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溢于言表,现在李嘉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燕国权相与皇室的斗争已趋于白热化,这个时候招惹权氏的注意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是极端不明智的。

可…李嘉抚摸着小白的脑袋,书也抄了送了,现在后悔也没什么意思。萧和权对她的照顾她看在眼里,她不喜欢亏欠别人,权当是还他一个人情罢了。

只不过,那晚她到底是怎么把书送出去的?原先不是计划好让柴旭以他的名义给那个笨蛋的吗?李嘉困惑难解地揉着小白。

小白眼白直翻,主人,人家是蛇不是绳子啦!

门板咚咚咚轻响三下,一个轻轻细细的声音在外道:“李公子?”

13、【拾叁】

“我家主人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巧来国子监拜访郭祭酒,便请公子赏脸一见。”少年笑容软软,拘着手向李嘉利落地揖了一揖。

大名,她有什么大名?权禹前脚后,后脚就找上门,这其中的门道不得不让人寻味啊。

李嘉抵着小白的脑袋轻轻屈指一弹,略略颔首,去就去,左右是在国子监里还能吃了她不成?

小白滚成一团,眼里飙出泪,自从有了那个小哥哥,主人就不爱我了!

知恩堂在国子监的正西边,每每老祭酒被家里的河东狮踢出房门,往往便躲在这里感叹人生。李嘉来的时候这里仅有一个人,她状若无意地扫了两眼,从背影看,不熟悉。

中堂三面敞风,对着门的是扇扎眼的十六开紫木大屏风,巧夺天工的蜀绣手艺,不伦不类地绣满了狰狞妖鬼,与一室书香气格格不入。衣饰考究的男子正双手负后,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梁画圣的《地狱变相图》。

半丈长的矮几上布了三五道菜肴,尤是伏天,多是冷盘。菜色清新爽气,细看里有珍玉、雄黄、海贝一类的罕物,则知其昂贵精致,绝非普通百姓官绅家摆得上桌的。

切,喊人来还摆谱。李嘉坐在轮椅上不动不语,将一腔兴趣投注在研究桌上的吃食上,顺带制止迫不及待想要扑出去的小白。好东西又不是没见过,这么猴急做什么,丢人!

男子从左向右瞧完了一整幅屏风,回味须臾,不急不忙地调转过身来:“等得急了吧。”

李嘉只一眼,确定与他素昧平生,可那人的语气却熟稔地仿佛两人多年相识,不算热络却也不算生疏地招呼李嘉入座:“请坐,不知您爱吃些什么,就让厨子随意做了点,看看可合胃口。”

随意做点?李嘉往案上低低眼,不置一词。

碗筷摆在李嘉面前,她没有动,双臂笔直按在膝前,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你是?”

“高幸,庆幸的幸。”男子笑了一下,顿了顿:“您之前见过我,不过大您记不得了。”

他给人的感觉很怪,至少对李嘉而言,对她有着刻意的恭敬,但骨子里却透着高人一等的临下之态。李嘉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对方的身份,没留意小白已经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尾巴一卷将一碟奶糕挑到了自己跟前。

李嘉“啪叽”一巴掌怕扁了小白,在陌生人面前她仍是有些紧张:“不、不好意思。”

“你的蛇?很有意思。”高幸并未向旁人表现出的害怕,但他的赞美听在李嘉耳中也没多少诚意,显然他的重点在李嘉身上:“突然相邀或许有些冒昧,但我家主人与您颇有渊源,便命在下特来探望您。”

又是一个主人?李嘉已经懒得去吐槽了,接下来的对话便是近乎刻板的一问一答:

“学业如何?”

“尚好。”

“起居生活可好?”

“尚好。”

“贵体安康否?”

“尚好。”

“有意入仕吗?”

李嘉语声一顿,垂得快粘起来的眼皮子动了一动,慢慢挑起:“嗯?”

