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朱勔的审美,只是他一个人的审美,可能会很单调。

美……美得没有灵魂?赵佶第一次听到这种形容,虽然怪了点,但却不得不说,直击人心。

他追求的可是,灵魂与外在兼有的美。

他再看艮岳中的山石,不知是不是受了高铭的影响,的确有点感觉单调,每一块虽然在外形上和其他的不同,但是内在,也就是所谓的灵魂,却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的宠妃都不止一个。

就像美人长相不同,但是仔细一看,却都是赵飞燕式的苗条美人,或者杨玉环式的明艳美人,气质都一样。

赵佶不禁有点动摇,或许不该叫朱勔一个人主持江南应奉局,应该多委派几个人,这样每个人的审美不同,也能美得多样性。

赵楷已经看出高铭想干做什么了,这是要去追花荣,好吧,他就再一次成人之美吧,“父皇,朱勔有孝在身,这几个月怕是不能筹办花石纲,不如派个人过去帮忙。”

赵佶则把目光落到了高铭身上,但同时又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舍不得高铭离开东京去江南驻扎,这么机灵的人,还是要留在跟前。

但除了高铭外,他又想不到其他人选,能入他眼睛的人,毕竟是少数。

高俅听出来了郓王这是想派儿子去江南。

果然,儿子就是得罪了郓王吧?上次不许他娶公主,这次又把他派往江南马上要勃发战争的地区?

不过,儿子好像提了几次要跟着去打方腊,难道儿子私下里求了郓王?

不管了,不能叫他去,“官家……”

蔡京在皇帝跟前伺候多年,一看便知皇帝犹豫不决,既然高铭想离开动静,那么他就助他一臂之力吧,况且郓王都开口了。

“官家,不如叫高铭去江南替您跑一趟花石纲,朱勔百日孝期未满,那江南应奉局不能没人统领。”

他这么说,有两个目的,第一,这样可以让高铭暂时离开东京,省得整天在皇帝跟前转,迷惑圣上。

第二就是,是不是真金,得要火炼,高铭进献的花石纲未必就比朱勔的好,或许他的审美还不如是朱勔。

高铭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落到实处未必行。

再者,朱勔确实有孝期在身,虽然运了他爹的尸首回江南老家,但那毕竟孝期未满,不能管应奉局的事务。

高俅忍不住瞪蔡京,我到底跟你有什么仇恨?你把我儿子往江南推?

赵佶被说动了,如果只是暂时去代职朱勔,去一次江南也无妨,他看向高铭,“爱卿,你愿意替朕跑一趟吗?”

高铭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承蒙官家看重,臣一定不辱使命。”

高俅终于有机会开口了,“官家,容我说句话,上一次,我儿去山东,就被梁山人马劫去了,九死一生,这一次,我担心……”

高铭忙道:“爹,我不会那么倒霉的。”

赵佶决定都下了,岂能收回,不过,他也确实体谅高俅的爱子之心,“这样,朕封你为钦差特使,提举江南应奉局,期间兼任副枢密使。”并笑道:“若是遇到危险,就调附近兵马来保护你。”

副枢密使有监军之权,如果方便,也可以让高铭帮着他监督派去打方腊的兵马。

蔡京想吐血,这权力也太大了吧?!

副枢密使?!这可是有统兵调兵之权的,不像太尉只有管理人员上下升迁的权力,你为了你那两块破石头至于么。

高铭却不觉得有什么,童贯一个太监都能当枢密使,他就临时兼任一下副枢密使有什么的。

高俅只觉得头昏眼花,皇帝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还能抗旨不成。

于是父子俩一起谢主隆恩。

只是高铭心里欢天喜地,高俅心里垂头丧气。

第106章

父子俩离开皇宫, 才坐上马车,高俅开始埋怨儿子,“你当江南应奉局的提举, 可你懂花石纲吗?那朱勔号称花园子,他爹朱冲就擅长园林建造,就算你说他眼光单一也好,审美单调, 他还是很懂行的。或者你拜了名师?”

不过, 儿子今日对绘画方面的见解,就看得出来, 他平时肯定有所研究, 是不是拜了有名的师父, 而他不知道?

没想到,儿子挑了挑眉,“嗯……其实吧, 我也不太懂, 对园林什么的,一窍不通。”

高俅头昏脑胀,“你不太懂,你就敢应承下来?现在官家对你寄予重托, 你要怎么办?不是现学吧?”

