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觉得自己的速度说不定比他们还快一点。

但不管是在金陵,还是在杭州,离得不算远,见面就容易了。

花荣知道自己来了,一定很高兴。

高铭坐在马车内,嘴角忍不住上扬。

不过,朱勔看到他,一定非常不高兴。

说到朱勔这么个人,他俩之间的仇恨,早超出了奸臣内部矛盾,朱勔这会肯定恨不得拆了他。

另外,就像他爹高俅说的那样,朱勔在江南地区经营多年,他一个外来的抢食的,既没有地区优势,也没有人力优势。

想到这里,高铭就不能怎么高兴得起来。

“要不然,跟朱勔玩一招贼喊抓贼?”

正此时,突然,马车咯吱一声停下,高铭纳闷,撩开车帘一看,就见前方跪着一个女子,双手呈着一条白布,白布上有红色的斑驳。

“怎么了?”高铭询问周围的随从。

这时有前方的护卫来报,“大人,这女子跪地喊冤,她举着的白布上是用血写的诉状。”

“民女冤枉——大人——民女有冤——”这时女人开始大喊。

高铭想了想,“把状纸拿来我看看。”

一个随从担心的道:“大人,这种拦路的诉状不能接,若是接了,一传十十传百,都来拦车,就麻烦了。”

高铭横眼看他,那随从知趣的闭上了嘴巴,去将那诉状拿了过来。

的确是用血写的诉状,高铭简单的扫了一遍,见上面主要描述了这样一个案子。

大概就是朱勔要运送花石纲,需要拓宽河道,正好这女子一家住在河道边上,朱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们给赶走了,毁掉房屋,一文钱的补偿都没有。

她父亲和他的两个兄弟去应奉局理论,反被抓了起来,弟弟更是被朱勔手下当场打死。

高铭叹气,这算是朱勔的常规操作了,如果都给补偿,他还怎么捞钱?

花石纲玩的就是无本万利。

“你去告诉她,这状纸我收了,会转交杭州知府。”高铭可没忘了,他现在只是江南应奉局的提举,对外是管石头的,刑事诉讼不归他管。

他探头看那个女子,就见那女子听完,不停的摇头,一脸绝望的朝高铭喊道:“大人,大人,杭州知府跟他们沆瀣一气,我早去了,根本没人管的。如果有用,我也不会拦您的马车——”

高铭总不能现在就下车跟一个陌生拦车的女子许诺什么。

将车帘放下,吩咐道:“走。”

于是车队再次起程,从这告状的女子跟前行走。

女子失声痛哭,之前就有人劝过她,官官相护,就算找新来的提举告状也是一样,她还带着一丝希望,没想到,结果真的这样叫她绝望。

高铭听着马车外女子的哭声,表情凝重的将血状子叠好,收了起来。

很快,就来到了杭州城附近,住到了附近的驿馆内,比起民营的客栈,要宽敞安全许多,能住进来的不是官员,就是准官员。

高铭他们人多,住满了二楼的客房。

高铭临睡前,将时迁叫了过来,“一会,等熄灯了,你先别睡,等三更天的时候,你这样做……”

时迁一愣,“大人,这个是?”

高铭颔首,“别问那么多,我有自己的目的。”

时迁便连连点头,“放心吧,大人,此事包在我身上,一定做得滴水不漏。”

高铭也笑道:“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

——

是夜,一片寂静,上了三更,更是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却在这时,就听高大人猛地一声惊呼:“有刺客!”

门口的守卫们,当即一愣,随即赶紧踹门进去,就见高大人站在地中央,而一个黑影站在梁上,手里拿着一把钢刀。

见有人闯了进来,这刺客身子一闪,从屋顶的一个洞口翻了出去,接着就听脚踩瓦片的声响,人似乎走远了。

这时候驿馆内的其他随从也都醒了,拿着灯烛进力啊,将屋内照了个通量。

“大人,怎么回事?”这时,时迁从人群中挤进来,焦急的问。

高铭表情凝重的道:“有人要刺杀我,幸好我早有准备,睡在了床下,叫他黑影扑了空。你们看,枕头和被子都叫他砍烂了。”

刺杀朝廷命官啊?!谁这么胆大?

时迁恼道:“大人,卑职这就带人去追!”

