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藏川点点头,便默默地举起坛子,喝了两口酒,他动作之间,袖子顺着手臂向上滑过去,露出了手腕上未曾愈合的伤痕,我的目光在那两道伤上略略停驻,反应过来,那是镣铐留下的伤吧。

旁边白玉堂说道:“是非分不清,早说他只是个昏官罢了,哼。”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我苦笑:“白少侠双目如炬,一眼就看出我的本质,让人钦佩。”

柳藏川说道:“大人临危不乱,近辱不惊,更是一等胸怀。”

我几乎捂脸,惭愧低头:“我也早就被免官罢职,柳公子就不用再叫什么大人了…”

“可惜。”柳藏川却仍旧一点也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看他的样子,倒好像是早有预知。

“柳公子可惜什么?”只好发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了,只希望柳藏川不要像白玉堂那样答非所问好了。

“可惜了大人这样的好官。”柳藏川直言不讳地说。

被赞美了!柳藏川这一句话,实在是让我在白玉堂面前面子大涨,心底对柳美人的好感忍不住嗖嗖也跟着上窜。

果然,白玉堂在一边发出类似“切”的一声,而后说道:“他算什么好官,昏官而已了。”

柳藏川却不反驳,只说道:“不过也好…”

“嗯?”

柳藏川说道:“伴君如伴虎,不如早些归去,做个闲人更好些。”说罢,仰头喝了一口酒,意态悠闲。

我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这算怎么回事,犯人正在教训昔日的主审官,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么…想到那个“犬”字,忍不住又刻意看了白玉堂一眼。

“柳公子,虽然我已经被免官,只不过…”回过头来,见这两个明明蹲大牢的主平安无事的在这里推杯换盏,白衣飘飘人物精致,真是风情无限,羡煞我也…

叹一口气,问道,“我的心中,仍然有一点疑惑,不知柳公子可否为我解开。”

柳藏川问道:“大人想说什么?”

他若无其事的,仍旧唤我为大人,以他的聪明,应该不至于明知故犯,难道别有深意?

我只好当没听出,问道:“听闻柳公子擅长用剑,最厉害的招是天一式。”

旁边白玉堂长眉一挑:“看样子展昭跟你的关系不错,告诉了你很多啊。”

我只好冲这位爷浅笑。而后仍旧只看着柳藏川,柳藏川垂着双眸,却不看我,只说:“怎样?”

他这么说便是默认了吧?我想了想,终于开口:“我只是想知道,柳公子,你,为什么要杀驸马都尉陆九烟。”

***************

昔日我曾对展昭说起,要开棺验尸,查探陆九烟是否死在柳藏川手下。

我却已经改变主意。

我不必开棺,也知道答案。原因来自,我对展昭的信任。

我已相信展昭的眼光。

陆九烟是他的好友,武功是他的擅长,跟随包大人多年的查案经验,他不可能出错。他说陆九烟是死在天一式下,那陆九烟必定就是被天一式所杀。

但我只是不解。

而这个问题,展昭也无法答。我去牢房中见柳藏川,就是为了解开些许迷题,不料柳藏川惜字如金,不肯对谈,后来便发生他被劫的案子,我又被罢官,真是一波三折,令人不得安心查探,苦恼之极。

虽然此刻已经不在监察御史位子上,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面对安乐侯的威逼,只想步步后退,哪里肯承认自己心头兀自有好奇跟不甘之心?

难得此刻他不在,机会又是大好,我自然是要试上一试。

陆九烟跟其他的被柳藏川所杀的人不同。

其他的死者,生前都是柳藏川的好友,称兄道弟,推杯换盏,据说好的跟一个人相似。

但是陆九烟,跟柳藏川只是点头之交,关系淡淡。

我也曾询问过展昭,以展昭跟陆九烟的交情,也不知柳藏川跟陆九烟有过什么瓜葛。

如果说柳藏川杀人案之中有个最大的疑点,那毫无疑问就是他,为什么要杀陆九烟。而且根据仵作记录,陆九烟是在第一个被害人出现之前就已经遇害了的,我心头分析,陆九烟,或许正是柳藏川这看似沉静无懈可击的外表之下的一处弱点,也未可知。

