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不是李嘉的作风啊,柴旭下意识去看李嘉,不禁一愣。

李嘉的脸苍白得惊人,隐隐透着青色,双唇干得裂出一道道血痕。撑起脑袋的手微微颤抖,似是竭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滴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打湿了纸张。

“博士!”柴旭喊出声,打破一室平静:“李嘉她病了!”

“病了就病了,”沉浸在春秋大义里的老博士虎着脸道:“寒窗十年,区区病痛都忍不得,还读什么…”

博士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李嘉已经无力支撑,滑倒向一旁。坠地刹那,一道人影骤然近前托住了她。

甲板课室哗然大乱时,一行红衣的官员正簇拥着为首两个紫衣人往这边走来,与梁国左相交耳低语的权禹顿住话,望着从课室里冲出的一道箭影:“这是…?”

梁国左相李儒抽了下嘴角,叫了个人:“去,快去打听下什么情况。”

礼部侍郎去了没有片刻,回来禀告道:“《礼记》课上有个学生因病晕了,武昌节度使家的公子刚刚送他回学寝呢。”

武昌节度使家的小儿子啊,李儒的脸色缓和了些,正要找个说辞夸奖下吕佩仁助人为乐的精神,从而把话题引开,权禹忽而发问:“晕了的学生叫什么?”

“李嘉。”

11、【拾壹】

权禹出使梁国,在例行公事地处理梁国之间的外交事宜外,同时还带来一批燕国出类拔萃的年轻士子,险恶用心不言而喻。梁国国子监祭酒大人压力很大,大家喝喝酒聊聊天吹吹小牛就好了嘛,搞什么文试。

梁国老皇帝倒是大度,拈着山羊须笑呵呵地对权禹道:“权相此议深得朕意,两边年轻人就该多交流交流。那什么友谊第一第一,比赛第二嘛。”

回头一转身脸一拉,连夜把国子监祭酒召进宫里下达死命令:“只能赢不能输!哼!你要是给老子丢脸,老子就让你丢命!”一群北方武蛮子还想和他大梁国比文采?这要输了,梁国先祖先皇不得从地里爬出来,半夜飘在他床头么!

“…”

国子监里论起六艺精绝者头一个便数李嘉,不仅头脑发达、功课上佳,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的诗文礼乐竟也是上乘,一手小令工整、风流。

功课好可以凭借死记硬背、奋发苦读,但诗心乐感这种东西只能依赖天赋。梁国文人分两种,一是书文考证党;二是文辞华贵党。从外表上看,李嘉绝对属于前者,可实际上她是这两者的集合体。

所以说李嘉这一病病得很不是时候,生生愁白了老祭酒同一众博士们的头发。

权禹在来梁国前对李嘉这个新晋之秀的名字略有耳闻,文试是个托词,真实内因不过是燕帝想借此摸摸梁国下一代们的底细。所谓好苗子要及早地扼杀在摇篮里嘛。

“病了?”权禹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那真是遗憾啊。”

可不是太遗憾了么?李儒扼腕,少了一员大将,局势不利啊!

吕佩仁前脚将李嘉送回学寝,后脚郎中没进门,李嘉吐出缕微薄气息,醒转过来。吕佩仁一怔,将要替她宽衣解带的手不动声色地垂回身侧:“醒了?”看着李嘉想要起身,低腰拿过地板上的蒲团塞到她腰下,扶着她坐起了些。

“多谢。”李嘉人还是恹恹的,黑发粘在脸侧,将那张脸衬得更为惨白。

吕佩仁观察了她两眼,提壶倒了杯水,水温冰冷,他皱皱眉出去唤了小厮速烧壶热水过来。将茶递过去时,他忽然问道:“原来的杯子呢?”

