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做个比喻来形容当时的情况的话,卫鸿那时的状态,就像是一块被狠狠拍向锅底的人肉烧饼,啪的一声亮响。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耳朵里嗡嗡响,一股股热流从耳朵眼里冒出来,顺着鬓角倒流向头顶。

那一刹那间他还非常冷静的在心里想,保险带一定不能断,千万千万的不能断,断了我就头朝下这么栽下去了,后颈最先着地,咔嚓一折,我就完了。

然后世界一片漆黑,所有感觉就被身体的条件反射给自然屏蔽了。这种麻木感持续了短短几秒,卫鸿被冲击力撞得飞离了岩壁,然后又自然下落,再次啪的一声。

第一下撞击的时候,正对着空中拍摄的剧组人员纷纷爆发出惊呼;第二下的时候连惊呼都惊呼不出来了,太惨了,容卿卿当时就捂住了眼睛。

卫鸿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第二下撞击的余力已经很小,撞得也不重,但是你想想一个人背负六十公斤重量被迎面拍到岩壁上的感觉,他当时就噗的一下喷出一口血,眼前金星直冒,头脑一片空白。

第二下撞击再次把他飞弹了出去,就在这个时候,岩壁上的工作人员飞快的拉住了保险带,边上两个演员也冲过去帮忙,几个汉子拽着保险带在地上滑了两米多才稳住身形,堪堪控制住了卫鸿的第三次撞击。

幸亏没有第三次,否则卫鸿能被倒吊在岩壁上,摔得脑浆迸裂。

卫鸿只觉得脑子里轰轰的在拉锯,没有声音也没有图像,一开始什么都感觉不到,然后过了几秒钟才慢慢觉得痛,整个身体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条大腿往下都没有知觉了。

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就在一遍一遍无意识的想,我该不会是残疾了吧,该不会要截肢了吧,万一截肢怎么办,会不会拖累段寒之以后的生活?我应不应该主动跟他分手?

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被人紧急拉了上去,几个工作人员看到他那样都傻了,赶紧把他放平在地面上,也不敢随意移动,生怕他内脏受伤禁不起颠簸。断石底下的剧组人员也纷纷跑上前来,容卿卿只看了一眼,手脚就凉了,差点没站稳。

卫鸿嘴里汩汩的冒着血,血量之多甚至染红了胸前一大片衣襟,看上去非常的触目惊心。

不过这个时候,他的意识也慢慢开始回笼,感觉到全身骨头都像是被拆断了一遍再重新接合,撕心裂肺的痛。不过最痛的地方是他的口腔,卫鸿下意识张开嘴,结果发现他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大概是在撞击的刹那间条件反射咬到的,舌头顿时大量的冒出血来。

他咳了两声,骇然发现嘴里有些小小的、咸咸的碎肉块

不过这个时候卫鸿的情况还算不上最坏,他脑子里意识十分的清醒,还能听见容卿卿尖利的大叫:“叫救护车!快点叫救护车!快点叫我的医生来!”容卿卿是大小姐,来大陆拍戏的时候,身边是随身带家庭医生的。

有人急急忙忙的问:“你的医生在哪里?”

“不知道,我不知道!”容卿卿的声音变了调,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在保姆车上!快点去叫他上来!”

医生在睡午觉,被人急匆匆的推醒,才知道剧组发生了意外,连鞋都没顾上穿,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卫鸿微微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有了光感,然后看到医生在眼前晃动。他张了张口,嘶哑的问:“我”

医生发现他还有意识,顿时喜出望外,赶紧把头凑过来。

“我不要截肢吧?”

医生说:“不要,你腿没断。但是你别说话,可能伤到内脏了。”

卫鸿挣扎着问:“后遗症”

好几个人同时叫起来:“不要说话!”“快点打电话叫救护车!”“不要说话,会伤的更重的!”

