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高幸他是…”

“他是个宦官。”李嘉先他一步做出解释:“是金陵派来保护我的。”

“为何之前没听你提及过?”萧和权没被她三言两语唬弄过去,问完他就后悔了,要是李嘉再说一句“没必要”,不是又往他的心上捅一刀么!萧将军内牛满面…

因为她之前也不知道啊,李嘉叹气,简单地思考了下将要开口,突然又变了主意:“名义上是保护我,其实是派来监视我的。”

萧和权推着轮椅的动作一停:“是太子?”

“不。”若是太子,她不必被动至此,高幸背后的那个人是梁国最有权势之人,是现在的她全然无法抗衡的人。

萧和权短短地郁闷下,胸脯拍得啪啪响:“无妨,去了燕国后,老子罩你。管他是太子还是靖王,也不能动你分毫。”

啊,和笨蛋的脑回路果然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啊。李嘉默默地指着路口的炭炉:“我要吃番薯。”

接受到指令的萧大汪和箭似的嗖地蹿过去帮心上人买番薯了。

番薯烤的外焦里嫩,烫得李嘉拿不住,可香甜得让她又舍不得松开。

萧和权看她吃得满嘴都是,眼底浮起一层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笑意,弯腰揩去她粘在嘴边的碎渣。看着指尖那点香软,他鬼使神差地放在唇边舔了舔,很甜,还有一点雪松香…

喉结滚一滚,他低头望着李嘉蠕动的双唇,李嘉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他一脸饥/渴(欲求不满)的表情:“想吃?”

想吃你嘴里的…萧萧寒风里,萧和权的眼睛泛着幽幽绿光。

李嘉了然地点点头,牢牢护着自己手里的番薯:“想吃自己就去买啊。”

“…”

酒肆里人影稀疏,多是半夜赶路的行脚商人,为免引人注意,萧和权一进门即找个灯火不明的角落里安置好李嘉,才唤了小二点酒菜。论丰盛远比不上官驿,但用萧和权的话来说就是图个自在。

李嘉不能饮酒,菜上来了动了两筷子就没再动。晚上厨子回家去了,上的几道全是牛肚、猪舌的大荤熟食。李嘉在车上颠簸了一整天,胃里也颠得翻天覆地,哪里吃得下这些。

“明日还要赶路,现在多吃点。”萧和权替她倒了杯茶。

“吃不下。”

萧和权皱眉看她瘦的快有巴掌大的脸,叼起块牛肉,一撸袖子:“等着。”转身招来小二耳语两句,小二引着他往后厨走去。

李嘉看了眼热气袅袅的茶盏,没有动它,胃里没东西更喝不得茶了。她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左侧那张桌上,从进门起那桌旁的两人便时不时瞄着萧和权与她。观他们的穿着,不富不贵,却也不显多潦倒,脚边搁着担子,像商人可举止间又没商人的圆滑周到。

倒像是——故意掩盖身份的潦倒士族。

士族一向讲究个体面,别说衣着,走哪恨不得是在脸上写上“老子有钱”或者“老子有权。”一个不愿摆明身份士族,只有一个可能,家道中落而且正被当政者追杀。李嘉捉摸不准这些人是冲着萧和权还是她来的,总之她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绝对是个麻烦。

不多会,萧和权和小二各端了个盘子钻出厨间。淡淡的油烟味从萧和权身上传来,李嘉转着茶盏,没料到这厮还会下厨啊。

一碟青蒜炒肉丝,一碟青菜蘑菇,萧和权竭力掩饰一脸的紧张,故作轻松地坐下:“还有一道糯米红枣,待蒸透点再弄上来。”

李嘉慎重地来回观察两遍,提出个尖锐的问题:“毒不死人吧…”

“…”萧和权感觉自己要被李嘉这张充满毒液的嘴给毒死了。

那桌坐立难安的“商贾”往他二人处瞄了又瞄,至9-11是站了起来,往这走了两步:“谢…衣?”