李嘉默默喝了口热水,直言不讳回道:“砸了。”

“哦…”吕佩仁笑一笑,不做计较:“看不出来你挺讨厌我的。”

因为你很烦,比萧和权还要烦!李嘉没有力气再说话,靠着蒲团瞟了他一眼,略侧过头去闭上眼休息。

郎中很快踏入门槛,李嘉拒绝了他的诊病,理由是先天疾病,休息会就好。人是吕佩仁叫过来的,郎中为难地看向他,吕佩仁看李嘉执意坚持,便摆一摆手让他走人了。

吕佩仁双目炯炯生光,洞若观火:“你不想让郎中把脉,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早说这个人是个麻烦,李嘉脑子里一阵接一阵地刺痛,根本无力对付他的话里有话,满脸不耐之色:“没有。”

吕佩仁鼻翼轻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问下去。那厢国子监通知了李嘉的家人赶了过来,消息传来,他看了看李嘉一脸病容,徐徐一笑,不再言它。回到自己房间里,静坐片刻,他招来先前那个郎中询问道:“刚刚你看那位公子,可是不足之症?”

郎中细细回想,几分怀疑几分踯躅道:“小人医术有限,又未诊脉,并不太确定。但看那公子面容呈青,唇色隐隐发黑。与其说是不足之症,不如说中了毒倒更像些。”

中毒?“无意”中听到墙角的萧和权长眉紧拧。

当日,十二娘将李嘉接回了和顺坊的李宅中。

“公子,你给自己下毒了?”替李嘉把完脉,老人掩不住眼中的震惊。

李嘉拉回袖口,悠悠然然地点了点头,顿了下又摇了下。也不是下毒,只不过吃了两种相冲的食物,一时发作起来,看上去凶险万分罢了。若不如此,她又怎能光明正大地从国子监里脱身而出呢?

老人的脸看起来比李嘉还要青,大袖一甩:“胡闹!胡闹!!”来回疾走数步,对着李嘉既怒又忧:“刚来金陵,公子你就落水瘫了双腿。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务必保重身体,这回竟又中了毒,这传过去他不是寝食难安,也不成眠么?”

祖父他老人家是因为整日和那堆年轻小侍女鬼混才吃不下睡不着吧?李嘉嘴角轻轻向下一拉,显然没有认错改正的意思,慢慢唤了声:“周叔…我饿。”

“…”

今日没有夜市,西市各家铺子早早打烊,天擦黑,街里巷尾飘来各色香味,馄饨的葱香、蒸饼的芝麻香、烤肉的胡椒香,种种混杂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梁国人爱喝酒,一顿丰盛的膳食佐上一壶西市腔或者郎官清,一口烈酒过喉,将白日里的辛苦一扫而光。

李宅的饭桌上亦摆了一盅清酒,浅浅药香从细长的壶口里飘出。十二娘将烤饼里塞上腊肉,又倒了一小杯酒,一齐摆在李嘉面前。李嘉皱眉,拿起烤饼咬了一小口,却没有动杯子。

周叔并膝跪坐在李嘉对面,肃正容色道:“这是老爷子让我带来的药酒,对公子的腿极有好处,叮嘱我一定要看着公子你喝下去。”

嘴角又向下撇了撇,李嘉不情不愿地端起了酒盏。

药酒看似平和,后劲却大得有点超出了李嘉的预期。待她一人留在房内,书没翻几页,脸颊烧得滚烫,眼前一片昏然,纸上的字忽远忽近,愈发不可分明。

要命!李嘉使劲揉了下双眼,不揉不要紧,一揉连带着脑袋也昏了起来,以至于她似看到了某个不应该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的人。那人从阴影里逐渐走出,李嘉撑着半边脸,完全看清了他的脸:“萧、萧和权?”

宅子里唯一有武功的只有一个十二娘,而她武功与萧和权相比,差得不是一个两个段数。萧和权有心敛去行踪,潜进李宅犹如入无人之地。

萧和权弓着背蹲在矮几前,考究地打量着李嘉:“脸红的很,看起来一点也没病嘛。”

李嘉看着那张陡然放大自己眼前的脸,额角一跳,想也没想伸手“啪”,拍在了上面,还用力向旁边挪了挪,火上浇油地呢喃了句:“真丑。”

“…”冷不丁挨了这一下,萧和权怔了一下,紧接着怒火冲天,一把攥紧她的手,阴测测道:“你说谁丑?!”