卫鸿还想问,但是已经没力气了。他喃喃的动了动嘴唇,容卿卿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才听见他几乎无声的说了一句:“如果我出事了,不要告诉不要告诉段导”

然后他头一歪,昏了过去。

卫鸿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白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稍微缓了一下,才慢慢看清楚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容卿卿坐在边上,眼睛有点红,但是看到他醒来,立刻装作一副浑然没事的样子,哼哼道:“剧组又要因为你而耽误进程了,老娘真想揍你丫的!”

卫鸿已经习惯她的说话方式了,这时只感到口渴得要命,更没心思跟她计较:“快快快,给我水,我渴得不得了。”

容卿卿赶紧给他倒了半杯水,卫鸿喝一口,只觉得咸咸的,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口腔里干涸的血迹。

他本来以为这次自己非得残了不可,谁知道容卿卿在他喝水的时候告诉他,这才是他出事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说他只昏迷了二十四个小时不到。当时被送进医院以后,医生迅速的给他做了全身检查,出乎意料的是卫鸿身体素质相当好,加上当时拍戏的道具服里填充了大量气垫材料,减缓了振幅,所以他没受什么骨骼断裂的伤。

当时他吐那么多血,是因为内脏被震伤了,要在床上躺着静养几天;还有就是他把自己的舌头狠狠咬伤了,医生说他要是再用力一点,这条舌头就能直接被报废掉。

容卿卿说:“我也没想到你这么皮糙肉厚,连医生都说幸亏你身板结实。换了别人,这会儿我就该准备抚恤金了。”

卫鸿这才感到自己舌头火辣辣的疼。他勉强笑了笑,笑得很虚弱:“磊子怎么样?”磊子是拍男一号的那个队长。

“他没受伤,就是跳下去的时候受了惊吓,擦破了点皮。”

卫鸿点点头,又胆战心惊的问:“不会被段导知道吧?”

“你这么关心段寒之知道不知道干嘛?”容卿卿突然紧张起来,“难道,难道你们真的有一腿?”

卫鸿用无辜和控诉的眼神望着她。

“不要啊!”容卿卿捧着脸蛋,“我宁愿相信是你强迫了段寒之,也不愿意相信是他选择了你啊!我心目中唯二的女王殿下之一!怎么会看上你个皮糙肉厚没有情趣的粗人?!”

卫鸿彻底失败了,“像我这么温柔的好男人!为什么你觉得他看不上我?!”

“少他妈扯了,”容卿卿不耐烦的说,“我一直以为段寒之会和关大公子在一起的。关大公子多萌呀,又优雅又有情趣,风度翩翩,谈吐风趣,犯起贱来还跟段寒之不相上下,这两人多配!——知道不你这个皮糙肉厚的草根男,你粉碎了我少女时代关于爱情的幻想!你罪大恶极!”

卫鸿默默的捂住脸:“你那种梦想还是尽早放弃的好。”

拍戏受伤的事情当然不能瞒住媒体,但是也没有被大肆报道。以卫鸿的身份资历,还不足以因为一次小小的意外就被持续热炒;况且《丛林逃生》也不是什么热门的大片,自始至终都没有引起媒体的广泛关注。

所以远在万里之外的段寒之,当然也没有及时得到这个消息。

卫鸿回国以后,一直坚持每天给段寒之打至少一个电话,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的汇报自己每天的行程,包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东西、到了什么地方,竭力证明自己没有被任何小美男或坏女人勾引去。当然对于他这种重复性的表忠心行为,段寒之是深感不耐烦的,每次他都接起来电话,把话筒放在一边,自顾自的跑去看DVD,然后等卫鸿的声音告一段落,他把话筒拎起来极尽温柔的说一句:“我都知道了亲爱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能不能帮我把电话轻轻的挂掉?”

卫鸿受伤的当天,因为在医院里昏迷,所以没能给段寒之打电话。第二天虽然他还没恢复,却咬牙要来了手机,靠在床上拨电话号码,事先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和平常说话无异。

正不巧,段寒之接电话的时候在懒洋洋的泡澡,反正没事干,就提起精神来哼唧了两句:“你昨天怎么没打电话啊?”

