道你不是说过爷是不是阿哥都是同一个人吗?”

“不一样的!爷是阿哥,就是我留也留不住,攀也攀不上的飞龙。怎么能一样呢?”她低喃着,忽讶然抬起头来,“爷,是你……”

“怎么吓成这样?是爷相貌丑陋还是你做了亏心事?”永琮带笑的声音让她恍惚记起许久前的一个月夜。“你这样乱闯乱撞的怎么得了,难保不会撞破了什么秘密,真让人杀了灭口。”长指滑进她的衣领,摩挲着她的颈。

“爷……若真是有什么秘密怕奴婢发现,奴婢不早就魂归西天了?”

“我有一个大秘密,很怕很怕让你发现。”热气哈在她的耳边,永琮的双眼深如海洋,就是在平静下也隐着诡橘的风云。“你不喜欢爷是阿哥,那也不喜欢爷做太子,甚至登基做皇帝了?”

“不喜欢!爷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心里就更没有玉簪的地位了。”仰脸看他,月光下她的泪也晶莹如珠,“可是,不管爷做了什么,又或是心里根本就没有玉簪这个人,玉簪都会跟着爷一辈子……只要爷高兴,玉簪就开心了。”一滴泪落在手上,犹带着她的温热与情意,却似火样灼痛了他。手慢慢垂下,永琮不错眼地看着她。他刚刚要做什么?差点就亲手杀了她——这个真心对他的女子!原本不就是想要一个这样的女子吗?可一旦真的对她动了心,才知她竟是他帝王之路的最大障碍。

成大事者,该无情无义,心狠手辣,把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视作棋子,随时都可利用也随时都可遗弃。他真的能做到吗?何止是对她?他难道真的可以让自己的亲兄弟下毒手吗?纵是一道密令,三两句话就可除去心头大患。但午夜梦回,他可还会睡得安稳?!

无措!他从未有过这般迷茫困惑过,想不通却不甘放弃。雾样迷茫中,他却确定一点,“玉簪,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跟着爷一辈子?”

“是,爷。玉簪会在爷的身边。”

满人尚武,素有“马背上的民族”之称。逢秋高气爽,必行围打猎以间武事,俗称“木兰秋弥”。今年“木兰秋弥”本拟皇上万寿节之后,但却因一折奏章而意外提前。

八月初,蒙古如吉必力滚达赖奏曰:“臣于行猎之时意外捕获白狍一只。臣闻狍寿达千岁,满500岁者毛色即可转白。值帝万寿节将近,竟可捕到世上罕有之珍兽,实是奇兽显灵,应时而至。”

乾隆得奏,惊喜交集。自有朝臣于殿上大奏——“灵兽现世,乃为贺我君王万寿无缰之喜。”、“此乃天降祥瑞,护我大清万世基业。”、“足见皇上乃是天命所归,不可轻言禅位”云云。

阿谀奉承之言声声入耳,乾隆却只浅笑相应,然后顺理成章顺水推舟顺应民心地改了心意收回“禅位”之诏。第二日于乾清殿手书太子之名于锦匣内收藏于“正大光明”匾后。只待日后传位之时亲启诏告天下。

表面上看来,“禅位”一事似乎终于圆满解决。眼见天高海阔,风平浪静,却不知海面下暗礁密布,暗潮汹涌……

六阿哥府邸。

“爷,您若是不放心,不如就由奴才往宫里走一遭。”

“不必!”永泰站起身,仍是面无表情的深沉,“宫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人大胆窥视皇帝密诏?”

“那……”鹰垂下头不敢开口。上次在七阿哥府失手被人送了回来,主子脸上很不好看。虽然没有责罚他,地位却终是不如从前。

“皇阿玛所立之人不是我就是老七。此次我抢在老七前向何大人之女求亲,已让老七怀恨在心,若真是让老七做了太子,咱们也都甭想有好日子过了。”

“要不然召集亲王德贝勒商量。”

“不必!”那群混账只会说什么大局已定,静待佳音的蠢话,他才不要这么枯等着……

“不管皇阿玛立了谁,但若那人不是真命天子,无福消受这天大的恩宠,也只有重立太子。”森然冷笑,目光落在低垂着头的鹰身上,“上次你说七爷极宠的那个丫头叫什么——玉簪是吧?七阿哥是个重情意的人,只要抓着这个女人就可以引出老七。你带回来的那个丫头这次有用处了。”

“是!”鹰应着,深沉的眼中瞧不出一丝情绪。

“你说爷要带那贱人去热河行猎?”梳齿刺破掌心,兰馨却似未觉,“永琮,你欺我太甚!难道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我乌拉纳喇·兰馨已失宠至此?!

