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阵风似的朝黑夜中跑去。

高铭见他背影消失在黑夜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花荣收起弩箭,低头理了理箭囊,“既然没事了,在下告辞。”

“诶——别走啊,我现在腿软走不动,鲁智深杀了个回马枪,我不是糟了?”高铭道。

可花荣浑似没听到,只管往前走。

“花荣,这黑灯瞎火的,万一遇到人牙子把我扛家去怎么办?”

花荣不搭理他,继续走自己的。

高铭又喊了几句没效果,节省力气,默默的坐着。

但就见花荣走了十来步,转身驻足看了他一会,然后明显叹了一口气,转身朝他走了回来。

花荣走回他跟前,“衙内,你真走不动了?”

“不瞒你说,我在慕容家只喝了酒,没吃什么饭菜,结果酒水刚才都作为冷汗发了出来,现在腹中空空,饥肠辘辘,而且吓得不轻,这会腿软到站不起来。”他抬眸看着花荣,心里默念你主动开口,你主动开口。

花荣也凝视他,两人彼此看了好一会。

终于花荣内心挣扎了又挣扎,从牙缝中无奈的挤出一句话,“那……我背衙内回去吧。”

这可是你主动开口的,高铭立刻把手递给他,笑道:“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第10章

高铭感觉花荣有什么话到了嘴边,但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所以表情不是很好。

不过,花荣还是履行了承诺,将高衙内给背了起来。

花荣习武之人,背个把衙内还是不在话下的。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会,花荣突然发问,“林娘子真不是被衙内给藏了起来?”

“对官家发誓,我没有藏她,我让她离开的东京,人不知去了哪里。”官家代指皇帝。

花荣似是信了,不再追问,而是道:“我在演武场练习射箭,今天多练了一会,所以晚了些,路上正碰到你们,要是按照平日的作息时辰,也遇不到了。”

高铭庆幸的道:“老天保佑。”

花荣又道:“不过,衙内口才了得,若没我,今日也能虎口逃生。我看那大和尚被你说得哑口无言,根本发不出火。”

“不不不不,你还是很重要的,要没你,他抓住我,肯定先打我几拳,让我断几根骨头,就是事后说清楚了,我这伤也留下了。你出现拦住他,我们才能好好对话。我看他很忌惮你,他走了,一来可能是认为我没说假话,二来,也觉得有你在场,今日逮不住我的。”

对方夸他一句,高铭就十句夸了回去。

花荣道:“衙内果然口才了得。”

高铭苦中作乐,半开玩笑的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挺和蔼可亲的?和外界传言不一样?”

花荣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高铭闹个没趣,说话人家都不接。

过了一会,花荣重新起了个话题,“刚才那个和尚,我也有耳闻,倒拔垂杨柳,半个京城都听过他。”

这就叫一战成名,好比武松打虎,杨志卖刀一样。

“林冲有这样的朋友,哪怕他落难了,还帮他照顾家人,这辈子也值了。”

“听衙内的语气,好像倒有几分敬佩鲁智深,你不恨他吗?”

“能不恨吗?要不是我跑得快,加上足够幸运,今天怕是得断胳膊断腿。但一码归一码,我羡慕林冲有这样的朋友也是真的。”高铭道:“总的来说,鲁智深对朋友肝胆相照,对敌人残忍无情。”

花荣似乎很认同这句话,“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此!”

高铭后牙槽发冷,可惜啊,这世上此时此刻,当他高衙内是敌人的多,当他是真正朋友的倒没有。

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如林冲。

他难免流露出一丝失望,“你看林冲虽然沦为一个配军,无钱无权,人生跌到了谷底,却有真心为他搏命,替他照顾家人的朋友,何其珍贵。反观我,虽然衣食无忧,父亲位高权重,却没一个人真正替我着想的朋友。”

月朗星稀,很是孤寂。

高铭说完良久,花荣又没出声。

待过了许久,可能是忍耐不住了,花荣终于道:“既然衙内心里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做下那等事,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