话刚出口段寒之就后悔了,这话简直就是在变相的支持卫鸿每天打两小时电话的行为嘛。

果然卫鸿一下子就激动了,一激动话都说不清了:“我,我以后一定,一定天天打!每天都打!”

段寒之额角抽了抽,默默把话筒放在一边,然后靠在浴缸里闭目养神。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卫鸿就算体质再好,也不可能说很长时间的话。他只能简略的再次表述了一下自己的忠心以及要求喂食的信念,还没说几句声音就有点哑了,只能万分不舍的表示:“导演叫我去上工了,我明天再打>_<”

段寒之从假寐中惊醒,漫不经心的拎起话筒:“好啊你去吧,多休息多吃饭啊。”

卫鸿立刻保证:“一定多休息!多吃饭!走马路上不看女孩子!不偷瞄美眉!”

段寒之黑线着,急忙岔开话题:“你声音怎么有点哑?感冒了吗?”

卫鸿一下子就感动了,咳嗽了几声,竭力迫使自己声音听起来比较亮:“没有没有,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

正好北京的天气这几天降温,段寒之也就相信了,点点头说:“那你跟容卿卿说说,让你早点放工,回去煮点姜汤喝,拍戏的时候注意保暖。”

卫鸿嗓子里都要哽咽了,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如果他不是靠在床头上的话,现在已经开始以一秒钟一万次的频率开始拼命摇晃尾巴了。

病房的门开着,容卿卿靠在门口,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卫鸿,你没必要这么感动的。”

卫鸿非常宝贝的强调:“寒之说叫我注意保暖!叫我注意身体哎!”

“这话”容卿卿觉得很难解释,这话换成一个普通朋友,甚至一个初次谋面的陌生人,都能说得很流利很动听。何况段寒之在圈子里混的这么久,场面话说得比谁都漂亮,根本不能算是他在真正表达关心。

“他能听出我声音不对哎,”卫鸿坚持自己的幸福,“他平时从来不关心他那些酒肉朋友的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细心。啊对了,你知道怎么煮姜汤吗?寒之叫我煮点姜汤喝,医院里能借个厨房来吗?”

容卿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卫鸿周围弥漫着粉红色的少女气息,极其浪漫,极其傻逼。五秒钟之后容卿卿果断的立正,转身,大步离开——她实在受不了了,太他娘的缺心眼了,简直傻缺得人神共愤!

这么傻逼的男人,活该你摊上那个没心没肺的段寒之!你们就凑成一窝一起幸福的冒傻泡去吧!就幸福的过你们的小日子去吧!反正你们各自都很幸福很快乐不是吗!——容卿卿挥舞着拳头,就像一头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喷火母龙一样,愤怒的走了。

第44章 六十万

燕莎友谊的圆拱玻璃门外,一辆黑色宾利悄然停下,裹在黑色大衣和长筒皮靴里、墨镜遮去大半面容的关锐从车里钻出来,向周围望了一眼,然后大步向商城里走去。

她的头发放了下来,柔软弯曲的垂在身后和胸前,真丝领巾恰到好处的点缀着她白皙修长的脖颈,裸露在外的一点点皮肤保养得冰雪娇嫩,就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几个男性顾客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她,有的还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但是关锐墨镜下的面容没有半点表情。

她推开商场内一家咖啡店的门,侍应生快步迎上前来,然而她只摆了摆手,墨镜下的小半张脸轮廓极其深刻精致,一点情绪外露都没有,直接往周围扫了一眼,然后快步走到角落一张圆木桌前。

关靖卓放下手里的白瓷杯,抬起头来望着她。

关锐坐在他对面,摘下墨镜。在看到自己弟弟的刹那间她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非常的复杂,但是却没有丝毫恶意或不满,相反还有种深深的、淡淡的悲伤。

关锐是个相当强悍的女人,关靖卓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种神情,在未开口前就不由的顿了顿,气势也缓了缓。

“姐姐你还好吗?”

