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里,楚定江很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第一天,河间府一到半夜就有个女鬼狂笑不止,声音之大,城中居民都能听见女鬼笑的要抽抽了;第二天,河间府郊外有一大片小树林,有人听见女鬼半夜吆喝吆喝的在伐树,早上那片小树林已经一片狼藉;第三天,倒是没有声音,但是有人说,城里有一道黑影在城中蹿来蹿去,整整蹿了一整夜,月才中天就开始学鸡叫;第四天,河间府最大的酒庄遭到女鬼光顾,听闻女鬼坐在地窖里一边喝酒一边唱歌一边哭…

第五天,城中人开始成群结队的捉鬼,楚定江满城找,在溪边找到人的时候,她正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拿着一根树杈,唱,“ downbang bang, i hit the groundbang bang…”

楚定江听不懂,就见她拿着树杈比着他,“梆梆、梆梆”的吆喝。

有楚定江保驾,河间府的捉鬼行动毫无疑问以失败告终。

次日他们便寻思找佛道两家高人前来驱鬼。

整个河间府人心惶惶,而那“女鬼”此刻正一脸冷漠严肃的蹲在监军府外的树上,仿佛一切外物都不能撼动她丝毫情绪。

除了正在养重伤的李擎之,其他同队的暗影时不时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大人,梅十四…”高大壮怀疑是前几天辽军突袭的时候,她被打坏了脑子。

“无事。”楚定江道。

安久正在思考,她发泄完毕之后便第一时间打听了战况。

果如楚定江所说,六天前凌子岳大败辽军一万骑,此消息振奋人心,捷报早已快马加鞭送往汴京。这是近年来最漂亮的一仗,虽然宋军也死伤近一万人,但是把辽国引以为豪的游骑兵灭掉如此之大的数目,其意义非凡。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回营

河北大营没有缟素,但是几万人的军营里一片静默,静静的收尸、包扎…

所有人都沉浸在哀伤和沉怒之中,而当下最欢喜的非赵岭莫属了,这么大的功劳,一定会摊到他头上,这河北大营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胜仗,但他一来就突然传回捷报,意味着什么?只要他返回汴京,至少能够官升几级!

为免被别人捉到把柄,是不能再呆在河间府了!

赵岭决定之后,当即令人收拾包袱,乘马车前往河北大营。

安久这些人自是跟随。

“啐。”高大壮看赵岭这等表现,不禁骂道,“贱人!”

到了河北大营,赵岭立刻敛去面上的笑容,理了理衣襟,下车之后肃容进去。

待通报后,赵岭便直奔将军营帐。

大帐中,凌子岳卸去一身铠甲,身着中衣,一袭暗蓝色长袍披在肩头,刚毅的面容如染风霜,肩膀和整条左臂都受了重伤,用厚厚的布包裹起来。

“凌将军。”赵岭拱手,瞧见凌子岳的模样,微微吃惊,“将军受伤了?”

“打仗受伤如家常便饭,赵监军未免大惊小怪。”凌子岳淡淡看了一眼,此刻沉重的心情让他懒得去伪装,“监军前来有何贵干?”

赵岭见他面色沉冷,原想恭喜他大捷的话到了嘴边又连忙咽下去,转而道,“将军节哀。我这段时日身子骨不大爽利,所以暂居河间府,前些日没事倒也罢了,如今正遇辽军大举来犯,我岂能袖手旁观?今日特地搬回大营。”

“来人。”凌子岳朗声道。

有士兵进来,凌子岳道,“给赵监军安排营帐。”

“是!”那人领命出去。

赵岭有些意外,心道凌子岳虽然对他一向客客气气,实际心里火气大着呢,常给他软钉子吃,不应该这么好说话啊!