因此,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紧紧地盯着柳藏川看。

试图看出他面上,会有什么反应。

一直等我说完,柳藏川仍旧是双眸微垂,丝毫反应都没出。

但是,那一双长长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对他这样油盐不进心机深沉之人,这一点点已经是足够。

一时间,连旁边的白玉堂也不再言语,似乎也在等待什么。

“为什么,你说陆九烟,是我杀的?”柳藏川不答,反问。

“因为…”我一笑,“展大人说,是你的天一式所杀。我信他。”

“你信他?”他问。

我依稀似又看到白玉堂脸上露出了不屑之色,我忍着,未曾回头去看他。

“我信他。”点头,回答。

柳藏川这才抬起双眸来,看向我:“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我问。

“就是很好的意思。”柳藏川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陆九烟?”

柳藏川看我,目光淡淡。

我的心却蓦地一沉。

我之所以如此确定地追问柳藏川,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信展昭,而另一个原因,无非是因为…我潜意识之中,想听到柳藏川的亲口否认。

可是他…却好似要承认了。

果然我是没有什么退路的么?如果柳藏川承认他杀了陆九烟,那,无论其他五人是否死在他的手中,那,他也是必死无疑的了。

一瞬间,我不知自己是否还要听柳藏川接下来的话。

一切只因,杀人者死。

他握着坛口,散淡斜倚,面白如玉,连薄薄的嘴唇都是一丝苍白色双眸似开似闭,白裘绕身,长发无风而动,宛如一副轻浅雅致的画中人,叫我怎能想到他,下一刻人头落地,满面血污的样子?

真相仿佛就在眼前,我却忽然心生退意。

53 无语凝噎对小白

更新时间2010-3-25 0:20:40字数:3009

 柳藏川此人就好像是一个谜,嘴角噙着一丝笑容,眼睛看着我,淡定超然到丝毫内容都透不出。

我最讨厌猜谜,这人生已经够杯具了,与其愁眉苦脸愁肠百结的去猜那难解的谜,不如听一百个笑话来的开心。

眼巴巴地看着他,期待下文,柳藏川却忽然停了声,虽然先前话语里有“未完待续各位观众不要走开”的意思,但是此刻却淡然若神,那迎着风衬着雪喝着酒飘飘若仙廓而忘言的样貌意境,就算是神是仙,也还是那种让尔等善男信女沐浴熏香顶礼膜拜三天三夜之后,才会偶开金口的上仙。

我忍不住想说话讲半路就停住是很不道德的。

白玉堂却在一边若有所思地开口:“展昭跟你很亲近么?”

我不想理会他,只仍旧含情脉脉看着柳藏川。

白玉堂又说:“五爷问你话呢你敢当听不见的?”

他才好吵…这男人,我回头看他一眼:“虽然听到了可是要不要说也在我。”

随时随地拉人下水,务必要现场不止是我一个得不到答案嗷嗷待哺坐立不安的,哼。

白玉堂怔住。柳藏川轻轻一笑:“呼…”

我见美人笑若清风拂过,越发大胆,问道:“柳公子你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柳藏川一双细长的眼睛瞟了我一下,才说:“你那么想知道,又怎样,你不是不做官了么?不在其位,不谋其事,省省心也罢。”

“我向来就是个劳碌命,嘿嘿,柳公子不必怜惜我啦,”笑了笑,说道,“何况我还不太习惯心底埋着解不开的谜题。”

柳藏川看着我:“听说凤大人先前在定海县的时候便是查案的好手,旧习未改啊。”

白玉堂看看柳藏川,又看看我:“他?”