亏他还担心这小白眼狼,爬树翻墙地来看她。怒极时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凭什么她和吕家那小子说话就心平气和,和他就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李嘉一本正经地挺腰坐着,看起来清醒无比,她像才发现自己的手被萧和权握着,委委屈屈地撇嘴道:“疼…”

萧和权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却没有放开她。手里传来的质感柔软而温热,好小的一只手啊,没有他的一半大吧。这个想法在萧和权脑中跳了出来。顺着这个想法,他又鬼使神差地捏了捏她的手背。骨头突出而纤细,没多少肉,萧和权蹙蹙眉,手感不是很好。

李嘉很乖地坐在那,或者说大脑已经与身体完全脱节了,坐了会她想抽回自己的手:“热。”

房间朝南,晒了一天太阳,入夜地板上仍残留着暑气。李嘉一说,萧和权莫名地也感觉到一丝燥热,握着李嘉的那只手里全是汗。这个时候再看不出来李嘉的异样,他就是个瞎子了。君子不趁人之危,萧和权严肃地对自己说,恋恋不舍地任李嘉缩回手去。

动动鼻尖,他嗅到混在李嘉周身药味里的酒香,狐疑道:“你喝酒了?”

“嗯!”李嘉干脆地点头。

“醉了?”

“嗯!”

一般说自己醉的都是没醉的,萧和权捉摸不定地看着李嘉,她的脸上寻不出一丁点的醉态,容色从定,眼神清澈,有问必答。萧和权随手翻起她案上的《尚书》,问道:“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

“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李嘉平顺地接道。

“《周书》有多少篇?”

“《虞夏书》20,《周书》《商书》各40。”

“你中毒了?好些了吗?”萧和权放下书。

“我,没中毒啊。”李嘉脸上浮出一抹短暂的迷茫,俄而了然地承认道:“我骗他们的。”

“…”萧和权拳头上暴起青筋,骗、骗人的?“为什么?!”

李嘉这回没有乖乖地配合他了,脖子一拧:“渴了。”小眼神往茶壶那飘飘,意思很明显。

萧和权看着她高高昂起头,一副等着别人来伺候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有手有脚渴了不会自己倒茶啊!

李嘉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时不时用那种充满指责和委屈的眼神看萧和权,仿佛她要是渴死了全是因为他的见死不救。

呵!萧和权算是见识到了比他还无赖的人了,但一触到李嘉隐隐泛着泪花的眼角,像是蛇被打着了七寸,心尖一瑟缩,手里已自发地奉了一杯茶水过去。

李嘉嫌弃地望着溢出水的杯盏,勉勉强强地接过去,嘴角扬起小小的得意弧度,向萧和权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小人得志。

喝完水李嘉嚷着饿,于是萧小少任劳任怨地替她切了瓜;吃了几口瓜,李嘉又嚷着热,一头黑线的萧小少又翻箱倒柜找出蒲扇。一边满头大汗地替看书的李嘉扇风,萧和权一边对自己催眠,她醉了醉了,所以他要让着…

凭什么啊!萧和权摔扇子,凭什么醉了就要让着她啊!

“扇啊!”李嘉不满地拍了拍桌。

“…”萧和权提剑头也不回地甩袖往外走,他是猪油蒙了心才陪个醉鬼折腾这么久!

“你要走了?”李嘉落寞空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萧和权步子一顿,听着她喃喃道:“你要回燕国了是不是?”

“看起来殿下在梁国混的风生水起啊。”

柴旭看着截住路的权禹,即便换下官袍也分毫不减他那一身凌厉逼人,脸上的敦厚老实为讥诮所取代:“托相爷的福,尚好。”

12、【拾贰】

古时有句老话——“飞鸟尽,良弓藏。”

权氏父子是燕帝为对抗藩镇打造出来一把利刃,可惜的是当他想回收它时为迟已晚,现今的燕国皇室外表看着风光无限,内里要究竟看权家多少眼色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权禹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眼见着自个儿的皇帝老子都搞不定权禹,柴旭拍拍屁股机智地溜到了梁国。混了两年时光,终还是躲不过了。

“殿下离国数载,陛下时时挂念。”权禹负手在前,缓步而行,如老师对着个不成器的学生谆谆教导:“善事父母而为孝,眼看陛下已近花甲之年,殿下为人子女也该回去看看了。”扇柄在柴旭肩上一点:“梁国虽好,殿下却莫要乐不思蜀了啊。”

