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诵经为弟子和贺敏超度亡魂的慧智蓦然听到有人在呻吟。

慧智低头一看,只见离他不远的地上,趴着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浊的人,正上有气无力地伸出一只手,喃喃地求救。

慧智赶紧走过去,扶起他来,先从怀里掏出水袋,给他喝了几口水,然后把化缘来的几个饼子拿出来,送到他的嘴边。

这个人也不客气,拿过饼子,狼吞虎咽,一转眼,就把几个饼子吃得干干净净的。

慧智看着他,若有所思,这个年轻人虽然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但他眉宇间一团祥瑞之气仍然显而易见,而那祥瑞之气,竟然是帝王之相!

“在下汴梁赵匡胤,因财物被盗,流落至此,多谢方丈救命之恩。”赵匡胤虚弱地说。

“你就是赵匡胤?可是琪祥公主的夫婿?”慧智听贺敏说过,她的丈夫名叫赵匡胤,想干一番事业,三年前出门闯荡。

“正是,正是,方丈怎么会知道?”赵匡胤一听,十分奇怪,就急急地问过来。

慧智正要说话,突然,就听赵匡胤惊呼了一声:“方丈小心!”

慧智只觉脑后一股冷风直扑过来,他敏捷地一闪身,一把锋利的刀擦着他的耳朵刺了过来,刀锋还是擦伤了慧智的耳朵,鲜血顿时顺着慧智的脖子流了下来。要不是慧智闪开时,顺势推开了赵匡胤,赵匡胤此时早成了刀下鬼了。

只见数名蒙面大汉身着一色黑装杀气腾腾地包围上来,慧智护在赵匡胤的身前,喝问道:“老纳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烧我寺院、杀我门徒?”

“老秃驴,谁让你爱多管闲事!上!”王环海一声令下,那些彪形大汉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慧智就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他这才知道,王环海的剑上浸有剧毒,他必须坚持把这些侍卫杀死,保全赵匡胤的性命,因为,他将是拯救这天下苍生于水深火之热中的帝王!

那些身强体壮的侍卫狂暴地扑了上来,他们知道,慧智已经中了毒了,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争先恐后地奔上来,想第一个砍下慧智的脑袋好回去邀功,却没有想到,身怀绝技的慧智,哪怕是强弩之末,也足以让他们死无全尸!

眼见着王环海的刀就凌空劈下来了,就见慧智猛然怒目圆睁,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仰天大吼了一声,紧接着,排山倒海的内力以孤注一掷的气势喷薄而出,那些壮汉立刻像狂风中的树叶一般,被卷起抛开数丈远,随后,漫天飞血化成一团红色的烟雾,瞬间染红一片山岗,而数不清的断臂残肢,如颓落的树干般噼叭落下…

四(2)

慧智耗尽了全身真力,剧毒也已经浸心入骨,他欣慰地盘腿坐在了赵匡胤的身边,用最后一口气说:“施主,记着,由此向北走,切莫回头…”说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如入定般坐在那里,再也没有了呼吸…

“方丈——”赵匡胤失声痛哭起来,本来,他就要从方丈的口中知道家中的情况了,可是,却在瞬息间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三年来的艰难苦恨纷纷涌上心头,赵匡胤满怀的雄心壮志几乎已经消磨尽净,没找得到一条明路,却沦落到如此颓败的境地…身上的钱物早就用光了,好不容易在父亲赵弘殷一个旧友那里求了些衣物银两,却不想,在客栈里被人偷了个精光…世态炎凉已经让赵匡胤尽尽艰辛、受尽白眼,好不容易碰到方丈这么个好心人,却又眼睁睁看他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哭了半天,赵匡胤起身把慧智方丈埋了,身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好在方丈的包裹里还有些清水、食物,他就背着方丈的包裹向北走去,他想,无论方丈说得对不对,他都要听他的话。

赵匡胤路过瑞云寺废墟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倒塌的院墙那边,有一口井,可是,他的目光一掠而过,继续赶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朝思暮想的妻子,贺敏,此时,正躺在那井下…

赵匡胤刚走不久,那口枯井边的古槐忽然颤动不已,栖息在树上的飞鸟惊叫着逃窜去了,树叶如漫天飞雪般落得满地都是。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白影闪电般从枯井里飞腾而出,等它定下身形,无声地落在地上,才知道,这是一个目光如炬、精神矍铄的老僧!