第33章 叁叁

萧和权举筷的手在半空悬了一悬,这两人来得蹊跷,问得也蹊跷,心下防备之余不免望向李嘉。

李嘉吃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缓,优雅从容地咽下口中食物,饮了口清茶漱口方不慌不忙地将萧和权的疑惑问出了口:“谢衣是谁?”她的眉梢微微一挑,带着点迷茫与被打扰用膳的不悦。

她的神情太过笃定和沉稳,这让本就踯躅不定的二人更为动摇。年纪长的中年人借着暗处那点火光将李嘉又刻意观察了两遍,叹息一声:“公子见谅,公子的眉目与我一个旧识之子稍有相似,故而认错。”说罢赔了个不是。

“是么?”李嘉嘴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天下之大,莫说相似,便是找出完全相同的两人也绝非不可能的事。”

“公子说的是。”中年人往李嘉眉间又看了眼,脸上颇有遗憾之色,与李嘉又行了一礼,便和身后的年轻人退回了原座。

李嘉收回视线,低头饮了口茶,长睫掩盖着的幽黑瞳眸里不知流转何种光华。忽地发现身边悄然无声,一抬眼,萧和权仍将目光留在那已拿起行李匆匆结账的二人身上,她淡淡道:“看什么,吃饭。”

萧和权如梦初醒般重新拾起筷子,看李嘉果真一声不吭地一筷筷划着饭,怀着忐忑的心思局促地问道:“好吃…吗?”满眼绽放着“一定要说好吃”的闪亮光芒。

李嘉咀嚼不语,在萧和权等得心快沉到底时,方不咸不淡地道:“还成。”看了眼萧和权那碗从开始到现在没怎么动过的饭,默默地夹起一筷青菜置入他碗中:“快吃,凉了。”丢下这一句,自个儿继续沉默地吃着饭。

萧和权耳翼烧起淡淡一点红,有那么一刹,他想对李嘉说,如果喜欢,他可以给她做一辈子饭,就像他爹对他娘一样。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眼尾扫过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两点人影,转手将刚端上来的糯米红枣递到李嘉面前。

这一顿饭因那莫名两人变得食而无味,李嘉那张万年古井无波的脸上显是心事重重,在回去的路上比平日更加寡言少语。路过一个街口,看见一人蹲在火堆前烧纸,她握住轮椅止住前进,喃喃问道:“清明快到了?”

萧和权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愣答道:“还有两日便到了。”

“哦。”李嘉重新陷入沉默,由着萧和权往前推了截路,道:“明日你替我买些香烛元宝。”

香烛元宝,这是要祭拜谁?萧和权突然发觉他对李嘉的过往、家族、亲友全然一无所知,从当年她空降国子监至今,她始终都是孑然一身,家中只有十二娘和周叔两个佣人。除此之外,她的背景空白得像一张纸,仿若随时都可干净利落地抽身而去,飘渺无迹。

不等萧和权发问,李嘉已先一步回答:“一个故人而已。”

送李嘉回房后,萧和权立在庭下久久望着她渲染上烛光的窗纸,那片坐在桌前的剪影似凝固在了窗纸上,从来笔直的脊梁此刻向前微微蜷着,如同忍受着什么痛楚一般。一盏茶,两盏茶,一炷香,两柱香,萧和权不知望了多久,李嘉便不知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坐了多久。

直到一道身影从屋顶上飘了下来,高幸拍平袖摆,笑吟吟道:“萧将军”

萧和权怔然的目光几近在一瞬间化如利剑,湛然生寒:“高公公。”高公公,头一眼可以看走眼,第二眼便是从高幸那套阴毒的武功路子他也看得出眼前人与宫里那些飞扬跋扈的宦官所共有的特质。

他从骨子里厌恶这些不男不女的内侍,权禹若不是借得这些阉人的手在燕帝耳旁煽风点火,他萧氏一门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高幸仿佛没有看到萧和权的眼神,他笑了笑:“夜深露寒,萧将军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萧和权岂听不出他话里赶人的意思,似剑般的长眉高高一挑,蓄满讥诮:“本将休不休息轮不到你做主。”

“将军休不休息小人自是做不到主,但将军在这扰了我家主子的休息,小人便不得不管了。”高幸低低柔柔地说着,却没半分退让的意思。

“倒让本将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管了!”萧和权冷笑一声,剑已出鞘,雪光如银道道直扫向高幸面门。