“主子,你莫气坏了身子,总要想开些才是……”仇嬷嬷低声劝慰,突听一人冷哼:“什么叫想开了?!”却是五皇女纯孝公主。

兰馨扬眉怒视,她的脸色极不好看,“你还来做什么?”

“妹妹这是说哪里话?七弟得罪了你,我可没得罪你。”孝纯软语笑嗔,自她掌心将梳子扳下,“咱们从婆家论是姑嫂,可从娘家论那就是姐妹。平日里不比别人亲近百倍?怎地今儿个有气倒撒到姐姐的头上了呢?”

“你——”俗话也说“伸手不打笑面人”。这一番软语,又用罗帕包她的伤口,倒让兰馨不好说什么,“兰儿近日烦闷,不便陪姐姐闲话家常,姐姐还是……”

孝纯一笑,截口道:“妹妹在烦些什么?姐姐知道得很,其实妹妹今日烦恼皆因妹妹的心太软了,若早些除去那个小贱人,又岂由得她今日张狂得骑在主子的头上撒野呢?”

话说在了兰馨的心坎上,她不由地恼道:“兰儿恨不得将那小贱人千刀万剐,只可惜上次竟让她逃过一劫!”

掩去唇角冷笑,孝纯只柔声道:“做这种事怎能做得太明显呢?不如姐姐教你个乖……”声音渐渐低下去。

“你要我买凶杀那小贱人?!”兰馨猛地惊呼出声,仿佛已闻得满屋子的血腥,只觉得一阵恶心。

“姐姐可什么都没说——这种事你自己要想清楚了,现在永琼宠着那个女人,难保她一旦受孕永琮不会求皇阿玛赐她个名分。这要是皇阿玛一时心软……”因妒成恨,买凶杀人而误杀了丈夫也不奇怪呀!

“不行!我绝不能让那个贱人骑在我的头上!”兰馨咬着唇,终于道:“麻烦姐姐为我安排。只要杀了那个小贱人,花再多的银子我都不在乎。”

“主子!”仇嬷嬷急得要命却插不上嘴。终于等到孝纯公主起身告辞,忙跪在兰馨跟前:“主子,你可别犯傻呀!这种事做不得的!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可会满门抄轿的。

“你胡说什么?”兰馨厉声喝叱,也开始流汗。

“主子,你就算不想老主子他们,你也要想想七阿哥呀!若是七阿哥知道你做这种事,可怎么相见呢?”

“住口!”浑身发颤,兰馨有些站不稳,只狂乱地吼着:“我为什么要为他着想?他冷落我和别的女人风流快活时可曾为我想过?我……”一口气转不过来,兰馨软软地昏了过去。

“兰儿——她昏过去了?”永琮看着张总管,脸上的笑也是冷的,“刚才见五公主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五公主一走,她就昏了?

“回主子,奴才瞧侧福晋这次好像是真的。”

“是吗?”永琮只是冷笑,瞧得玉簪直觉得刺眼。

她也不顾永恩对她摇手,开口道:“爷不去看福晋,这于情于理都不好!

“是吗?”永琮回头看她,却不似真的恼了,“你是要教我什么叫情理了?

“玉簪不敢。玉簪哪儿知道什么大道理还要教爷呢?”她微微地浅笑,是从什么时候起竟不再怕爷?竟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讲自己的道理,“只是玉簪以己度人,若我身子不舒服,爷却连个照面都不打,那真不如死了算了……爷,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你不见玉簪,玉簪的心里有多慌啊!”

食指划过她半张的唇瓣,看她如昨夜般羞红了脸颊,平凡的脸添上三分妩媚,“好,你让我去,我就去。”他的温暖犹存唇间,近乎自语的低声飘在耳畔,她却傻傻地瞧着他的背影,一颗心儿狂跳不已。

“我是不是看错了?那真的是七哥吗?”永恩低喃着,看她连耳根子都是赤红。不觉低笑,“你这是怎么了?喝醉酒了?”

是醉啊!醉得昏天暗地,昏昏沉沉……爷从前从没这样子对她。也不知怎地,自那夜后一切就不一样了。他会拉着她的手说些从前从没说过让她脸红心跳的话;也会有意无意地抱抱她,碰碰她;甚至一整夜留在她身边,陪着她,在她惊醒时紧紧地拥她在怀……总感觉,他不再是从前的爷,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高攀的阿哥。而是一个正用心喜欢着她的普通男人。

哈!这是梦吧?!大概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场梦。待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这若真的是梦,那她就睡一辈子也不要醒好了。

“爷,您来了。”进了屋,就见仇嬷嬷满脸的喜气。永琮问她兰馨的病情,她也只抿着嘴偷笑,“还是福晋亲自告诉你吧。”

永琮皱眉,见兰馨要起身,忙上前几步把她按回床上,“别起来了,听说你身子不舒服,可召太医过来瞧了?”