老僧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四下看看,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那个小小的坟茔上,那里简单地竖着一块破木板,上面用刀刻着:救命恩人方丈之墓。

老僧很生气,咕嘟着:“不中用的老家伙…剩下老子一个人,以后找谁打架去!”说着,他皱了皱鼻子,眼眶也有点潮热,他就索性撇开大嘴,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可是,哭着哭着,他突然就收住了眼泪,因为,朦胧的泪光中,他发现不远处,有一种在白天不很明显的辉光!

那是什么?

老僧爬了起来,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呵,一颗夜明珠!

只见那颗放明珠通体皎洁如雪,珠光流转,光泽含蓄而锐气十足。那是从王环海身上掉下来的,青蛾给王环海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这颗千年静海夜明珠,是怎样的无价珍宝,又有怎样的神奇功效…

老僧笑了:“好东西,好东西!看来,那个丫头命不该绝,呵呵…”说完,就把那颗夜明珠揣进怀里,转回来,再看慧智的坟墓,却已经没有了一丝悲伤的神色,笑呵呵的说:“老东西干什么都要和我抢先,这次,算你赢了,可是你别得意得太早,等我下去再找你算账,说走就走,真是…”

一边咕嘟着,他一边走回那口井,纵身一跳,跳进井里,踢了踢脚边昏迷中的贺敏,说:“不中用的小家伙,要昏多少才能醒啊!昏吧昏吧,要能醒过来,自己进来找我,要醒不过来,就在这里睡到烂掉好了!”说完,他没事般地按了按井壁上一块凸起的圆形石块,井壁上陡然打开了仅容一人进出的石门,那老僧往里一跳,石门就闭合了…

四(3)

一阵冰寒袭来,昏迷中的贺敏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啊…

她吃力地转动脖子四下看看,到处漆黑一团,只有井口上面的一方天空,点点繁星莹莹闪闪,俯视着她。

回忆一点点地复苏,贺敏想起了前因后果,她哀伤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井竟然是一口枯井,浅浅的井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冻得她浑身发抖,看来她还活着,抬起头来,看看高深的井壁,她又叹了一口气,别说她现在浑身伤痕累累、还是在晚上,即使是白天身体健康完好的她,想要爬出这枯井,也是难于登天的事,看来,没有被烧死,也要在这枯井里饿死、渴死、冻死了…

身上到处都是烧伤,痛得贺敏生不如死,可她努力扶着井壁站了起来,井底冰寒,躺在那里觉得很难受,可是,意想不到的是,当她无意中触到了一块圆形的石头时,竟然听见“哗”的一声,石壁上打开了一扇窄小的石门,微弱地透出点光亮!

贺敏想也没想,就费力地抬起腿来钻进了石门,还没站稳,就听见那石门又“哗”地一声关紧了,把贺敏吓出一身冷汗来,如果刚才动作稍一迟缓,恐怕她就被那石门压在下面了,从那石门关合的声音,都听得出来,那石门很重。

石门一关,洞里的光线也只刚刚比枯井底强一点点,贺敏想,也许这条路可以通到地面上,就咬着牙,忍着痛,一步步摸索着往前挪,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昏了多少次,每次醒过来,贺敏都坚持再往前爬一点点路,她想,只要到达地面,就有人来救她了,她想她的孩子,想她的丈夫,她要争取活着见到他们…

最后一次昏迷,再次醒来,贺敏睁开眼睛,惊讶地看到她身处一片美如仙境的地方,她的上空,是浓密的说不出名字的花树,大大小小的花姹紫嫣红一片,看得她眼花缭乱,空气中荡漾着熏人欲醉的花香,嗡嗡的蜜蜂和翩跹的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嬉闹不停…

这是哪里?莫非,她已经死了,来到了天堂?

四(4)

贺敏正想着,忽然看到头上视野里,一张人脸遮住了满眼花影,正向她做着鬼脸!

“啊!”贺敏惊叫了一声,就要翻身坐起来,可是,她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疲软的身体只是微微抽动了一下,再也支使不动了,贺敏颓丧地躺在那里,就听那个人不满地大叫:“叫得这么恐怖,我长得很难看吗?哼!”