高幸嘴角笑意一沉,左掌拂过腰间,再看时已多出条金丝软鞭,游如滑蛇卷向萧和权的剑尖。

论武功修行,两人皆自幼习武,年数相当。但高幸武学师承宫中宦侍,阴柔狡黠,遇上萧和权这般阳刚刚正的武功路数,初初应对尚且有余,再至后来被他凌厉剑势逼得便有些吃力不济,无从破招。

眼见萧和权的剑尖直刺向高幸咽喉,高幸默叹一声,待要就死,一声叱呵从屋内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剑尖悬停在高幸喉咙前一寸住,萧和权挑衅地望向高幸,道:“教训个不懂事的奴才。”

“奴才?”李嘉坐在窗下,手里烛台照亮她漆黑的眼珠却没有一丝暖色:“我的人没有一个是奴才。”

萧和权身躯一震,他不相信李嘉竟会偏向一个才相识不久的宦官,持剑僵硬地立了会,他的额面上渐渐浮出恼色,狠狠地把剑掼到地上,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嘉:“无意伤了李大人你的人,还望李大人海涵。”嘴里说着道歉的话,那吊儿郎当的神态却分明没有一丝歉意,“你的人”三字给他咬得尤为重。说完看也不看李嘉,转身大步而去。

烛台落下的蜡油滴在李嘉手背上,烫起通红一片,她似毫无所觉,低起的眼再挑开,萧和权已踪影全无。庭角的花草窝在春寒里,在一阵突起的夜风里寂寂发抖。

高幸划开的左袖上逐渐渗出暗红的血渍,而他咬合的嘴角亦是流下一丝鲜血,内伤之下他晃着走了几步,跪在窗下:“谢公子救命之恩。”

“我本不该救你,若你不是那人派过来的。”李嘉转过的眼眸里闪过一层阴霾:“你想死我不拦你,但别死在我这。”

高幸苦笑了下:“公子教训的是,但…”他仰起脸,那张秀如白玉的脸上诡光烁烁:“萧和权对公子的身份已然起疑,若是留他迟早会成后悔。便是他不在此事上做文章,小人来时主人亦命小人嘱咐公子,公子大业未成,断不得把心留在此人身上。”

一卷竹简重重砸在高幸左臂上,使得裂开的伤口血流如注,李嘉冷冷俯视着他:“你若仍分不清现在跟着的人是谁,便滚回金陵去。”

高幸忍着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李嘉,脸上仍是带笑,却一寸寸低垂下来:“公子罚的是,小人知错。”

窗户合上,屋内再无动静,跪在窗下的那道人影一动不动,涌出的血缓慢地凝固在衣上、地上,高幸因失血过多的脸露出个恍惚的无奈笑容。还是和当年见到的那样面冷心入庵,心软得…和她父亲半点都不像。

萧和权卷着满身怒气从李嘉那冲出来,吹了阵冷风,他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手中剑鞘握得咯吱响:“李嘉!”一声低吼惊起树梢倦鸟,吱呀乱飞一片,立在墙下半刻,他道:“去给把酒肆里那两人给我带回来。”

隐藏在夜色里的武卫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即回来复命:“将军,那两人…已暴毙在城外半里处。”

才与他和李嘉打了照面就死了,简直就是刻意地杀人灭口。而这动手的人,萧和权稍作一想,即想到了刚刚一身黑衣从外归来的高幸。高幸显然是为了李嘉去灭口的…李嘉那句话不期然而然地在萧和权脑中浮出,我的人,我的人!

萧和权一掌击在树干上,一道裂纹笔直向下,高幸为什么去灭口定是与那二人口中的“谢衣”有关,那两人将李嘉认作谢衣,而这谢衣…究竟是什么人?

等一下…谢衣?

