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关靖卓认真了。

关氏娱乐公司手下一百多号艺人,有当红天王也有过气明星。每年都有几个新人大红大紫,走上繁华瑰丽的明星路;也有几个天王过气没落,被公司无声无息的雪藏,从此再也听不到他们的一点消息。

安俊瑞号称天王,但是这个天王有一大部分都是段寒之给他面子,捧他起来的。

关靖卓要是想雪藏他,最多半年,就能让他一点痕迹也不留的、彻底消失在娱乐圈里。

段寒之打电话给安俊瑞,直接劈头盖脸的问:“关氏打算签你?”

安俊瑞愣了一下:“我之前的公司合约到期了,关氏给的条件很优厚,我想我现在还没有到可以摆脱经纪公司单飞的地步,所以就”

“你签字了?”

“还没。怎么了?”

段寒之命令:“别签他们家!”

“为什么?”安俊瑞大吃一惊。

“别问这么多,总之别签他们家。”

“可是我已经跟他们预定签字的时间了,签约过后什么待遇条件都谈好了,连下半年的几个片约都已经转到了他们家。现在突然说不签就不签,怎么可能?!”

段寒之沉默着皱起眉,精细的眉角间隐约流露出不满。

他这番电话说好听点是好心,说直接一点就是多事。安俊瑞虽然跟他陆陆续续好过几年,但是也不过床伴关系,而且还是众多床伴中的一个——这样一个谈不上陌生但是也绝对谈不上熟悉的人,是生是死都不关他什么事。

段寒之难得好心一次,没想到对方还不领情。

“你要签就签吧,被关靖卓整死的时候别来找我就行。”段寒之淡淡的说了一句,刚要挂电话,突然安俊瑞急切的道:“——是不是你怕我签了以后就不能随时客串你的戏了?”

“——啊?”

“是不是你怕新公司不准我随便接你的戏?不会的,如果你拍片需要客串,你尽管随时打电话给我,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你想多了。”段寒之真心诚意的说。关靖卓不仅不会让你接我的戏,他还会雪藏你,让你什么戏都接不了,让你一辈子出不了头。

但是这话他没法跟安俊瑞明说。安俊瑞一定会问他,关靖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知道他会这么做?你跟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的确曾经有过关系。

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别说是爱,连恨都没有了。

大概只剩下彼此厌恶而已了吧。

“寒之你别担心,我永远不会抛弃你的。”安俊瑞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安慰,“就算签了新公司,你我之间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变。我我这些年,一直都没法放下你”

“去去去一边儿凉快去!”段寒之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当你是谁啊?排队想上我片子的大小明星多得绕京城能排一圈,你排第几号?就算是个跑龙套的小角色我都能请来巨星大腕儿,你算老几?”

安俊瑞被他骂得一愣:“可是”

“要抛弃也只有我抛弃你的份,在别人眼里你是个腕儿,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段寒之啪的把手机一合:“爱签哪签哪去,被关靖卓整死了是你活该!”

怎么每个人都以为他是应该被抛弃的那一个?

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吗?被抛弃过一次的人,一辈子都不会让自己再被别人辜负。

段寒之顺手把手机塞到牛仔裤后腰口袋去,然后习惯性的抽出一根中华,啪的点燃了打火机。火苗凑到烟头上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能再抽了,医生说他的身体现在很虚,器官的运行保持着一个危险的临界点,再糟践就要集体罢工了。

要保重自己,戒烟戒酒,按时睡觉。要保持适当的运动,保持良好的作息,像个虚弱而持重的老人一样,不得多走一步路,不得多说一句话。

这对段寒之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生活。段寒之活着就是为了痛快,拍戏要拍符合自己口味的,选演员要选会伺候自己的,喝酒要喝最烈最醇最上年份的,连跟人分手都要自己先开口,自己先挥挥手掉头就走。

连一根烟都不能抽的生活,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段寒之骂了一句操,啪的一声把那限量版铁灰色精钢ZIPPO打火机的盖一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他身后传来:“怎么了,没火?”

