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伤口,欲哭无泪,想到凄然大叫,恐怕他不爱看。

只好演戏演到底。

我伸手一撩袍子,不去看自己的伤,一低头,双腿微曲,跪倒在地:“侯爷!”

他手中的刀已经缓缓垂下:“你这是做什么?”又气又急。

“侯爷,请侯爷成全,宁欢知道侯爷你对宁欢好,宁欢铭记在心,至死不忘。只不过,现在清雅生死未卜,我是他的…唯一情人,我想守在他的身边。”

“你…你为什么…”

“侯爷,不见到清雅,我心难安。”眼睛湿湿的。

“为什么你就不替我想象,你一个区区的小官,少了你就如少了只蚂蚁,又有什么大不了,为什么本侯要千里迢迢去那定海县,做尽姿态,求你回来?你又有什么大不了?你想着凤清雅,想见到他不可,那你为何不想到本侯心底是…”他说着说着,好想爱你个咬到了蛇兔,嘎然而止。

我抬起头,瞪圆了眼睛看他。

他对我…真的是…那种…

不,不是…他明明不知。

“侯爷爱才若渴,只是…宁欢注定不是…”呐呐。

“住嘴,闭嘴,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什么爱才之人!”他苦恼的叫起来,蓦地挥起一刀,只听得“卡啦”一声,我的床,塌了半边。

“侯爷…”我胆战心惊,可若是他将我当兔子来看,我就完了,宁可给他杀头。

见他暴躁,急忙撩着袍子,双膝在地跪着到他身边,张开手抱住他的双腿:“侯爷如此厚待宁欢,宁欢铭感五内,可是,侯爷若能将心比心,知道宁欢也担忧清雅的心如侯爷担忧宁欢…”

“你给我闭嘴!再不滚开,本侯一刀劈了你!”他大喝一声,色厉内荏的,双腿扭动,似乎试图将我踢的远远的。

可是,他应该是很强壮的,若真的想挣脱开来,不是小菜一碟,明显在放水吧。

我心头一动,抱着不放,大声叫道:“侯爷,只要找到了清雅,照顾他周全,宁欢答应侯爷,自此之后,唯侯爷之命是从,绝对再无二心!”

他缓缓地停了动作,手中的刀垂下,最后发出“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跳了开去。

“你说什么?”他问。

我垂头,沉声说道:“侯爷明鉴,侯爷对宁欢的好,宁欢又不是铁石人,怎会不知,只不过目前宁欢心头担忧清雅,清雅不在,宁欢寝食不安,是熬不过的,宁欢只想将清雅找回来,护他周全,了了这一心愿,从此之后宁欢便在侯爷座下,任凭侯爷驱驰,再无二心杂念。”

“你…你说真的?”他迟疑的,问。

“宁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不实…让宁欢死…”

“好了!”他忽然及时出声打断我,“我信你就是,若你说话不算数,大不了本侯再一刀杀了你。”

我心头一宽。

向上看,却正对上他低头看过来的双眸,那眸子之中,炽热的怒火渐渐消退,里面氥氲掠过一丝奇异的光。

我微微一笑。他才皱起眉,做不耐烦状:“还不给本侯松手?!”

我抿嘴一笑,缓缓地松开了抱着他的双手。说什么…一刀杀了我,安乐侯要杀人,何其容易,随意说一声或者自己快意一掌拍出,何必用刀这样明晃晃的?疾言厉色,做尽姿态?他今夜这样闯进来,不知是想吓唬我呢,还是给自己壮胆,亦或者两者都有吧。

心底竟然有一点点悲哀,又有一点点愧疚。

“地上凉,给我滚起来吧。”条件谈拢了,他又恢复了昔日的云淡风轻,不像开始那样杀神一般了。

我垂头:“谢侯爷成全。”起身来,望着他。

安乐侯眉目之间稍微缓和:“郑印说你为了那小子,跑去他的王府,以我来威胁他就范,本侯一时怒了,你不必在意。”

我点点头:“我怎么敢呢。”郑印那八婆。

安乐侯嘴角透出笑意:“你不必阳奉阴违了…”忽然一顿,说道,“对了,你对那个小子…”

他望着我,忽然之间浑身又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寒意:“你对那个小子如此的付出,究竟是…”