高铭皱眉, 反问他爹, “没打算现学。”然后叹气地自言自语, “是啊,该怎么办啊?”

高俅想昏死过去, “你怎么敢把这活儿揽下来。不过没关系,幸好官家只是叫你临时兼任, 你只要做得不比朱勔差就好,江南那边懂石头的人很多,你找几个懂行的人帮你,问题不大。”

他现在的心里很奇怪,一方面害怕儿子做不好,受官家责怪,一方面又怕儿子做得太好,叫官家欣赏,就这么留在了江南。

江南应奉局虽然是肥差,但高俅并不想儿子离开自己,留任江南。

在地方就算再呼风唤雨,要掌握真正的权力还得在东京。

面对父亲给出的指点,高铭连连点头,“嗯,我都记住了。”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靠他自己肯定不行,得找外援。

高俅忽然又想起来儿子要离开自己去战火纷飞的江南,情绪一变,“你啊你,你非得去江南,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勾着你?你非得过去?”

“能有什么东西勾着我?要说有的话,其实还是江南的百姓,我怕他们被方腊荼毒,还有梁山那些人,上次抓江颜,他们出了不少力,他们虽然有一些人确实该死,但也有无辜的人。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去看看,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满足好奇心。”

高俅听了,却一皱眉,“你不担心花荣吗?”

什么叫做做贼心虚,这就是了,因为避嫌没提花荣,反而引起了怀疑。

高铭表现得很淡定,“当然担心啊,不过他是去建功立业的,又是副统帅之一,周围保护的人多了去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高俅却道:“等你见到花荣,你心里就算这么想的,也不能这么说。你若是跟他说,他不用担心,显得你不够情谊,朋友间也是,说好话总是对的。你见到花荣,就说你很牵挂他,他听了也高兴。”

高铭看他爹,有点结巴的道:“我、我会的。”

“知道就好,否则显得你太冷情。他救过你那么多次,你不能叫人家心寒。”高俅语重心长的道。

高铭连声答应,只求他爹能换个话题,见他爹不换,就强行自己更换话题,“那我收拾收拾就走了,事不宜迟。”

高俅叮嘱道:“你去了江南应奉局所在杭州城,不要学朱勔那样横征暴敛,你别看他那么搞可以,他在当地有根基,而你没有,强龙难压地头蛇,你万事小心为妙。”

高铭笑嘻嘻的道:“没事,我现在是副枢密使,不行调兵打朱勔。”

“没个正经的,你有权力也不能乱用,你要造反啊?”

“我就是说说,我能么?”

“你现在我面前没个正经可以,去了外地可不许这样!没有官威,别人看轻你。”

“我都懂。”

高俅痛心疾首的道:“你懂什么,我不叫你江南,你非得去,你要是在那边再遇到了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办?”

“我没事的,我就找几块石头而已,我要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我还能干什么?我又不是真的去打仗?”

好好安慰了父亲一番,他的情绪才平稳了些,但还不时用眼睛剜儿子,真是儿大不由爹。

——

杭州,朱府。

朱勔接到东京来的消息,骂声绕梁三日不绝。

高铭是什么东西?毛都没长齐呢,凭什么代替他苏州应奉局的官职?!

就算他现在有孝在身,但马上孝期就要结束了,他仍旧可以继续胜任应奉局的职务。

官家怎么能这样对他?帝王一个个果然都如此无情!

他刚把老爹的尸骨从东京运回江南老家,后脚官家让他在官场也受挫。

而且派谁来不好,偏偏骗高铭?

他实在不想看到这个人。

一想到高铭那臭显摆的脸,他就胸闷气短,浑身难受。

“哥,这口气咱们不能咽下来!”朱勖之前在高铭那里吃过亏,不说仇恨刻骨铭心吧,但说他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可谓十分贴切。

高铭顶替他哥哥的官职,分明是抢东西的。

朱勔咬紧后牙槽,“在东京的时候结下的梁子还没清算,他就自己送上门,咱们在江南数载,岂是他一能动摇的?就说这应奉局谁听他的?就算他来了,连一个看门的都别想调动。”

整个江南都是他的心腹,都晓得高铭只是来走个过场,谁会认真听他的?!