段寒之一愣,只见一只手伸过来,手上拿着打火机,啪的一下帮他点燃了烟。

他回过头,关靖卓赫然站在他身后。仅仅是一掌相贴的距离,他这么一回头差点直接撞上了关靖卓的脸。

段寒之冷笑一声,对着关靖卓的脸直接吐出一口烟。

关靖卓也不生气,只微笑着抹抹脸,“一个人?怎么没人陪你?”

“关你鸟事!”

“啧,火气真大。你那个小相好呢,叫什么沙泉?她没陪着你?”

“她没我没关系。”段寒之抽身就走,不想跟关靖卓多说一个字。

谁知道还没走两步,关靖卓在身后朗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签安俊瑞是为了要封杀他?这么多年没联系,你怎么还这么了解我?”

段寒之猛地顿住脚步,僵立在原地半晌,才淡淡的道:“他跟我也没关系。你爱封杀艺人,爱跟自己的钱过不去,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无关。”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手,关靖卓的声音带着笑,笑意中却透出阴霾:“寒之,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没关系?哪怕别人在你面前死去,你都能心不跳眼不眨的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知道你心狠,没想到你竟然狠到这种地步!”

段寒之猛地回身想抽出手,但是关靖卓死死抓着不放,手背乃至手臂都爆出了青筋。

在那样恐怖的力道下,他脸上竟然还带着轻柔的笑意:“——寒之,安俊瑞没法来陪你了。总有一天所有人都没办法来陪你,他们都自顾不暇,你就你就是一个人了。”

“老子本来就不需要人陪!滚!”

段寒之一甩手,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关靖卓退去了半步,站在那里看着他。

男人的眼神说不出来蕴含了多少复杂而激烈的情绪,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阴灰色的天空。失望、鄙薄、冷酷和痛苦,这种种负面感情交织形成一个巨大可怖的漩涡,让人看不到底。

关靖卓从卡夹里抽出一张支票,填上一个数字,然后举到段寒之眼前。

“寒之,”他心平气和的说,“当年关锐给了你多少钱让你离开我,现在我给你十倍,你回不回来?”

第14章 我本凉薄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段寒之呆呆的看着那张支票上惊人的数字,然后望向关靖卓。

竟然是认真的。

关靖卓竟然是认真的!

“——关锐给我的可不止是钱啊,你确定你都给?”段寒之笑起来,那笑意说不出的凉薄,“你有那个能力?你舍得?”

“关锐给你的我全都加付十倍,只要你回来,你干不干?”

段寒之轻轻咬着食指关节,声音里笑意越发浓厚:“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用钱买我吗?”

“如果你这么理解的话,是。”

“可是你这样我感到很奇怪啊,”段寒之慢悠悠的说,“关靖卓,你现在也不是过去那个不掌权的毛头小子了,有钱有势有身份有地位,圈子里的俊男美女随传随到,应该不缺暖床的啊?再说我段寒之也早就不年轻了,人老珠黄残花败柳,脾气又坏,性格又不好,值得你花这么多钱买回去相看两相厌吗?”

关靖卓沉默不语。

段寒之俯下身,微微靠近他,言语仿佛在舌尖中舔舐了一番才缓缓的说出口,因此格外有种湿漉漉的煽情:“难道你是觉得当年被我抛弃了,很不爽很没面子,所以现在要扳回一城是吗?”

关靖卓猛地退后半步,反手就一个耳光抽过去。段寒之猝不及防,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猛地咳了起来。

关靖卓吓了一跳,刹那间扑上前。后悔和不知所措猛地从他眼底滑过,但是紧接着更强烈的怨愤蒙蔽了他的心智,他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段寒之咳得肝肠寸断,几乎连肺都要咳出来一样猛烈,他深深弯下腰,额头几乎要贴到膝盖里,每咳一声身体就剧烈的震颤一下,到最后几乎连捂着唇的手都要痉挛了。

关靖卓居高临下的站在他面前:“喂。”

段寒之死死地按着嘴,从胸腔里迸发出的咳嗽声沉闷无比,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把心肺都震碎,把血肉都刻出来一样。