高铭一摆手,“追就不用了,你带着人在驿馆周围好好搜寻一圈就是了,以防刺客杀了回马枪。还有,叫别人去,你留下驻守驿馆。”

时迁听令,派了别人出去,他则和几个随从留下来保护高大人。

其他人都不敢阖眼,草木皆兵的听着周遭的动静。

但是时迁心里清楚,大可不必担心什么,刺客根本不存在。

因此刺客,其实就是他。

这一切都是临睡前,高大人叫他做的,包括砍烂枕头和被子以及拿刀站在屋梁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下逃跑,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折返回客栈内,跟着大家一起抓刺客。

高大人玩了一招如假包换的“贼喊抓贼”。

高铭叫随从们在驿馆附近搜索了一整夜,因为要抓的是根本不存在的刺客,所以自然是无功而返。

但附近的住户,在天亮的时候却都知道了这件事。

涉及高官和谋杀未遂,立即吸引了众人八卦好奇心,再加上高铭的有意散播。

“听说了么,新来的应奉局提举大人,人还没到杭州,就差点被人谋杀。”

“呵呵,赵家天下朱家吃,来抢食的,怕不是得把小命搭上。”

“不过,听说这个新提举也不是一般来历,是太尉高俅的儿子,皇帝跟前的红人。”

“哼,皇帝跟前红不红不知道,但是来了朱家地盘,肯定叫他满身鲜红。”

——

朱勔听说高铭昨夜遇刺的消息,整个一惊,立即喊来弟弟朱勖质问道:“是不是你干的?你怎么这么心急?使这么粗糙的手段?现在都传开了,以为是咱们家做的。”

朱勖一头雾水,“我、我没有啊,哥,不是我。我怎么会派刺客杀他?。”

“你前几天不还说要高铭走不出杭州吗?”

“那是说他走,可没说不让他进杭州城啊。再说,我要动手也得制造意外,这种粗糙又明目张胆的,我可不会这么干”朱勖咬齿恨道:“不知是谁干的,但只可惜没有成功,叫姓高的,捡了一条命。”

但转天,他们就不这么想了,因为外面都在疯传是他们朱家对东京来的高大人下的黑手。

“听说了,昨天东京来的姓高的大人,就因为在路上接了个状子,晚上就被刺杀了。”

“听说这高大人是信任的应奉局提举?谁干的?”

“嘘——还能是谁干的?你想想白天接了告那谁的状子,晚上就被刺杀?还能是谁?”

“那谁是谁啊?”

“还能是谁?就那谁!”

“哦,知道了,原来是那谁。”

朱冲的眼线们将这些话原封不动的传进了朱冲耳朵里。

朱冲简直想死,他还没行动呢,外面就传他对高铭下黑手了,要是高铭真在江南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板上钉钉的杀人犯了。

是谁,究竟是高铭的哪个仇家要害他,却叫他朱勔白担了污名?

朱勔想了想,“应该是明教的人,他们惯会挑拨离间,而且我听说高铭在东京办什么转化班,对明教釜底抽薪,明教要对付他很正常。如果真叫明教的人得逞了,好处他们捡了,反倒叫咱们替他们担罪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朱勖愤怒的道:“哥,听你的意思,难道你还想保护高铭不成?”

朱勔气道:“你以为我想吗?现在这个样子,他死了,咱们第一个被怀疑。”

之前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制造意外,别人怀疑不到他们头上,可现在高铭已经遇刺,他们已经成嫌疑人了,高铭有个意外,肯定被人怀疑是谋杀,头号嫌犯就是他们。

真是恶心人到家了,他居然还得反过来保护高铭,这叫什么事儿啊。

就知道高铭这死玩意来杭州没好事,果不其然。

第107章

没等多久, 朱勔就听到了高铭进城的消息,赶紧换了件正式的衣裳,主动去见高铭, 亲力亲为的辟谣。

这个时候,如果闭门不出,就更显得他的嫌疑大了。

高铭初来乍到,带着自己的人马, 暂时住到江南应奉局衙门内。

这里的人, 虽然都是朱勔的手下,但是高铭是带着圣旨来的, 表面上都客客气气的, 谁也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

高铭叫人收拾出来一个干净的房间, 作为自己在杭州的住所。

下午没什么事,安排手下做大扫除,将房间陈设都摆放好, 让自己尽量住得舒适。

忙完这些, 已经到了傍晚,高铭正打算带着随从出门吃点杭州本地特色菜馆,就听人禀报说朱大人来了。

在高铭的意料中,“叫他进来吧。”随后就见朱勔的身影出现窗格上, 一路移动到门口。

“高大人, 有失远迎, 有失远迎啊。你怎么也不提前叫人进城告诉我一声, 你看,怠慢了不是?”