这小孩子式的不依不饶让贺敏觉得很好笑,因为她看到的,是一个白发如霜的老僧啊。

“师父,这是哪里…”贺敏吃力地问。

“我也不知道,嘿嘿,还以为你找不进来呢,那样的话,是你自己死的,就不关我什么事了,我多省心啊,可是,现在你竟然爬到我家门前了,我不救你还真是我的罪过了,嗯,慧智那个老家伙要是还活着,非骂我不可…”老僧搓着手,很是无可奈何而烦恼地说。

“什么,慧智他、他死了?”贺敏又惊又难过,干涩的眼睛里立刻滚下泪来。

“哭什么哭什么!我已经哭过了的,你不用再哭了,人死了,有一个人哭就够了的,你快不行了,再哭就没救了,看看你身上还剩多少血和水啊…”老僧围着贺敏转了两圈,抽了抽鼻子,说:“真臭,又这么丑…”

第一次听到有人用“丑”来形容她,贺敏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她一转头,看到不远处有条小河,她立刻不顾一切地爬了过去,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让她终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到了河边,俯身看身河水,只见河水中倒映出一个头发短短的、焦黄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红一块,血肉模糊、奇丑无比的脑袋,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贺敏顿时万念俱灰,她这个样子,即使能活下去,又怎么敢见孩子们和匡胤他们啊…

眼泪又落了下来,滴进了清澈的河水里,打碎了那丑陋的倒影,却改变不了让人难以接受的现实。

“又哭!去河里哭个够吧!”老僧不耐烦了,竟然走过来,提走贺敏的两条腿,一甩,把贺敏整个儿甩到了河里!

贺敏也不挣扎,整个身体浸泡在河水里,只顾把头搁在岸上流眼泪。

老僧再也不理她了,嘻嘻笑着跑了!

贺敏哭了一会儿,累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残留的意识里,她想,死了吧,这一路走得太艰苦,她已经尽力了…

四(5)

醒了睡,睡了醒…

又不知睡了多少时间,贺敏再次醒过来,一看,又是清晨,而她,仍然浸泡在河水里,甚至连头也在水里,只是头下被垫了一大块石头,石头上有个凹槽,正好固定住她的脖子,使她的头不能随意转动,也不至于让水流进耳朵和鼻腔。

这个老僧,真是个怪物,残忍的怪物,她都伤成这样了,他还不放过她!

可是,贺敏顾不得和他计较,她沉浸于自己低落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她想,她一定是受到了上天的惩罚了,从前,她常常为自己长得太过美貌而苦恼,现在倒好,干脆就让她丑得跟鬼一样了。

贺敏愣愣地望着上空朵朵飘浮的白云,看它们自由自在的舒展、聚散,羡慕得不得了,做人,还不如做一片白云好,来去自由,无拘无束,又不会有这么多磨难…就在她看着白云无比神往的时候,她猛然想起,她身上的伤好象很长时间没有痛过了。

怎么会这样?

贺敏费力地抬起两只手,竟然发现手上的伤口已经令她难以置信的愈合了很多!虽然还有些地方往外渗着血丝,但大多地方已经平复了!

贺敏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就在这时,她看见那个老僧提着一个小水壶荡荡悠悠地走过来了,看见她醒了,又皱了皱鼻子,怪模怪样地说:“丑死了丑死了。”说得贺敏又好一阵难过。

老僧把水壶嘴对准了贺敏的嘴,不由分说就朝里倒,贺敏被动地咕噜咕噜喝下几大口,也不知这喝得是什么,只觉得又苦又涩又腥,药得她眼冒金星。

倒完了药汤,老僧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黑乎乎的破碗来,里面盛装的,却是凝脂般的干净的白色膏状物,贺敏也懒得问是什么,老僧也闭着嘴巴不吭声,只管伸出手来,抓了一把膏膏,往贺敏脸上一抹,抹得倒很仔细,除了眼睛和鼻孔,其他地方都抹遍了,然后,他就像拍泥巴似的拍了拍贺敏有脸,说:“老实呆着,丑丫头,一动不许动!”