高幸斟上一杯,双手交叠亲自奉给李嘉,没有接,遂笑道:“不是酒。”

眼角余光瞟过他托在杯底的手,尾指微微翘起,这个动作于男子而言并不常见。李嘉接过酒盏却将它置于一旁,眉眼极是冷漠:“入与不入,与你何干?”对方的身份,她已猜出大半,但谁派他来的她心里却没有底。金陵这个京城,有太多势力交错相织,她摸不清对方的底,一步也不能动。

“在下并无恶意。”高幸轻叹一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敬给李嘉:“我家主人欣赏公子才学,公子若有意入仕,他可借公子一臂东风之力。”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嘉的神色,一无所获,笑了笑。这回眼中的笑意真实上几分,他又敬了一杯:“公子是龙凤之才。”

“哦,谢谢。”李嘉对别人的夸奖从来全盘接收。

菜是好菜,但李嘉筷子动得并不勤,做得最多的是便是阻止小白过多地进食。

小白英勇不屈地和她做着斗争,李嘉搞不定不爽了,筷子重重一放,望着小白,一字一顿道:“死胖蛇。”

“…”小白两眼一翻,直接竖成根笔直的棍子,倒桌上装死。嘤嘤嘤,人家不活了,主人居然骂我是胖纸!

高幸在那端看着一人一蛇的互动,眼底沉淀下一缕难以究竟的笑意。

一顿饭用了半个时辰不到,高幸称有事在身,起步告辞。李嘉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由先头那少年沿着原路送了回去,擦着一路探出头的枝枝叶叶,她忽而问:“靖王?”

少年推着轮椅,如同没听到李嘉的话。

哦,不是老皇帝那喜欢抢人媳妇的浪荡子,李嘉又提出个人选:“安王?”

少年依旧沉默。

李嘉排除掉几个,最后抿抿唇道:“太子?”

轮椅咯吱卡在了石块上,少年弯腰一手握起它,放到一旁的花丛中。

“真的是太子吗?”李嘉喃喃自语。

而少年把她送到学寝的前庭,毕恭毕敬地给了她行了一礼便离去了。

梁国历任统治者都有个遗传性的“家族病”,那就是风流多情。没办法,人家一家子都是能写出媲美诗圣诗仙辞藻的高端文化人,这个毛病不可避免,可以原谅。

与他多情到令人发指的老爹相比,这任梁国皇帝的子嗣稀少得有些可怜,区区十个不到。梁国百姓喜大普奔,终于遇上个节制点的狗皇帝了,不再担心自家闺女会沦入魔爪了呀!殊不知,梁帝抱膝在小角落里含恨饮泪,他倒是想生,但但,有心无力啊!

许是同他为数众多的兄弟厮杀太过激烈的原因,过了而立之年,梁帝的身体就时好时坏。众位皇子们将虎视眈眈的目光搁在了太子身上,凭什么要立他做太子?!

“就因为他比我从娘胎里早爬出半个时辰?!”第一个不服的就是排行老二的靖王。

“就是就是。”众皇子符合。

符合是符合,但也没人敢有啥大举动,原因在于…

“怎么会是太子呢?”吕佩仁从浓荫下的凉亭里晃了出来:“太子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安王靖王两人联手都斗不到他。怎会看中你一个无品无阶的寒门士子?况且他疑心慎重,要是有意用你早把你的底摸了个一清二楚,你还会在这?啧啧,这种栽赃陷害的小把戏亏他拿得出手。”

“你偷听我讲话。”李嘉小脸绷得紧紧的。

吕佩仁摊摊手装作不开心道:“那个姓萧的小子也经常偷听你讲话,你为什么假装看不见,到我这偏偏就要拆穿了?这不公平!”

这人就属牛皮糖的,越扯越黏得你烦,李嘉当着他的面,慢吞吞地从袖里拿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把无视这两个字表现到了极致。

“…”

“不管今日来的那个宦官是哪面的人,至少说明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你。”吕佩仁推起李嘉的轮椅往学寝里走去,他声音很轻,轻的只有他二人能听见:“对你现在的处境来说,只坏不好。”他俯下身,附在李嘉耳边,循循善诱地微笑道:“你想替冤死的谢家人报仇,我想要武昌镇在京中站稳脚跟,你我合作如何…谢衣?”