关锐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的脾气,本来就看我不顺眼了,你又在订婚现场当场给郁珍没脸你呢,我听烽哥说你跑到美国去了,你怎么样?”

关靖卓闭了闭眼,“如你所见。”

关锐试探了他一下:“你怎么会回来?我以为你会留在美国。”

“寒之他不需要我。”

“你现在回来,烽哥在气头上,估计不会让你进关家的门啊。”

“关家?”关靖卓冷笑一声,“关家这两个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人一生中能用的钱是有限的,能享受的东西也是有限的,躺在一座腐朽败落的金山上挥霍有限的财产,和奋力拼搏白手起家,夺取属于自己的事业和成就感,这两种生活方式哪种比较适合我,姐姐你看不出来吗?我呆在美国这么多年不愿意回来,就是因为我想在美国积累我自己的财富和关系。姐姐,我已经不想再关家这个桎梏里浪费自己有限的生命了。”

关锐脸色苍白,久久不能说话,“可是关家是你的家啊。”

关靖卓平静的看着她:“我曾经想过和寒之组成一个家庭,但是失败了。”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会回美国去。我在那里有一些钱和一些朋友,他们组建了一个公司,我会注入资金入股。如果大哥真的生我的气,我就在美国待个三年五载再回来。”关靖卓笑了一下,“姐姐,勾心斗角争夺前人的产业并不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生活方式。”

关锐久久的望着自己的弟弟,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是那样弱小,需要依靠,怯生生的,带着虎头虎脑的憨气。那个伴随着乡土稻香的年代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消失在她的记忆里了,过了这么多年,当她再一次审视自己弟弟的时候,她发现当年的那个小男孩已经变成一个男人,一个不需要依靠姐姐的,不需要依靠家庭的,向往着独立和自由的男人了。

突然一阵久违的疼痛攫住了关锐,她鼻腔有些发酸:“你既然都已经决定了那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什么呢!”

关靖卓看着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想问你当年段寒之的事。”

关锐僵了僵。

“寒之说,我一开始就选择了郁珍。他说我一开始的选择就是正确的。”关靖卓顿了顿,“但是我当年明明告诉你,我还是要段寒之,就算被赶出关家的门我也还是要段寒之。为什么他会说我一开始选择的是郁珍呢?”

“姐姐,”关靖卓问,“你说当年寒之从你这里拿了一笔钱,那笔分手费到底是多少钱?”

咖啡店里,苏格兰风琴悠扬的乐曲在浓香的雾气中飘渺不清,在关锐压抑的沉默中渐渐的远去了。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她一辈子都不打算再开口说话了一样。

正当关靖卓要开口的时候,关锐突然道:“六十万。”

“什么?”

“当年段寒之从我这里拿走的钱。”关锐说,“当年他想拍一个电影,他的处女作,资金豁口还差六十万。这笔钱对他来说很重要,缺了就拍不成。他想拍电影,他真的有才华。”

就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了关靖卓心上,他几乎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就为了这个?为什么他不问我要?!”

“他不想找你要。当年他告诉我,虽然你们的经济条件悬殊,但是每次出去你们都是轮流付账,他从不欠你一分钱。他可以一家一家上门跑投资拉赞助,但是他连一分钱都不想欠你的。我说他很傻,他说那是他的坚持。”

关靖卓的手紧紧捏住了咖啡杯边上的小银勺,指甲几乎要深深嵌进自己的肉里去。

“其实当年我不仅仅给了他六十万,他的第一部电影也是我捧起来的。他给了我试片,我只看了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知道这个人绝对有才华,他绝对能大红大紫,甚至能成为内地电影史上彪炳史册的人物。”关锐深吸了一口气,“只可惜那部片子没红,题材太小众。后来他的第二部片子选材听从了我的意见,从此一炮打红,票房爆满,直接封神。”