谢氏这个姓从古至今便是高门世族之家的代名词,古有晋时名相谢安、名将谢玄,号称“诗酒风流”之族。其后千年所出的贤相名臣不计其数,风头最盛之时连五姓望族亦望其项背。即是在以五姓为尊的前梁,谢家同样在朝廷占据了不大不小的一片位置。前梁覆亡,谢氏与其他望族拥立那时的梁帝定都金陵,重回江南乌衣巷,谢家仿佛也同样回到了千年前的鼎盛风光。

可惜这仅是一个世族短短的回光返照,萧和权对那段十来年前的梁国秘史并不十分清楚,只隐约记得,当时的谢家一夜抄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具体原因流传的很模糊,说是与梁皇室有关,有何关系,外人无从知晓。

“谢…衣?”萧和权尤记得那两人看见李嘉时的震惊,谢家抄家时李嘉应只有六七岁的光景,若李嘉是他们口中的谢衣,那当真能从现在的她认出那个六七岁孩子的影子…

萧和权四仰八叉躺在屋顶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突然他霍然坐起,他似乎忘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这么说,你得罪了个人,而那人是你非常在乎的,然后你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他的芳心。”柴旭呵欠连天地慢吞吞地道:“所以眼巴巴地跑来踹开我的门,半夜三更地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

萧和权沮丧无比地点了点头。

不等萧和权做出挽回李嘉芳心的举动,一封八百里急报在队伍堪堪驶入燕国边境时送到了他手中“边关告急,陛下命萧将军即可返京,率兵抗敌!”

第34章 叁肆

战事爆发得突然,萧和权接到战报后当夜招来两名亲信,闭门商讨至天亮拟定先一步赶回汝州大营,过伏牛山入威胜镇,调威胜镇五万节镇军,由山南东道与山南军成两面夹击之势,突袭蜀军。

说来也奇怪,蜀国偏安西南一隅已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天府之国出的几代国君都是本本分分的主,带着一帮臣民种种竹子、养养白豹,日子过得不亦乐乎。偶尔没事骚扰下右边邻居的楚国,打赢了举国上下能乐呵个好几天,输了就赔几只白豹和几车蜀绣过去,反正他们也不差钱。但便是借给蜀帝两个胆儿,也不敢去啃他东北方的燕国啊。

历史上蜀国和燕国打了三次仗,第一次输了,赔了蜀帝的嫡亲闺女过去和亲,爱女成痴的蜀帝险些哭瞎了一双眼,直嚷着要用自己去换闺女,被大臣们架在脖子上的剑给拦住了;第二次还是输了,又赔了个蜀国皇室宗室公主过去,外带北方三郡;第三次倒是打赢了,结果率兵打仗的蜀国皇子狗血地偶遇了对方主将的妹妹,这倒好,仗也不打了丢下一众将士狗腿兮兮地求娶人家妹子。最后妹子是娶回蜀国了,燕帝也借此从蜀国来讨了一座城市的彩礼回去了。

历史的教训是惨痛的,而现在很显然蜀国似乎忘记了这些前车之鉴,竟然狗胆包天地来老虎头上拔毛。燕帝那叫一个不爽啊,给萧和权下的军令简洁利落“给老子把他丫的往死里揍。”

往活里揍难,往死里揍还不容易么?萧和权对这倒没多大压力,让他有压力的是军情刻不容缓,马上便就要启程。他一走,柴旭作为监军亦要随之动身,那李嘉便要孤身一人前往汴梁。

汴梁没有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却有比刀光剑影更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

“你放心不下李嘉就去看看呗。”柴旭捧着苦茶熏着因一夜未睡而发红的双眼,吸了口苦涩的茶香慢吞吞道:“他肯定不会同你生气的。”

萧和权一声不吭地卷起地图,抽出长剑擦了好几个来回干巴巴道:“若是有人重伤了我,你不会生气么?”

“不会!”柴旭连思考都没用。

“…”

萧和权受伤的表情让柴旭看之不忍,亡羊补牢地安慰了他一句:“你举的例子太不具有可行性了,从小到大我只看见过你把别人打成重伤啊。”他慢悠悠地替自己添了些热茶:“我听元和说权禹前日在早朝上不止一次提到了李嘉的名字,看来李嘉这回入汴梁必不会那么简单…”

一道劲风掠过,室内已再无萧和权的身影。柴旭摸摸鼻子,咕哝了句:“好歹听别人把话说完。”