沁人肺腑的热气从胸腔扩散到四肢百骸,脸上也觉得凉爽舒适,累极的贺敏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几宿,贺敏一直就在水里泡着,现在,她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过来了,嗅觉也变得很灵敏了,她闻到河水有一种奇异的味道,有些腥臭、还有些腐草的味道,她就觉得躺在这样的河水里很别扭,她就想从河里爬上岸!

四(5)

 醒了睡,睡了醒…

又不知睡了多少时间,贺敏再次醒过来,一看,又是清晨,而她,仍然浸泡在河水里,甚至连头也在水里,只是头下被垫了一大块石头,石头上有个凹槽,正好固定住她的脖子,使她的头不能随意转动,也不至于让水流进耳朵和鼻腔。

这个老僧,真是个怪物,残忍的怪物,她都伤成这样了,他还不放过她!

可是,贺敏顾不得和他计较,她沉浸于自己低落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她想,她一定是受到了上天的惩罚了,从前,她常常为自己长得太过美貌而苦恼,现在倒好,干脆就让她丑得跟鬼一样了。

贺敏愣愣地望着上空朵朵飘浮的白云,看它们自由自在的舒展、聚散,羡慕得不得了,做人,还不如做一片白云好,来去自由,无拘无束,又不会有这么多磨难…就在她看着白云无比神往的时候,她猛然想起,她身上的伤好象很长时间没有痛过了。

怎么会这样?

贺敏费力地抬起两只手,竟然发现手上的伤口已经令她难以置信的愈合了很多!虽然还有些地方往外渗着血丝,但大多地方已经平复了!

贺敏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就在这时,她看见那个老僧提着一个小水壶荡荡悠悠地走过来了,看见她醒了,又皱了皱鼻子,怪模怪样地说:“丑死了丑死了。”说得贺敏又好一阵难过。

老僧把水壶嘴对准了贺敏的嘴,不由分说就朝里倒,贺敏被动地咕噜咕噜喝下几大口,也不知这喝得是什么,只觉得又苦又涩又腥,药得她眼冒金星。

倒完了药汤,老僧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黑乎乎的破碗来,里面盛装的,却是凝脂般的干净的白色膏状物,贺敏也懒得问是什么,老僧也闭着嘴巴不吭声,只管伸出手来,抓了一把膏膏,往贺敏脸上一抹,抹得倒很仔细,除了眼睛和鼻孔,其他地方都抹遍了,然后,他就像拍泥巴似的拍了拍贺敏有脸,说:“老实呆着,丑丫头,一动不许动!”

沁人肺腑的热气从胸腔扩散到四肢百骸,脸上也觉得凉爽舒适,累极的贺敏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几宿,贺敏一直就在水里泡着,现在,她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过来了,嗅觉也变得很灵敏了,她闻到河水有一种奇异的味道,有些腥臭、还有些腐草的味道,她就觉得躺在这样的河水里很别扭,她就想从河里爬上岸!

可是,她一抬脖子,竟然发现她的脖子被扣在了石枕上!

那个老和尚,真是惨无人道,折腾她这么些天,还没折腾够,竟然用机关扣住她的脖子,难道他想让她一辈子躺在这又腥又臭的河水里!说来也奇怪,这河水这么清澈,怎么会又腥又臭呢?

反正不管是为什么,贺敏急着从河里出来,她现在有力气了,实在不能忍受继续呆在河水里了。

“丑丫头!你干嘛!不想活啦!”

突然听见那个老僧火冒三丈的吼声。

贺敏苦苦求道:“师父放了我吧。”

“你叫我师父?咦,那你叫慧智那老家伙是什么啊?”那老僧并不理会贺敏的强烈要求,反而问起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

“叫他神僧。”

“该死!叫他神僧?却叫我师父!你脑筋不灵光!继续躺着吧!”老僧不高兴了,拂袖而去。

贺敏现在是身不由己,只能耐着性子仍然躺在水里,她看着昏沉的天空,想到自己丑陋可怕的模样,万念俱灰…

一(1)

贺敏浸泡在那条河里已经一月有余,她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皮肤竟然没有溃烂,反而变得光滑细腻、完好如初,而且,因失魂散引起的胸闷心痛也莫名其妙地好了,她想,大概是小时,父亲贺景思还给她吃过什么神奇的药物了吧。