高铭冤枉啊,欺负林娘子的可不是他。

他叹气,装模作样的道:“……的确是我自作自受……大概是从小没娘的关系,我不说,你们也清楚。我是太尉的养子,他没有娶妻,我没有继母。而我生身母亲,也早亡故了。可能是这个缘故,我一贯喜欢比我年长的女人,看到林娘子的那一刻,我被她身上成熟的感觉所吸引……才犯起了浑……不过,对她求而不得,我生了场大病。等病好后,我再见到她,总觉得不仅仅是容貌,她整个人给我的感觉都不对了,我就想清楚了,她在林冲身边有的特质,到了我身边未必还有。”

高铭一直怀疑只喜欢别人老婆的高衙内,有点心理疾病,考虑到他没娘。

他觉得自己的分析还算靠谱。

花荣听罢,良久不语。

聊天最怕沉默,沉默意味着尴尬。

高铭“掏心挖肺”的自我剖析,只换来对方的沉默,叫人难熬。

不过,沉默须臾就听花荣沉声道:“……我自小没了父母,在世亲人,除了祖父母,便只有一个妹妹……衙内的辛苦,我多少能理解几分。”

高铭倒有些愧疚了,他忙岔开话题,“不过,我虽然希望得到林娘子,但让林冲刺配可不是我的主意。”

花荣道:“我知道。”

是高太尉的主意,对林冲刺配稍微有点深入了解的都清楚罪魁是谁。

其实高铭严重怀疑,高俅陷害林冲,也有心理阴影的关系。

高俅当年还是个破落户的时候,被一个叫王进的教头殴打过,据说一棍子打到昏迷。

虽然高俅发达了,但是王进却跑了,这仇没报上,对教头的憎恶则烙在了心里。

所以几年后,看到另一个教头把自家儿子吓到跳窗逃跑,大病不起,新仇旧恨席上心头。

迫害的是林冲,也是多年前的王进。

而且,高铭深度怀疑,可能就是王进那一棍子,打得高俅重伤,绝了子嗣。

这种仇恨,足够高俅心理阴影,对整个教头队伍深深的厌恶了。

但这推测,高铭只敢放在心里。

他可不会对外人说任何老爹的糗事。

高铭继续道:“还有,因为上次的事,害得你被退亲……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样吧,不如我陪你演一出戏,咱们到你丈人那里,我和你表现得关系很好,他一看你没和太尉府交恶,说不定就把婚约恢复了。”

花荣哼笑一声,“真的不必,我已经想通,退就退了,没必要回去找他们。”

高铭觉得哪怕在一个人面前洗白自己也是好的,“也是,大丈夫何患无妻。”

尤其是花荣,假如他哪天真的不幸上了梁山,别因为憎恶他,为难他老爹就好。

少刻,两人回到了太尉府,一看到花荣背着衙内。

太尉府如临大敌,老都管等人一路护送把高铭抬到了他的卧房。

高铭躺在床上,道:“我们着急回来,慕容府的两个家丁还在路上躺着呢,你们派人把他们送回府去。医药费不要少,多多谢谢他们。”

老都管连连点头,“衙内,您这是怎么了?为何又扯上了慕容府啊。”

高衙内这人,浮浪子弟一名,平日经常不着家,就被林冲吓得病了那会,在家休养老实了几天。

如今他康复了,晚上回来得晚些,也没人觉得反常,以为他到哪里鬼混去了。

没想到却是被花荣给背回来。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道:“太尉来了!”

围在高铭床前的人都散开,让出一条道来给太尉走。

高俅直接冲到高铭床前,怒道:“又是谁害你?”

又字用的很好,言简意赅的点明了高衙内招人恨的体质。

高俅来到儿子床边,紧张的捧着高铭的脸左看右看,“你伤哪儿了?”

高铭有气无力的道:“爹……我……”

高俅无比紧张,呼吸都停了,“你说!你说!”

不仅高俅,屋内除了花荣之外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我……”高铭捂着肚子,苦着脸道:“我好饿啊。”

“……”高俅怔了怔,“只、只是这样?”

高铭点头。

高俅便怒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衙内准备吃的!”