柳藏川点头,说道:“先前白兄你说凤大人是靠安乐侯才升迁到汴京,其实这话过于片面了,以凤大人的能耐,做个区区的监察御史,还是大材小用了。”

柳藏川说完,白玉堂哈哈大笑:“他?!不是吧,你看他的样子…放在人群之中立刻就会认不出来,泯然众人罢了,哪里像是个…”

“白兄,千万不可以貌取人。”柳藏川一本正经的说。

“啊…莫非他还有内秀不成…”

本大人在一边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心底颇为不是滋味。

他们扯得倒是顺其自然,我心底的谜团尚未得到柳藏川的亲口确认,他们却又在我的样子…哼,难道我真的长的很差么?若是评心而论,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清秀佳人吧,凭什么一个傻兮兮地说我“泯然众人”,一个说什么“不可以貌取人”,不管怎样,表达的都是本大人“姿色平平”这个观点,实在是气煞我也。

什么内秀外秀,本大人分明是秀外惠中,两个笨蛋。

当然,无论是柳藏川还是白玉堂,都可算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他们的眼光高点,也是应该的,可人家是女孩子啊…忸怩地想。

然而转念:他们是男子,我是男装,他们也当我是跟他们一样的男子,所以说,对我的要求,怕也是想让我像他们一样出色吧…

那边,柳藏川面对白玉堂的疑问,慢悠悠说道: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我还是觉得…”白玉堂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对上他的目光,我的心底生出无限幻想,诸如“逃学缺课”,“品行不端”,“打架泡妞”,“不良少年”,甚至“锒铛入狱”“下场凄凉”之类的字眼交织飞来飞去,全部属于这个叫做白玉堂的家伙。

咳嗽一声,才又说:“我已经非官员,柳公子也不再是我的疑犯,若是公子肯说,自然是好,若是不肯,在下也不强求。”

柳藏川说道:“不是我不肯说…”

我看向他,他却重新垂了眸子,说道:“说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人还会活过来么,哈,好笑…”他虽然是用嘲讽的语气,但这一低头的风情之间,颇见一丝凄凉,莫非是我错觉?一刹那心底闪过一道光,竟隐隐感觉他对陆九烟之死,竟带一丝…愧疚?不安?或者…

内心疑惑,我正想擦擦眼睛,再接再厉再问,那边白玉堂提高声音:“凤宁欢,你还没回答五爷的问题呢。”手中的剑,轻轻地敲了敲旁边的树桩,发出“邦邦”的声响,似提醒,又好像威胁。

我悻悻回过头来,看向白玉堂,说道:“展大人曾奉命跟我一起查案而已,至于亲近,还算不上。”

白玉堂看着我,忽然一笑:“我就知道,以展昭眼高于顶的个性,怎么会跟你这种人亲近。”

我倒吸一口冷气,脑中又蹦出诸如“欠抽”“使劲打他的脸”之类的词,咬咬牙说道:“那展大人想必跟白少侠格外亲近了?”

白玉堂呆住,眨眨眼问:“嗯?”

我说:“白少侠这么懂得展大人心底在想什么,不是最亲近的人是不能够的。”

白玉堂一呆之下竟也悻然说道:“谁跟那猫亲近了?哼。”

我咳嗽一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原先我倒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展大人跟白少侠很亲近。”

白玉堂眨着眼睛不知所措,一边的柳藏川倒露出一丝浅笑来,我扭过头去不理会两人,径直斜斜走了两步,看周围地势。

身后传来低低交谈的声音,接着是白玉堂叫道:“什么?”

我正猜测这地方属于哪里,距离汴京远还是不远,我走后,不知小侯爷怎样对付那些黑衣人,清雅又是怎样了…正想的出神,身后有人怒道:“你居然敢拐着弯骂展昭看不起五爷,可恶的昏官!”

我心想他终于明白了,虽然看似是个暴躁可厌的个性,不过倒是挺小白的,连我绕着弯子说他跟我是一般货色,都要柳藏川来指点才知道。

转过身正要装懵懂,不料他来的太快,高那大的身子霍然到了面前,差一点点便撞上我的身了。

冷风扑面,他来势凶猛,我来不及多想急忙后退,脚步一错,双腿绊在一起,向后便倒,“噗通”又摔倒了雪地里,这一下比先前摔得更加结实,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前金星闪烁,倒在雪地里爬不起来。

旁边白玉堂哈哈大笑之声传来,十分明显的幸灾乐祸。我勉强睁开眼睛,只看到他笑的露出了闪光的牙齿,颗颗竟如珍珠,笑容灿烂,十分动人,只可惜如此好皮囊却裹着一颗黑心,实在大煞风景啊。