“你没事吧?”关靖卓忍不住走上前,“段寒之?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寒之?寒之!——”

砰地一声闷响,关靖卓一头栽倒在地,紧接着背上被人狠踩几脚,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来,就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狠拎起来,接着劈头盖脸就是一记老拳,啪的一下差点打断他的牙。

“呸!”关靖卓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一看只见是卫鸿,恍惚间立刻想起来这人貌似也有传言,说他和段寒之不清不楚。

卫鸿把关靖卓往地上一扔,大步跨过他向段寒之走去。关靖卓怒火攻心,一把抓住卫鸿直接踹翻在地,一字一顿的发狠:“你他妈给我离他远点!”

段寒之喘息着,厉声吩咐:“卫鸿,给我往死里揍!”

卫鸿打架竟然相当利落,二话不说一拳挥过,关靖卓的脸被狠狠打到了一边。两个男人就像逞强斗狠的公鸡一样,鸡冠直竖毛发耸起,彼此都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一声郁珍尖利的叫声传来,“住手!快住手!”

卫鸿刹那间分神回头一看,关靖卓抓住这个机会,一记上勾拳打得卫鸿踉跄了半步。他刚要再扑上去,郁珍扑上来从身后抱住了他:“靖卓!不要!不要打了!你不是跟我说你已经忘了段寒之的吗?快住手!”

关靖卓听若未闻,一手就把郁珍推到了一边:“走开!”

“靖卓!”

关靖卓不耐烦的喝道:“滚!”

“——你叫谁滚?”一个低沉动听、却饱含威严的女声响起来,“靖卓,你就是这么对你未婚妻说话的?”

郁珍回头一看:“关锐姐姐!”

关锐穿着一件黑色套裙、踩着精巧的小羊皮高靴大步走来,长发挽起在脑后,身后跟着她的几个贴身随从保姆。那些手下都低眉顺眼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亦步亦趋的拿着手包、阳伞、购物袋等东西,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关靖卓大口喘息着,眼神凶狠,却直接越过了卫鸿望向段寒之。段寒之已经站起来,虽然面色苍白难看,但是神情却恢复了那高傲睥睨、潇洒不羁的凉薄之色。

这么冷淡。

这么可恨!

关靖卓扶着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难以自持。

就在这个时候关锐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望向段寒之的目光:“你怎么了,是打算把人打死呢,还是打算被人打死?你嫌最近报纸娱乐版的头条不够轰动,想好好给我们关家露个脸是吧?”

“没有。”

郁珍一把抓住关锐的手,恨恨的向卫鸿那边瞟:“关锐姐姐,他打靖卓啊!”

关锐淡淡的抽出手,说:“我看打得很好。”

“可是关锐姐姐!”

关锐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沉声打断了她:“郁珍,你一个女人,男人打架的时候不要急吼吼的冲过去,你以为做关家的媳妇是在演苦情电影吗?都快要当母亲的人了,给我稍微注意下自己的仪态动作,别给我闹出什么意外来。”

郁珍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是。”

关靖卓突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关锐沉沉的道:“前几天郁珍跟我说她感觉没精神,今天早上我带她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她怀孕了。”

关靖卓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都僵掉了。

“订婚仪式提前举行,完了以后立刻举行婚礼。我不管你在外边怎么样,这孩子的事不能出一点差错。”

关锐转过身,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对段寒之优雅的点点头微笑了一下,段寒之欠了欠身,在她跨过楼梯时礼貌的牵起她的手,随即放开。

就像任何一个上流社会的绅士见到淑女时的表现一样,彼此冷淡而彬彬有礼,带着傲慢的礼遇和尊重。

只是在两人错身的刹那间,段寒之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替我恭喜关靖卓。”

关锐神情不改:“谢谢,我会的。”

她踩着高跟鞋走下楼梯,背影挺拔步伐优雅,像个真正的上流社会高傲贵妇。

只是在转角的时候,她紧抿的唇角显示出一点不易为人察觉的阴沉。

段寒之,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有必要毫不掩饰的展现你刻薄、冷酷、全无心肝的一面吗?

