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岳给两人安排了住处,便前往自己的大帐。他得好生关心一下那名神秘高手,除了此人,没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深入辽军,拆爆弩之事,还得依靠他的力量。

楚定江给凌子岳的感觉,就两个字--神秘。他身裹黑袍,听声音好像年岁不大,最多不过是壮年,可是与他谈话却觉得像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回到帐中,凌子岳看见安久依旧抱弓站在门内侧,低声问道,“那位暗影伤势如何?”

楚定江说没事,可是现在还没有出来,以安久思考问题的方式,不会考虑到楚定江是说假话安慰她,只会想,“他需要时间恢复。”

“那就好。”凌子岳暂时没有说出求助之事,转身吩咐下属去准备大餐。

这次辽国紧急撤退。全是依仗楚定江和安久那一箭震慑,凌子岳虽然松了口气,但是全无打胜仗的欢喜。

他暂时另挪了个帐子。仔细想着那个神秘暗影说的那些话。

也许,是他所在意的太多了。才造成今日圣上对他的防备,可是就算时光再重来一次,他也不能够保证做到让圣上不起戒备之心。有一点那暗影说的对,既然他是抱着为国为民的心,就不应该太顾忌个人名声,有时候无需太在意朝廷的想法、圣上的想法,他在朝廷的压迫之下。这般委曲求全,受着窝囊气,也没见朝廷对他多重视、多信任几分!只要能够守住边关,改跋扈的时候就要跋扈。该施诡计的时候就不能愚忠。他凌子岳还能守着大宋几年?

罢了,身后自有人评功过!但求自心无愧于天地吧!

凌子岳辗转到半夜,爬起来披着衣服写了一封奏折,大致意思是:边关粮草不足,每顿饭都要数着米粒吃。将士们饿着肚子实在撑不下去了,倘若再不给粮草,干脆大家一块解甲归田!谁爱来戍边谁来,老子不干了!

写罢,长久憋着一口闷气突然散去。他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之后,一咬牙,招来信使,令其八百里加急送往汴京。

实际上凌子岳也不夸张,现在顿顿都要计较着吃,生怕不够撑到朝廷粮草送达。朝廷那边慢,可他总不能等到真的每顿数着米粒吃再想着去催促吧!

奏折送走之后,凌子岳想到惨死的亲信将领,想到戍边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争,便再也睡不着了,披着衣服出去透透气。

他在帐外站了一会,要回去的时候,看见那边大帐门口有个身影像雕像一般抱弓而立,顿了一下,走了过去。

“姑娘休息一下吧,我令人来替你。”凌子岳心想,难道暗卫就没有旁人了吗,怎么只她一人守着?

安久紧紧抿着唇,摇了摇头。她打算再守一个时辰,若是楚定江还没有动静,她便去叫莫思归过来看看。

“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凌子岳身边的将领战死者不知有多少,就算在硬心肠的汉子,也难免触动。能为同袍弟兄尽一份力,于他来说也是奢望。

“姑娘惊天一箭,力挽乾坤,凌某钦佩之至。”凌子岳现在想起那一箭,依旧记得当时被震的气血翻腾,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一般,“凌某再次谢过姑娘和各位暗影。”

不管是爆弩还是安久射出的箭矢,都远远超乎了凌子岳的想象,他自问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两国的武者却一再刷新他的看法。好似天降神兵,凌子岳分明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微弱。

这,也是他有勇气与胁迫朝廷的原因之一。本就不是很强了,若是再畏首畏尾,微薄之力,如何抗衡强敌,保卫大宋?