贺敏不知道,每当她睡着的时候,老僧就点她的睡穴,让她一直处于沉睡之中,然后把她抱到岸上,晾晒,并用真气为她疗伤;她也不知道,这河水是从百花谷里流出来的,百花谷里满是奇花异草,里面有很多珍稀的药草落进小河的源头,年深日久、日积月累,在河床上沉淀出具有祛腐生肌神奇功效的淤泥,所以,这又腥又臭的河水,实际上是世上可遇不可求的良药溶液;她更不知道,她每天喝下去的汤药和涂在脸上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她只以为,那个老僧喜怒无常、又时而癫狂时而一本正经、时而顽童一般、时而无比沧桑忧伤…总之,一句话,他是个老怪物。

贺敏觉得自己即使侥幸没有被河水泡死,也会被这个老怪物折腾死。

最让她感到烦闷的是,她没有办法反抗老怪物,更没有办法走出这个美得无法言喻又怪得难以形容的鬼地方!

说这地方美,是因为这里天天都是繁花似锦、美丽如画;说这地方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明明没有移动过,可是眼前的风景总是在变化,睡前,她的左边还是一片桃林,醒来的时候,竟然变成了绿柳成行,她在这里,实在是分不清东南西北,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那个老怪物是不是个鬼。

这天,贺敏醒了,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那个老怪物的脸几乎贴在她的脸上!她吓得惊叫了一声,就听见那个老怪物很不满意地说:“鬼叫什么?丑丫头,怎么丑你怎么长,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丑的女人!”

“丑…就丑,我又没有请你看我,师父,你放了我吧,那样,你就不用再看我这么丑的丫头了。”贺敏忍住委屈、烦闷和怒气,尽量低声下气地求他。

没想到,那个老怪物嘴巴一撇说:“虽然是丑了些,不过,如果看得时间长了,也许就不觉得丑了呢!”

一(2)

“嘻嘻,看来你还是不算太丑,会哭的女人向来值得一看!”那老怪物不仅不安慰她,反而端端正正地坐着,认真看贺敏的哭相。

贺敏气坏了,反倒不出声了,只是憋屈着流眼泪。

“想男人了吧?丑丫头,不知羞!”老怪物突然就嬉皮笑脸地问。

“师父,我丈夫离开家已经有三年多了,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我还有两个孩子…恐怕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们了…”贺敏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我去给你打听打听。”老怪物说。

“为什么你宁可去打听,也不放了我让我自己去找他?”贺敏抑制着哭声问他。

“你这么丑,我怕你男人看见了吓死,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老怪物瞅了她一眼,怪她不领情。

贺敏沉默了,是啊,她现在这么丑,匡胤看见了,非吓死不可。想到这里,贺敏沮丧地说:“他叫赵匡胤,父亲叫赵弘殷…”

“赵弘殷?可是救过后唐庄宗李存勖一命的飞捷指挥使?”老怪物惊呼了一声,郑重地问。

“正是我公公,师父认训家父?”

“鬼才认识那个麻烦的老家伙!”老怪物的腔调又变了,说完,起身拍拍屁股,说,“我去看看你那个赵什么的丈夫有没有死。”

“赵匡胤!”贺敏强调了一遍,心想,他连匡胤的名字都记不住,那谁知道他打听来的是谁的丈夫啊。

可是,贺敏惊奇的发现,她这三个字还没有说完,老怪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那么老,竟然跑得那么快!简直不可思议!

贺敏闷闷地叹了口气,看着天上的云朵百无聊赖。

再次醒来的时候,贺敏看到老怪物若有所思地坐在河边看着她。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啊!匡胤他现在怎么样了?”贺敏惊喜而焦急地问。

“…”老怪物愣愣地,不说话。

“师父!”贺敏伸出手来拽他的衣服,这里,贺敏突然发现,老怪物瘦得吓人,她的手触到他的腿,竟然觉得触到的好象只是骨头架子!

“累死我了…”老怪物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贺敏,眼睛里竟然充满了慈爱的神色,良久,他说:“赵匡胤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他在河南地界投靠了枢密使郭威,出谋划策帮郭威平定了“三藩之乱”,被提升为汴梁府马直军使,前几天,他回家了…”老怪物说,“我还帮他打了一仗呢,要不然,我也不会累成这模样,他也不会被升官,更不会这么早回家!”