我心头一跳,却坦然回答说道:“宁欢是个念旧的人,就算我与他并非亲…兄弟,不过,在宁欢心中,却始终当他是自己的亲弟来看待的。”若无其事说出这一句话,心头痛的突突的,忽然想到了浮羽先生所说的同心蛊…它,不会是在里面动作吧。

“哦。”安乐侯点了点头,才又缓和过来,“我就知道宁欢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既然如此…你放心吧,寻找那小子的事情,便交给本侯去做。”

他淡淡的说,嘴角微笑。

我松口气。

他肯说出这一句话,那事情便是十拿九稳了。

就算是西灵宫在天涯海角,以他权倾天下的能耐,也必是不会错过。

不枉我…

我双手作揖:“宁欢谢过侯爷。”

他一抬手:“不必,你只记得…”手竟然撞上我的手,他话语一顿。

我怔了怔,急忙若无其事地将手撤开了去。而他目光微微转动,随着我垂下锁入袖子中的手。

“侯爷,记得什么?”我明知故问。

“记得…”他双眉略皱了皱,才说道,“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

“宁欢谨记。”我后退一步,低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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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利用了他一次。

自定海县回来之后,看似毫无动作的他,前前后后在御史府内插了许多的侯府之人。我起初只觉得陌生面孔多了,有事无事在我身边转悠,是展昭看出不对,问我那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据他所观,并非是刑部所派,后来我问了其中一人,才知道是侯府派来“相助”的。

明着是帮忙,实则是监视吧。那个人对我是不放心的,生怕我一不留神再跑了。

究竟那个人想怎么样?起初以为他是虎狼之辈,一不如他所愿,就会将我毫不留情的咬死或者咬的半死,如今看来,竟不是这么回事,虎狼之皮下,有一颗稀奇古怪的心,甚至就算我撩胡须,他都是表面发作实则大事化小小事无。

又危险,又有一种微妙的安全,不像是郑印给我的感觉,郑印如剑,靠近了只会伤人,但是他不会…他,…让人捉摸不透。

郑印利用我引清雅出面,虽然过分,但他是堂堂少王,就算我在任务之中死了,也是“野外捐躯”,不至于担负更大责任,但是得知了消息的安乐侯却当着众人之面,那么毫不留情的一个耳光赠上。

我不愿自作多情的想自己有让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本领,但事实的确如此。

他真的是实实在在当我是他的人在护着。

而其中的奥妙所在,我也明白几分,必定,从最初的开始,我便同他有着不可分割的羁绊。

但是,苦笑,似乎他还不知。自我的观察,从郑印的只言片语里,我能看得出。

他在找,他想要的那个人。

那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

而我…

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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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我也不确定自己就是那人。

万一不是,将会很难看吧。

我知道他在监视着我,所以快刀斩乱麻处理完了最后一件案子,便开始收拾东西,我赌他会收到消息,并且会坐不住。

果然他中计了。而且登场如此的…

他以为,我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迫无奈袒露心胸跟他达成了公平的条件,他高兴。却不知道,这是我的预谋。

郑印怎么说也是少王,又跟清雅和我有心结在先,怎么会乖乖告诉我真相。

我办不到。就算我收拾东西跑了天下去寻找,穷其一辈子恐怕也找不到西灵宫所在。

所以我,演一出要逃的戏。

我赌安乐侯不会放我,我赌他会为了我,做到那件事。

心头酸酸的,明明是目标达成,为什么却没有什么太高兴的感觉?

一时无言,低头看那地上雪亮的刀刃,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古怪念头:你,当真不如狠狠心杀了我的好啊…

汴京城,卧虎藏龙 大结局:朝朝暮暮应可待,金风玉露一相逢

心底百感交集,对得起这个,便会负了那个,只恨自己不是决绝定夺的个性。黯然神伤之时,眼前光影微动,却是安乐侯抬起手,手指微颤,指着我的脸。

我一怔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竟离我这么近了,慌忙后退一步,脚却踩上旁边落地的刀,安乐侯叫道:“小心!”冲过来,不由分说将我抱住。

他干什么?只不过是踩到刀了而已,又没有摔,用得着反应这么激烈吗?

我觉得惊讶,抬头看他,却见他盯着我的双眼,看的目不转睛,仿佛着魔一样。

“侯爷…”我恢复冷静,出声会所到,“我没事,请放手吧。”

握着他的肩膀便想起身。不料他却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抱在我腰间的手臂微微动了动。

我魂飞魄散,感觉他好像有点不对劲,看着我的样子,这种姿态,偶古里古怪,提高声音叫道:“侯爷!”

