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绝对的噩梦!通体上下蹿过一道恶寒,萧和权三下五除二把上衣剥了个精光,若不是顾忌到这里是野外,他连裤子都想扒了。不顾燎原小马驹的抗议,哗啦,桶底朝天把自己浇了个干净。甩去脸上水珠,他狠狠将铁桶砸到地上。

妈的!都是那小白眼狼的错!

“咦,萧哥你回来得好早呀。”消遣归来的小伙伴在流霞河边惊奇地发现了光着膀子的萧和权,年纪大点的一个贼笑着勾过他的脖子:“大清早地冲什么凉水澡呀?莫非昨晚那个春秀伺候得不够好,自己消火?”

伺候都没伺候,好个屁?!萧和权心烦意乱地甩掉他的手:“不干净。”

“我说萧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可不能和汴梁比,春秀那样的就不错了,风尘女子不能要求太高啊。”

他不是那个意思啊!!!!萧和权心里一片电闪雷鸣,他说不出口啊!在面对其他女子时他竟不由自主地李嘉那张惨白的死人脸和她身上经年不散的药味!然后,然后他就…

众人还欲打趣萧和权,急促的鼓点声骤然高亢响起,惊破了这个安谧微凉的西北清晨。

契丹人突袭潼关,全军拔营出征。

梁国,金陵,常府。

从午后起紧闭的偏堂门,终于在夜雪飘零时缓缓开启,李嘉常年苍白的脸庞从昏黄的烛火里一点点显映出来。外头的李谆早等得心急如焚,生怕他那不讲情面的舅公拿着大棒把李嘉哄出门外。此刻见门开了,和火烧尾巴似的蹿了过去:“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哎呦!舅公你又打我!”

“哼,你舅公是山精鬼怪?会吃了你这同学?!”四十开外的中年人卷着书,两撇短须厉声数落着李谆:“心智不开,钝性不改。你阿娘昨日还托我管教你,我看你是烂泥一块,扶不上墙!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舅公,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李谆嗷嗷叫地左躲右闪,避到李嘉身边问道:“你与我舅公说了些什么?竟用了这么久的功夫。”

“没什么。”李嘉将扑在膝头的银鼠灰氅抖开,披到肩上,微微侧过身对常梦庭颔首道:“有劳常大人了。”

常梦庭拈着须模糊地哼了声,李嘉心知所托之事大半是成了,天际云头压得黑沉,雪花星子渐变成片片鹅毛。望望天色,算算十二娘差不多也该来接她了,便不多做逗留:“告辞了。”

李谆看得一头雾水,见李嘉要走赶紧留人道:“这个点了,还走什么?一同用了晚膳,我与你一同回国子监吧。”

不等李嘉婉拒,常梦庭一脚蹬在李谆小腿上,转身往屋里走:“没煮饭,不留客。”

“…”李谆脸上五颜六色,好半会嗫嚅着对李嘉道:“我,我舅公,他脑子不好,你不要在意。”

“嗯,我知道。”李嘉无比淡定地认同道:“是不太好。”

李谆再次噎到了。

送走李嘉,李挠挠后脑勺原路返入常府。书房内常梦庭口中念念有词,拈着个册子来回踱步,一见李谆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忽地想起什么喝道:“对了,你过来!

李谆心惊胆战地一步步挨过去,哭丧着脸道:“舅、舅公,我家这一房就我一个独苗。再打,打折了,香火可就断了。”

“满嘴胡诌,诗书礼仪被你吃进狗肚子里去了!”常梦庭气得胡须直吹,手高高扬起,停顿了下又落了下来,没好气道:“你回去告诉你阿娘,我是不会帮你讨个一官半职的,有本事自己去考功名,别和那些混账世家子一样,仗着祖宗家势在朝廷里混日子!”

李谆噢了声,他不说,他本也打算过了十五就参加科举,眼珠子瞟见常梦庭手中的册子,按捺不住好奇问道:“舅公,李嘉找你到底是做什么?”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李嘉一个普通监生会有什么求他这个参掌诏命的舅公的?

