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富安就惨了,据说被打得断了几处骨头,他家娘子正给他寻医问药。

高铭心想,富安算是因祸得福,骨头断了,腿脚功夫怕是也废了不少,加上被他高衙内冷落,以后也不会派去追杀林冲,捡回了一条命。

但花荣这件事,却给了高铭一个触动。

哪有三代不衰的权势,花荣出身不错,但现在也得被高家拿捏。

他若不加强学习,努力进行自身建设,老爹一死,他个废柴,能干嘛?

要饭都要不过别人。

况且东京要不了多少年就得变成金国地盘,东京挺好的,他不想挪地方。

这么一想,内忧外患,更睡不着了。

头脑越发清醒了,高铭不免觉得自己真是个忧国忧民的好青年。

高俅要是知道儿子考虑如此沉重的家国议题,肯定要喜极而泣。

高铭痛定思痛,对未来有了打算。

——

“爹,我要读书!”

高铭扬手阔步走进高俅的书房,在高俅惊愕的目光中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完,高俅的目光从惊愕转成了震惊,最后变成了惊恐。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知子莫如父。

高衙内若论辈分,其实是高俅的堂弟,如今给高俅做养子,对方心里有愧,所以对他宠爱有加。

不是亲父子却胜似亲父子。

于是养成了高衙内胡作非为的个性,正事一件不做,什么缺德冒烟的事儿,往往冲在最前头。

读书奋进,高俅压根没指望他开窍。

高铭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他很合理的认为他又没憋好水。

听听,这像当爹的说的话么。高铭“心痛”的道:“我就是打,也是打上进的好主意。我有自己的理由。”

高俅放下手中的毛笔,双手都放在桌上,洗耳恭听。

按照高衙内为人,发表一通振聋发聩激动人心的正常话语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想读书,也得是很奇葩的思路。

“是这样的,爹。您处理花荣一事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我每次犯事,都是您替我摆平。但是我觉得与其您替我摆平,不如我自己来摆平。您来摆平,难免会出现一些差错,还是我自己来比较稳妥。而我要自己处理,我就得有权力,可您也想必也有同感,不是进士出身做官何其难。趁着我还年轻,我想去国子监读个书,有些资历,您也好替我运营一番,谋个一官半职。”

高俅听完,不禁扶额,心中波涛汹涌,想喷一口老血。

但同时,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他总不能给这小兔崽子保驾护航一辈子。

他以前也有过让他成器的想法,给他请过老师教课,可就是没法把他的牛头摁倒书桌前。

现在竟然出息了,不过,这种隐隐的别扭感……

高俅一拍桌,“反了你了,你竟敢嫌弃我的处置方式?”

儿子“奋进”的原因竟然是嫌弃他没替他收拾好烂摊子。

高俅简直要被气成球了。

“您别生气,先喝口茶。”高铭给他爹亲手捧上一杯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以后不麻烦您了,我现在大了,也得替您分忧不是,总这么吊儿郎当的,浪费粮食。”

他也不想说话这么气人,但没法办,谁让高衙内就这么个人,突然变得上进好学,就怕高俅起疑心,叫跳大神的把他架在火上烧。

高俅推开茶盏,余怒未消,“你真是长进了啊。”

高铭就当是夸奖,“爹,说真的,花荣的事给我很大触动,他虽然是将门之后,上数三代都是武将,当年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您看,到他这代也没落了。简直被咱们高家吊打,说关就关。所以我一想到,万一哪天,您保护不了我了,我岂不是也为鱼肉……想来想去,还得自己争气才行。”

说着,还假惺惺的悲哀了下。

高俅斜瞟了眼儿子,终究没绷住,笑道:“行啊你,想得还挺透彻。”

“咱们高家就没蠢人,爹您就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苏大学士当年也没少夸您吧。”高铭吹捧道。

别看高俅没进士身份,却也有些来历,他做过苏轼的书童,相当于秘书,能在苏轼门下做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后来又跟满腹经纶的艺术家皇帝赵佶身边混,肚子里没货,早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岂能步步高升。

高俅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文章,至于太尉这个职位做得如何……

只能说没他踢球的水平好。

提到苏轼,高俅叮咛道:“你记住,苏家对我有知遇之恩,以后你不论身居何处何等职位,都要善待他的家人。”

“知道知道,这个您放心。”高铭满口答应,搓着手指道:“那爹,咱们是不是要谈正事了,我这个入学……”

高俅有几分无奈,“你啊,说是上进,其实还是投机取巧,在国子监读书靠蒙荫做官。你难道就不能踏实读书,真的考个进士,让我开心一下吗?”

高铭微微仰头,很真诚的看着他爹的眼睛,“您看我像能的样子吗?”

高俅怔了怔,立即道:“啊……这个国子监读书啊并不难,你既然有心就赶紧去准备吧……”

说什么了,知子莫如父。

高俅继续道:“其实你堂叔也走的这个路子,如今是高唐州知府,但读书不是那么容易的,你散漫惯了,怕你一时适应不得。别我替你办好了,你却推三阻四,哭天抢地的反悔。”

高衙内的堂叔高廉,在水浒中也是个大反派。

人家满门忠烈,他们高家满门反派,就没好人。

“我发誓绝对不会!”

