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着!耍什么大牌,看我到网上怎么骂你!”

卫鸿充耳不闻,一脚踏到救护车上,动作利落的帮医生把担架抬上车。

救护车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司机不敢耽搁,立刻踩下了油门。

救护车在记者愤愤不平的咒骂声、镁光灯一闪一闪的卡擦声中,风驰电掣一般远去了。

第12章 首席大太监

头好重,眼皮仿佛有千钧重量,沉得睁不开。

身体针扎一样的疼。那抽丝一样的痛苦从内脏和骨骼的缝隙中透出来,就像墙缝中刮过的风,刀子一样锋利,冷飕飕的吹得你透心凉。

段寒之手指动了一下,喉咙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病房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墙壁是白的,床铺是白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日光灯,映得那白中泛出惨绿,让人心慌慌的。

段寒之勉强偏过头,只见手上吊着一根输血管,顺着往上一看,赫然只见一个血袋挂在输液架上。

我怎么了?为什么要输血?

胃穿孔吗?阑尾炎吗?动手术了吗?

除了无孔不入的记者之外,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段寒之抬起手,仔细端详着。保养良好的手上一点粗糙也没有,手指漂亮修长,指甲是精心修剪过的椭圆形。这样的手简直和钢琴家没有什么两样。

突然他一把拔下输血针头,竭尽全力扶着床沿坐了起来,连鞋都没有穿,就这么踉踉跄跄的走下了地。

才走了短短几步,眼前就一阵头晕目眩,因为过度充血而导致眼前阵阵发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半跪在了地上,耳朵里嗡嗡直叫。

恍惚间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医生带着护士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段寒之只觉得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仿佛被什么人七手八脚的抬起来,然后重新架到床上。

“血袋重新吊起来!”

“针头扎进去,按住他,按住他!”

“放松,放松,血管太细了针扎不进去”

轻微的刺痛从手背上传来,段寒之神经一凛,猛地睁大了眼睛。

鲜血重新顺着软管流入体内,带来一阵阵温暖的眩晕。段寒之躺在床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氧气和血液充满提供到身体各大小血管里,他苍白的脸上好不容易出现了一点正常人的活气。

“乱下地走什么,还嫌身体糟蹋得不够吗?”医生忍不住埋怨,“要叫什么人就按铃铛,哪有病人随意下床乱走的,除了毛病责任谁负?”

段寒之张了张口,声音哑的几乎变了调:“医生,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迎着他的目光,医生竟然顿了顿,然后避而不答:“你有家属吗?”

“就我一个。”

“父母有吗?兄弟姐妹有吗?”

“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

“别人呢?”

“现在一时都联系不上。”

医生犹豫了一下,段寒之心沉了下去:“你说吧,不要紧,我受得了。”

医生摆摆手,护士都退了出去,最后一个出去的还带上了门。病房里窗子紧闭着,外边是一望无垠的夜色,透过笼罩在夜幕中的无边无际的原野,可以看到公路边遥远而微渺的路灯。

病房里十分安静,以至于医生把笔轻轻放到文件夹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全身性器官统一衰竭综合症。”医生看着段寒之的眼睛,“具有遗传性,属于罕见疾病。”

如果从正面看段寒之的脸,你会发现他的瞳孔在刹那间微微变大,然后紧缩起来。除此之外他脸上什么其他神色都没有,眼睛没有眨,嘴唇微微张开着,一动不动,就好像被定住了一样。

“你家里长辈有得过这种病吗?”

段寒之脑子里嗡嗡响,只看见医生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医生又问了一遍:“家里有长辈得过什么特殊的病吗?”

“祖辈有人晚年衰弱而死,都说是无疾而终有个姑姑是吐血过量而死的。”

“还有呢?”

“有个堂弟生下来就高烧窒息,然后就”

“新生儿器官衰竭综合症。”

段寒之死死地盯着医生,慢慢摇头道:“不可能你们有什么证据?恐吓医患是犯法的!”

“我们有什么必要要恐吓你?从那天被送进来到现在,你已经昏睡三天了!”

段寒之猛地坐起身环顾周围,然后抓过搭在桌边的外套,掏出手机来看时间。日历上明确显示着今天的日期,确确实实三天已经过去了。

段寒之手一松,手机滑落在雪白的被单上。

“有办法治吗?一定有办法治疗的是不是?”

