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小蝶?”

“瑞珏小蝶,我叫小夏,瑞珏小夏,他叫我阿夏。”

“你很喜欢她吧?”

“她是我的命。”

我默然,不知自己还要问什么,这时候问些什么,会不会很残忍。

我思来想去,最终狠下心来:“瑞珏世家的血案,跟小蝶的死,有没有关系?”

“你说呢?”他似笑非笑看着我。

“你是怎么发现那四个人就是你要找的凶手?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

“不,我早就不记得了…”柳藏川说道:“我很恨,我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我一入睡就会想到那天的事,但是我竟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一直到三年前,老天保佑,哈哈,他们终究还会落在我的手中。”

我的心中一动:“你发现了让你确认他么身份的某件东西?”

柳藏川眼睛一眯,面露笑意:“果然聪明,你已经知道了么?”

“莫虑的手中,恐怕握有一些让你确认的东西。”

“不错,当时我送给张一小的宝石,有一块在他手中。”

“果然如此。”我叹。

审问端木的小厮张小一的时候,他说过,他们将宝石全部扔掉了,相比莫虑贪婪不舍,偷偷留了一块,没想到却被柳藏川看到,正好坐实他们的身份。昨夜大堂上审问莫夫人的时候,我问她,莫虑书房之中,又被人翻看过的痕迹,是否是凶手在找什么东西,她面露犹豫之色,动作上也露出遮掩之意,我猜,被柳藏川发现的那宝石,不在莫虑身上,而是在莫夫人身上。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哈

“所以你一改平素性子,可以同他们结交?”

“不错,我只好投其所好,终于同这几个人成了‘最好’的朋友。”柳藏川语带讥讽的说道。

“为何三年后才动手?”

“我要谋划。”他嘴角一挑:“我摸清楚他们每个人最怕的东西,准备最后一次‘投其所好’,送他们上路。”

只觉得身边一阵冷风绕过,阴测测的。

端木是死在野外,好似是被野兽咬死的,蒋三被吊死城楼之上,莫虑被切断了双脚筋手筋,江重禾被斩首,可…陆九烟呢?

“为何会伤到陆都尉?”

柳藏川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些许不安神色,过了片刻,才说道:“我唯一觉得愧疚的人,是他。”

“我猜,”叹一口气,“陆都尉应该是发现了你的企图,想要阻止。”

展昭说陆九烟急公好义,最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那样豪爽侠义个性的男子,又怎么会如江重禾他们一般撞到柳藏川手中。

“你猜的不错,”柳藏川说道,“那个人不知为何发现了我的异样,他找到我,暗示我不应该行差踏错,我自是不会承受,指望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竟不放弃,反而日日监视于我,我好言相劝一再隐忍,他只对我口口声声晓以大义,小蝶之死,在我心上宛如荆棘压着,每一日都剧痛万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仇人,要我放弃?除非少了我!老天留我一条命,是小蝶换回来的,我就算是死,也要那几个人偿命再说,陆九烟一再规劝我,我们谁也劝不听谁,除非有一个人死才罢休,所以我趁他不备…他对我没有防备,所以我…一举得手。”

“展昭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若是他能听到…”

“他听到了。”

我一怔。门口上,红衣影动,展昭推开们走了进来。

“不错,我已经听到了,陆兄是为了你好,你执迷不悟不说,居然还对他动手!”展昭站我身侧,说道。

“展大人…”我欲劝说。

柳藏川说道:“他认为是为了我好,却不知道,大仇一日不报,我一直无法安枕,生不如死,他怎是为了我好?我事先已经给他多次机会让他别拦着我,是他执迷不悟,甚至说假如我不放弃,便将此事告知开封府,是他自寻死路。”

展昭说道:“你动手杀一个无辜之人,跟江重禾他们杀死小蝶有什么不同?”