安久猜不到凌子岳心里的想法,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

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凌子岳叹息一声,准备折返时,安久道,“我平生很少看得上眼什么人,但将军让我钦佩。”

凌子岳驻足,回身,“凌某当不起姑娘钦佩二字。”

安久与他对视,察觉到这个将军在气势上比初见时弱了几分,心中不喜,冷漠道,“论武功,将军只有**阶,控鹤军中一抓一大把,但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鬼,将军是烈日,如果你不能照耀大宋,还是早早消失,不要给人虚假的希望。”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凌子岳能够领悟背后的意思,却不赞同她的看法,“有希望有盼头,才有未来。凌某定会全力以赴为大宋百姓争得一线曙光,哪怕是虚假。”

总有人会被这一线曙光吸引,而不懈奋进,这样的人越聚越多,也未必不能把希望变成现实。

“就像在荒漠之中,快要被饿死的时候,有人告诉你前方十里处便有食物,你就会拼尽最后力去争取。”与安久说着话,凌子岳抛去那一瞬间的自卑,心觉得自己方才忽然生出的想法很无聊,他笑道,“也许十里之后还有十里,只要还心里惦记着前方有食物,我们就能走的更远,也许在这段路途上,真能找到生机。”

安久陷入沉思。凌子岳的说法很浅显易懂,她认同,她只是在想,为什么自己想不到。

“今年辽军连破大宋边关二城,掳走七万多宋人,其中一大半都是妇孺。还有粮食、金银…”凌子岳叹息,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终究是没有出口。

辽国分南北院,其中南院主要管的就是汉人。辽国气候不好,本国出产的食物养不起太多人,每年都会有人很多人死在漫长的冬季,这边关的一两个城池根本不值当他们分散人力与宋军纠缠,辽国一直都是盯着黄河以南那些富庶之地。

凌子岳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一袭长袍的莫思归,酒足饭饱的施施然而来,左右跟着两只肥肥的半大老虎,其中一只激动的甩着浑身的肥膘扑向安久。

老虎咬着她的裤脚翻滚,她弯身,一手将它抄起来。

老虎躺在她臂弯里,立即停止闹腾,舒适的眯起眼睛,甚至张开大嘴打了个呵欠。

“凌将军。”莫思归施礼。

凌子岳回礼之后,道,“我还有事,两位若是有需要,可差人告诉我。”

“一定一定。”莫思归半点没客气。

凌子岳走后,莫思归一脸兴奋的冲到安久身边,伸头往帐子里面望了望,“我听说楚定江受伤了?怎样?什么时候死?”

安久慢慢转头,黑眸无波的看着他,“死在你前头一刻。”

“忒毒了!”不过莫思归很满意,“老子能多活一刻,也是老子的人品好。”

安久冷冷嗤笑道,“祸害遗千年,好人不长命。拼人品,还是要找更长命的去拼,你这样甩自己大耳刮子还当贴金,我不会欣赏你,只会觉得你脑残。”

说完,安久想到说不定等会还要莫思归出手救楚定江,于是顿了顿,很诚恳的给他出了个主意,“你要想改变现状,还是得让楚定江比你活长点。”

第二百四十四章 暗敌

“哈!”莫思归似笑非笑,“阿久,你这是把心眼掏出来玩啊,你敢把自己城府再挖深点吗?”

安久不语的瞪着他,心中暗自嘀咕,真的有这么明显?

“得,反正我也认命了。”莫思归突然凑近她,小声道,“我们家小玉玉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安久沉吟。

莫思归巴巴的等着,结果她不知道想些什么,竟然没有下文了,“你再多说点啊!比如平时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

“吃的都是干粮,穿的都是这身黑衣。”安久鄙视他,“你不都知道吗?非要废口舌!”

“唉!”莫思归仰天叹了几叹,直接撂开这个话题,伸手抓起她的手腕开始把脉。

静了片刻,他又神色凝重的抓起安久另外一个手腕。

半晌,他道,“你最近是不是又受重创了?”

安久点头,心说莫思归果然有两把刷子,“有一次我孤身遭遇辽军,猛然动用精神力,后来吐了口血。”

“怪不得!不然你服用这次配的药丸,再加上慢慢练习梅拳,应该早就痊愈了。”莫思归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瓶,“想来你药丸也不多了,继续吃,一次服用两丸,有助于你恢复伤势。”

安久拔掉塞子,轻轻嗅了嗅,果然又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是什么药,为何会有血的味道?”