医生看着他,点了点头。段寒之的表现虽然有些失态,但是比大多数病人都好多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震惊、伤心和失望,而是怎么积极治疗,属于一生最喜欢看见的病人类型。

“我今年才三十多,还不想那么早死呢”段寒之摇了摇头,勉强自己显出一点笑意来,“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哪里可以治疗,您尽管说。这几年的确不大注意身体,我根本没想到过这种病就算在我们家也不是人人都得的”

“可是要很多钱。”医生斟酌了一下,“当然我知道您是很有名的导演,我女儿也挺喜欢你拍的片子,想必您是不会缺钱的——但是钱这个事情,当然是越多越好。世界上曾经有过换全身器官的先例,完完全全就是拿钱往里砸,从头到尾换完了器官还未必能活上二十年,后期治疗、透析、保养什么的都是大量消耗资金的东西,所以当然一般病人我不会这么跟他们说,您嘛,我就不见外了。”

“换器官?!”

“治疗方案要视病人情况而定,真到了那么严重的地步,那器官就非换不可了。”医生想说就你那饱经烟酒的肝和肺,就算不衰竭也应该换一换了,但是看段寒之受的刺激打击已经很大,所以就忍了忍没说,“——如果真要换器官的话,我们这里是做不好的,甚至北京也没几家医院能做,最好还是去国外。”

段寒之呆呆的坐在床上,一只手扶着额角。零碎头发从他指缝里滑落出来,末梢竟然已经泛出了微微的黄。

原来他身体衰竭已经开始这么久了。

只是一直忙着拍片子,忙着各种交际应酬,忙着和记者打交道,忙着纵情于酒色财气。原来在自己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危险的警告就已经久久的回荡起来了。

辛苦挣扎了小半辈子,总算是攒下了些身家,换几个器官应该是够的,但是换了以后能成功吗?能活多少年呢?会不会死在手术台上呢?

段寒之从来没有感觉到冰冷的死亡离他这么近过。这样寒冷,这样腥湿,就好像湿漉漉的海藻缠在脖子上,让人无法呼吸。

他突然意识到,从头到尾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生是他一个人,死也是他一个人。曾经路过他生命的那些人都已经走了,他们纷纷离开,然后在某一个清寂的夜晚,把他独自一人,留在了这雪白的病房里。

一个人,形单影只。

以一种孤独和守望的状态,面对着死亡。

第二天段寒之出院了。

一周后诊断报告书正式下来。

厚厚的一大叠纸封在牛皮信封里,是卫鸿开车送段寒之去医院拿的。卫鸿那天晚上本来想在医院陪床,但是医院说他不是病人家属,不给陪,把他赶出去了。第二天剧组被投资方审查,一连审查了三天,等到他好不容易抽出空来的时候,段寒之已经自己溜达着从医院里出来了。

魏霖一见段寒之,眼眶立刻就红了:“段导”

段寒之道:“小魏子。”

“臣在!”

“平身。”

“喳!”

魏霖平身,然后狠狠一巴掌抽飞段寒之:“叫人为你担心!都担心死了!老子上一次这么担心还是老婆给我生儿子的时候!就你不省事!叫你少喝点少喝点,你看报应来了吧?!”

“哎哟,小魏子反了!”段寒之捂着肚子,半晌爬起来招手:“卫鸿!上!揍他丫的!”

卫鸿立刻冲出去,用两根手指拎起小魏子的衣领,用投掷垃圾袋的标准姿势甩手扔了出去。

“还是卫鸿听话。”段寒之居高临下的摸摸卫鸿的毛当做奖励,一边往片场里走一边吩咐:“来来来,开工了啊开工了!还差几幕就完了,各位糟糕的演技已经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希望你们不要在最后的几幕中刷新这个印象”

灯光一打,反光板举起来,录音杆架好,几台摄像机同时运转,男女二号各就各位。

段寒之坐在场边,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攫住了他的肝脏。

这么多年酒桌上拼杀,无数个拉人情拉关系的夜场里赶过,他的肝是第一个坏掉的器官。

卫鸿默不作声的给他倒来一杯热水,低声问:“你没事吧?”

段寒之摇摇头。

卫鸿半跪在他腿边,很坚持:“告诉我实话。”

段寒之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卫鸿的眼睛在阳光下的琥珀色的,颜色清澈而情绪炙热,包含着柔软的关心。

段寒之笑了一下,“过度劳累,肝硬化。”

卫鸿疑惑的盯着他。

“过几天我要去医院拍个片子,我走之前,你要把所有戏份拍完。”这个高度很适合段寒之顺手拍拍卫鸿毛茸茸的脑袋,“别告诉其他人。我不想让首席太监魏公公操心。”

——要操心你的只有我一个就好了。卫鸿这么想着,很肯定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说:“好!”