入燕后萧和权一行人落脚的地方不再是官驿,而是沿路各地的官署。一来是因为官驿人多口杂,不太安全;二来燕帝交代柴旭顺路替他考察考察民情。队伍里有位皇子在,不用明说,各地官员使足力气将场面办得喜庆又热闹。似乎大燕全国都已脱贫致富,全面奔小康,百姓们的道德水平也达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只有今次入住的昆州大有不同,昆州位于燕国南部,偏靠江南,却实属一处山穷水恶的贫乏之地。一年内难见雨水,收成惨淡还要靠周边郡县救济。燕使们本不愿入住此地,但不巧李嘉在路上发了风寒,病势汹汹,便拖着众人耽搁了一日,赶到这里时前不着店后不着村,只能留了下来。

堂堂一州官署,条件还没旁边一个县城的上台面,院落角落里的长草长得都有半人高,梁柱上朱红的漆彩落败成暗红色,像一块块干涸的血迹。檐下的灯笼久经风吹雨打,近乎退成了白纸。枯朽的老柳树上立着两三黑不溜秋的乌鸦,一到傍晚嘎嘎地叫。乍一看,三分不像官署七分倒像座鬼宅。

刚来这第一日,萧和权对着萧条落魄的院落和老州牧那身旧得发黄的官袍嘴角停不住地抽,赶紧叫手下去外头搜罗些上好的被褥用品,预备悄悄地给李嘉送过去。东西是买回来了,差强人意,饭都吃不饱了还有多少商家卖这些奢侈品。

没料到,东西送去了,不多会又退回来了。萧和权只当李嘉还在和他置气,心想你和我生气没什么,和自己病着的身体过不去做什么。只待要强行塞过去,送还东西的高幸柔柔和和说了:“公子说了,将军的心意他领了,但入乡随俗。昆州州牧与他同为五品,他所用的器具当不得有所僭越。”

高幸的话礼和理都站了,萧和权有气不得发,最主要的是李嘉这意思明摆着是还没原谅他,只得作罢。

回去复命前,高幸意有所指地朝萧和权笑了笑:“公子还命小人传达一句,将军有这闲功夫,不如多出去走走。”

萧和权还不来及多出去走走,军情就送过来了,现在回头去找李嘉,发现本应在厢房养病的她倒是溜达出去,不见人影。一问门房,道是李大人出门散心去了。

在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个人不是件易事,幸运的是萧和权想起那夜与李嘉从酒肆回来时所说的话,一路留意着,果然在间往来不绝的香火铺子前觅到了那个熟悉身影。

一拎金纸,一卷白烛,李嘉抱在怀里的东西并不多。高幸没在她左右侍奉,这让挤在人群里的她拿钱的动作有些不便。钱袋摸出一半,捏着一把铜板的手在她面前伸了出去:“多少钱老板?”

几个铜板的事,李嘉没同萧和权计较,也默然地任他护着自己挤出了人堆:“谢谢。”

萧和权听着她客客气气的话语,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与我不用说什么谢。”

李嘉瞥了他一眼,眼睛里辨不出喜怒,只是“哦”一声。

暮色偏晚,干燥的风从干涸多日的河床上刮来,发燥的泥巴味和臭熏熏的腐气。转角时,李嘉回头看了眼人来人往的香火铺,道:“这种地方的生意竟是这么好。”

香火铺子生意好,便意味着死的人多,很多老病伤残熬不过严冬腊月,一抹孤魂随着凄厉的冬风入了地府。萧和权推着李嘉找了个人少的岔路口,帮着她将金纸叠成一个个元宝,与草纸一同堆在地上。

李嘉叠得很慢,这些手工活她一向不怎么在行,叠好一只放在膝上却发现萧和权那边已有了四五只。叠着叠着李嘉赶不上他的速度,干脆放下手看着萧和权一个人不出多时便叠完了所有金纸。

留意到李嘉的眼神,萧和权拿起草纸用拳头顶在掌心里磨了磨,笑了笑:“小时候叠多了,就快了。”

那笑怎么看怎么有股不愿道明的苦涩在其中,萧和权小时候,正是他萧家败在权禹手中的时候吧。萧家、谢家天南地北的两家,却走了同一个结局…

李嘉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一包的米花糖:“吃糖么?”