吕佩仁的笑容让李嘉想起了《地狱变相图》里的一个恶鬼,前面那张是仁慈观音像,后面则是青面赤发的修罗,引人一步步随着他的脚步走向地狱深渊。

李嘉一入学寝,甩手即将门关上,平平的声音从门板后模糊地传出:“莫名其妙。”

背抵着坚硬而冰冷的椅背,李嘉看着浮动在一道道光线里的尘埃,蜷起的指尖缓缓舒张开来。

谢衣…隔了这么久,她没想到能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夏花落尽,秋水白,冬光又尽一年时。

地狱式的年终大考在太学生们的骂娘声中逼近了,初入腊月,自修堂里的炭火足足烧旺了一倍,因为这里迎来了大批复习的学子们。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有用?

因事耽搁,来迟一步的李嘉环视满当当的课室瘪瘪嘴角,抱着小书箱转身要走。

轮椅转一半,迎头碰着了个一头往里冲的“雪人”,洒了她一脸冰珠子。

 “哎哟哎呦,对不住!”“雪人”手忙脚乱地避开李嘉,不留神撞在了柱子上,疼得龇牙咧嘴,雪花片簌簌往下掉:“这糟心的鬼天气!”

一吱声,李嘉认出来了,是那个没事就喜欢和她攀交情的李谆。上个月他回陇西老家探亲,落了不少功课,这个时候着急也能理解,抹抹脸她道:“没位子了。”

“啊,这么早就没位子了!”李谆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扭在一起,看着寄上斗篷的李嘉,眼珠子一转,嘿嘿凑过去:“李嘉,你要回去复习?”

“嗯。”

“带我一个呗!”

“不要!”李嘉回绝地干脆,才不要带这个烦人精回去。

李谆搓着双手,在李嘉身边蹭来蹭去道:“不要这样子嘛,带我回去,我就把柴旭的信给你嘛。”

柴旭的信?

准确来说,应该是署了柴旭名字——萧和权的来信。

14、【拾肆】

小炭炉上陶罐汤药烧得咕噜响,一波波的汤药味翻滚在上升的水汽里,屋外冰冻三尺,屋内却暖得有些过头了。

地板上书卷凌乱地摊放着,那是半个时辰前李谆留下的烂摊子。李嘉揣着个暖炉,慢慢地一本本捡起它们,分门别类地重新放回架子上。看了看汤药熬出的汁水色,往炉里添了小块的银丝炭,人又挪回了案边,拿起了李谆交给她的信函。

信肯定不是柴旭写的,因为那字丑得李嘉想洗眼睛,萧和权还大言不惭地称这是他练了三个月字的成果。

真不要脸啊,李嘉一边感叹一边往下看,信不长,统共一页不到,七八成是炫耀他回国后吃香喝辣的美好生活。

无聊!

李嘉草草扫过几眼便想将它揉成一团直接塞进炉子里,眼神掠到倒数几行字时她捏住了信纸:

——“小白眼狼,小爷我要上战场去打契丹人了。等小爷我旗开得胜,给你送去百十头牛羊!”

羊…

李嘉条件反射地恶寒了下,抱紧了暖炉往毛被里缩缩,努力冲淡童年时的那片心里阴影,她开始思考萧和权北征的意义。

前梁分崩离析,五国以一种微妙的平衡依存并立。梁燕交好,便注定了其他国家与这梁国的关系不太融洽,首当其冲即是占据辽东三部和西北草原的契丹了。契丹与燕国有很多相似之地,斗狠、嗜武、善战。甚至因为是游牧民族,故而比燕国军队的机动性更要灵敏。

契丹与燕交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强强相遇,总要分出个你上我下嘛。所以从某个意义上来讲,梁燕相处的很愉快,大部分是因为梁国的战斗力渣到让燕国瞧不上眼。自然,这个原因梁帝是从来不承认的…

萧和权在这个时候出征北伐,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权禹的借刀杀人,利用契丹人铲除掉萧家最后一个血脉。说不定萧和权还没到前线,后院里他们家右相已经暗搓搓地和契丹汗王狼狈为奸,给他挖好坑等着他往下跳。

李嘉快速地将当前几国局势梳理归纳了一遍,萧和权一死,柴旭必不得保,燕国政变是迟早的事。若主战派的权禹登基即位,那么燕梁交好的局面十有八/九一去不复返,更大的可能是联合契丹刮分了梁国。

无论哪种局面,对李嘉而言,都是不愿意看到的。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渐渐成型,五指紧紧抓皱纸信纸,梁国不能乱、萧和权不能死!