一个口有头衔的提举罢了,没人会听他的,真正的掌控人还是他朱勔。

“哥,可是官家任命他为副枢密使……”

“哼,就算是,又如何?难道他真敢调动兵马吗?再说,咱们也不会跟他硬碰硬。”

朱勖眯起眼睛,想到自打遇到高铭,他们老朱家就没好事,真恨得牙痒痒,“哥,说句实话,我不想让高铭走出杭州。他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有个头疼脑热,不是很正常吗?”

朱勖在哥哥面前什么都不隐瞒,而且他相信这就是哥哥的真实想法,只是他把它说了出来罢了。

朱勔没有说话,但无声即是默认。

仔细想想,如果不是高铭去把那个江颜找回来,自己的父亲或许还不会死。

就算不全是他的错,他的错也要占到六分。

最好叫高铭有来无回,杭州与东京不同,出点意外致死不是很正常么。

——

高铭的书房内,他正捧着一本书在看,眼神迷离,困倦的频频点头。

忽然他感到跟前多了个人影,一抬头竟然是他爹,他吓了一跳,“爹,什么事?”

高俅叹道:“就快走了,就别临时抱佛脚了,没什么用的,你不如好好休息休息。”

高铭合上手里的《洛阳名园记》,“其实我刚才查了一下,我要打算请的帮手,已经过世了。”

高俅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不过,他的女儿还在世,在我看来,不会比他爹差,可能还更胜一筹。因为他这个女儿,审美情趣十分高雅。”高铭道:“我已经想办法派人去请此人了,直接到杭州等我,至于其他的,我听天由命。”

高俅担心的道:“赶紧告诉爹,这个女人是谁?”

“还不一定能请到呢,现在就不透露了。”

但高俅还很担心这个人的性别,倒不是说女人办不好花石纲的筛选,而是一个女人和儿子共事……

高铭看出父亲的担忧,笑道:“别担心,爹,她已经成婚了,有丈夫。”

所以才更担心好不好?!高俅死死盯着儿子,“你千万记得不要假公济私。”

名声刚好点,老毛病不要犯了。

高铭猛地明白他爹在想什么了,苦着脸道:“我能吗?!”

“你最好不要能!”但是作为一个宠儿子的父亲,高俅叹气过后,又道:“只是不要闹得满城风雨就好。”

高铭重申道:“我审美早就变了,我早不喜欢别人老婆了,您就别瞎担心了。”

高俅想了下,儿子这两点的确不对别人老婆出手了,略略宽心,“也是。”

但不禁又想,审美变了,不喜欢别人老婆,那现在喜欢什么类型的?也不见他表现出来?

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等他从江南回来,婚姻大事不能再拖了。

高铭整备得差不多了,就身负皇差,踏上了去往江南应奉局杭州的路。

临行前,高铭还不忘他的本职工作。

特意去了寺庙看那些在上课的明教教徒,发现已经有的班级已经有成功转化的,寺庙的人也按照他的吩咐,任命这种转化了的作为班级负责人,积极协助其他的教徒。

高铭看东京的试验点还算成功,心里盘算着,打下方腊的后,在江南的确也如法炮制,毕竟那里可是重灾区。

皇城司的官员们都来送高铭,“大人,您可尽快回来啊。”

“我不在,你们也要好好做事,等我回来,要是发现你们偷懒,我可饶不了你们。”

在高铭的带领下,皇城司这一两年的业绩阶级攀升,正经做了许多事,比如杨戬案,还有明教案,“大人,您放心吧!”

辞别皇城司的人,高铭往前走了一段路,又碰到了慕容彦泽。

慕容彦泽二话不说,扔给他一个护身符,说话相当直接,“给你求的,别又死在外面。”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这叫说破,说出来的不会发生了。”慕容彦泽道:“别废话,赶紧戴上。”

“好吧,好吧。”高铭就扯开一点衣领,将护身符戴上。

这时候,慕容彦泽发现他脖子上还有一根细绳,就伸手去扯,“你还戴了什么?”