正在他心中犹疑时,便听凌子岳道,“据探,辽国十五万大军正在集结,六天前的偷袭不过是个小场面,赵监军好好养精蓄锐,准备与本将一并迎战吧。”

“这是当然。”赵岭笑的有点勉强,既然来了,凌子岳也已经同意他住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至少现在不能回去。

只能先住在这里,然后在开战之前找个借口离开!赵岭打定主意,表情便自然了几分,起身道,“我先去拜祭亡者。”

“自便。”凌子岳道。

赵岭不在意他的怠慢冷淡,兀自起身出去。

凌子岳朝四周看了看,“姑娘可是在这里?”

躲在暗处的几个人都没有想到凌子岳竟有这样强悍的精神力,都有些惊讶,而他口中的“姑娘”应该指的是前几日来传信的安久,但是该不该答话?纷纷看向高大壮。

高大壮翻了个白眼,一副“我又不是姑娘”的神态。

“姑娘若是无事,就吱一声吧。”凌子岳道。

那日,他亲眼看见安久消失在耀眼的白光里,毕竟在战场上被一个姑娘拼死相救还是头一遭,这份恩情他领了,另外就是想问问安久是否知道关于蓝光箭之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容

安久不语,楚定江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可以出声。

“咳咳。”安久清了清嗓子。

凌子岳站起来,对安久道,“姑娘可还安好?”

“挺好。”安久道。

高大壮轻轻哼哼两声,腹诽道,你是挺好,整个河间府不都好了。

“那凌某就放心了。”凌子岳不兜圈子,直接问道,“姑娘是控鹤军中人,可知道那威力巨大的弩箭是何物?辽军有多少?”

此事让他这几日食不能下咽夜不能安寝,倘若辽军手中持有大量那种弩箭,莫说有三十万人马,就是一百万人马亦会如这次一样。

安久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好像冷兵器时代突然出现了威力巨大的枪炮,于是说的很详细,“这种东西叫暴弩,我们不久以前也曾遇见过,威力十分巨大,但是在清扫辽国奸细的战争中,发现他们拥有的数量也不多,总共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个,辽国会有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但估计制作这种暴弩的材料很稀少难得,所以并不会有太多。”

“就算有几十把也很惊人了!”凌子岳叹道。

大宋也有兵器监,主要的责任就是研发和制作兵器,他们送来的兵器质量无可挑剔,可是已经很久不曾做成新的兵器了。

“将军让赵监军下令吧。”高大壮突然插了话,“我们可以前去辽国查探。”

楚定江拢起眉头,这么一来。安久也要随之犯险。

辽国不乏高手,他们几个深入,恐怕是凶多吉少!

“不必通过赵监军,我亲自去一趟。”楚定江低沉的声音响在帐中。

高大壮弯起眼睛,往楚定江身边凑了凑,“大人为国为民,真是好官。”

凌子岳听见他们的对话,沉重的表情不禁松了几分。“今日才知我道不孤,凌某甚喜。”

楚定江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安久,他不是为国为民,而是为了某个懵懂无知的混账。

他如夜魅闪身离开,安久顿了一下,默默跟他奔出好远。

到了空旷的河岸,楚定江忽然停住,回头看向她,“你跟来做什么?回去。”

河风吹得玄色斗篷烈烈作响。他的连被帽兜投下的阴影全然遮住,看不清表情,但是听语气有些不悦。安久站在距离他十丈之外。没有上前。也没有回去。

楚定江见她没有过来,便抬脚上了桥。

待过桥之后,察觉身后尾巴还在,扭头瞧见她纤细的身影站在桥上,发现他回头,便停了脚步瞅着他。那双眸中映着月光,盈盈发亮。

“回去。”楚定江道。

安久没有说话。

而他前行一里路之后,那尾巴居然还在。

“不用千里相送,听话,快回去。”楚定江挥挥手。

可是看见那个身影依旧不动。楚定江便知道她是决定要跟着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楚定江无奈道。“过来吧。”

安久眉梢扬起,飞速的奔了过去。

楚定江看见她这个细微的表情,心中亦莫名的愉悦起来,“你要跟着我去辽国,可曾同高什长说过?”

安久摇头,“他就像放了别人家的羊,领回来再领回去,平时不管咱们。”

楚定江大笑,“阿久,你真的有大姑娘吗?”