“公子,你从国子监赶回来,就是为了救燕国那个小兔崽子?!”周叔像是从没有认识过李嘉般,骇然看着她问道:“公子!您难道忘记当初来金陵前与老爷子定下的规矩吗?事不关己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谨记七字真言!”周叔无比严肃地原封不动复述道:“‘低调!低调!再低调!’”

李嘉一听到这七个字脸就直抽,这种蠢话也就她那个老而不死是为贼的祖父说得出口。从信上的日期,她推算过萧和权从燕国国都汴梁出发也有半个月了,不出十天即能到达潼关。过潼关再往北,便出了关中地区,契丹与权禹的势力就可为所欲为,萧和权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周叔是看着李嘉长大的,晓得这孩子犯起拧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见劝也劝不动,大袖一甩背过身去生闷气:“我知道,我知道公子年纪大了,周叔的话你听不进去了。唉,当初老朽就该死在战场上,说不定还能挣个镇国公之类的名头,也不会在这里碍公子的眼了。命啊,这都是命啊,呜…”

“…”李嘉默默地转过轮椅,出门去了…

天井下十二娘给李嘉缝补着衣裳,望着李嘉出来,放下衣裳,对李嘉比划着手势:“周叔没帮忙?”

李嘉沉默不语,十二娘微笑着摸了摸李嘉的脑袋,对他比了几下:“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嗯…”李嘉点了点头,这样的结果并不在她意料之外,通过周叔求助广陵那边的势力自然直接而有效,但也繁琐,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条路走不通,只能走曲线救国的那一条了…

“李嘉,你你主动找我?有什么事吗?”课后被叫住的李谆受宠若惊地抱着书箱呆呆问。

“我要见常梦庭。”待课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李嘉轻吸一口气,一字一慢道:“我要见常梦庭。”

“哈?我舅公?”

常梦庭,字萌图,扶风人。文士汇聚的梁国官场内奇葩很多,此人乃为数不多的一个正常人。但有句话说得好,当大家都精神失常,唯独你一个正常的时候,那么你就成了那个不正常。常梦庭因他为人太敦厚,品格太方正,嘴巴太恶毒,从而成为刑部尚书崔丘那一派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的官场生涯也因此跌宕起伏,三升三贬,一般的心脏承受不来。

当然,对时事政治并不那么感兴趣,至今连皇帝老子他生了几个儿子都搞不清楚的梁国百姓之所以如此清晰地记住常梦庭这个人,还是多亏他那个与本人严重不符的字——萌图。

“啊哈哈哈,常大人您老爹和您有多大仇啊。”喝醉了礼部员外郎勾着常梦庭的肩,说出了梁国百姓的集体心声:“哟,还萌图~哈哈哈哈,您明明一点都不可爱啊。”

第二天,这位可怜的员外郎就收到了来自常御史极尽刻薄的弹劾,打包回老家陪田里那几头老牛看夕阳去了。

李嘉找常梦庭,却不是冲着他方正端良的品格去的,闭眼听马车有节奏的行驶声,李嘉将要说的话反复在心里默述,找常梦庭那是因为他是目前在梁帝面前最能说的上话的人,否则梁帝也不会亲下圣旨将他从个偏远藩镇调回京中。

“少爷,李公子,常府到了。”李嘉心思刚刚落定,马车即停了。

李谆托着李嘉帮她下车,看了常府朱红大门一眼,吞了口口水艰难道:“李嘉,有句话我一定要提醒你。”

“嗯?”

“我舅公人很怪…你小心不要被他打出去。”

“…”

燕国,潼关外三十里的广益镇,大军扎营在镇外流霞河边。萧和权提着酒囊一口气猛灌下去,烈酒入喉,烧得人嗓子冒火,却也酣畅得痛快。他年纪尚轻,在此次北征中仅是个小小的准备将,但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说不紧张那就太假了。

西北的落日浑圆而硕大,比歌舞升平的汴梁多了一份苍凉萧条。远在他乡的日子萧和权过惯了,族里人死的死散的散,这样的场景理应勾不起他的怀乡与伤感。可看着一马平川的寥落平原,萧和权竟莫名地怀念起远在江南的金粉之都。