“我剪指甲的时候把手指头剪破了。”莫思归面不改色的胡扯。

安久知道莫思归的药丸都是浓缩之物,起初那么一大锅的东西制成这点小东西,一点点血不可能形成这样浓郁的气味,而且,这血定然是生血,绝对没有经过熬煮。

“你不是把指头剪破了。是把指头剁掉了吧!”安久蹙起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莫思归干脆利索的摇头,“你想多了。”

旋即又转移话题。“我发现你的精神方面好很多了,疯病有要痊愈的趋势。”

安久若是决心追究一件事情。哪里是能这般轻易就被糊弄过去的。

莫思归见她沉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甩甩手,“服了你了!跟你说了吧,这是顾惊鸿的血。”

“为什么?”安久想不明白,顾惊鸿什么时候给她献血了?又是为什么给她献血?

“因为…因为…你长得美…”莫思归也想不出什么原因,他不耐烦的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提起顾惊鸿老子就是满肚子的气,总之,你药不要停。不能因为任何原因放弃治疗!老子已经承受不起打击了!”

莫思归费劲心思为了给顾惊鸿留下一线生机,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可他还是死了,莫思归实在不甘心。

“他给了血,就没有说什么?”安久不死心的问。

莫思归刚想回答没有。突然又想起来,“还真是说了,你是不是陪他饮酒聊天了?他说这算是给你的答谢。”

“唉!”莫思归惋惜道,“老子其实最喜欢陪人聊心事。”

听闻此言,安久再拿着药瓶就觉得有些烫手。“顾惊鸿…怎么死的?”

“总之不是放血放死,是他自己想不开。”莫思归刚刚说完自己喜欢陪人聊心事,当真说起来,又立刻又不耐烦了,“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傻不啦叽的一根筋就挺好!学什么多愁善感。”

“你今天心很燥。”安久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又被楼明月拒绝了吧,还是她压根没理你?”

“好吧。”被人戳穿,莫思归靠着帐子蹲下来,一脸泄气,“我心里装满医道,极少去想娶妻生子,自从听说宁玉没了之后就更断了这个念头,这回让我再见着她,我便想着与今生与她做个伴也挺好,可惜她没有这个心思,我…累了。”

他为了跟着楼明月的身后,牺牲了很多时间和心思?他一面追逐,一面又因为浪费时间而焦急。三五个月还行,若是长久下去,他的心定然会疲惫不堪。

“拿不起,也放不下。”莫思归长长一叹。

“你们各自有事情要做,走了不同的路,为何还要强行绑在一起?”安久很不理解。

若是别人也许会回答,因为感情,而莫思归对楼明月除了感情之外,还有责任感,青梅竹马,他早把她当做家人,眼睁睁的看着亲人走上一条不归路,拉不回了就算了,甚至连陪伴都做不到,心中实在万分煎熬。

“阿久,你说我怎么选?”莫思归拽过地上小老虎,抱在怀里顺毛。

“我一直是一个人,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安久说完,又想到梅嫣然和梅久,“也许现在有了记挂,反正我都是随直觉行事,觉得那样做对,就去做。”

莫思归忽然觉得,一根筋也挺好,至少不会心乱,一直知道自己前进的方向。

两人都不再说话,四周安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啪啪声。

莫思归正享受着夜静谧,安久身上杀气却陡然迸发,两只正在享受爱抚的小老虎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似的,顿时呲牙咧嘴的戒备。

他顺着冷冽的目光看过去,那边一切如常,还有一队值夜的士卒举着火把经过。

但是安久没有丝毫放松,她方才看见一个人影在火光绰绰里一闪而过,有一瞬间,她捕捉到了对方的气息。眼下,很少有人能在安久四周隐藏,就连当初是化境的疯子都不例外,而这一次,她不但没有辨别出对方的武功等阶,甚至都不能准确的分辨他的气息!