萧和权嗤之以鼻:“女孩儿家的零嘴我…”

嘴里塞入的糖粒硬邦邦的,裹着米香的清甜从舌尖一路蔓延至舌根。唇上一点凉意,轻轻刮过,萧和权下意识地咬住了它,不放它离开。

李嘉用力也抽不回手指,注视着萧和权愈发深邃的眼眸,道:“疼。”

萧和权捉着李嘉的手腕,舌尖在她指尖拂过,稀薄的暮光在他的瞳孔里凝聚成一点笑意:“骗子,一点都不疼。”他的嗓眼里似掺了风进去,声音有些哑,轻轻吮吸着她指尖的唇落在她掌心里,舔了一舔。

李嘉忍住手的颤抖,淡淡道:“烧纸了。”虽然她努力维持着原先的语气,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泄露一两分恼怒。

萧和权解气似的咬了口,留了个浅淡的牙印,才松开她的手,眯着不怀好意的笑:“哦,烧纸。”望了望李嘉嗖地收回去的手,他又笑了笑从怀中取出火石,若无其事地点燃那些金光闪闪的纸钱。

这令李嘉有些慌乱和忿忿,可她又说不出是为何而忿忿,只得沉默地捏着草纸送入火堆中。

飞灰顺着风盘旋在路口,呛人的香火味在两人间袅袅升起,也不知相隔万里的一族孤魂是否能享用到这些供奉。

“今夜我就要启程去汝州了。”

“哦。”

“你一人去汴梁多加小心,我把武一留给你。万一有变,你让他送信与我。”

“哦。”

“无事不与权禹碰面,便别招惹他注意。”

萧和权像个碎碎念的老妈子样左一件右一件的叮嘱,李嘉心里那点异样迅速地被他的啰嗦给冲淡了,不耐烦地一迭声哦。

“记得想我。”

“哦…”

半天静悄悄的,李嘉怎么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她竟会着了萧和权的道。脸色一变,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轮椅被人一把拉扯住,旋即背后贴了副滚烫而有力的胸膛,激烈跳跃的心跳声撞击在两人贴合的地方,萧和的声音与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我若战死沙场,来年你会不会想起祭拜我?”

漫长的时间流逝在逐时灰暗的天色里,李嘉低着头看那只紧紧揽在她腰间的手,咬了咬唇,脸仰起时已是一片淡然:“不会。”

第35章 叁伍

萧和权披星戴月赶往汝州大营,李嘉则跟着燕人一步三慢地晃向燕国国都汴梁。燕国人是急性子,以他们往日的行军速度,用不了十日便能抵达汴梁好交了差事回家和老婆孩子们团圆。无奈作为梁国使者的李嘉实在是个身娇体贵的主,坐两天马车一定要歇上一天,沿途兴致来了还要看看风景写写诗。

第一个看不下去的是萧和权留给李嘉的护卫武一:“大人,权禹爪牙遍布全国各地。在外耽搁久了,小人怕横生意外。”

烤着茶的李嘉头也没抬:“哦…可不是有你么?”言下之意,要你何用?

“…”权禹手下的死士无数,我可就一条命啊!武一气愤地写信给萧和权打小报告:“将军,这个李大人嘴巴太毒了!属下伺候不了!”

萧和权正为军务忙得三宿没合眼,一双眼睛熬得和兔子似的,嗓子直冒烟。一看武一的来信乐了,感情那祖宗不是光折腾他一个人啊,大笔一挥:“不伺候也得伺候!他若少了根头发,你就给老子去马槽刷一辈子马屁股。”

武一泪奔:将军,你和那个死面瘫一起欺负人!

李嘉走得再是拖沓,四月末柳梢染青,宏伟坚实的灰色城墙从遥远地平线上的一点逐渐清晰的呈现在她眼前。

“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

东京汴梁原身是前梁汴州,燕太祖成功上位建立政权后,在其旧址上向外扩长三十里。按他老人家的意思,本来是打算东西南北各扩五十里地的,方显得他大燕一国之都的气派。才走马上任的户部尚书算盘都没拨,直接向太祖叩了三首,把人请到了国库。呼呼的穿堂风把太祖的心吹得拔凉,他娘的,老子竟然这么穷!

燕国穷是有目共睹的事实,然而再穷,君臣百姓奋斗了几代,把这座国都建的倒也有模有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