更稀奇的是,常梦庭在接了李嘉的拜帖后,居然让他把人领进来了!

常梦庭掂了掂手里厚实的册子,没有斥责李谆过重的好奇心,也没有回他的,只哼笑了声:“其他废话不说,作为长辈我奉劝你一句,你离这个李嘉最好远一点。”

李谆大骇:“为什么?”

常梦庭阴气十足地笑了笑,寒意深重:“与他为友,你日后免不了受其牵连;与他为敌…”看了一眼李谆,胡须一吹:“罢了,左右你都惹不起,滚去烫壶酒,咱舅笙两喝一盅。明儿说不定我就要和陛下去打擂台了。”

“公子,你说服了常大人?”十二娘指了指常府大门打了几个手势,边挽起袖子扫去李嘉肩上雪花,

“嗯。”

抱着李嘉上了车后,十二娘偏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她,李嘉咳去喉咙里的寒气,淡淡的声音从放下的帘子后传出:“我只是,坦承了我的身份而已。”

十二娘握在手里的缰绳,陡然滑落。

梁中兴三年二月,契丹与燕交战于虎牢关外八屏山,两军势均力敌,战况一时胶着难解。孰料天有不测风云,燕国押运粮草的军队夜遇天火,数万石粮草付之一炬。而在去年,燕国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旱情,国库本就空虚。换而言之,再过不了几天,虎牢关的燕国军营内即将面临无米下炊的生存难题。

大概上天觉着这种考验还不足够检测出燕帝的心理承受能力,粮草不济这一本被严令封杀的消息不胫而走,经过艺术加工和渲染,直接演变成了“啊,听说燕军后天只能喝稀饭啦。”“啊,听说燕军的厨子已经开始商量宰军马做粮食了。”

对士兵而言,手中的长枪与骑/乘的战马,那是和自己老婆差不多重要的存在。出生入死的感情,并不比与同袍们的浅。这个消息一出来,登时在燕军中激起了千层浪。

汴梁,相国寺内春荫初萌,青黄两色的枝叶结冠成盖,筛碎薄薄春光,遮去树下两人面容。

“相爷,看来不出一个月,这场仗就快结束了。”

“是么?”紫衣人负手眺望远处,眸光犀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

“再有个万一,起码萧家那小子是逃不掉了。以他有勇无谋的冲动秉性,第一个带头闹事的就会是他。那时即便他命大不死在契丹人手中,回来后也逃不了军法处置。”

“这倒是。”权禹手压花枝微微一笑。

“萧哥!这事绝不能忍!”双眼通红的年轻士卒们涌到萧和权帐内,胳膊上青筋一条条暴起:“谁要宰老子的马,老子第一个拿他开刀,管他是契丹人还是自己人!”

萧和权低头握着长枪,沉默地一寸寸擦净枪上血污。

“萧哥你发话啊!”士兵急红了眼,虎目里泪花四溅:“这军中做主只有你一个明白我们这些兄弟的,想想你的燎原,你舍得让它下锅?”

“这消息你们从何处得知的?”萧和权慢慢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冷光湛湛:“你们可曾亲口听过主帅、副帅或是军师其中一人说过要以战马充粮?燕人没打过来,我们倒先要窝里反了!”

众士兵面面相觑,有人呐呐道:“可,军中粮食确实短缺了,这几日的粥都快成清水了。吃不饱,怎么打仗?”

“上战场我就没有想过要回去,”萧和权口吻平静,唇角轻勾:“要死大家死一块,生死都是兄弟,黄泉路上也不冷清。”

在所有人都以为燕军要栽了个大跟头时,意想不到的奇事来了,一向和气生财的梁国和北边一小国闹红了脸。梁国武昌节度使率大量兵马向西北边境集结。

军中常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财大气粗的梁国难得打回仗,简直恨不得想在战还没打,先用山一般高的粮草砸垮对方的士气。其实从效果上,梁帝他更愿意用国库里黄澄澄的金条来闪瞎对方乡下小国人的狗眼。

“陛下,忍住啊!”户部尚书抱住梁帝的大腿流下两行宽面条泪:“您不知道现在百姓们的仇富心态已经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嘛?!”

