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归当初之所以接下顾惊鸿送上门的血,并不是被贪欲蒙蔽了眼睛,养药人乃是伤天害理之事,越是权贵越要瞒着养,况且这等好东西被一旦别人知道,定会引来哄抢,多年的精力和财力投入岂不是白费?所以那人就算没了这心头血也只能吃个闷亏,暗地里派人来抢。

莫思归没有明说,不过楚定江还是从他们的对话中猜到了,“你以后日子估计不太好过。”

“这回你得保护我。”莫思归抬着下巴道,“要不是为了医治你们家大久,我也不会落到被人惦记的地步。”

楚定江明知道莫思归肯冒险,并不全因为情分,大多还是因为对药性的好奇,但是他没有拆穿,“好。”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有情无情

“药呢?”安久还是更关心这个问题。

莫思归一甩额前的碎发,骄傲的扬起下巴,“我莫思归手里的东西岂能任人抢走!”

“既然如此,你最近都与我们呆在一起吧,那人定会再来。”安久道。

莫思归却没有任何紧张感,“无妨,药箱里有些用顾惊鸿散血制成的药丸,就算是我师傅活过来也分辨不出与心头血的差别,只有服用一段时间之后看疗效才能确定。”

“你那药童…”楚定江想说,那药童是凶多吉少了,但并未说透。他本意也只是试探莫思归,并不确定此事。

“控鹤军里分下来的药童,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本事了。”话语间的意思竟是全不把那孩子的性命放在心上。

楚定江确认道,“真的不用救?”

莫思归迟疑了一下,随即道,“你若是得空就伸个手搭救一下,没空就算了。”

他是不肯为区区一个药童去求楚定江,欠下他一个人情。

“我有没有空,你说了算。”楚定江丢下这句话,也不再问了。

安久看莫思归面上云淡风轻的近乎绝情,便认定他真的如此绝情。

实际上,连莫思归自己也这样以为,甚至入夜之后很快便睡着了,睡的很沉,一夜都陷在梦中。

他回到了梅花里的地窖中,满身是血的启长老躺在他面前,苍老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一字字,一句句,都清晰无比。

思归,莫负情之一字。

莫负情之一字…

情…

莫思归反复念叨这个字。眼前一晃,又瞧见与启长老学医的许多琐碎小事。莫思归一向对他教授的医道之事记得最清楚,而这些事情仿佛从未刻进他的记忆中。然而,在梦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梦长漫漫。总有尽头。

曙光之中,启长老拄拐杖,笑望着他,目光中有慈爱、有期盼也有深深的担忧。

“既然死了就安心去,别瞎操心…”

莫思归嘀咕一句,在刺眼的光线中醒来,朦胧中居然真瞧见一个人站在面前。强烈的光从背后照进帐子里,看不清其面容。

待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会儿,他才看清楚面前之人是安久。

她一脸好奇的道,“你哭了。”

莫思归抬手摸了摸脸。竟然真的满脸都是泪水,他呆了几息,给自己找个不太完美的借口,“一定是阳光太烈。”

“楚定江说,辽国急着要顾惊鸿的心头血。不管药箱里的药是不是真的,都会拿那药童来威胁你,他叫你不必担心。”安久更加好奇了,“你真的在乎那个药童?都偷偷哭了,你都没有为楼明月哭过。”

“收起你那一脸夸张的表情!”莫思归哼道。

“我接触过不少心理医生。对此也略有了解。”安久认真的给他分析,“你这样压抑自己,很快就会抑郁。”

莫思归瞪眼,“难道像你一样胡乱发泄,最后变成神经病?!”

唰!

一只羽箭破风而来,啪的一声定在莫思归面前的床板上。

楚定江握着伏龙弓走进来,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目光里尽是威胁之意。

“你看,你承认自己压抑感情了。”安久无视剑拔弩张,淡定的下了一个结论。

莫思归脸色铁青,蹭的从踏上站了起来,恨恨盯着面前两人,咬牙切齿的道,“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样的讨人嫌!

莫思归披上衣服,穿上鞋履便冲了出去。

安久很没有眼色的道,“你和我们在一起比较安全。”

“老子到哪儿都比搁这儿舒坦!”莫思归一边奔走一边系上衣带。

一路到了楼小舞的帐中。

她正在把硫磺、硝等物放进一个密封管子里,隔着老远,用弩箭射击。

嘭!

一声巨响之后,满帐都是硝烟。

莫思归连忙逃窜出来,隔了一会儿,楼小舞从滚滚浓烟里走出来,一脸乌黑,显得眼白特别突兀,她眨巴几下杏眼,抬袖子拭了拭要流出来的泪,“莫大哥,你今日起的好晚。”

说话的时候,还喷出一口烟。

唉!这要是搁以前,莫思归真的不想搭理楼小舞,但是对比那边两个讨嫌的家伙,她就显然可爱多了。

人的底线果然都是在逆境中一点点被向下刷新…

莫思归心情很不美丽。

“我受到爆弩启发,看看能不能做出点别的武器。”楼小舞深知暴弩的威力,对此更是狂热,看过那种杀伤力,再研究什么刀剑弓弩,真是一点都提不起劲来。

她抬手使劲搓了搓肉呼呼的小脸,忧愁的长叹,“要是能有个熔铁器的炉子多好!”

楚定江走过来,“要熔炉做什么?”

“我想试试能否把暴弩做小一点,手掌可握的那种。”楼小舞长着一张无辜的娃娃脸,即便是想如此有深度的问题,依旧是一脸天真状。

安久从楚定江身后探出头,“我认为,你这个想法很好。”

楚定江的身形高大,把安久的身形完全遮住,之前莫思归和楼小舞都未曾发现她,突然出声却是把两人吓了一跳。

楼小舞很快回过神,“十四也来啦!”