本想反唇相讥他满脸牙齿,不料嘴唇动动,竟无力说话,而眼前,逐渐地他的样子模糊起来,笑声也变得抽象虚无,最后竟隐约只听到他的声拉的飘渺而长:“喂,你怎么样…?…怎么了?啊…”

以一声并不是很清晰的惊呼结尾。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却已经在床上。

刚恢复意识,浑身便“嗖”地冷了下来,鸡皮疙瘩窜起,急忙离开枕头爬了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摸向自己身上,且低头想看。

眼前一阵发黑,再也看不清什么,只是头疼欲裂。

还没来得及反应,嘴里便逸出了一声呻吟:“啊…”

好疼。

不仅仅是身上在疼,脑袋更疼。

最可怕的是双眼还看不到东西。

“你这人,怎么忽然就爬起来,见过心急的,没见过你这样急的。”有人在一边说道。我听这声音,竟是白玉堂。

“你…”我低着头,拼命眨着眼睛,试图让自己看到什么,可是眼前仍旧是灰蒙蒙的,勉强能看到自己的手,只是想分清手指,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我怎么了…你是不是没开灯?”

“开灯?”

我略停了停,才又说:“点…点灯…这是晚上是不是?”

告诉我是晚上,告诉我没点灯…心噗噗地跳,不要,千万不要是如我想象中一样啊…

对方一阵默然,我忍不住浑身发颤,声音也跟着抖,嘶声问道:“白…白玉堂,你还在吗?”扭头试图看他所在的方向,依稀似能看到一团模糊的白…但是…那是他吗,若说是一张床单,也是可能的。

“你…看不到我?”他的声音,迟疑地问。

我的心一阵阵地开始抽痛,咬了咬唇,问:“现在是白日对不对?”

“你真的看不到我?”他又问,那声音靠近了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怎么会这样,不就是摔了一跤么?磕破了头流了点血而已啊…难道连眼睛都瞎了?”

——眼睛,瞎了?!

靠…你要不要还落井下石啊?

作为一个不幸处在了井底的小虾米,我深深地感觉到,白玉堂白少侠白五爷刚刚搬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地向着井底扔了下来,将小虾米我脆弱的身体连同心,都砸的粉粉碎,粉粉碎了。

我双拳握紧,内心悲愤,竟无语凝噎。

54 知好色而慕少艾

更新时间2010-3-27 22:48:28字数:3122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王维《少年行》

不知是谁说:眼睛不太好时候,耳朵就格外灵敏。

“五爷五爷你看…真好玩。”十分荡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似乎隔得并不远,我甚至能够嗅到脂粉的香气,而且这种香气,我并不排斥。

但是一想到这香气因何而来,我的心中就开始不舒服。

“五爷怎么不喝啦…”再十分娇嗔的问话,顺风顺水传来。

忍不住虎躯一震,眼前自动地附加美人娇躯扭动的旖旎场景,宛如藤缠树一般,一双粉嫩玉臂,缠上某人伟岸身躯。

哎呀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想看是看不到了,可是,总不能在失去光明之后再捂住耳朵吧。

叹一口气,摇摇头,两只眼睛瞪再大,也看不到那近在咫尺的活色生香,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团团微红的光芒,就好像在茫茫原野之上,看到的八里之外那一星鬼火般茫然恍惚。

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仍旧痴痴地望着看,像是个瞎子一般逼真,入了神的时候,耳边,暖暖地忽然送来了一阵风。

一阵风?

我一愣,迅速地转过头,拼命睁大眼睛,失声问:“谁?谁在哪里?”

有些毛骨悚然,一瞬间手心都发凉。

先前我一点儿声响都没听到。

似有低笑,我找不到人,而耳边暖风又来,呵,这次我知道了,并不是真的“风”,而是,有人轻轻地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

“白玉堂?”稍微镇定了些,问。

眼睛看不到人,竟没有觉得多不自在,想他此刻必定离我很近,要打量我,打量的仔细到骨子里也是易如反掌,可竟然不觉得窘迫,原来失明竟有这等功效,让人格外的淡定,除了最初他忽然出现时候惊了一跳。

“咦,怎知道是我?”耳边,果然传来了那熟悉的声音,带一丝丝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