柳藏川怒道:“不要提小蝶的名字,你知道小蝶是怎么死的,是被那些畜生侮辱后,投河而死的,那日我挣扎开去找小蝶,天色已经暗下去,却最终给我找到那地方,沿着草甸,有一道血路开去,我一路踏着血迹寻过去,找到了碎玉河边上,小蝶投河了吗,她本来没有死,却一路爬过了碎玉河,你知道草甸的叶子多锋利吗?像是刀刃一样,划在胳膊上会流血的,她当时那么小,没有力气走也走不了,便爬了过去,这一路过去,会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她本来那么怕疼,但是却一路越过草甸投河自尽,她心头该有多恨!”

我跟展昭齐齐被惊住。

柳藏川眼中带泪,却强忍着不落下:“我只问你,假如你是我,你会怎么办,你还会如此清醒,如此口口声声说什么世间理法吗?如果这世间真有公正的理法,小蝶没做错任何事,她只是太善良太相信人,她为什么要受这么大的苦楚折磨,为什么要死的那么凄凉?”

无人可回答。

唤人来将柳藏川收了监,展昭也带人去莫府,果然自莫夫人手上搜出属于陌川出产的一枚血色宝石,正是引导柳藏川记起往事发现端倪的物证。

我坐在长桌之后,看着面前那一张雪白的纸,不知道自己将要写点什么。

柳藏川的确是杀了江重禾,蒋三,莫虑,端木真良跟陆九烟五人。但是这五人之中,除了陆九烟是无辜之外,其他的四个人,都是死有余辜的。

我该怎么写?写柳藏川真是杀人凶手,该当处以极刑?还是说他只是为了报仇,于情于理也算无辜?可是其中还牵扯陆九烟…而且根据法理,要放过柳藏川,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无论我心底再怎么同情他。

朝中那一班老大,早就虎视眈眈。

我猜今天,乃是汴京城中最为热闹的一天,也许会载入史册。

“大人,不知怎么写吗?”展昭在一边,说道。

我长须短叹:“不忍落笔。”

“大人,为官者,不能太过优柔寡断,若当断不断,就看律法如何规定罢了,不然的话,只会反乱了自己。”

“我知道。”低下头,手上的笔抖啊抖,抖落了一滴墨汁来,白费了一张好纸。

把它抓起来,扔在一边。

“大人,些吧,时候不早了,这份结案陈词早点送上去,也便早点安心,外面已经人心惶惶了。”

“嗯,好…”我答应,想了想,又问展昭,“展大人,你觉得,这柳藏川是该死还是不该死?”

展昭想了一会,说道:“论情可怜,论法当诛。”

我肩头一震,脑中似想通了什么,点了点头,开始奋笔疾书。

好不容易写成了我这份沉甸甸的“结案陈词”,认真封了起来,连同各方人等签字画押的供词,一并封了起来,派专人,紧锣密鼓的送到刑部。

才叹了口气,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在椅子上委顿了下去。

展昭从旁说道:“大人,我有一件事不解。”

“什么事?”

“陌川血案,可真的跟柳藏川的案子有关联吗?”

我爬起身来,望向展昭:“不瞒你说,起初我觉得,应该是这几个人怕当时的柳藏川走漏消息,所以才想出这种杀人满门的毒计。”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要知道,当事人已经全部被柳藏川杀了,而他本人,却对这件事只字不说。”

“哎…”我叹了一口气,“不过好歹朝廷给的限期只是藏川杀人案,我也查明了,陌川之案子,且放放吧,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应该还是跟柳藏川的案子有关的,也许…”正想到了什么关键事情,外面一个白衣影子闪了进来:“小欢子,我听说你结案了?”

我看向白玉堂:“小白你消息挺灵通的,嗯,刚交了结案陈词,你这是从哪里来?”

“我陪小叶子出去玩…”

我身子一抖,看了展昭一眼,两个人心底都在打鼓:小叶子?

哦,是桑叶,是柳氏娘子啊。

想必展昭心底跟我一样在异样,我咳嗽一声,继续不语。白玉堂哇哇说道:“不管怎样,先恭喜你,柳藏川真是杀人真凶吗?”

我想了想,说道:“这个暂时不能说。”

白玉堂哼了一声,说道:“卖什么关子,早晚会知道罢了,对了,我听说有了浮羽的消息么?”