“多谢师父相助!只是,“三藩之乱”?难道又换了皇帝,郭将军现在是皇帝了吗?”贺敏想,如果换了皇帝,那贺家和赵家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不是郭威,是那个太子刘承佑,听说刘知远是被神仙和鬼一起杀死的,太子即位,可是不到一个月,赵思绾将军就占据了长安、节度使李守贞在河中称王、刺史王景崇在凤翔城造反,所以叫“三藩之乱”,郭威作为辅政大臣亲自挂帅出征…”老怪物解释道,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说,“后汉眼看就要亡了…那郭威可不是等闲之辈…”

一(3)

贺敏已经顾不得管这些了,她欣慰地想,匡胤还活着,而且真地干出了一番事业,他回到家,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会出来找她的,而且,她的两个孩子,她也不用再担心如果公公婆婆不在了,她们会成为孤儿了…

“丑丫头,你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两年了,该走了…”老怪物怅然若失地说。

“什么?两年?”贺敏一听,大惊失色,她以为她在这里不过几个月时间,没想到,竟然快两年了!

“…”老怪物今天闷闷地,也不再作声,就起身来走向远处他的两间茅屋了。

“师父!那就放我出去呀!”贺敏冲着他瘦得像个单薄的影子似的背影叫,可是,老怪物理都不理她。

贺敏气得吐血,心里把老怪物骂了一百遍。

天又黑了,贺敏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一直都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的,因为脖子那里被老怪物用机关扣住了,可是,今夜,她太烦躁了,她想到匡胤回到家中,不见她,又会听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不知道会伤心欲绝还是心急火燎地到处找她,她就一时也呆不住了,她咬咬牙,想,哪怕把脖子挣断了,她也不能再像个死人一样这么躺下去了!

然而,当贺敏猛地抬起头来,她发现自己竟然轻而易举地坐了起来,脖子那里,根本就空无一物!她一骨碌从河水里爬上了岸,身上被水湿透了,被夜风一吹,冻得她哆嗦不止,她就轻手轻脚地走向那两间茅屋,心想,偷两件老怪物的衣服换上,然后,从枯井那里逃出去!可是,枯井那么高,她怎么跳得出去啊!不管了,先换件衣服,然后逃到枯井那里再喊人来救她!

贺敏边想边走,终于走到了茅屋前,她猫着腰进了屋,漆黑一团,只有一个侧屋里有一点灯光,她只好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透着灯光的窗户,借着微弱的灯光四下打量,看看有没有老怪物的衣服挂在哪里!

这时,贺敏突然听见老怪物在说话,老怪物说:“那个丑丫头,喝干了我的血,用了我的夜明珠,还是那么丑…慧智啊,她是你收留的第二个女施主…我知道,你是想救她啊…可是,你怎么就先死了呢?把这么麻烦的事交给我来做…你啊,一辈子都犟着,不肯向我服软,死了,不还得我帮你的忙?”

贺敏心里一惊,想起她每次喝的那又苦又涩又腥的药汤,难道是老怪物能自己的血做药引配得药?怪不得老怪物越来越瘦,瘦得跟骨头架子似的了…

想到这里,贺敏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她还一直在心里骂他是个老怪物呢,他的大恩大德和慧智神僧一样,是她贺敏永世报答不完的啊…

一(4)

这时,贺敏听到老僧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这是最后一点夜明珠了,我的血也差不多没了…慧智啊,你不要着急,我把那个丑丫头安顿好,马上就能去陪你了…你看,我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记得吗,那时,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救起,第一句话就是对我说:你的头发又黑又亮,所以你不会死!可是、可是…”说着,声音里已经满是哽咽与痛楚。

贺敏觉得很奇怪,怎么听着老僧这些话,感觉他好象是个女人呢?想着,贺敏就把手指放在嘴里用唾液润了一下,捅开了窗纸,靠上去往里看,还没看清,突然就觉得身后冷风一扫,她的脖子就被人扣住了!

贺敏惊讶地看到刚才还坐在屋里的老僧,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到她身后来扣住了她!身手之快,让她难以置信,可是,缓缓放下手、满头银丝如雪、神情悲凄的,不是老僧又是谁?然而,她真的,是个女人?

“丑丫头,原来是你!怎么没睡,到屋里来干什么?”老僧疼爱地责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