高俅不置可否,但看表情似乎是不大信的。

但儿子总算有点上进的苗头,怎么能残忍的掐灭,于是挤出微笑:“爹相信你。”

高铭看他爹皮笑肉不笑,心道,你那根本不是信任的表情好不好。

第5章

国子监历史源远流长,内有国子学、太学、武学、辟雍、四门学、广文馆、律学等。

其中国子学最难进,因为学好的人,可以直接授官,是给权贵子弟刷文凭镀金的用的,所以只有八品以上官员家子弟可以入学,不像太学,平民子弟经过推荐也可以进去念。

简单来说,国子学的学生不用科举考试就能做官,而太学生还得科考挤独木桥才能进入仕途。

武学和太学待遇差不多,学生必须经过武举考试获得名次才能授官。

高铭身为太尉之子,要入的自然是国子学。

高铭欢欢喜喜的入了学,到国子监的第一天,一个主薄两个博士迎接了他。

主薄是管理人员,博士类似于后世的大学讲师。

看这三人一副吃坏肚子的表情,高铭率先表态,“大家放心,我真是来读书的。”

这才可怕,高衙内都开始读书了,这世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明显看到头发有些花白的主薄无力的吐了一口气,“……我们国子学的几位博士定会尽心尽力的辅佐衙内功课……”

高铭无语,显然对方根本不信他的话,他补充道:“就算惹事也不会在国子学内。”

主薄和两个博士觉得这话还算靠谱,都笑开了,其中一人直言不讳的道:“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高铭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主薄简单说了几句欢迎的话就借故离开了,毕竟高衙内和他那个护犊子的爹,惹不起惹不起,减少接触时间,也就减少了危险性。

接待高衙内的重任落到了两个博士身上。

国子监有博士若干,负责授课,这两博士今日没课,被抓来接待高衙内。

之前都听过高衙内的事迹,比如垂涎林娘子美貌陷害林冲啦,纵容府上门客殴打花家的奴仆,并反咬一口,把将门之后花荣下狱啦。

将门之后都斗不过高家,何况他俩,就怕招待不好高衙内。

高铭微笑的问道:“敢问,我需要住宿吗?我看后院有一排排屋舍,还有晒晾的衣物,想必是学生的住处吧?”

其中一个博士咽了下口水,口干舌燥的道:“不、您不需要。”

另一个拼命的点头附和,“判监事说了,有特殊情况的可以不住在国子监。”

高衙内这尊魔神要是住到国子监还了得?!还不得上房揭瓦?!

现在大家只盼他早日厌学。

高铭看出他们的心思,偏要表现的好学,“那敢情好,我若是走读,晚上回家也能用功,对了,两位先生,国子学的院落在哪处?可否带我前去?”

“这边请,离早课还有些时间,判监事吩咐,要先带你在各住转转熟悉一下,再去课堂。”

高铭就跟着他们先熟悉了一番国子监的环境,四处大略转了一遍后,最后到了国子学所在地点,一排屋舍当中,一个博士指着其中一间道:“这就是衙内您的课堂了。”

另一个博士则先进了屋,高衙内随后进去,然后就见已经有一张空桌子摆在了第一排,笔墨纸砚也都备齐了。

“这是我的位置?”高铭看到博士点头,马上摇头,“不好不好。”

不是他的风格。

当机立断,拖住起桌子毅然拽到了课堂走后一排。

这个位置才舒坦,最后一排是他大学时的最爱。

爱坐哪儿坐哪儿吧,两个博士见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就此告辞。

高铭则大大方方的落座,扇子一打,自个扇起风来。

他坐在最后一排,纵览全局,前面位置的人谁偷瞄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会课堂内,稀稀落落已经有十来个人,都“贼眉鼠眼”的偷瞄他。

看得他很不舒服,高铭仗着衙内人设,洒脱的直言道:“瞅什么瞅啊,想跟我做朋友就直接过来跟我说话,不想跟我做朋友就别看我。”

话音一落,偷摸瞄的他,闻风丧胆般的移开了目光。

他来国子学读书的事可能早就走漏了风声,根据课堂的气氛判断,其他人显然知道他是谁。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避之不及的恐惧味道。

高衙内已经很可怕了,关键他还有个超级护崽的爹,高衙内但凡有个闪失,不小心磕了碰了,谁负得起责任,不接触为妙。

国子学还都是官家子弟在读,尚且如此,幸好高衙内没去太学那边玩。

高铭是来混文凭的,又不是来真学习的,既然交不了朋友,就独善其身好了。

很快,随着课堂内其他学生的陆续到齐,负责讲课的博士也到了。

不过这个讲课的博士不是刚才带路那两个,国子监有大量负责讲学的博士。

高铭翻开书本,先跟着大家朗读了一段课文,然后听着博士讲解难度为后世专家级别的经文,毕竟这里是国子监。

高铭听得枯燥乏味,很清楚一点,他来就是混个出身,他不擅长此道,得琢磨点别的路子。

人在困难时刻,就自然而然的寻找同类。

他眼睛瞟来瞟去,终于发现了一个时而发呆,时而无聊的乱涂乱画的家伙。

这人年纪跟高铭差不多,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是漂亮,皮肤雪白,轮廓精致,低头涂鸦的时候,发呆的侧脸,十足的美少年。

他也发现有人在盯自己,顺着视线看到了高铭。

高铭朝他露出了善意的笑容,他也很礼貌的回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自己的涂鸦大业了。

高铭单手撑着下巴,盼下课。

时不时的他觉得有视线投来,抬头一看,是美少年同学。

两人瞬间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都是被课堂折磨的人。

一下课,高铭就见这人走了过来,劈头盖脸就问:“你是高铭吧?”