“是,有人说过,曾经看见过他,想必西灵宫的人已经藏他不住了,小白,你若是没有…”

“我这两天要陪小叶,你要展昭帮我多盯着点。”此人洒脱脱道。

我愕然,再度同展昭对视一眼。展昭忍不住问道:“白玉堂,你跟柳娘子几时这么亲热?”

白玉堂说道:“什么亲热不亲热的,展昭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人家身世那么可怜,你不应该多有一点同情心么?哎,罢了,小欢子,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发现浮羽了,五爷自己去看看吧。”

“哦…带着你的小叶子啊。”我揶揄说,不知为何心底稍稍有点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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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卧虎藏龙 111章 芝麻官扛三公卿

眼睛瞅向白玉堂,却见此人老神在在,丝毫不妥都无。

“这是当然,五爷以前没发现,她竟然也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哈哈,我去了。”白玉堂哈哈一笑,撇下我跟展昭,逍遥而去。

我跟展昭惊骇对视:“这个人怎么了,何故前倨后恭也?”

展昭苦笑:“他大概是中邪了,我亦觉得他举止十分古怪。”

我想了想,问:“柳娘子好歹也是柳朝羽的夫人,不管如何情理如此,你说白玉堂跟她在一起,会不会有诸多不便?”

展昭说道:“你看他的样子,像是有诸多不便的么?反而是乐不思蜀一般。”

“嗯…不过话虽如此,”我皱眉,略有些忐忑,“不过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妥,哎…我的眼皮最近一直在跳。”

“大人不要多虑了,白玉堂他也不是小孩,自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何况柳藏川的案子终于结了,大人该松一口气才是。”

“嗯…可是,我还有点不放心。”

“大人是不知上面怎么判么?”

“你说的对。”我咬咬嘴唇,心底一阵阴影掠过,“另外,我还很担心另外一个人,他对真相,究竟反应如何。”

展昭问道:“:大人说的,莫非是小侯爷?”

“嗯。”我一听这个名字,就枯萎了,缩成一团窝进了椅子里。

“对了,大人…”展昭开口,眼睛看我,却不说下去。

“怎么了?”

“大人,柳藏川的案子既然告一段落,那么…我怕是还要回到开封府去了。”

“啊?”我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先前只是纠结案子,以及那个吊着的结局,竟然没有想到案子完结,展昭恐怕也要离开了。

我看着他,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展昭说道:“大人,您怎么了?”

我垂下眸子:“没什么,一时之间有些…是我忘记了,只不过,这上面的批示还没有下来,不用这么着急吧…”好歹要多留他一留。

“话虽如此,不过…开封府那边最近又有一件案子,我须回去帮忙了,好歹大人这时候手头还比较空闲。”

“哦…”我有些失望,见他好像十分希望离开,又不敢硬是拦他,“那你立刻就要走了么?”

“嗯,大人若没有其他事的话…”

“展…”我的心头忽然有点异样,双眼盯着他,细细的看,不舍的似的,生怕走了就千山万水再看不到,离别依依,看个不停,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大人…”他同样唤我一声,却也再无言语,四目相对,各自看的呆呆怔怔的,好像着了魔,明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发生,却只是难以移开彼此的目光,如胶似漆住一般。

一直到外面脚步声传来,展昭首先清醒:“大人,这案子的最后批示还没有下来,若是大人有事,可以随时派人去开封府寻我,我…会尽快赶到的。”

他不再看我,微微低头,行了个礼:“展某就此告辞了。”

“展大人…”我心头酸楚,硬是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那…下官就不送了。”站起身来,定定地看他。

展昭转过身,向外便走,走到门口,正好碰到一个人,展昭向着旁边一站,拱手说道:“侯爷!”

我心底暗叹一声,也便转过桌子,站在下风,拱手向那人行礼:“不知侯爷驾到,有失远迎。”

“展昭,你这是要走了么?”他却是冲着展昭在说话。

“正是,开封府有案子接手,展昭要回去帮忙了。”

“也是,这边似乎也已经结案,那你就赶紧走吧,本侯也不耽误你了。”

“多谢侯爷,展昭告辞。”展昭转过身,迈步出门去了。

我忐忑站在边上,见那边光影一动,小侯爷走上前来,丝毫不谦让退让跟迟疑,直至走到我原先所坐椅子上,大大咧咧坐下,才开口:“凤宁欢,案子完了?”