第13章 居心叵测

拍摄接近结束,后期处理要求重拍一个细节场景,是督察上司在工作的时候扭伤了脚,主角帮他包扎。

这是一个很香艳的镜头。督察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露出脖颈往下深深的锁骨;镜头只从锁骨处往下打,一直到搭在扶手上的督察的手指,然后到腰,到卷起的裤腿,然后到纤细修长、光裸白皙的小腿。

主角半跪在上司面前,用绑带把受伤的脚踝层层裹住。他的手指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上司的皮肤,掌心火热的温度似乎让上司非常舒服,他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声。

主角终于难以克制自己,他的手渐渐完全覆盖在上司小腿上,在光裸的皮肤上摩挲着,一边喘息着一边抬头看着上司。

上司坐着,扬起脆弱的脖颈。主角半跪在他膝边,眼神带着强行压抑、却无法掩饰的炙热,那狂热的爱情和迷醉的欲望,在畸形而黑暗的背景画面上格外鲜明深刻,甚至到了让人无法转移目光的地步

“要求太高了,”化妆师喋喋不休的抱怨:“把一个‘中老年男艺人’的小腿弄成少年一般纤细、优美、白皙、细腻的样子,就像让段寒之穿上白裙装圣母一样,难度系数太高了。”

张希走到墙角去,蹲下,用手捂住脸。

“我看也勉强,跟地里刚拔出来的萝卜似的。”段寒之用实话实说的语气点评了一下,然后转向卫鸿:“还有你,你表情怎么这么僵硬?你面对的是自己垂涎已久的梦中情人,是你平时高不可攀的上司,蠢蠢欲动的那个人是你!别搞得像张希要强奸你一样!再说张希的腿有那么难抱吗?就那么难吗?大学澡堂的时候没摸过室友的光屁股吗?啊?”

卫鸿头几乎要低到裤裆里:“没。”

段寒之一愣,勃然大怒:“现在就去给我摸!”

“一个一个!都不成气候!这么简单一个镜头都拍不好,金钟奖评委吃错药了才封你当影帝的对吧!”段寒之霍然起身,把外套往椅子上一摔:“还有你卫鸿!一到跟张希的对手戏你就犯浑,你平时跟小女朋友也是这么说话的吗?连目光接触都冷冰冰的吗?”

卫鸿小声反驳:“没有啊!”因为我还没有女朋友啊

“演员不仅仅要会背台词!还有眼神!气场!肢体动作!你跟张希是情人,他不是欠了你五百万没还的仇人!实在拍不好就给我滚去假戏真做去!”

卫鸿惊恐的战栗了。

段寒之咆哮着顺脚踢开椅子,大步往片场中间走去:“灯光!开机!镜头镜头!镜头对准我!”

卫鸿一呆,只听魏霖催促他:“快点上去啊。”

“——什么?”

“段导替张希拍这一幕啊。”

“这样也行?!”

“这个角色的原型就跟段导很像,可惜他自己不演,最后找了张希。”魏霖拍拍卫鸿的肩,顺势把他往前一推,“别紧张,到后期我们会做效果,把段导的头换成张希,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工作人员匆匆非段寒之换上戏服——敞开领口的白衬衣外边套着督察制服,一只裤管卷起来,绷带一圈一圈缠绕在脚踝上。段寒之的身体脱了比穿上更有料,小腿肌肉薄薄的,并不夸张,但是线条非常流畅并且漂亮;反光板打得皮肤显得更加白皙,几乎从膝盖到脚踝没有一处瑕疵,一整块白玉雕凿的一样浑然天成。

连挑剔的娘C化妆师都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耸了耸肩离开了。

卫鸿站在段寒之面前,刹那间感到一阵眩晕。虽然彼此之间已经发生过最亲昵最隐秘的关系,虽然剧组里不少人都能猜测他和段寒之之间有点不清不楚,但是这样光天化日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还是第一次。

他半跪在地,连魏霖吩咐开机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还要点冰块吗?好像肿消下去一些。”

“别弄了,”段寒之的声音低沉而轻缓,“就这样很好。”

卫鸿把手放到段寒之纤细的脚踝上,就像用手去触摸两百万伏的高压电一样。奇怪的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他竟然还能感觉到段寒之足踝处的脉搏,一下一下在他掌心里跳动。

那光滑的触感让他难以控制,他迟疑而贪婪的顺着小腿抚摸上去,带着强行克制的倾慕和渴望,小心翼翼的触及这个平时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人。