莫思归没有问,只是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老虎的背。

安久想到还在疗伤的楚定江,立即转身回帐内。

莫思归也起身跟了进去,他没有发现可疑人影,可是总莫名觉得如芒在背,让他浑身不自在。

安久看见楚定江好生生的盘膝坐在榻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丝毫不敢松懈,精神力慢慢向四周延伸。这样做即使不能找到暗敌,也至少能起到一定的威吓作用,使得对方不敢轻易动手。

第二百四十五章 被劫

整整一夜,安久都在戒备中度过,其间曾让莫思归看了楚定江的伤势,知道无性命之忧,才又安心守着。

莫思归也在大帐中歪了一夜,天一亮便带着两只老虎去吃饭,安久只在帐中随便吃了点干粮。

日影西坠。

午后的阳光从敞开的帐门映照在地上,楚定江长长吐息,睁开眼,便看见了抱弓坐在榻旁的安久,眼里不禁有了笑意,抬手抚了抚她的发,“累不累?”

楚定江想,安久毕竟是个女人,需要宠爱。

可惜她很煞风景的摇头,说道,“昨晚有人潜入大营。”

本还想着继续温存的楚定江一听此言,不得不暂时收起儿女情长,“怎么回事?”

安久道,“不知对方来意,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无法探知他的实力,甚至不能准确捕捉他的行踪。”

楚定江思索片刻,“也许那人与你一样,只有精神力没有武功。”

安久眼皮一跳,想到从前与魏予之面对面的那种感觉,“的确。”

“不过据线报说,魏予之失踪了,上次他动用精神力遭受反噬,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能恢复。”楚定江嘴巴干干的说了半晌,也不见那个小女子给倒杯水,无奈只好起身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杯,一气灌下去之后才又道,“像你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可是精神力能与你不分伯仲的,我却从未听闻。”

“难道是辽国探子?”安久问。

楚定江道,“辽国狼子野心,恨不能动用一切力量来攻打大宋,如果有这等人才,早就迫不及待的用了,不会等到现在!”

“那是…”安久心里也这样想过,可是除了这种解释,她想不到别的。

“如这次的辽国游骑兵,多数都不是真正的辽国游骑兵,而是冲着赏金来取凌子岳项上人头的武师。”楚定江很快便理出个头绪,“或许人才一直都在,却不听辽国使唤,此刻这里有了什么吸引那人的东西,所以他才会接受辽国差遣。”

“还是凌子岳?”虽然昨晚那个人在将军帐附近晃悠,但是安久隐约感觉他不是冲着凌子岳而来。

楚定江笑道,“你还真当我能掐会算?对方只是一现身,我还没有瞧见,说什么都是瞎猜。”

听他这么说,安久便不再纠结此事,转而问道,“你伤势恢复如何?”

楚定江目光落在她怀中抱着的伏龙弓上面,“有一次我给你疗伤之时便察觉你经络之中有一股吸力,没想到此物更助长了这股力道,好在我在体内留了点禁制,否则,此番才真是凶险。”

安久把包裹着伏龙弓的黑布扯下来,露出漆黑的弓体,“此弓的确有异,它好像越来越轻了,不知是不是与你的内力有关。”

以往黑沉沉的弓,在烈日当空之时竟还泛出冷光,而迎着光看,弓体里面又隐隐泛红,好像有烈火煅烧一般。

楚定江伸手欲拿起伏龙弓,却听见匆匆脚步声。

“阿久!”莫思归冲进来,两只老虎如影随形。

他气喘吁吁的道,“我知道昨晚那人的来意了!午膳过后我便带大久和小月在营中散步,回来却发现药童和药箱不翼而飞。”

顾惊鸿的血!安久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人定还在营中,快去告之凌将军。”安久立即道。

就算精神力到了她这种地步,比之内修,沉重的身体便是一种缺憾,军营里虽说武师少,但是人人都很警觉,青天白日,这个人孤身出入可能还行,但是不可能带着一个人来去自如。

莫思归道,“我已经让小舞告诉他了,只说有人潜入大营盗走我的药箱、劫持我药童。至于其他,还是不要有太多人知道为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药人的心头血极为珍贵,外界早就将之传的神乎其神,说是不但能够生死人肉白骨,大量服食甚至能够白日飞仙!莫思归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别人不知。

此事若是被皇帝得知,恐怕也要伸手过来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