她不怀疑关靖卓曾经爱过段寒之,但是那个果断到近乎冷酷、理智到近乎凉薄的男人是否有一点点爱过关靖卓,她却完全不这么觉得。

关锐走到楼下,司机俯身为她打开宾利的门,郁珍随即跟了进来,坐在她身边:“关锐姐姐,我觉得靖卓还是没忘记段寒之啊!”

“我看他也忘不掉。”

“那我们怎么办?”

关锐一哂:“人一辈子,遇见的、喜欢的、爱上的多了去了,要是每一个都记得,那就是花花公子;要是一个都记不得,那就是没心没肺。大部分人都只记得一两个自己最难忘的或是投入感情最多的,靖卓也和正常人一样,这非常正常。”

郁珍费解而不平,忍不住道:“可是关锐姐姐,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才让靖卓从一个男人身边离开,如果他还是对段寒之念念不忘的话,不就白费力气了吗?”

她在“一个男人”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调,意有所指的强调,仿佛暗示着什么不屑、鄙薄、轻视等种种负面的情绪。

自诩正常的人,自诩道德楷模的人,自诩占据着社会主流、矜持而高高在上的人。

关锐突然心生厌恶,但是她神情淡淡的一点没有变,只是眼神中多了些看不透的幽深。

郁珍见她不答言,俯身过来低声说:“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靖卓还想让段寒之回到他——”

话音未落,突然关锐抽了抽鼻子,敏感的问:“你今天喷的是什么香水?”

郁珍一愣。

“香奈儿的N°5,是吧?”

“啊,是是吧。”

关锐扫一眼她身上正红色裸肩鱼纹晚礼服,回头吩咐司机:“掉头回家去换衣服!”

郁珍呆住了:“怎、怎么了?”

关锐倚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沉声道:“那个香味讲究的是深沉、收敛和贵气,你穿这么艳的衣服,带着这样味道的香水,就跟男人上边穿西服下边穿牛仔裤一样,一会儿酒会上的女人都笑死你!”

“我”郁珍讷讷不发一言。

“郁珍,当电影明星和当人家媳妇是不一样的,有时候我懒得说你,但是你自己要看,要学,省得别人看你笑话。”关锐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穿衣服要是有段寒之一半讲究,我也就不用在你身上操心了。”

人都渐渐散去,段寒之扶着冰冷的墙站在那里,虽然看上去还很刻薄很强悍的样子,实际上没呼吸一次就像是从油锅里煎了一个来回。

太痛苦了,他想。原来甩人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隔了这么多年,还让人心里难受到这个地步。

“我送你回家吧。”突然卫鸿折返回来说。

段寒之皱起眉,习惯性的不耐烦:“我要是你就好好回去想想怎么保住男主角的位置,打了投资方,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过去了?”

卫鸿委屈的控诉:“是你叫我打的。”

段寒之气结:“我叫你杀他,你也杀?”

“杀。”

“你没救了。”段寒之默默的抚摸卫鸿的头发,“狗狗,你没救了。”

卫鸿呜咽了一声。

“你都不问我和关靖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直接就扑上去揍他?万一我骗了你,当年负心的是我呢?万一现在纠缠不清的是我呢?你不就成了助纣为虐的地主恶狗了吗?”

卫鸿眨了眨眼睛,诚实的说:“我早就怀疑负心的是你了,你人品很一般啊很一般,哪怕关靖卓都看上去比你牢靠啊。”

他眼睛本来就不大,但是湿漉漉的,眨起来显得特别忠厚可欺。段寒之一看就郁卒了:“所以?”

“所以我已经做好当反面角色的准备了>_<”

段寒之挥手给他一掌:“放P!你给我时刻记住,老子才是被伤害的那一个!老子才是代表正义的那一方!以后就像背台词那样天天早上给我重复一万遍,听到了没有!”

卫鸿被拍得在原地晃晃悠悠转了两圈,然后立刻啪的立正:“是!”

其实不是啊卫狗狗。

你看段大导那小样儿,他才更像是负心薄幸的那一方吧。

不要欺骗自己的内心和良知啊,卫小鸿小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