“王太医刚回去。”兰馨低应,脸上有种少见的温柔。

“这帕子……五皇姐的吧?”

心上一紧,兰馨故意漫不经心地道:“是啊!刚刚五公主来,见兰儿手上伤了特意用罗帕为我包扎。”

“是吗?怎么这么不小心?”永琮执起她的手,语气却是淡淡的,“五姐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女人闲话家常罢了。”兰馨故意差开话题,“爷打哪儿来?”

“湖心亭。正和九弟下棋,听张总管说你人不舒服,玉簪那丫头就催着我来瞧你。”

“玉簪?”笑僵在脸上,“玉簪也陪着爷?”

“可不是,说到玉簪这丫头,她倒真是关心你……”

“爷!”兰馨的声音有些尖利而突兀,“爷来探望兰儿,不问兰儿哪儿不舒服吗?”

“是该问!”竟一时忘了,“兰儿哪不舒服?”

“没什么。兰儿身子很好,好得很……”不想说!不想这时候这样子告诉他这个消息。手掌轻轻地覆在仍平坦的小腹上,她的唇上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这个秘密,就成为那个染血之日的庆祝吧!或许,也是给他的安慰。

夜色深沉,寂静无声,似乎所有的夏夜,该有的虫鸣蛙叫之声都诡异地消失在这个废墟之中。黑暗之中,只有死亡的味道。闪着金属的面具掩去可能原本熟悉的面孔,只留下在飘忽鳞火下的诡密。

“真的这么巧!”戴着面具的人捏着手中的纸绢,眼中淡淡的忧愁淹没了围绕在周身的诡秘气息。

“不算巧,而是早就预料的。”一个人自角落走出,面目森冷,正是前往大牢验尸的高寂。“谁会想到六爷的得力助手竟是杀手组织的龙头老大呢?鹰,你该高兴才是,这次无论成功与否,都可像上次一样把事情推到十二阿哥身上。而六爷正可置身事外。岂不正该大笑三声……哈哈……”

鹰跃下身,近距离看到高寂那张就算是大笑也不会牵动一块肌肉的脸皮更觉可厌,“如果你不对着我笑的话,我会更感激你。”

高寂一哼,劈手夺过鹰手中的纸绢,“五公主也算聪明,事先就找好了替死鬼。可惜她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活该被六爷这只黄雀吞掉。”

“女人家,玩心计终是有所疏漏。”

“女人?!女人又怎么了?”高寂突然冷笑,有一丝怪异,“她会输可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因为她不够聪明!”

“不够聪明?”鹰含糊地笑着,或许这世上就是有太多自以为聪明的人,才会弄出这么多的事吧?若要他选择,他倒宁愿做个笨人、蠢人。

皇帝往承德避暑山庄,虽是惯例,也尽量不讲究排场。但那气派还是令人叹为观止。赶个大早,车子候在城门。先是瞧见皇上、太皇太后的车驾,然后是皇后,嫔妃又一应大小太监,随身的宫女。各阿哥就骑着马随在皇驾之后。然后是那些个皇亲贵戚,王公大臣……

等到了正午,玉簪等得困倦,方才轮到她们的马车出门。走了老远,回头去瞧,城门那还挤着一堆人。夜深时,宿在天津卫行宫,躺下听着隐约的车轮声却还是睡不着。身边的丫头打着呼噜,和着外面的人声倒显出一种熏人欲睡的恬静。

要是绿儿在,也会和她一样兴奋得睡不着吧?不知绿儿现在可好?只得知她跟着鹰进了六阿哥府。却不知可是已经成了亲——若是她真能和鹰有情人终成眷属,倒也算是一件美事……而她,爷这样待她,她就什么都不想了,这样跟着爷一辈子也好……

这一日,终于到了避暑山庄。永琮后来扶她下车。还不曾说话,她就已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就是避暑山庄?!

“那、那是鹿啊!”她的尖叫惹得永琮微笑。

身后永琮学着她的尖叫惹得她翻着白眼却大笑,

“我早就说一定要直驶‘鹿圃’才能让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大开眼界吧!”

“可不是!瞧瞧她平日里装作老成的样子,这回可装不住了吧?!”永恩抚掌大笑。

玉簪却没心思理他,只扯着永琮的袖子,“看啊,爷,真的是鹿呢!好漂亮!那还有一只……都不怕生!那还有、还有……”永琮侧目看她在草丛灌木中奔跑追逐着一只跳跃逃窜的小鹿,听着她欢快的笑声,却只是微笑,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