关靖卓喃喃着道:“六十万,就为了六十万”

“不,不是六十万,”关锐艰难的道,“跟你分手两年后,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还我钱。随后他给我寄了一张六百万的支票,对我说:我段寒之从此以后再也不欠你们关家的了。”

关靖卓深深的低下头去,因为牙关咬得太紧,导致面部表情都有些许的扭曲。

“你大哥为什么后来跟段寒之交上了朋友,就是因为那张六百万的支票。那笔钱是段寒之的尊严,为了把他失去的自尊捡回来,别说是十倍的还款,就算是百倍千倍他也会咬牙付清。靖卓,你跟他好了那么几年,其实你并不真正了解段寒之他这个人。”

段寒之成名得很早。十年前的六百万,几乎是一笔天文数字。

关靖卓隐约的知道,段寒之是个极其有血性的人。他根本不怕痛,那些痛苦在他身上几乎是没有感觉的,永远不能到达他放弃、软弱、投降的底线。段寒之就是那么一个强悍到无所畏惧的人。

他以为段寒之为了钱而离开他,他抱着这个让人崩溃的认知度过了十几年。

“那他为什么说我一开始一开始就选择了郁珍?”

关靖卓开口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喉咙里染上一股咸咸的味道,那是他在自己口腔里咬出的血腥。

关锐望着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望着,脸上变换了很多种神色。从一开始的犹疑到后来慢慢的悲伤,她说话的时候声音竟然带了点脆弱的意味,好像她对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很畏惧,但是也很无奈,很悲哀。

“靖卓,”关锐说,“我这一辈子做过不少缺德的事,有些是迫于无奈,有些是停不下来。我也曾经想过走进关家的这个门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我都也已经姓关了,我就已经没法再改变了。我希望你,不,是我求求你接受这件事。”

“靖卓,当初让你和段寒之分手,是烽哥下的命令。你注意我不是说他‘让’你或他‘叫’你,而是他‘命令’你。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强迫你去相亲?”

关靖卓点点头。当时他已经在承受关家所带来的压力了,迫于无奈也去相亲过几次,不过都是敷衍,之后也都没有下文了。其中有一次相亲是和郁珍的,因为那次阵仗特别大、特别正式,所以他的印象也就特别深刻。

“我让人拍了你们相亲的照片给段寒之,”关锐说,“然后告诉他,郁珍是老太太亲自给你挑的未婚妻,你们打算去美国订婚。当然你是爱他的,就算你结婚了也不会切断和他的交往,你们仍然是情人关系。我请求他不要在你结婚后还和你交往,因为这样会影响到你的家庭。”

关靖卓声音几乎变了调:“他相信了?!”

“用语言让一个人相信不是难事,况且你当年和郁珍相亲的照片是真的,并没有作假。我猜你当年一定从来不跟段寒之提起家里逼迫你相亲的事情吧?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你相亲的照片时,他就已经陷入混乱的状态里了。何况那时他正到处为处女作拉赞助,还差六十万,整个人精神状态都非常差。”

关锐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她喝了口冰水。

“当时他很愤怒,不,说暴怒都不为过。我只是求他在你结婚以后不要跟你来往,而他当时,已经立即就不想见你了。他拿了我六十万块钱,然后叫我告诉你他是为了钱才离开你的,他说他想让你一辈子都记得,你在他心里的价值,连区区六十万都没有。”

关锐闭上眼睛:“这就是当年我回家后,所告诉你的一切。你相信了。”

关靖卓眼底布满血丝,他盯着关锐的脸,几乎要把她盯穿。

这么多年来的愤怒和痛恨,到头来仅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彼此放弃。段寒之说的对,他们不能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彼此身份地位悬殊,也不是因为因为他们不够相爱。仅仅是因为,他们根本是完全不能共同信任的两个人。

因为一组和女人在一起的照片。因为六十万块钱。

因为他们,都没有在最需要坚持的时候,拉紧彼此交握的手。

关锐叹了口气,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想站起身来,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关靖卓嘶哑着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靖卓,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关靖卓几乎整个人都颤抖了,“你有那么多种办法可供选择,为什么偏偏要用这一种!你知道段寒之恨了我多少年吗?你知道他有多恨我吗?这么多年来你一遍一遍的跟我强调,这个家里只有我们是彼此依靠的,只有你是我亲姐姐!这就是你强调出来的结果吗?!”

