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下,咣当一声,门板当真被敲掉了。

参随先涌了进去,现在院内察看,确定没有危险,才让高铭下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高铭穿着锦缎华服,背着手,仰着头,走进了小院。

他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一定特纨绔,特不是人。

“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此时,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棍子,愤怒的吼道。

高铭一惊,一拍脑门,对哦,差点忘了,林娘子的爹是个教头,会些功夫,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不过不用怕,他们这边人多,对方只是个糟老头。

见他拿着武器,参随们都急了,立刻唰唰拔刀,护在了高铭跟前。

“干嘛啊干嘛啊,都把武器给我收起来!”高铭叫了声,指着手下道:“赶紧的。”

衙内发话了,参随们只得听令。

张教头也一点没松懈,恼怒的瞪着高衙内,“你又装什么好人!我家为何家破人亡全赖你所赐!何必假惺惺。”

“啧,你别不识好人心,你要是这个态度,我也不惯着你。另外纠正你一点,你话说得并不对,你现在只是家破,人还没亡呢。”

张教头身体晃了下,显然是被高铭的话气得眼前一黑。

连高铭带来的参随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愧是我们衙内,一如既往的会说话。

张教头手一抓棍子,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弄得我们人亡吗?”

“这还用问,当然是想见见你女儿,你不会以为我是来见你的吧?”

张教头怒道:“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你别想如意!”

他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一看就知道来真的,现场的人也都看出来了,都有预感,今日一定会出人命,这老头难免一死。

就算最恶毒的坏人,见对方以命相搏也会有所触动。

富安有点担心,他瞄向衙内,却见衙内本人根本没在怕,眉梢都没动一下。

高铭内心毫无波澜,因为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内。

作者有话要说:

水浒里的刺配地很讲究,林冲刺配沧州,那地方又冷又苦,可见得罪人了。武松刺配孟州,好地方,有快活林,是个往来要道,商客川流不息,城市绝不差。宋江就更厉害了,江州,著名旅游城市,他哪里是蹲牢,根本是旅游。还能下馆子,跑浔阳楼上吃酒喝多了,才题反诗。

第3章

众人见高衙内微微一笑,指着张教头道:“来人处理一下他,本衙内要踏过去。”

张教头身体一下子绷紧,将棍子一舞,而高衙内的参随们再次拔出佩刀,就要冲上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听有女子声音喊道:“都住手!”

高铭循声望去,就见屋门口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娘子,你不能出去啊。”

“锦儿,你别拦我”林娘子挣脱锦儿,立在屋门口,含着泪怒道:“你不就是要见我么,放开我爹!”

“贞娘,诶呀,你不能出来啊!”张教头痛苦的喊道,一副一切都完了的绝望表情。

恐吓张教头,总算把林娘子主动逼出来了。

高铭深吸一口气,下面该他的表演了。

他拧紧眉头,盯着门口的女子身影,瞅了又瞅,咧嘴道:“你、你谁啊?”接着抓过富安的衣襟,“别告诉我,她是林娘子?!”

富安怔了怔,“是,是林娘子没错啊,衙内你不认识了?!不过,林娘子确实瘦了许多,有点憔悴。”

林娘子身段高挑,如今更显得高高瘦瘦,衣裳都撑不起来了。。

“这叫有点憔悴?你看她头发都开叉泛黄了,我严重怀疑还有脱发。还有,你看看她,那么大的黑眼圈,搞什么啊,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人。”

林娘子因为丈夫闯白虎堂被刺配,加之被休,整日痛哭,茶饭不吃,一个月下来,面容憔悴,整个人都瘦削了。

她被休在娘家,不施粉脂,素面朝天,全不见往日光彩。

一个女人遭受如此大的生活磨难,容颜有所改变,再正常不过了。

高铭早就料到了,所以才在今天突然闯进门,制造一种他无心撞见林娘子真面目的场景。

他这时表现得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揉了揉眼睛,定睛瞅了一会后,捂着脑门道:“我以前真是看走眼了。”