柳丝如烟,碧草茵茵,巷陌深处人家寂寂。萧和权无意识地念着背下的词句,这是他在那小白眼狼书中看到的。他是个粗人,不动欣赏诗词歌赋这些东西,但这句他一眼看去就记住了,尤其是后半句“白衣卿客,如切如磋。”

“白衣卿客…”萧和权心上不期然地浮起一幅过往画面,破败的天井下,几缕残阳漏下。一人端然坐在台上低头静读,如雪深衣随风微漾…

妈的,他怎么会想起那个小白眼狼!萧和权及时打住自己的念头,狠狠一抹嘴,信寄去金陵多久了,连根鸡毛都舍不得回,亏他辛辛苦苦照着字帖练了好几夜的字!

“萧哥,在那嘀咕什么呢?”军中几个年轻将领勾肩搭背地走过来,挤眉弄眼道:“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多没意思啊。”这话一出口,各自心领神会,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到了青春期该有的冲动也有的嘛。

萧和权伸着胳膊搭在栅栏上,嘴角挑着懒懒的笑:“军中不可狎妓,忘了?”

老成一点的一青年拍在他肩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还没出潼关呢,这时候不找个机会松一松,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呢。”胳膊肘不怀好意地捣一捣萧和权:“你小子还没开过荤吧?走,老哥带你去见识见识,人不风流枉少年啊是不?”

“萧兄,一起一起嘛。”其他人起哄道:“怕他那个老子的啊,蒙将军自个儿都去找他在广益镇上的一相好的了。”

再推拒就矫情了,萧和权笑一笑,由着兄弟们推搡着往广益镇上去了。

广益镇在西北这种地方勉强可称得上热闹,这里是潼关附近唯一一个大的城镇,走南闯北的脚商如果不想露宿郊野,只能选择在此歇息。广益镇具备任何一个交通枢纽所应有的基础设施,包括花楼这种服务性行业。

夜幕未至,沉香楼里人影稀稀,红灯暗暗,三两衣着清凉的姑娘歪在栏上插簪弄发,程妈妈双手叉腰在楼下吼着个姑娘,忽见着一群少年郎簇拥进来,撇撇他们的衣裳,鼻孔里重重哼出两道气,一看就是几个没钱的小兵痞!不待见!

倒是楼上的姑娘们瞅见了,眉开眼笑,帕子纷纷丢了下来:“哟,好俊俏的小哥儿~”

既然是来找乐子,银子必是少不了,有银子程妈妈的脸上笑容也有了,忙招呼着:“来来,小兄弟自己看有没有合眼的。”

萧和权和没骨头似的长身依立在柱子上,冷不丁怀里撞进个温香软玉,香气袭人:“小哥哥~我来陪你好不好?”

调笑间,绯衣女子牵着萧和权的衣角便往楼上走,楼梯上方丝丝销/魂声婉转飘来。

几个没抢到先手的姑娘又嫉又恨,使劲咬碎手帕,妹妹的,老娘先看中的好么!萧和权脸上似笑非笑,任女子带着他一步步上楼…

15、【拾伍】

烛泪滴尽,窗纱微白,沉香楼里无处不遗留着香艳春情。

程妈妈呵欠不断地开了门,预备去后厨用些早点。才一拐过楼梯角,迎面碰上了个人,险些被吓得滚下了楼去。胸脯直拍,程妈妈心有余悸道:“我的儿啊,你这是要吓死妈妈呀?”绿豆小的一双眼在她露出的胸前颈上瞄瞄,提着小手帕捂住嘴角:“怎起得这样早?啧啧,看那小军爷的身板,昨儿没少折腾吧。”

春秀失魂落魄地倚在栏杆上,一脸欲说还休的纠结,半晌扑入程妈妈的怀中大哭:“妈妈!!他,他他…”春秀痛苦地捂住脸,直跺脚:“他是个绣花枕头!他不行啊!”

“哈欠!”萧和权揉着鼻尖,骂骂咧咧地提着马桶给自己的爱马燎原冲澡:“哪个小王八蛋在背后说小爷坏话?”举手抬胳膊时,衣上飘来淡淡的胭脂味,浑身一僵,昨夜那不堪回首的的记忆重现眼前。

半掩半遮的轻纱、白花花的肌肤,红艳刺眼的唇瓣、还有熏得他快呕出来的浓郁脂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