安乐侯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微微一震,那眼睛一眨,一睁一闭,再睁开之后,先前那种悲喜交加仿佛枉然的神情已经挥之不见。

他放开我,却不说话。

我讪讪地低头,将那把刀捡起来:“不能乱扔,伤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说着一笑。

安乐侯仍旧垂眸不语,似乎在想什么。

“小欢子!”外面有人大叫一声。

我跟安乐侯齐齐转头。

门口忽然有人闪入:“啊…”一声惊呼,白影站住。

“小白?”我望向匆忙进入的白玉堂。而白玉堂看看我,以及我手中提着的刀,又看一眼安乐侯,才又冲到我身边:“小欢子你没事么?”便去瞪安乐侯。

我这样手提宝刀,对面是安乐侯,在小白的心里不知构成了什么样的故事。

“没事。”我以为他是在防备安乐侯,便冲他露出大大微笑,“只不过捡起这把刀。”

“刀?哪里来的?”白玉堂随口问道,显然没有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继续说道,“奇怪,我方才在门口看到有可疑的人影,一闪就不见了。”白玉堂冲口说道。

我一怔,安乐侯目光一转,面色微变,抢先问道:“现在人呢?”

白玉堂说道:“那人身法奇快,我又担心小欢子,所以没有去追。”

“你是在这儿看到的?”安乐侯问道。

白玉堂说道:“不错,远远地我看有人站在这里,还以为是御史府的侍卫,快走近了才发现打扮不对,当下冲过来,没想到那人倒是警醒,跃上房顶便不见了。”

我听着,缓缓明白过来,心头大跳,急忙拨开白玉堂向外跑去。

门口上静静地,果然是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只有风声入夜,传来僧语喃喃,我抬头看向天空,建邺无星无月,只有风跟天空薄薄的阴云。

**********

安乐侯同我约定半年之期,半年之内他若是找不到清雅,半年之后便放我离去。

我也不知道他心底打什么主意,只好安定留下来,因为办了锦渊楼的案子,升了四品御史,说起来也正好借着这半年时间好生攒一些银两,若是安乐侯那边找寻无效,我也好又为弟走天涯的本钱。

每天的度过,都好像是奇迹,走在阳光底下,感觉自己还或者,似乎会察觉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有清雅在静静的看着我,便时而会停住脚步,怔忪出神。晚上睡觉梦醒回来,都会伸出手按在自己胸口,感觉到心跳的声音,才长长的出一口气,我不知道他的下落,他是否安好,然而我现在还活着,就证明他也还子啊,如此,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

皇帝本来另拨了宅子给我,比现在这个小小破烂的御史府大得多气派的多,我不舍得,去转了一会儿,看的口水横流,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到了这破旧的小官邸,因为我担心,若有一日清雅回来,会找不到我。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原样,不曾刻意去改变什么,我做了等待中的人。

展昭仍旧回开封府去了,不过偶尔会跑来同我说起某些奇怪的案子,有时候我便会去开封府,相助包大人办案,有时候我这边遇到了古怪案件,便会请包大人,“借”展昭“给”我。

白玉堂送了浮羽先生回隐居之地,便飞快的回来了,不过他是个呆不住的个性,就好像是天空的鸟儿不适合囚禁在牢中一样,他习惯自由自在,然而隔三岔五他就会出现一次,带一些他去过地方的纪念品给我,有时候是好玩的东西,有时候是好吃的,是个非常可爱的人。如果他不是每次回来都要闹得我这御史府鸡犬不宁那就更可爱了。

至于安乐侯…自他答应了我那件事,我就很少见他了,两个人的交际,除非是公事。朝堂上对我的称呼仍旧是“安乐侯门下走狗”,我也觉得无什么不妥,据说安乐侯也没怎么否认。只要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外面就算说的离奇古怪甚至变形又有什么打紧。

少王郑印…偶尔狭路相逢过几次,他的态度千奇百怪,有时候冷笑着斜睨我,有时候面无表情而过,有时候恶狠狠瞪着,倒是让我每次都会觉得新鲜。但是,对此人,一句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同理的自然还有安乐侯。