高铭点头。

这人笑道:“我就知道,昨天就听人说高太尉的儿子要来国子学读书,今天就你一个陌生人,还不爱读书,想来就是你。”

对方这么爽快,高铭也快人快语,“我瞧着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你又是哪个?”

“我叫慕容彦泽。”他笑着说道,显然高铭说他俩半斤八两,他并不生气。

高铭脑子快速转动,水浒里他记得确实有个得宠的慕容贵妃,她哥是青州知府慕容彦达,也不是个好东西,宋江在青州闹事,很大程度是因为他治理无方。

“啊——你是慕容贵妃的……弟弟?”

“很好猜吧,这不是明摆的么。”

原来姓慕容,难怪颜值这么高。

不过,难道反派之间也相互吸引?慕容彦达的弟弟竟然找上了自己。

慕容彦泽推开高铭前座的人,很自然坐下,一边低头看高铭的“画作”一边道:“刚才先生讲课的时候,你看我干什么?”

这小子说话够直接的,高铭喜欢这个风格,“我下堂课不上了,想找个人一起逃课。我看你也怪煎熬的,有没有打算跟我一起走?”

别忘了,他可是高衙内。

身为高衙内,岂能不逃课,认真听讲才是别人眼中的咄咄怪事。

从各种角度讲,他必须逃课!

慕容彦泽打了个哈欠,“外面也没意思,我就是觉得没意思才来上课的。”

对你土著来说,东京可能没意思,但对高铭这个新穿越者来说,外面可太有意思了。

高铭也不含糊,抢过课本一合,“那么告辞,我先走一步。”说完,就跟去解手那么自然的,走出了课堂的门。

走了一段路,他觉得身后有人影,一看是慕容彦泽跟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干嘛?”

“虽然外面没意思,但我觉得你这个人似乎有点意思。”慕容彦泽一步三蹦的跟了过来,“你想去哪儿玩?”

高铭摸着下巴,“我也没主意呢。”

“我猜,是不是在街上走,随便遇到哪个良家女子就调戏哪个?”

高铭鄙视的道:“老掉牙的把戏,我是那种玩老梗的人么,我有新点子……”

慕容彦泽眼睛一下子亮了,“是什么?”

可没等他回答,就听有人喊了一嗓子,“快来看啊,武学的花荣要跟人比试呢。”

一听花荣,高铭作为迫害过他的一员,来了兴致,就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结果慕容彦泽也追了上来,道:“那咱们先去看花荣比试,然后你再跟我说你的新点子。”

你小子真是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行吧,那先去看花荣。”

第6章

武学生跟国子学、太学的最不一样的一点是,人家可是真刀真枪真马的在训练。

当然文化课也不能落下,毕竟最终的殿试考的是策论,不是舞枪弄棒。

所以武学讲究文体全面发展。

高铭和慕容彦泽跟随着看热闹的大部队到了校场,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在围观。

高铭和慕容彦泽一出现,认识他们的人立刻躲瘟疫似的让开。

不认识他们的,见其他人都躲也都躲开了。

两人自然而然的站到了最前排。

就见有两人站到比试台前,手里都拿着弓箭。

其中一人生得“齿白唇红双眼俊,两眉入鬓常清”,煞是扎眼。

高铭心想,这肯定就是花荣了,在水浒世界里这家伙的颜值也是数一数二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慕容彦泽见高铭盯着花荣愣神,微微一笑,大声喊道:“花荣,高衙内也看你比试了。”说着还一边招手一边指了指高铭。

就见花荣猛地回眸,眼神既厌恶又憎恨地瞄了高铭一眼。

高铭看向慕容彦泽,“谢谢你啊!”

谢你全家!

本想低调的来瞧一眼,现在全暴露了。

花荣瞅了高铭一眼后,没有更进一步动作,继续调整弓弦。

和花荣并列站着的另一个男子,也是个细腰宽膀的身形,一看就是练武的好苗子。

“这是要比什么啊?”高铭见他们两个前面光秃秃的,并没有靶子。

慕容彦泽问旁边的人,“这两人要比什么?射箭不见靶子,难道是比射飞鸟?”

围观“群众”之一,道:“花荣和黄诚要比射绒绦。”

高铭咂嘴,难怪看到靶子,原来要比划射绒绦,也就是射绒线绳。

他揉了揉眼睛,眯起眼睛往前看,还是看不到所谓的绳子。

离得太远了,看来神箭手最基本的素质是要有个好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