梁国粮草启程之日,一封密信从金陵国子监里送出,在梁国押运官“正巧”路过虎牢关的前一日辗转送到了燕军中。

萧和权打开信函,两个端正的楷书跃然纸上:“截粮。”

三日后,梁国粮草被悍匪所截,梁帝不痛不痒地骂了几声,挥挥袖子:粮草都没了,还打个毛线的仗啊。撤兵撤兵。

木已成舟,周叔再计较也为时已晚,但对李嘉的做法他仍有些不解:“公子,你即说动常大人给那小子送去粮草,为何不好人做的到底,提醒他小心权禹在暗中给他下的绊子呢?”好歹也让那小子多欠点人情啊。

李嘉坐在一室春光内,堂前莺啼柳绿,花开似锦,她提笔在崭新的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四个大字:“物竞天择。”

她能助萧和权一时,助不了他一世。他与权禹的斗争,归根结底只能依靠他自己。如果他迟早死在权禹手上,那么现在能“战死”沙场,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日月长短一梭间,国子监内新生旧生一年年替换。中兴五年,梁国诞生了史上最年轻的,年近十五岁的状元郎。

16、【拾陆】

“金榜题名墨上新,今年依旧去年春。”

杨花漫漫洒入冬风,震天响的爆竹声起此彼伏地响在金陵的街街巷巷,从西市的平民区到东市的权贵集中地,无不如此。

御笔钦点的三甲圣旨一下,紧跟着保和殿内从晨起到入夜连摆烧尾、玉台两宴。一是拜谢君王、二是让新科进士们在百官面前混个脸熟,更意为“烧去鲤鱼尾,一跃登天台”。歇上一日后,即是万众期待的状元游街了。

为了这一日的到来,京中各处的小商贩提前踩好点,备下一筐筐的香囊、罗帕与瓜果,就等着倾销给热情奔放的金陵姑娘们用以表达对新科状元郎的爱慕之情。

登上出宫马车,探花郎李谆忧心忡忡地对李嘉道:“我听说那些贩子备下的瓜果个个有我拳头大小,你说我们要被砸死了怎生是好?”越说他越是惋惜:“你我这种国之栋梁,若是在登科之日被砸死岂不丢净了我赵郡李氏的脸?“

“…”不用被砸死,你只要一说话就丢完你祖宗十八代的脸了!李嘉在玉台宴上饮了两杯清酒,宴还没散人就蒙生了些睡意,此刻靠着枕头假寐,声音也朦朦胧胧的:“砸也只会砸死你。”

“啊?”李谆张圆了嘴,迷茫看着泰然自若的李嘉,锲而不舍地继续骚扰:“为什么啊?这不对呀,你我一同游街…”

李嘉阖起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略横了横,李谆瞬间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外头有人轻敲了敲车壁:“李公子?”

李谆听出那人的声音,是跟在吕佩仁身边的小厮元四,而李嘉明显不愿开口,自觉接过话问:“何事?”

“我家公子看状元郎似在宴上喝了不少,让小人送来瓶解酒药。”元四在外有条有理地一一说道:“此药不须用水服下,入口即化,吃一粒路上便不会吐了。”

李谆哦了声,不论李嘉愿不愿收,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吕佩仁好歹也是今次的榜眼。倾身刚要撩开帘子,一只手赶在他前头伸了出去。

“多谢。”话依旧少得可怜,语气也不见得多有诚意,瘦骨嶙峋的手立马又缩了回去。

元四傻愣在原地,眼看着马车渐行行远,这这这,是李公子头一回收自家公子的东西吧。

“我以为你不会收的。”李谆尴尬地替自己打了个圆场。

李嘉单手支着沉甸甸的脑袋,借着车内一点荧光,摩挲打量着手中的瓷瓶,半晌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以前不会,现在要会。”

今日前的她仅是个微不足道的普通士子,今日之后的她,则已迈入了这个国家权力中心的第一步。状元及第,按例最高封不过六品,翰林院今年已经满员了,她最有可能的去处不是崇文馆即是秘书省,担个小小的校书郎。

“六郎,你别看六部与政事堂只是段区区百十步的路,可有的人穷尽一生也到不了终点。”开考前一夜祖父的话,此刻仍在李嘉脑中盘桓不散:“你真的要单凭你一人之力,在仕途中摸爬打滚吗?”