第11章

众人不敢怠慢,有出门去厨房吩咐做大餐的,也有直接从桌上给衙内端糕点的。

高俅检查儿子没有大碍,才稍稍放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高铭吃着糕点,刚要张嘴,旁边的老都管替他考量,怕耽误他吃东西,看着花荣道:“衙内眼下受惊,恐怕说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是此人将衙内背回来的,太尉不如听他说。”

高俅进门时候就注意到了花荣,只是没空问,他瞄向花荣“你是何人?”

他不认得花荣,这很正常,认识才奇怪。

一个太尉怎么会认识国子监小小的武学生。

“学生在国子监读武学,名叫花荣。今日练习回家,看到衙内被一个大和尚追杀,将衙内救下带了回来。”

高铭立刻咽下糕点,“对,是他救了我,咳,咳!”咽得太快有点噎。

“你先不要说话!”高俅赶紧吩咐丫鬟,“快给衙内倒茶!”

高俅打量着花荣,原来就是前段日子被他下狱的人。

不过,高俅经历过大风大浪,风平浪静的道:“那大和尚是什么人?”

花荣如实道:“应该是大相国寺的和鲁智深。”

老都管恍然大悟的道:“这和尚是林冲的朋友!”凑到高俅耳边,低声道:“陆虞侯说,去结果林冲的人回来复命,说他是被大和尚所救,应该就是这人。”

高俅咬牙切齿的道:“既然知道有此人,为什么不去抓获,现在让他寻仇上门,险些害了衙内!你们负担得起吗?”

老都管知错,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高俅对花荣道:“今日之事,我都记在心里了,他日不会亏了你,时间不早,你先回去吧。”

高铭心想,这下高俅跟花荣的恩怨应该一笔勾销了。

多少人挣破头就想得到太尉多看一眼,但花荣被夸奖,脸上也没欣喜的神色,只礼貌的道:“学生告辞。”告退。

“那我送送你。”高铭就要下地,但被他爹一把按住,吩咐老都管,“你派人送他出府。”

花荣看向高铭,眼神是拒绝的,“不劳衙内相送,请好生休息吧。”

衙内休息不好,其他人也别想好,于是高铭也没再坚持,等花荣走了,他则一边吃东西一边将事情发生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其中没起好作用的陆谦引起了高俅的愤怒,下令,“去抓陆谦这厮,不要让他跑了!”

虽然最后关头,陆谦喊了一嗓子让高铭快跑。

可这并不能抵消他的罪过。

在高俅眼里,陆谦就该咬舌自尽,而不该贪生怕死把鲁智深引到自己儿子跟前。

太尉要抓人,陆谦哪里逃,天不亮之前就被逮住了。

高俅也不含糊,愤怒的吩咐下去,“告诉开封府腾府尹,将陆谦这厮刺配沧州,与那配军朋友作伴!还有,全力缉拿鲁智深!”

高铭听了直咋舌,所谓的配军林冲是指林冲。

像陆谦这种卖主求荣的家伙被送到了林冲跟前,考虑到林冲的武力值,陆谦提前给自己烧点纸吧。

——

高俅对别人凶残,但对高铭却无微不至,第二天来看他好几次,关怀备至。

高铭根本没大碍,但大夫说他要静养几天,那他就听医嘱静养吧。

在他卧床的时候,慕容彦泽来探望他,并带来了好消息,“报名进行的如火如荼,蹴鞠大赛一定热闹。”

高铭做捧心状,“总算有点好消息,稍微弥补我受到的惊吓。”

慕容彦泽皱眉,“说真的,你又做了什么事,连和尚都要追杀你?”

高铭懒得解释,“他找错人了而已!”立即岔开话题,一伸手,“报名册带来了吗?让我看看。”

“带来了,你都吩咐了,我岂敢不从。”慕容彦泽半开玩笑的说着,递上了花名册。

高铭简略翻了翻,一眼就看到了河北燕青的名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慕容彦泽夺过名册,“你看什么呢,是不是这名册上的哪个男子有好老婆?”

高铭道:“行,既然你抓住我的黑点不停的提起,你等着,等我哪天知道你的糗事,你就完了。”

慕容彦泽很坦荡,“你尽管来,你到时候无论如何揶揄讽刺我,我都不会往心里去。我现在就是好奇你到底盯上名册中的什么人了?”