一副“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大相国寺门口的你,我的痴心错付”的样子。

这话一出,林娘子和张教头的天瞬间都亮了。

尤其是林娘子,内心更是高兴的快要哭出来。

这就是高铭的计划,突然对林娘子失去兴趣,一定会引来怀疑。

必须得合情合理的“厌弃”林娘子才行。

高衙内本来就是求色,如今对方美貌有损,厌弃就在情理之中了。

高铭只要抓住这点做文章,相当合理,富安、陆谦甚至他爹高俅都察觉不出奇怪。

高铭嫌弃的呲牙咧嘴,“我记得她以前不长这样啊。”

富安和陆谦也慌了神,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

谁知道高衙内看到憔悴的林娘子还嫌弃上了。

不过,这也不意外,毕竟林娘子因为打击,和之前光彩照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谦弱弱的道:“或,或许好生养段日子就……就好了。”

高铭挑眉嚷道:“我以前是没细看,现在看清了!我之前在她身上花的心思就当喂狗了,你还想让我给她花心思?!做梦!”

高铭极力表现出一副对方颜值崩塌,自己脱粉的痛苦模样。

陆谦被高铭喷得退缩了下去,富安忙凑上来安抚笑道:“衙内莫要生气,及时止损即可,别再搭理他们了,我知道一处地方极好。”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株不行换个地方采摘。

“诶?哪里?”高铭装作有兴趣的样子,“带路。”

“这边走。”富安笑着带路,高铭转身跟着他,一众参随也都跟着往外走。

剩下林娘子和张教头怔怔愣在原地。

这、这就完事了?!

很快,有个参随跑了进来,冲他们道:“我们衙内命令你们十日内离开东京,不想再在京城再见到你们。若再见到,定不饶。”说完离开了。

张教头扔下棍子,朝女儿老泪纵横的道:“这个坎儿,咱们过去了。”

他们本来就打算逃到外地去,之前是不敢跑也跑不掉,现在正合他们之意。

丫鬟锦儿也在一旁抹眼泪,“太好了,太好了。”

高衙内那个混账放过我家娘子了。

林娘子本人则反手拭了拭泪珠,“爹,锦儿,咱们今晚就走,免得夜长梦多。”

——

此时,张教头家的外街,高铭装作扫兴的道:“不许再提那个女人了,我真是瞎了眼了,呸,谁再提,没好果子吃我警告你们!”

陆谦却心有不甘,这叫什么事啊,他搭上了和林冲十几年的“友情”,选择站在了高衙内一边,现在高衙内对林娘子没兴趣了,他之前的付出,都白费了,还得罪了林冲。

林冲不死,早晚要找他寻仇。

高铭瞄出陆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懒得搭理,准备哪天找个由头把他打发了。

这种人连朋友都能随便出卖,他可怕哪天反咬他一口。

高铭初来乍到,看哪里都陌生,而富安带的路逐渐往一处小巷内走,不由得问道:“现在要去哪里?”

富安坏笑道:“自然是好地方,衙内有所不知,我媳妇说西门前,从外面新搬来个妇人,双十年岁上下,描眉画眼,狐狸似的甚是美艳,丈夫在外面跑生意,最近不在家中,听说正想招揽人进屋调解寂寞。”

高衙内名声在外,独好别人的娘子。

不结婚的据说都不正眼瞧,人送诨名花花太岁。

富安自然知道他的脾性,给他物色的都是别人老婆。

高铭佯装上钩,毕竟不心动就不是高衙内,笑道:“那可好了。”然后脸一沉,“你要是敢糊弄我,有你小子受的。”

富安道:“不敢不敢,保证对您胃口。”

走了一段路,高铭只留下两个贴身的参随和轿夫,其他人都打发回府了,幽会带那么多人干嘛。

只剩下高铭加两个参随,还有富安和陆谦,一行人往目的地走去。

高铭一边走一边“夸奖”富安,“你对本衙内挺上心啊,连有人想红杏出墙你都替我留意着呢。”

“那是自然,衙内的事,小人全家一刻也不敢忘。这消息是我浑家打听来的,她对衙内同样上心。”

要不是富安的老婆年纪太大且姿色欠佳,否则八成也能献给高衙内。

七拐八拐就到了一处小巷内的院门前。

高铭朝富安努努嘴,示意他去敲门。

富安殷勤的笑了笑,走到门前,轻轻拍了两声。

很快里面有人应门,一个紫黑色面庞的汉子打开了门,瓮声瓮气的道:“你找谁?”