挂念我的是你吧右相大人,柴旭忧伤不已,看样子权禹已经收拾好了前头那几个哥哥,要拿他开刀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燕国是他的母国,他躲到天涯海角还是要回去的。

柴旭轻轻翘起嘴角,颇为惭愧地喏喏道:“右相提点的极是,此间课业孤已修得将满。如此,下月孤便与右相一同归国即是。”

权禹狭长的眼眸眯起,无声浅笑:“殿下一片孝心,陛下定为之欣慰。”

归国一事已是板上钉钉,柴旭暗骂了一通权禹,开始苦恼该如何同萧和权提起此事。萧和权一家栽在权禹他爹手上,权禹定不会放过他这个后患,柴旭从心底里是希望萧和权能留在梁国。但难啊…不仅难,萧和权自己恐怕也是不愿意的。

杀父大仇,如何能忘?

“回燕国?”萧和权匪夷所思地看着正襟危坐的李嘉,一捞衣摆重新蹲回她跟前,探过头去好笑道:“我都不知道,你就知道了。”

酒气在胃里翻滚,冲得李嘉着想吐不得吐,着实难受,牙关紧扣:“嗯。”

脸色比方才,白了一些?萧和权心里叨咕,思及她之前乖乖的模样,大着胆子伸出手贴了贴她的额,冷冰冰的:“哪里难受?”

“恶心。”李嘉小脸苦兮兮的:“想吐。”

酒醉想吐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放在发旁人身上,萧和权定会不留情面地嘲讽一通:“要吐给小爷我滚边上吐去!”偏偏李嘉表现得好像受了天大的罪一般,萧和权瞧着那叫一个纠结啊,扭曲着脸与她对视了两眼,试探着问:“喝水不?”

李嘉立即摇摇头。

“吃糖不?”

李嘉偏头想了下,又摇摇头。

“你到底想怎样!”萧和权抓狂,完全忘记了他大可找来十二娘伺候这个挑剔的主。

郑重其事地思考了片刻,李嘉打着个小酒嗝道:“你陪我说说话…”

这个要求不是难以接受,顶多让萧和权有点小意外,李嘉绝不是个话多的人啊。果然…说是陪说话,从头到尾只有萧和权一个人绞尽脑汁找话题说给李嘉听,什么“金陵好多天没下雨了,河里的鱼虾快干出水面了。”“今天看得兵法没读透啊没读透。”

李嘉耻笑:“愚蠢。”

“…”萧小少被伤到了自尊心,头顶乌云抱膝滚到角落里,不吱声了。

半晌,萧和权脑袋微微一沉,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不伤心。”

“…”萧和权阴郁地侧过脸,对上李嘉漆黑如珠的双眸,一点浅黄火焰摇曳在瞳仁,暖融融的,他不觉怔然。

李嘉打心眼里并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但萧和权表现得很受伤啊,她自认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所以回忆着以前怎么安慰家里那只大型汪的方法,又揉了揉萧和权的脑袋违心道:“你不笨。”

这么勉强的话就不必说出口了!萧和权脸黑黝黝的,刚要义正言辞地拒绝这种没有诚意的安慰,李嘉霍然直起身爬了起来:“你等着!”既然这样安慰不了大汪的话,只能选择另外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了!

深白的罗袜一点点挪向屋内,李嘉在塞得满当当的书柜前观望了下,吃力地抽出个长长的扁盒,夹着它又到案几边,从一堆小山高似的书卷里抽出一沓近半尺厚的书稿。

萧和权木头似的看李嘉捧着这么一堆跪坐回他面前,钝钝地问:“这是什么?”

李嘉兴奋地打开扁盒,一层薄薄的软纸,掀开,横四行竖三列,十二个雕工精致的点心。小小的肉疼下,李嘉大方地把盒子推给萧和权:“吃吧!”

“…”这种当他是猫猫狗狗投食喂养的感觉是什么?!萧和权第一次对李嘉有头疼的感觉,这丫头发起酒疯来毫无章法,当真让人招架不住。目光到一旁的书稿:“这又是什么?”

“这个呀。”对书稿显然李嘉上心不少,拂去纸上莫须有的灰尘,双手捧起来递给萧和权:“这是前梁末期到现在的战争纪要。”

纸上墨迹宛然如新,字迹与李嘉课本上的如出一辙,显而易见是她一笔笔抄上去的。这么厚的一册,不知要花费她多少时间与精力。

萧和权的眼神复杂万分,李嘉对他的了解极大地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过去、现在和掩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她似乎皆了如指掌:“送我的?”