“我想试一试…”她想看看自己在这条路上到底能走多远,她想知道当年的谢家究竟是如何坍塌在这个权力场中。

翌日,李谆跨上高头大马,总算明白了李嘉昨晚话里的意思。今上体谅新科状元腿疾不便,特恩赐软轿一顶,以示皇恩浩荡。

吕佩仁一如既往的闲定自在,拍了拍李谆霎时垮下去的肩膀:“别羡慕,别嫉妒,左右有我陪李兄你一同挨砸呢。”

李谆拉起缰绳,沮丧无比:“你陪我,我也照样要被砸啊!”睇了眼吕佩仁在马上依旧风流倜傥的姿容,喉结干涩地滚了滚:“吕兄…待会,你切记务必要离我远一点啊!”

“…”

牵马在前的元四耳朵一竖,嗖地从袖子里抽出把小剪刀。哼!竟敢嫌弃我们家公子,待会给你马屁股上扎一刀!

吉时一到,盛大华丽的游街队伍从金光门行出,特意赶来瞻仰新科状元风采的百姓顿时大失所望,嘘声一片。我果子都买了一筐,你他娘的就给我看这个?!

吕佩仁屈指收起袖上锦帕,含笑道:“看到没,有李嘉在前,哪有会注意到我们?”

李谆默默看了眼他挂满身的香囊锦帕,再看看干干净净一身的自己,一道黑线挂下,恰好路边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唉,探花郎看起来好心疼啊。要不我丢个榴莲给他?”

“…”李谆顿时悲从中来,扭过脸去,再也不想看到吕佩仁这个伪君子了!

久经风浪的金陵百姓在一时挫败后,很快振奋起来,开始采用各种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猜得到的手段“袭轿”,想要目睹状头的真容。更有甚者,试图假装晕倒拦住前路。

轿夫含泪:大婶,你想看状元郎的心情俺明白,但能别在俺身上乱摸嘛!都摸到了重点部位了啦!

轿子旁的护卫更是苦不堪言,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话说重一点儿,明儿就有人告上京兆府举报你“恃强欺弱,言辞粗鲁,素质低下。”后两条在死要面子的梁国可是与猥亵妇女同等的重罪!

场面眼看混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轿夫忽似得了指令,齐齐停住了脚步。

御街上的嘈杂吵闹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分分压下,随着轿帘的掀开,人们的心跳声越来越大,紧张地盯着黑幽幽的轿门。倒在御街中央的年轻姑娘,扶额做着弱不禁风样,一边充满期待地偷偷仰起了头…

清晨响晴的天,到了这个时候暗下了天色,半灰半白的云朵遮去日晖,让轿中的光线很差,差到她及其他人仅能瞧见那模糊的一撇绯色和一双伏在膝上苍白无色的手。

李嘉微微低下头,浓黑的眸子里映出那姑娘,平板而冷淡地开口:“《梁律》二篇十三条,哄乱闹事者,视情节轻重,笞十至三十不等。”

“…”姑娘刹那惊呆了,反应过来挤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刷地下来了,呜呜呜,状元郎他好可怕!

“唉,我们的新状头一点都不可爱嘛。”金陵百姓整齐划一地重重叹息。

与李嘉料想的相差不离,不久之后吏部选试,她被分到了秘书省下的著作局,正六品上,著作佐郎。吕佩仁他过个几年要回武昌镇顶替他老子做土霸王,所以朝廷给他个千牛备身意思意思得了,他们三中官职最好的当属李谆了,正七品军器监丞。军政军政,有军才有政,赵郡李氏之所以被其他四姓压了这么多年,便是军中无将、朝中无相,看来他们是想把李谆往军中培养了。

著作佐郎,李嘉将册印看了两三遍,手一卷收入袖中,官职低无所谓,一开始谁没个新人期呢。秘书省看起来只是个编修国史的闲散部门,但却直属于制定政令的中书省,国政有个风吹草动还能逃出她的眼吗?