高铭挑挑眉,家里有这样的壮汉还用红杏出墙吗?

富安打量了下这人,“你只管通禀富娘子之前提到的贵人来了,叫你家娘子速速准备出来见客。”

汉子一听,双目圆瞪,当时就怒了,“你这混账东西,讨打是不是?!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把他们正经人家当半掩门儿了吗?!

高铭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找错地方了。

陆谦立刻拆台,“找错地方了,你办事太粗心了。”

高铭本来就想找由头把这个爱出馊主意的富安给边缘化,这不机会就送上门来了,马上脸色阴沉的嚷道:“废物,你还能干什么事儿啊你!浪费老子时间!我受够你了,别让我再看到你。”

说完,对两个参随道:“回府。”当即扔下富安让轿夫出了胡同。

陆谦笑了笑,也跟着走了。

“诶,衙——”富安伸手去够衙内离去的背影,刚走一步,脖领就叫人给勒住了,转身一看,是那个汉子。

富安凶道:“你干什么,快放手!”

“你打扰了我睡午觉,连句道歉都没有就想走?!”

富安本来就心烦,哪有心情道歉,他还愁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呢,加上会些功夫,胳膊一甩,“放开!”

汉子偏不放,揪的越发紧,“不道歉你别想走。”

“我道个鸟的歉,你再不放开,小心讨打。”

汉子也是练家子,来了劲头,“那你就试试啊,看今天是谁打谁。”

富安叫了声,“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就让你开开眼。”说罢,举起拳头便打。

没等拳头打到对方,自己就先“诶呦”一声吃了一拳。

——

高铭回到太尉府,先吃了点心,又喝了一杯好茶,优哉游哉的赏了会花,才打了个还欠往卧房走。

他进屋嚎了一嗓子要睡觉,丫鬟们赶紧铺床的铺床,打扇的打扇,还有负责貌美如花献媚的。

高铭心想,这日子舒服啊。

正想着,就听丫鬟们窃窃私语,“太尉来了,可衙内刚睡下……”

一听老爹来了,高铭立即诈尸,坐起来撩开幔帐,“我没睡着!”

话音刚落,就见高俅虎虎生风的走了进来,看到他先是一愣,接着走过来,双手捧着着他的脸,反复揉了几下,“你没事吧?”

“原本没事,但您拧巴这几下,我怕是要落枕。”

“……”高俅忙放手,“爹的手劲有这么重吗?”

高铭自个晃了晃脖颈,“爹,什么事儿啊?火急火燎的。”看现在的天色,高俅应该还在白虎堂处理公务才对。

见儿子没事,高俅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被人打伤了,幸好没事。”

“我……怎么会被人打伤?”

“还不是因为你惯会闯祸,十处敲锣,九处有你。我听人来报,和你形影不离的富安被人打了,自然也以为你受了伤。”

“富安被人打了?”高铭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回事,一看那个敲错门的壮汉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高俅欣慰的道:“我听说,他错把良家当做半掩门儿,才招致殴打。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你做的,想来你肯定也有份,没想到,我儿稳重了。看来是富安这厮一人的错。”

高衙内在高俅心目中的印象绝了,干坏事没他的份儿都值得夸奖。

高铭嘟囔,“您也太看低我了。我是那种闹事儿的人么。我记得富安也会些拳脚功夫,不知是谁能把他打伤。”

这是水浒的世界,好汉彼此之间有吸引力,好汉和他这些剧情相关人员之间也应该有吸引力才对。

保不齐跟富安交手的是哪位好汉,打听一下有必要。

“只是个刁奴,跟主人家学得一点拳脚罢了。这刁奴本身倒不值一提,但主人还算有点来历,乃是花老将军的孙儿花荣。”高俅眼见儿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没事。”高铭心中万马奔腾。

“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命人把花荣抓起来了。他的家奴殴伤他人,我要治他个纵奴行凶之罪。”

“咳!”高铭苦着脸道:“抓了?”