关锐声音发哑:“我没有办法,就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亲生弟弟!我只能这么做,我必须让你们两个都死心!如果我不采取手段的话,老太太和关烽会让你们更惨!你知道关烽是个怎样的人吗?他吸过毒,混过黑,杀过人,他根本什么都不怕,连你他都是能杀的你知道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关靖卓震惊的看着她。

关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大量的氧气涌进肺部,籍以这种方式来勉强平静自己。

那些已经蒙上了尘沙的回忆,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淡薄。她原本以为只要关靖卓和郁珍订了婚,生个孩子,那些带着血腥味的往事就能渐渐从她的生命中淡化甚至消失,从此她再也不必深夜时分辗转反侧,一遍又一遍的强迫自己回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小的山村,简陋的瓦屋,模糊的哭泣和凄凉的傍晚。如血的天空中缓缓飘起的炊烟。

那个时候关靖卓还太小,他甚至根本回忆不起来,自己曾经呆过那个地方。

但是关锐是记得的。她还记得自己曾经不姓关,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在乡村的稻田边玩,看到一辆崭新崭新的黑色小车停在家门口空地上。车门打开了,一个满脸高傲、满身华贵的少年走下来,他长得那样俊美,穿着山村里人们根本没见过的衣服,带着从外边世界里飘来的、昂贵而芬芳的香水气息。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关烽。这个可怕的、俊秀的、残忍的、冷酷的少年,当她还是个乡村里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时,他处理事情的手段就已经和他美丽的外表一样出挑而极端了。

第45章 一起做掉

卫鸿老家还有个上中学的弟弟,兄弟俩感情非常好,据说他出来拍戏之前经常帮弟弟做作业和冒充家长签字;段寒之家里堂表兄弟无数,有种书香世家的悠闲风流,没什么财产纠纷,都非常闲适和舒服的过日子。

关烽小时候,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形单影只。

没有兄弟——堂兄弟们基本上已经被他父亲打发去边远地区垦荒了,表兄弟们跟他说话的时候基本上都带着虚假和让人恶心的笑容;没有姐妹——他被人一遍一遍的告知,家族里正统嫡生的独子就他一个,表姐嫁了人就跟夫家姓了,堂妹小小年纪,只知道去巴黎扫货,然后把账单寄给他。

那一年当他知道自己还有个货真价实的亲生妹妹流落他乡的时候,他血流顿时加速,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关烽不顾底下人劝阻,坚持亲自坐了一天一夜的车,从繁华的大都市开到山区,几个小时山路颠簸,灰尘满天鸡鸭鸣叫,满目都是山村里人好奇畏惧的目光,和他们灰扑扑的房子吃食。

他见到关锐的第一眼,这个小姑娘明显还没长开,眉目细致精巧,肤色上留着阳光带来的粗糙的烧灼。她穿着单薄的夹衣裤子,看上去和他那些美丽时尚的表姐妹们那样的格格不入,但是他在刹那间就能肯定,这个小姑娘是他的亲生妹妹。那眉目那五官,如假包换。

关烽从小就不大有情绪外露,他俯下身,眼底闪动着淡淡的兴奋:“小锐。”

关锐躲闪了半步。

“小锐,是哥哥。我来接你了。”

里屋突然砰地一声,砸出来一个水壶,随之而来的是男人醉醺醺的怒骂:“龟儿子的,不给钱别想带走!搞蛋!走了就XX的别回来,出门我砍死X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