得到鼓励,她瞬间觉得安久的形象又美好了十分。

莫思归扭头,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安久走过来,“我或许可以帮你。”

楼小舞刚才想的东西不就是枪械吗?别的安久不敢说,但是各类枪械的构造和性能全部烂熟于心,如有精通造械的人帮忙,或许真有机会造出来!

“你们忙吧。”楚定江转头道,“莫神医,我们聊聊。”

“我跟你没话说。”莫思归哼哼。

“若是没必要,我也不想多说。”楚定江道。

莫思归瞥了他一眼,却见楚定江转身往大营后面走,他顿了一下,还是抬脚跟上去,边走边道,“你要是再敢揍老子,老子跟你玩命!”

楚定江头也不回,“放心吧,我也不想总是降低自己身份。”

“呿!”

到了空旷之处,楚定江精神力向四周扩散,确定没有人才又开口道,“我在这附近,那觊觎心头血之人处事会更加小心慎重,想捉他不容易,这几日我会假装离开。”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赴约

“但问题是,你的引诱之策会不会让我陷入险境。”莫思归抄手道。

楚定江扬眉,“难道不用此计,那人就不会来杀你?你捅下多大的篓子,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眼看莫思归就要反驳,楚定江打断他道,“不要拿我们小久做借口,以你莫思归对六亲不认只认医道的性子,只有你感不感兴趣,可不会在乎病者是谁!今次我也没有必要非得帮你兜着。”

话说到这份上,莫思归如何会不明白,他最讨厌欠人情,于是皱起眉头,“你想要什么?最好先说清楚,我欠钱欠命,就是不欠人情!要欠也只能是别人欠我。”

“帮我医治脸上的伤痕。”楚定江道。

“就这么简单?”莫思归不信。

“人都自私,别人的命或许抵不上自己的一根头发丝,莫说是脸了。”楚定江早把他的性子摸清个六七分,此刻若是好言哄骗,他定会生疑,反而说些真实又不中听的话能够取得他信任。

莫思归不可置否,“行,既然你这般想,我欣然受之。”

“阿久病情如何?”楚定江问。

“你问哪种病?”莫思归桃花眼微扬,笑道,“她的毛病可不是一两件。”

楚定江道,“所有。”

“我为何要告诉你?”莫思归好不容易掐住楚定江的弱点,哪肯轻易松口。

楚定江笑笑,很是洒脱的道,“我也不是非得此时此刻知道。”

可莫思归听出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此时因为合作关系不便动粗,待过了这茬就难说了。

他脸色微沉,哼了一声,转身要走之际,恰看见楼小舞和安久匆匆赶过来。

楼小舞手里抓着一张纸,“莫大哥,有人用箭矢传信。”

莫思归迎上前接过来,看了一遍。便转身递给楚定江。

信中是要莫思归独自一人前去赴约,否则便杀了那药童。

“嗤!老子看起来就是这么好威胁的吗!”莫思归指桑骂槐,怒气冲冲道,“老子偏要带一群人去,看他杀了人,老子会不会眨一眨眼!”

楚定江用内力将信震碎,纸屑如雪随风翻飞。

“你怎么不说话?”莫思归问他。

“我和你的交易中。可不包括其他人性命。”楚定江道。

莫思归不语。

几人各自回到营帐。安久对造枪械的热情很高,便跟着楼小舞去了。

楚定江本打算跟着过去,但转念想到凌子岳可能会有事找他,这才又回了大帐。

不多会儿,凌子岳果然寻了过来。

“壮士伤势如何?”他问。

楚定江道,“无大碍。”

两人随口寒暄了几句,凌子岳便说起来意。“近日有人偷偷潜入大营,劫走神医的药童和药箱,这是否意味着此人能够自由出入大营?”

“差不多。”楚定江心知那人未必真的能来去自如,但对于宋军来说已然是个极大的威胁,不怪凌子岳紧张。

“对于他来说,这里已经没有秘密。”凌子岳面色沉重,“辽军恐怕很快就会知道宋军没有暴弩。”

一旦辽军确定,很快便会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击。

这是楚定江预料之中的事情,“将军早做准备吧。”

“我担忧的是,辽军还有十几把暴弩。”凌子岳抱拳施了大礼。“能否恳请阁下为了大宋百姓,助我一臂之力。”

楚定江静静受了他这一礼,却并未将话说死,“我尽力。”

“如此,多谢!”凌子岳拱手,停了片刻,尴尬的咳了几声,“不知…阁下何时能动身?”

他指的是。带楼小舞进入敌营拆暴弩。

“若无变数,明日傍晚可以带人前去拆弩。”楚定江道。

劫持者信上约定的时间是今晚子时,楚定江习惯给自己预留一些应对变数的时间,况且。他的行踪没有必要向任何人交代,肯对凌子岳说,乃是敬他英雄好汉。

“阁下大义。”凌子岳起身,“那就不打扰了。”

楚定江道,“将军今晚回大帐吧,此处是军营,楚某鸠占鹊巢已是不该。”

不等凌子岳回答,他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帐中。

凌子岳负手,锁眉沉思。

半晌,他大步走到案边提笔写下一份奏折,建议升上把部分控鹤军编入军营。

凌子岳很清楚,这份奏折一旦呈上御案,圣上和他之间那点薄弱的信任便会顷刻粉碎,然而,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经历大小战争无数,多少次在站在死亡边缘,能够活到今天都已经是赚着了,既然早已将生死看淡,何苦再藏藏掖掖,圣上不会领这份情,还不如豁出去实打实的为家国、为百姓做点实事。

整篇奏折一气呵成,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封好之后喊人进来呈递汴京。

做完这一切,凌子岳又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