朱勔的态度热情的, 就跟高铭给他送过礼一样。

高铭则表现得很冷淡,“我怎么敢打扰朱大人呢?”

毕竟昨天刚被“某人刺杀”, 此时“凶手”就站在跟前,他的态度必须是这样的。

朱勔赶紧道:“昨天高大人在城外的遭遇,我听说了,真是,方腊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占了周遭的州县还不够,竟然胆敢行刺朝廷命官!”

他得跟高铭澄清,是方腊的人下的手。

他是冤枉,无辜的啊。

高铭嘲讽的道:“是啊,方腊的人消息还真是灵通啊,我前脚刚接了状子,后脚就遇刺。幸好我早有预感,否则就真叫人剁了。”

朱勔硬着头皮道:“什么状子?”

按照高铭的脾气,暗杀自己的人站在自己跟前,是绝对不能忍的,于是他也真没忍,“你等下!”转身回了里屋,等了一会出来,将一团白绢扔到了朱勔身上,“你说呢?!我本来不打算理会此事,没想到你下手这么狠!”

朱勔一看这白绢上血字陈述的事实,不由得一愣,原来有这样的事吗?仔细回忆一下,隐约有这么个模糊的印象。

因为花石纲,他牵连的百姓太多了,怎么可能各个都记得。

朱勔无奈的申辩道:“高大人,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跟动干戈?!”

高铭觉得朱勔没说假话,在他心里,这种受害的百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小事一桩,真不至于。

“哼!”高铭冷笑道:“那我夺了朱大人应奉局的职位也是小事么?”

你有动机,你就认了得了!

朱勔指天发誓,“圣上叫你提举应奉局,我朱勔就是长了两个脑袋也不敢有异议啊。”

高铭挑眉,“那么朱大人毫无不满,支持我在杭州履行自己的职务喽?”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勔哪能说个不字,“那是当然。”

高铭道:“那好,我明天开个誓师大会,请你务必出息,在你的部下跟前表明你支持我的态度,你看可好?”

朱勔一愣,心里大骂,你还真是得寸进尺,竟然想叫我大庭广众下表态支持你?让你杭州开局有利,你真是打得好算盘!

“高大人自有神威,我一个守孝在家的闲官,又能帮上什么忙呢?!”揣着明白装糊涂。

高铭冷笑一声,“原来这就是朱大人的所谓支持我。行了,我懂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我该给官家写奏折了。告诉他,我平安到了江南,这里非常好,好到有人晚上就想要我的命。”

朱勔了解赵佶,高铭遇刺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会觉得有人跟他的花石纲过不去,成心不叫他快乐,那脸色都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但凡有一丁点怀疑到他朱勔身上,都会埋下大祸患。

主要因为高铭不是一般人,没理都能辩三分,现在叫他占尽了舆论优势,还指不定怎么往他身上泼脏水呢。

再加上他那个爹高俅,为了儿子能颠倒黑白杀人,天天在官家跟前说他坏话,他可受不了。

朱勔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目前这个状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高铭待几个月就滚蛋了,“高大人,何必急着写奏折呢,再待杭州多待几日,再了解了解也不迟。我一个闲人,没什么事,如果不嫌弃,明早我就来衙门。”

高铭颔首,微笑道:“那明天正常点卯的时辰,我就在这里等候朱大人了。”

朱勔也挤出一个笑意,“准时?”

“准时!”

朱勔干笑道:“高大人真是个爽快人,那么就不打扰高大人休息了,朱某告辞。”

两人在彼此虚伪的笑容中告别。

高铭回到住处,倒是没跟官家写折子,而是写了一封送去金陵的信,他估摸着花荣他们应该已经到金陵驻扎了,这封信他会收到的。

写点什么呢?