高铭赶紧拍开他的手,“乱动什么?这也是个护身符,我自己求的。”

慕容彦泽接受了这个说法,“这就对了,多戴几个,说不定等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哪个神仙碰巧在家,就管你了。”

高铭道:“我也没什么回送你的,等我从江南回来,也给你带两块石头吧。”

“得了吧你。”慕容彦泽道:“你囫囵个的回来,能带着我继续发财就好了。”

寒暄得差不多了,高铭踏上了马车,向着江南方向进发。

他一走,京城官员弹冠相庆,这小子终于走了,去祸害朱勔了,叫他留在东京指不定还得踩谁呢,听说前几天连画院的草画中都没逃过他的魔抓。

连蔡京都捧着热茶,舒心的想,走了好,走了好啊。

——

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才搬到青州不久,以为夫妻终于能够团聚,就接到了丈夫新的任命。

李清照以为这一次又要和丈夫分别,却不想发现除了丈夫调任外,还有一封给她的委任,地点也在杭州。

重金聘请她在女子书院教书,并兼任江南应奉局的顾问。

“江南应奉局?花石纲?还有顾问什么意思?幕僚吗?”李清照与丈夫面面相觑,皇帝劳民伤财装点他的私家园林,设置的衙门。

她心里无疑是抵触的,她如果去了,岂不是她也助纣为虐,跟着挨骂。

但幸好这只是一封邀请,她可以拒绝。

但视线一扫,他看到请她的人自称高某,她纳闷的想,谁都知道负责花石纲的是朱勔,他经营许多年了,这个姓高的是他的副手么?

她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不要紧,哑然失笑,原来这个姓高的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人,而是太尉之子高衙内。

他成了新的江南应奉局的提举。

官家用高衙内替换朱勔,换汤不要换药,还是想以毒攻毒。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回绝这封邀请,但这并不妨碍她把信看完。

高铭介绍完自己的情况后,接着说出了聘请的俸禄数额。

“呀!”连她看到那个数字都是一惊,实在是一笔非常丰厚的报酬。

赵明诚道:“怎么了?”

“高衙内出三十二万贯,只要我答应帮他做顾问。”李清照道:“还记得咱们之前看过的那副《牡丹图》么,就是这个价格。”

因为太过昂贵,他们承担不起,于是欣赏了一夜之后,惋惜的将画作还了回去。

那副画的价格就是三十二万贯。

而高衙内恰好出到这个价格,应该不是蒙对的,他调查过自己。

有了这笔丰厚的款项做前提,李清照信剩下的部分都看完了。

信中,高铭表示久仰李清照的才学,且对她的父亲亦是崇拜有加,尤其是她父亲所书的《洛阳名园记》,他读了不止一遍,可惜她的父亲过世,不能协助他到江南应奉局做顾问。

而他也知道她和丈夫赵明诚对字画金石颇有研究,不在任何人之下。

李清照心道,不知是谁向他举荐的自己,但这个人对他们十分了解。

高铭最后在信中表示,他此番奉皇命去杭州,不打算走朱勔横征暴敛的老路,他希望最大限度的减少对民众的伤害,让花石纲不再劳民伤财,而是打算办成一项惠民利民的项目。

所以希望她能出马帮助自己,感激不尽。

“他的语气倒是客气的不像世人对他的印象。”李清照拿着信对丈夫道。

赵明诚道:“梁山不就是他招安的么。”

他们如今身在青州,而青州当地,虽然过去了几年,但还流传着高衙内当年在这里诈死,招安梁山的故事。

从种种方面看,此人都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

赵明诚的任命是非去不可的,如果李清照不去杭州,便又面临着夫妻分别的境况。

因为父辈党争的关系,他们分分合合,又能团聚实属不容易。

“不如一起去吧。”赵明诚道。

三十二万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清照看向丈夫,内心也动摇了。

她之所以动摇,除了报酬丰厚外,高衙内所说的给花石纲打开新局面也是个重要原因。

当然,因为父亲的关系,她对园艺金石都颇为研究,对一个爱好者来说,还有什么比亲自能遴选无数名石更叫人心动的呢。

李清照下了决心,“那就回复东京太尉府来的人马,就说这个顾问,我应承下来了,自会去杭州见高大人。”

赵明诚支持妻子的决定,微笑点头。

——

高铭带了亲信随从,浩浩荡荡也不少人,一路朝杭州进发,没心思游山玩水,基本上只顾赶路。

他不知道花荣他们的大部队到哪里了,但是得等地方军马,就算他们先到了金陵,也得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