秘书省内的两个著作郎,一个在年前病退回老家含饴弄孙,一个也是近六十的高龄,字看不清、笔拿不稳,莫说修书,与他说个事都要吼上个大半天。实际意义上主事人是同为著作佐郎的高开。

国史一年一修、三年一定,从皇帝的一言一行到百官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什么“某年某月某日,吏部尚书在上朝时开小差被陛下点名批评了”“礼部侍郎与鸿鹄寺卿为抢个歌女做小妾互殴致残,被御史台连弹十三本。”之类之类的。

高开每日忙得连屁股朝哪个方向都不清楚。

李嘉一去,高佐郎几欲抱着她喜极而泣。但一想这位新科状头不近人情的名声,生生刹住动作,清着嗓子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这个来了就好,就好。以后大家就是同僚了,好好相处。秘书省这种地方事不大,贵在精细,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前辈就好。”高佐郎忽然想起李嘉与自己同品同阶,前辈这个词用得似乎…不太妥?

那厢李嘉已拱手作揖,低低称了个是。

高佐郎乐呵呵地摆手连称不敢,心里嘀咕,这个李嘉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傲嘛。

秘书省的工作当真清闲到…让李嘉感到了深深的寂寞,重要的繁琐的工作高佐郎看在她是个新人,一来不好意思压给她,二来也不放心。当了一个月的值,每日用不到两个时辰,李嘉便已将一日里应整理的书稿归档放好。剩下那大半日的时光,无所事事的她便从落满灰尘的书库里翻出旧史来看。

不翻不知道,这一翻真叫她找出好些宝贝来。那些都是积压在书库最深处的前梁书籍,正史野史,满满一箱。虽在战火的荼毒下有的已经残破不全,但大体上保存得完整。百年岁月染黄了书本的纸张,却没磨去纸上字迹,一页页生动而形象地展现出在前梁“天可汗”与唯一的女帝武帝治下的盛世风光。

风土人情固然有趣,李嘉更感兴趣的是梁末时期的一段野史,那段野史与现在的燕国有关,也与…萧和权有关。

“柴氏刺河西节度使萧翎,夺幡节、焚其宅、辱其妻女,自请封敕。帝震怒,斥柴氏为不仁不义之徒,征之,败。”

再然后,安贼叛乱进军中原,前梁元气大伤,苟延残喘数十年后,辉煌鼎盛的前梁皇朝逃不过每一个朝代的最终命运,终是分崩离析。在原来的版图上,五国并起,其中之一即是柴氏燕国。

这个萧翎,会不会与萧和权有关…但若是萧和权的祖辈,柴氏又怎会留他一族的性命,还封了他们萧氏勋爵?如果萧翎确实是萧和权先祖,那么柴氏发家起兵的资本,就是从萧家掠过来的。

弱肉强食是乱世中的生存之道,柴氏做的错却也没错,这些不是李嘉在意的,李嘉想的是——萧和权他知道这段历史吗?如果知道,那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他,甘心吗?

《罗织谱》里称,人皆有欲。欲便是贪恋,对权力的贪恋、对美色的贪恋、对金钱的贪恋等等。

萧和权,他的野心又有多大呢?

李嘉扶着蜡烛沉思,没意识到有个身影从门口逐步接近…

高开在李嘉背后站了一盏茶又站了一盏茶,等不下去了,这小子神游到有人捅她一刀不会知道吧?

“李嘉!”中气十足的一声吼。

李嘉倏地一抖,惊得险把蜡烛丢进了书堆里,忍着烫抓了它回来:“嗯?”

高开看她吓成这样,心里那点不快被尴尬的笑容所取代:“吓到了?”