“你说呢?”李嘉对他这句废话翻了个白眼,看他发呆不接,不高兴了,直接重重往他手里一放,生硬道:“近五年的没抄完。”权禹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让她连夜都赶不及。

手中的书卷沉甸甸的,和萧和权的心情一般,唇开唇合,良久说了声:

李嘉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把这声谢谢没放在心上。渗过斗窗的月光在地板上铺成银白一片,李嘉盯着那处银霜,手握成拳掩在唇边,慢慢打了个张口:“困了。”

萧和权尚对着书册默然,蓦然被李嘉推了推肩,命令他道:“铺床!”

“…”啊,那刚才那一点感动一定是错觉吧,一定是吧!萧小少看着李嘉趾高气扬的脸,牙窝咬得咯吱响。

蝉鸣声声催夏去,伏天到了末梢,随着两国士子们的比试落幕,燕国使节团在梁国的出使任务也走到了尾声。

即便李嘉这个后起之秀没有出场,这场文试依然以梁国压倒性的胜利结束。长了面子的梁帝一高兴,赐了国子监一笔颇为不菲的银子,用以改善太学生们的生活水平。因而,李嘉“养好病”姗姗归来时,陡然发现自己那扇破旧的老木门变成了崭新的漆皮红门,屋子里该换的凉席换了,该添的器具添了,窗子下还很情趣地摆了一盆小紫竹。

拨了拨疑似发育不良的小竹枝,李嘉环视周围一遭,摆设大体上没有动,仍随着她的习惯。所以,无异议,她很满意。

柴旭归国的书表已被权禹递上去了,梁帝真情实意地大大挽留了一番,别走啊孩子,没准以后两国翻脸还有用得上你的时候呢!礼部尚书不得不偷偷拽了下自家陛下的袖子,陛下啊咱那一脸的图谋不轨能收敛得含蓄点不?

柴旭在国子监的人缘不错,贵为皇子但从不摆谱,人品好课业好,这一走当真有不少人颇为感伤。

启程前一日,太学里的学生凑在一起给他们送别。老祭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默许了。大家结伴出行时却发现少了个人,那人当然就是从不合群的李嘉了。

“切,亏你常帮他说话,要走了也不来送送。”立即有人打抱不平。

“就是就是,和权经常替李嘉他打水,晚了还让饭堂师父给他留饭菜。这次置换桌椅也是和权帮他搬进搬出的。这人忒冷血了。”

“我不在意,你们抱怨个屁?”萧和权懒洋洋地截断他们的话,长臂一呼:“走了走了,那个书呆子不会喝酒不会说话,跟过来也是扫兴的很。”

柴旭慢吞吞地点下头,发话道:“走吧。”

今日的两个主角都发话了,其他人自也没说话的余地了,少年们两三携行往国子监外走。

柴旭照例慢在众人后一步,回头久久地望了眼国子监。

“怎么,舍不得?”萧和权循着他目光望去。

“这次走了,大概再也回不来了。是舍不得。”柴旭怅然若失道。

萧和权朝路边草丛里的一只雀儿吹了个口哨:“谁说的?金陵离开封远是远,但日子长着呢,只要你想,总能回来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

柴旭没有把话说完,萧和权岂不知他的意思。权氏大权在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回国之后他和柴旭的处境定是凶险难言,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但再难走,他们都要回去,因为那才是他们真正的战场。

“你和李嘉道别了吗?”柴旭笑望着神情凝重的萧和权。

“道、道什么别?!我和那个死人脸有什么好说的!”萧和权不自在地咳了声。

柴旭噢了声,尾音拐了七八个弯,丢下萧和权一人往前走去:“别后悔就成了。”

李嘉独自坐在学寝里,手上的书已在第十页停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她在发呆,在想昨日周叔对她说的话:

“公子,我听十二娘说,你和燕国那个姓萧的小子走得近?”周叔满是褶子的脸尽是端肃:“老爷子他是鼓励你多与人交往,但你别忘了,他可是燕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