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吃醋成狂的小护草使者,那就是刁蛮小赵郡主。像是狗看骨头一样看着她的心上人,弄得我每次去安乐侯都要三思而后行,就算迫不得已要去也鬼鬼祟祟跟做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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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下来吧,小心你要晒黑了。”我躺在躺椅上,懒洋洋的招呼。

细细的树枝上,那白影翩然如一直优雅潇洒的白鹤,白玉堂冲我挥挥手:“你当我是女人么,还怕晒黑?更有男子气概。”嘴里这么说着,人在树枝上轻轻一弹,已经翩然自空中落地。

“好好,漂亮漂亮!”我啪啪拍两下巴掌,顺便拿起旁边的一枚香瓜扔过去,“吃吃看。”

白玉堂一招手利落握住,冲我眨眼一笑。

旁边展昭皱眉:“你是闲的没事干吗?”他今日并未曾穿官服,只换了一身蓝色的长衣,布带束发,显得分外的英俊潇洒,比之红衣,又是另一种让人倾倒的气质。

“你又不肯跟我比剑。”白玉堂吭哧咬上一口,嘴里嚼着,含含糊糊的说,“好吃好吃。”

“昭昭来吃。”我起身,殷勤狗腿地送上另一只。

展昭看着我,忍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变结巴了。”

白玉堂忽然哼声从旁边劈手将那瓜夺过去。

展昭皱眉:“你干什么,你不是有么?”

白玉堂将啃了一半的瓜递给展昭:“我发现这个不如你的大,小欢子偏心了吧?”说着,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咳嗽一声,将头转到一边去,看天上那白色的云缓缓地爬过。

“你没听过小的比较好吃么?”展昭淡淡的说。

白玉堂说道:“五爷就是觉得你这个比较好,怎么?”

展昭说道:“可是你这个已经咬过了。”

“展昭你敢嫌弃五爷?”

我在一边“噗”地笑出声来,斜睨白玉堂。

展昭这腹黑淡定深沉地说:“不敢。不过…你总算有点自知之明了。”

说着,手一探,将那瓜劈手夺过来,白玉堂大叫不依,冲上去想再争回来,展昭身法迅速,蓝影好像是蓝天上裁下来的颜色,在眼前旋风般一闪而过,白玉堂不依不饶,白衣一掠,似乎方才那朵白云一般,白影衬着蓝影,两个人在我面前你来我往,过起招来。

我笑眯眯的,额头上一滴汗,两位绝世不凡的英武少侠,斗得如此激烈,身形如此优美,互不相让精彩异常,原因只是,为了一个瓜…

嗯,嗯,真是千古佳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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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变蓝,阳光变刺眼,树叶从嫩黄可爱到青翠欲滴,树头上知了勤奋的大唱,树荫下摇着扇子打蚊子看小白爬树上耍帅的日子没过多久,再一阵风吹过,已经是秋日将至。

这一天,展昭揪着不肯安分非要带着我上屋顶看月亮的白玉堂离去,很少登门的安乐侯却不期而至。

我这两天,心头总是在突突的跳,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自从那天野外他答应过了我之后,我这御史府,他很少踏足,这几个月,也不过是来了几次罢了。还有一次是被赵郡主给追回去的。痴情女追着无心男,多么罕见,整个御史府内的人(包括安乐侯送来照顾兼监视我的人)都冲出来偷看,水缸后面,柱子后面,门扇后面,半遮半掩藏着无数的围观群众。可怜我忍者笑恭送侯爷,却被赵小郡主不识好人心“呸”地吐了一红袍子的唾沫…唉,看到她年纪小的份儿上,我再忍了,好歹没有吐到我脸上…

安乐侯坐上位,我便站着。虽然已经升到了可以跟展昭平起平坐顺称兄道弟的地步,但是面对天子都忍让三分的这人,我于公于私都不敢造次。

站住了脚,忍不住向着门口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又带一点好奇。

“不必看了,她不敢再来。”安乐侯轻描淡写的说道。

呀,他知道我看的是谁啊…真聪明。

我规矩的低下头,不再说话。

“半年之约将到了。”小侯爷说道。

虽然有所准备,心仍旧被刺了一下:“是,侯爷!”

“本侯再问你一次,若是本侯没有找到你弟弟,你是不是真的会离开?”他慢慢说道,“最近你该住的不错,这汴京城也熟悉了吧,人的气色好多了。”

我微微一笑:“侯爷,说过的话,怎可以忘记?”

“我只是在指一条更好的路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