不仅是个大姑娘,还是个老姑娘了!

安久疑惑的看着他,“有什么问题?”

“像个孩子。”楚定江道。

“你最近分辨力确实有点问题。”安久认真的道,“以我在杀人方面的成就,完全可以证明我的头脑和行动力不仅远远高于孩子,还远远高于一般人。”

楚定江哑然失笑,摸摸她的头,“不许骄傲。”

安久拂开他的手,道,“我就是觉得你最近各方面都有下降的趋势才跟着你,万一你突然痴呆,好歹有人把你领回来。”

“知道你这么关心我,我很高兴。”楚定江伸手揽过她的腰,足下发力,在月夜里疾驰。

耳畔风声呼呼,安久脸颊贴在他的左胸膛,感受隔衣传来的温度,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心里感受到了只有在放羊时才有宁静,甚至多了一种沐浴阳光的温暖。

安久抬头,看见他没有覆面,下颚上长着短短的胡须,于是抬手摸了摸,“我想看看你。”

楚定江脚步微缓,然后慢慢停下来。

“我脸上有伤,待会来回来之后,我让莫思归医治好它,你再…”

楚定江话没有说完,安久已经抬手去拉他的帽兜。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阿久。”

“莫思归那么讨厌你,会给你治?”安久问。

“我自有办法。”楚定江道。

“我先看一眼。”安久坚持。

以楚定江对她的了解,今日不让她看见,绝对不会罢休,于是松开手。

安久顺手扯下他的帽兜。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露了出来,不出意料,与华容添竟是有六七分相似,剑眉入鬓,鼻梁挺直,目光深邃,本是极好的五官,只是从左眼角到脸颊两道狰狞的伤疤破坏了面貌,再加上胡须杂乱,使得他威严只中多了几分粗犷,不同与华容添在富贵里养出来的精致。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看过他的容貌了,前段时间,他自己看了一眼,虽然破了相不太好看,但不算恶心。不过,总归不是一张完好的脸,楚定江心里稍微有点忐忑。

安久仔细端详一会儿,“你真的是二十多岁?”

“嗯。”楚定江道。

安久道,“以前只看身材、听声音,感觉你像是三十左右。”

“…”楚定江预感她嘴里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但也没有阻止。

安久继续道,“华容添快三十了吧,但你看起来像他叔。”

其实楚定江面上连一根皱纹也没有,只不过懒得打理自己,还有那份来自灵魂的深沉令他看起更加成熟。

“不觉得丑吗?”楚定江问。

安久摇头,“一般丑。”

楚定江叹了口气,“那就好。”

第二百三十六章 白衣

月下,他的发髻微微凌乱,安久盯着几缕随风飘动的发丝,陷入沉思。

她时常有这样莫名的时候,楚定江早已习惯,于是戴上帽兜,揽住她的腰,在夜色下飞奔。

析津府距离河间府骑马不过三四个时辰,可以说辽宋这场战争一触即发,这段路程之间有不少辽军探子,所以不便骑马,楚定江只能用轻功。连续赶路很耗内力,为免消耗过甚,楚定江每隔半个时辰便休息一会儿,次日晌午才到达析津府。

两人在郊外易容,从正门进入。

这些年来,辽国一直处于攻方,而大宋多数只能被动防守,所以相较于河间府守城的小心翼翼,析津府就显得宽松许多。

楚定江和安久轻轻松松的混了进去。

然而析津府作为辽国边境最大的一个城府,不可能像表面上这样马虎大意,城中的守卫外松内紧,入城容易,可是普通人想要接近府衙却很困难。

两人在府衙外围转悠了一圈,大致了解一下守备情况,到了傍晚时分便找了酒楼吃饭。

饭罢,楚定江道,“你在此处等着我,我半个时辰就回来。”

辽国府衙高手众多,但是还没有能够拦住楚定江的人,全天下的化境高手也就那么几个,他在辽国府衙里可谓来去自如。

安久心知自己跟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便道了一声,“好。”

楚定江拍拍她的头,闪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