太效率了吧。

刚迫害完林冲,又抓花荣。

咱们就算是水浒第一反派家族也不要这么卖力吧。

第4章

今天他算干了件正事,把林娘子的事摆平了。

后世有人评价林冲是忍者神龟,林冲能忍,且能一直忍,只要林娘子还活着,他也没烧草料场,充军几年后,高俅父子把他忘了,就算不能官复原职,也能重新找份工作,生活还能继续。

毕竟不是逼到份上了,谁想落草为寇。

这种“忍”,是人之常情,林冲武功再高,也是个普通人。

如今林娘子没死,高铭再劝高俅放林冲一码,不让富安和陆谦去烧草料场,林冲安心充军几年,仍旧继续做良民。

没了林冲,将来梁山的破坏力也不会那么大。

可是,万万没想到,前脚送走林冲,后脚老爹就把花荣下狱了。

花荣身为梁山八骠骑之一,同样战斗力破坏力惊人。

高铭心道,看来他们高家父子是躲不过反派的命运了,他真是命苦。

他记得花荣应该在山东地界活动,怎么跑东京来了,“花荣?他是东京的武官吗?”

“他如今人还在国子监读武学,也不知道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敢纵奴行凶。这样的人做了武官还了得?!岂不是更加放肆!”

高铭记得富安敲门的时候就一个汉子开门,花荣既然在国子监读书,那个时间人根本没在家,纵奴行凶的罪名安不到他头上。

花荣一定因为被冤枉的打击处理过,心里埋藏了仇恨的种子,在之后才那么容易就上梁山落草了。

这不行啊,林冲刚按下去,花荣这边就加了火是怎么回事?!

“爹,花荣的家奴又没打我,这件事就轻轻揭过吧,打的是富安,至于么。”

高俅瞪眼,“我一开始哪里知道你没被打,还以为你也吃了亏,才命人把他逮捕下狱的。”

高铭赶紧说了好话,“还是爹疼我。”

高俅没说话,但从脸上的表情看,对这句话还是比较受用的。

高铭劝道:“爹,如今我没事,这花荣就放了吧,否则的话,外面的人该说咱们仗势欺人,只是个门客被殴,就兴师动众,气焰嚣张,不是好事。林冲的事刚解决,就别再引人注意了。”

高俅对儿子“刮目相看”,“你怎么一下子懂事了?”

不好不好,一不小心又正常了,得把对方的疑虑打消。

“爹,我只是纨绔,并不是蠢货。”高铭往床上一躺,抓过扇子给自己扇风,装作生气的嘟囔,“真是,敢情我在您眼里这么不堪?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况且今日我去见了林娘子……”

高俅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高铭接着道:“我去看她了不假,可她瘦得都脱相了,又老态又憔悴,我就不喜欢了。我折腾一圈,什么都没得到,真是累了。”说罢,把扇子一撇,又念叨了一句,“累了。”

高俅听罢,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累了,我替你收拾烂摊子才累!不过也好,你既然累了,就老实给我消停一段时间罢。”

高俅迫害林冲,让儿子得到林娘子,完全是为了儿子疾病痊愈。

如今宝贝儿子康复了,什么林娘子,儿子爱要不要吧,他懒得管。

高铭抓过被子盖住脸,嘴里念念有词,“好,我这就休息。”说完,当真不动了,仿佛睡着了。

高俅拿他没办法,苦笑着摇头走了出去。

等高俅走了,高铭才缓缓坐起来,心想高俅也不是傻子,见他没事,应该不会再为难花荣。

果然,晚些时候派人去打听,花荣已经被平安放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