“我直白的告诉你吧,这个人叫做燕青,踢得一脚好球,长得也十分好。有他在,能吸引不少观众。”

慕容彦泽想到了戏子,“看你的意思,是要把他捧成名角了?”

“就是这意思!”

慕容彦泽笑道:“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像你形容的那样是个上等模样的人物。我已经有些期待看到他了。”

“他是河北大名府首富卢俊义的小厮,主人巨富,他也见多识广,十分伶俐。”

慕容彦泽往高铭床沿边一坐,“卢俊义?我从没听过这个人,可见朝中没什么靠山。”

“你都没听过,你怎么知道他没靠山?”

“你想啊,既然他是大名府首富,有的是钱,如果他真有靠山,早已经通过靠山的关系在东京府内结交其他贵客了。但凡他在东京混得有点名堂,我都不可能没听过他。有钱却没名,可见没靠山,没人引见。”

高铭嘴硬,“或许人家低调呢?”

“你信吗?有钱却没靠山,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他难道不知道?可见是真结交不到靠山。”慕容彦泽道。

高铭在慕容彦泽这里上了堂厚黑学基础课程。

他不得不说慕容彦泽分析的很对,卢俊义就是没什么靠山,才会被大名府官员整得死去活来,被梁山趁机赚到了山上。

他眼珠一转,朝慕容彦泽笑道:“如果咱们这场蹴鞠花式比赛办得好,那么还要办蹴鞠正式比赛。而资金么……我看这个卢员外或许能资助一二。”

“这一个孩子还没养大,你就捉摸着再养一个了?先把这个喂活再说吧。”

“还不许人有点憧憬么。”高铭嘟囔。

——

到了比赛开幕前的几天,大街小巷有小厮拿着锣鼓造势,边敲边喊:“好消息好消息,蹴鞠白打比赛开幕了,地点:七月十五红枣树胡同外空地。河北、山东、各路选手汇聚一堂,切磋比试,百年难遇。另有歌舞相扑表演。”

预热了几天,转眼到了开幕当天。

人山人海,人在空地外的街道站不下,都站到树上去了。

空地周围的树上攀满了人,有少年小孩也有大人。

甚至人流密度太大,连空气都不新鲜。

“有请参赛队员入场。”随着“主持人”一嗓子。

从举办方的搭建起的凉棚后面,列队走出来整齐打扮的蹴鞠球员,举着印着自己名号的旗幡绕着场内走了一圈。

这时场地外一棵挂满人的树上,有人眺望道:“赛手的模样看不太清。”

“你坐到场地内就看清楚了。”旁边的另一个男人道,他坐在树枝上,双手都不用把扶东西,两条腿还闲适的晃来晃去,仿佛坐在平地上。

他长得瘦瘦小小,容貌寻常,但眼神颇为明亮,一直注意着场内的情况。

场地内也坐了许多人,大家坐在阶梯式的座椅上,就连最后一排也不遮挡视线,看得很清楚。

头顶还有遮阳的凉棚,可比树上惬意多了。

“坐到场地内,起步价六百文,前排的要九百文,谁有那个闲钱呦,在这里看看就好了。”周围的人纷纷道:“况且票很难买。”

“就是,这里视野很好,干嘛花冤枉钱进场,还要排队买票。”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谈论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刚才和他说话的瘦小男子已经不见了。

不多时,树上的人们感到体力有些不支,口干舌燥。

“幸好我早有准备,带了好酒来。”有个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自己挂在腰间的酒袋。

令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酒袋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谁,谁偷拿我酒了?”

“谁偷拿你酒了,不要叫了,好好看球,不看就从树上下去,这里挤死了。”周围人嚷嚷。

此时,街道上正闲庭信步的时迁,拧开刚才顺来的酒袋喝了一口,与一个拿着票牌的人擦身而过,眨眼工夫,票牌就到了他手上。

留那人在原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什么,时迁则大摇大摆的往场内走去。

第12章

跟高铭预料的一样,蹴鞠比赛势头很好。

大宋朝的城市生活还是很舒适的,经济发达,就算寻常百姓也有余钱进行文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