高铭犯难了,不能肉麻也不能冷漠,语气太普通又显不出他到江南的得瑟。

想了一通,高铭最后在纸上写了一行字:花荣,你猜猜我正在哪里给你写信?你肯定猜不着。

——

当夜,高铭因为换了地方,睡得很不好,但是隔天看到眼圈发黑的朱勔,他的心情就好了。

想必朱勔昨晚上跟他弟弟骂他到深夜,睡眠不足。

高铭将应奉局里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满满登登挤了一院子。

高铭和朱勔一露面,下面的人都忍不住交头接耳。

朱勔,他们都认识,是他们的前顶头上司。

而旁边的年轻人,自然就是新到任的高衙内了,除了他,别人也不敢这么跟朱勔平起平坐。

院子最前面,摆了两张交椅,他一把,朱勔一把,两人都坐下了。

高铭先弹了弹袖口,才抬头看下面,“人都到齐了吧是?”旁边的随从朝他颔首,“刚才按照您的吩咐,点过名了,除了一个老婆生孩子的,都到齐了。”

高铭微笑道:“今天召大家到一处没别的意思,就是大家彼此认识一下,我虽然只是代管应奉局一段时间,但在这段日子里,也希望能彼此配合好,共同为官家找到上等的好石头,不辱使命。”

下面的人表情很冷漠,毕竟他们的老大就在上面坐着,谁敢对高铭露出支持的好态度,等高铭走了,怕是不想混了。

高铭瞅朱勔,“朱大人,你也来说两句吧。”

朱勔心里不情愿,敷衍的道:“我如今守孝在家,不能主持应奉局的事务,朝廷委派了高大人接替应奉局的差使,你们要像跟我办事一样,听高大人的话。”

别管他们以后是不是真的会听高铭的话,但朱勔都这么说了,总会起到一定的效果。

高铭笑问朱勔,“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知道,还请朱大人协助一二,比如咱们应奉局还有没有剩余的花石纲?还是说都运到东京去了?”

“挑剩下的有一些。”朱勔说的是实话,毕竟石头那么大,有多少,想瞒也瞒不住。

怎么着,高铭,你自己没着落,想从剩余的里挑一些拿去交差吗?那你真是打错算盘了,这些剩下的石头,质量都不是很好。

当然,如果高铭愿意从这里面挑选,朱勔也是很高兴的,这样就不会超过自己。

高铭道:“能否领我去看看?”

朱勔道:“自然可以。离应奉局不远处有仓库,你随我去就是了。”

高铭就冲院内的所有人道:“大家都一起去吧,列好队伍,跟在我和朱大人后面。”

朱勔道:“那好,先去几个人,把街道拦住,叫百姓回避。”

“诶?大可不必,何必这样扰民呢。”高铭道:“而且,你也说了不远,有叫百姓回避的功夫都走到了。”

毕竟高铭现在才是正经的提举,他都不要求百姓回避,朱勔如果坚持要求,好像他仍要耍官威一样。

他不能叫百姓的言论再向着高铭。

行,你既然要装作亲民的样子,那我也奉陪!

朱勔道:“也好,就这么去吧!”

于是就跟组织了单位旅游似的,杭州城的百姓就见应奉局的大小官员们沿着街道,排成两列队伍往一个方向走。

“什么事啊?看这些人的打扮,当官的?哪个衙门的?”

“听说是应奉局的。”

路边的百姓交头接耳,官员游街可是难得的一景。

应奉局在杭州本地也不是一般的衙门,甚至可以说,其他衙门都得给它让路。

因为它背后是官家。

“又是谁家倒霉啊,被他们发现有好石头了?”

“不知道,看这架势,倾巢出动,这石头肯定剩不下。”

“诶?走在最面前的那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是谁?不会是那个传闻中的高衙内吧?”

“八成就是,他不是招安过梁山泊么,能不能顺便也把方腊招安了?我老婆的娘家润州被它们给占了,别提多惨了。”

“方腊都称王了,招安不可能,只能剿灭了。没听说么,金陵那边聚集了大军,就要打他们呢。”

“据说这大军可是那谁家请来的,那谁的爹就不是方腊的人杀的么。”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别说了,看看这群官员要去哪里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