“嗯。”李嘉蹙眉。

“…”高开梗住了,他没想到李嘉的反应这么诚实,直接把他给自己找的台阶拆了…没台阶就没台阶吧,又不是第一天做官了,朝里那些同僚们不就以拆对方台阶为了嘛,做完自我安慰,他道:“明儿起早上要提前一个时辰来加班,午后你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加班?”这个词对闲到头上长草的李嘉倒是新鲜。

“嗯,明年是陛下的五十圣诞,要改元换号。陛下的意思是要挑个从没有过的好年号,所以礼部让我们来拟定,以便不与以前用过的冲突。”

真是个会折腾人的老混蛋,李嘉默默地点头应下,将旧史一本本放回箱中。

高开望了一眼深口箱子,摆着八字步,咿咿呀呀地唱着他的花腔小调晃走了“成王败寇一夕间,输赢终成纸上谈呀~~~~”

从秘书省出来,时辰尚早,十二娘的马车还没到。李嘉稍稍估量了下,唤了个小厮找了辆马车来,自己应能在十二娘出门前到家。

马车驶入西市文街,李嘉想起十二娘近日有些咳嗽,便叫小厮折个弯拐去东头的药铺子,买些川贝、雪梨回去也好给她熬些汤水,消消痰气。

马车一停,李嘉便撩开帘子,小厮忙殷勤道:“郎君何必自己下来?郎君要什么,小人去买便是了。”

“不必了。”李嘉推手拒绝,自己挑的放心些。

挑完药材,李嘉等着掌柜称好打包,目光漫不经心地从门外来去匆匆的行人瞥过,忽然凝在了某一点。那个身影子在熙攘的人群里一闪即逝,李嘉以为自己看错了,摇摇头拎起药包回去去找马车。

出了药铺,轮椅停住片刻,李嘉转着踏转向了相反的方向。

17、【拾柒】

喧嚣闹闹,人潮攘攘,今儿凑巧又是文殊菩萨圣诞,十里长街红绸遍结,佛牌高高低低悬在绳下,那是士子为自己与父母为孩子的学业许下的愿。

拥挤人流中,李嘉的动作步履维艰,而前方那缕人影左一蹿右一避,灵活得像山溪里的一尾细鱼。忽近忽远的,总是在李嘉指尖快勾到时嗖地又蹿远去了几尺,直叫她恨得牙痒。

行进坎坷时,一队胡商耍着戏法横穿街市,五颜六色的彩衣晃在万千红绦里,任李嘉再是目力过人,也将那一点人影给追丢了。待李嘉极目搜寻,轮椅被看热闹的人重重一推。“嘭”,后脑磕在了坚硬的石砖上,她身不由己地被挤到了个旮旯里。

喂,大婶,一大把年纪了,能别穿着红裙绿袄来瞎我的眼么?李嘉以手捂口,抵挡着汗臭与各色食物的混杂味,一面艰难地试图从人墙中觅出一条生路,逃难似的避入左手边一条小巷中。

浑浊的空气稍稍清新了些,李嘉扶着轮椅喘气,这个时候刚刚碰着了的脑壳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倒霉!李嘉擦着手里的泥土,又在心里咒骂了自己一句,鬼迷心窍!不是鬼迷心窍,以她的性子怎会单凭个似是而非的影子就追了出来。

哐啷,墙角堆着的竹筐突然应声倒下几个,咕噜噜朝着李嘉滚过来,有两个堪堪擦着李嘉的侧脸飞过。巷子里只有李嘉一个人,并无他人。李嘉擦手的动作一顿,哗啦又是一声,剩下的那半丈高的筐子皆倒了下来,后面黑魆魆的角落空无一人。

巷子是条死巷,无风无水。

李嘉定睛锁在角落看了片刻,从秘书省回到西市后的这一路她觉着很不对劲,可又无法确定这个不对经是好是坏,想了半天得不出个结果,只能归结于自己的偶尔发疯。再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竹筐,她微微撇了下嘴,慢慢转过轮椅。

一张硕大的脑袋蓦地跳入她的眼中,褴褛破烂的衣衫,蓬松凌乱的长发,沾满泥灰的脸和邋遢到无法找出五官的络腮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