“是的…”

“那交上去的结案陈词上,你写了什么?”他的话语中,似带着笑意。

“这…下官不便奉告,侯爷若想知道,自可以去刑部观看。”

“哈…哈哈…你当你不说,本侯便不知道了么?”他忽然大笑,似乎心情很好。

“侯爷…”我极力淡定。

安乐侯笑的乐不可支,最后说道:“看不出,你还真敢写,御史台太常卿那帮人,想杀你的心怕更是急切了。”

“侯爷已经知道了?”画蛇添足的问。废话,以他之能,这半天了,什么也都明明白白。

安乐侯看我:“你说呢?”

我不语。

安乐侯问道:“你怎地不说话?”

我说道:“不知侯爷心底作何想法?”

安乐侯说道:“你是说本侯对你那份结案陈词是什么意见吗?”

我点头:“结果柳藏川仍旧是杀人凶手,差别的只是,那些被杀者,也并非全然无辜。”

安乐侯说道:“你说的不错…本侯甚是失望…”

我一惊:“侯爷…”

安乐侯说道:“不过正如你所说,一开始绑你来京的时候,就是想让你查明真相而已,本侯心中也是好奇的,你可知道?柳藏川不像是那么穷杀极恶的人,如今真相大白,本侯求仁得仁,有怎么怪你。”

我心头一宽:“侯爷,多谢侯爷。”

安乐侯冷笑:“你那小小心底,是不是又曾污蔑本侯会恼羞成怒,治你的罪责?”

“怎么会,下官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侯爷您明察秋毫,双目如镜,黑白分明,怎么会是那种会恼羞成怒罔顾法纪的人呢?”

“嗯嗯,”他很享受的连连出声,却说道:“你若真这么想,那就奇了。”

我假作咳嗽的样子。

安乐侯说道:“不过,你可知道,你揭露这一番真相,会担多大的风险么?”

“…”

“这案子牵扯御史台,礼部,户部,以及太常卿那边,都是朝中赫赫几方,你不过是一蝼蚁米粒般大小官职,他们只需要伸手就能压死你,那些人素来以正人君子自居,怎么会承认自己家中会有做下那般血案的败类?你真是喝了砒霜上吊,嫌命长。”

“侯爷是说下官做的不对?”

“是啊,你是做的不对,你若是一早跟本侯商量,本侯自然可以替你出面…”

“侯爷你真的会这么做么?”

“换了别人,本侯自然懒得去多管闲事,不过既然是你么…倒是可以考虑的”

“恐怕只是因为下官已经将结案陈词交上去了,侯爷才如此说的吧。”我苦笑。

“不知道。”他不恼,耸耸肩膀,说道:“不过本侯倒是很好奇,想看看圣上那边到底会给出什么结论来,柳藏川,是杀还是不杀呢,另外,你…是会死还是会死里逃生呢。”

“侯爷打算坐等结论了么?”

“不然你以为会怎样?”

“没有,下官从来不敢妄自测度侯爷所想。”

“那你也是坐等结论了么?”

“嗯…除非…”

“似乎有人来了,本侯暂时回避一下。”我还没有开口说完,那边安乐侯忽然起身,临进内堂之时,忽然冲我一笑,“你就自求多福了。”

我只好弯腰,深深恭送。

小侯爷前脚刚去,那边门口上有衙差匆匆进来:“大人,尚书府有人来了!”

我向着门口边上走了两步,却见后面又有一个衙差飞奔而来:“大人,太常卿府也有人来!”

啊…我心头一紧:山雨欲来风满楼了么?

说话间,那边急急忙忙,几个人出现院中,我远远地迎了出去,刚走了几步,那边一个看似斯文的男子上前来,一掌挥出,我猝不及防被打中,身子向后倒退两步,扫了一眼那人官服:“尚书大人!”含惊带怒,望着动手之人。

“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九品小官,居然敢污蔑众家大人,你真的以为你身后有靠山,便不将所有人就看在眼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