“啊”不知道是舒服还是刻意诱惑,段寒之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一般的叹息声。

段寒之的呻吟简直勾魂。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华丽声音,被他刻意处理成最诱惑的音调,从喉咙深处微妙的震颤着,带着一点点痛苦又有一点点欢愉的意味。

不仅仅是卫鸿,换做任何一个久经风月的老手,都很难抵抗这样明显又沉醉的诱惑吧。

卫鸿的手贴着皮肤滑到段寒之的膝盖,然后从裤缝中深入到大腿内侧。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沉浸在男一号的情绪之中,他就像被推进欲望之海深处的、无助的溺水者一样,只能被动承受这所有的诱惑,只能跪拜在地上,毫无保留的奉献出自己的全部。

段寒之低下头,用一根指关节抬起卫鸿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

那样充满情色的纠缠和抚摸,却是被他以一种矜贵的姿态所施舍下来。光影和暧昧的效果勾勒出两人的侧影,那气场就像一层层萦绕在一起的丝,华美而暧昧,却勒得你喘不过气来。

卫鸿喘息着,半跪在地,一只手跨过段寒之的身体,扶在另一侧扶手上,形成一个类似禁锢的姿势。

而被禁锢的那一方却高高在上的微笑着,悲悯而矜持的注视着被自己挑逗得无可是从的手下。

魏霖亢奋的拍桌:“卡!”

卫鸿还有点发怔,段寒之揉着肩膀站起身,顺手把他拎了起来,“还跪在地上干什么,拍戏的时候没跪够吗还行,效果拿来我看看。唉剧务!帮我揉揉肩!”

剧务忙不迭的小跑过来,低眉顺目端茶倒水,贤良仿佛刚过门的小媳妇。段寒之翘着腿坐在场外的沙发上,对着总摄像看整体效果,一边看一边哼笑:“还是傻,太傻了,果然新人就是新人,这呆呆傻傻的气场实在是太欠操了”

魏霖一边大力拍卫鸿的肩,一边唾沫横飞:“好小伙子!拍的很好,很有感觉!非常逼真!我看这一幕可以制作一下当海报了!”

段寒之淡淡的道:“马戏团海报吧?”

“胡说什么呀!哎卫鸿你别理他,他就这脾气,嘴里没一句好话的。哥哥我很看好你!这一幕很有感觉,人一看就觉得主角是爱他上司的,演得很成功!哈哈哈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爱上段导了呢,干得不错啊哈哈哈”

魏霖是东北人,笑起来豪爽无比,卫鸿被他拍得退了好几步,眼神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

心跳得很快,恍惚间他还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不是卫鸿,而是摄像机下的男一号,是那个爱上了自己上司的、矛盾而痛苦的男人。

那假装出来的爱已经和他真正的灵魂混淆了。到底是戏外的他爱上了戏里的督察,还是戏里的男一号爱上了戏外的段寒之,他已经完全无法分清了。

段寒之给予他的冲动和情欲就像海水一般,满满塞住了他的口鼻,让他张大嘴都无法呼吸,只能渐渐沉溺。

段寒之在剧务组那里耽搁了一会儿,刚有点疲惫的感觉,肝部就立刻疼起来了。他咒骂了一声,还没坐下来,口袋里手机突然响起来。

“喂,谁啊?”段寒之语气非常不好。

“老段,吃了火药吗?脾气这么大。”石哥在电话那边呵呵的笑道,“你放心,我就跟你说个小事儿,不打扰你的好事。”

段寒之声音缓和下来:“哪有什么好事儿啊,片场在呢。你说。”

“嗨,是我一朋友的朋友吃饭的时候随口说的,我也不知道当真不当真。说是关氏娱乐公司要签安俊瑞,我想安俊瑞不是你一手栽培出来的嘛,那小子好歹也算是你的御用男配角了,我就跟你打声招呼哈。”

段寒之瞳孔微微紧缩:“这是关靖卓的意思?”

“我估摸着是。哎怎么啦,安俊瑞果真是你小情人儿?哈哈,我就知道!”

“想多了吧你。”段寒之不动声色的笑着,“虽然不关我什么事,不过还是谢谢了啊。”

石哥还想约他那天出来“聚一聚”,段寒之没等他说完,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

安俊瑞跟段寒之之间的关系陆陆续续保持了几年,又是他从一堆新人中挑出来捧上台的,所以圈子里不少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娱乐圈毕竟不把这个当一回事,有需要了上床,各自爽完各自走人,最多给人茶余饭后八卦几句,没人真当一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