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智慧的人,也有穷途末路的时候,论经历和心性,我认为他比不上先生。”华容简从梅如焰的言辞间猜测出魏予之现在的状况不怎么好。

武令元有些疑惑,“在下不明白,郎君为何以为在下有此才学?”

“直觉。”华容简道。

武令元也没有做什么大事,但是一点一滴都能看出他的不凡,能盲眼在这种偏僻地方把一个云吞摊开起来,借助安久资助的一点钱财短短时间就把生意折腾的红红火火,一般人都做不到。再加之,华容简这段时间与他多有交谈,多少能够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才学。

“在下以茶代酒,敬郎君一杯。”武令元端起茶碗。

星垂大江,夜幕阔阔,华容简带笑端起茶碗轻轻碰了他的茶碗。

安久折回了楚定江的住所,但他已经不在,她便赶回了梅花里。

她划着船在湖面上,飘着薄薄的雾气,水天是一色的墨兰,皆缀着星星,恍若置身梦境。

她便没有急着回岛,而是任由小船飘在湖面上。

直到天边露出一丝曙光,她才摇船上岸。

才离开一夜,莫思归种下的花籽已经疯长一尺高,嫩绿的颜色仿佛一碰即碎。

安久上岸,大久便欢快的奔过来,腮上的肉一甩一甩,咧着血盆大嘴,傻的让她完全不忍看。不过对于如此热情的迎接,她还是伸手拍了拍它的大脑袋以示感谢。

感觉到莫思归就在附近,安久寻了过去。

他身着一袭宽大的牙白色绸衣坐靠在一棵树下吞云吐雾。

“天才刚亮,你就开始抽药烟?”安久问。

莫思归转过头,一张惨白的脸顶着黑眼圈,唬了安久一跳。

“我都抽一夜了…”莫思归表情像极了一头挣扎疲惫的困兽,“我有预感,这药对我已经彻底失效。这是我第三次该药方了…”

“我也有预感。”安久站在他面前,“你迟早把自己给药死,一代神医被自己药死,名垂千古,哈哈哈。”

安久面无表情的哈了三声,半点笑意也没有。

“滚犊子!”莫思归把烟杆砸过来。

安久抬手稳稳接住,嗅了嗅里面的药,“我有一段时间也睡不着觉,慢慢习惯就好。”

她现在睡眠还是很浅,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惊醒。

“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楼明月,为什么不随她去?”安久在他旁边坐下来。

莫思归一听就炸毛,“谁说我失眠是因为她?睁开你的眼好生看看,老子是儿女情长之人吗?”

“生当复归还,死作长相思。”安久望着他,无情的戳穿,“一般儿女情长的人都说不出这话。”

“这是旁人所写!老子只是随口借用,借用!”莫思归怒道,“再说你一个不学无术的笨蛋能看懂意思吗?!”

安久不悦,“谁说我不学无术。”

“有本事你告诉老子,你屋子的牌匾上写的什么字啊!”莫思归叉腰笑,“别以为我不知道。”

好好的字不好好写,谁能看得懂!安久心里嘀咕。

“你以前还不这么暴躁。”她把烟杆递还给他,谆谆告诫道,“你得注意点。”

“大久,咬她!”莫思归挥手。

大久震天一吼,做了一个威猛的起跳,扑到安久脚边,低头伸嘴在她小腿轻轻咬了咬,最后还伸舌头舔了舔以作安抚,然后就完成任务似的,大摇大摆跑到莫思归脚边领赏。

“你你你!”莫思归抖着烟杆指它,“竟敢如此敷衍老子!”

大久无辜的缩着脑袋。

“你现在都能和老虎置气了,可见已经病的不轻,快去自救吧。”安久劝道。

“哼!”莫思归甩袖,抽出折扇呼哧呼哧的扇了一会儿,“你有这闲功夫还是担心担心自己!”

冰龙脑的气息慢慢让他平静下来,头脑也清明了不少。

不知道是因为失眠症还是心情的缘故,他越来越容易急躁了。

“对了。”恢复平静之后,他想起来正事儿,“那个李擎之去边关了。”

“他一直想从军。”安久道。

莫思归慢慢摇着扇子,又如往日从容翩翩,“听说是因为凌将军被急昭回来,李擎之担心他遭难,过去看看一路上有没有什么能帮上的。”

安久疑惑道,“为什么被召回?”

“因为他主动攻打辽国,并收回了一州,但是辽人摆出了血战到底的姿态,战事凶猛,持续了一个月,朝廷里便有坐不住了,主张派人过去议和。”莫思归说着又燥起来,扇子挥的呼呼作响,“那帮鼠辈!”

 

第二百八十四章 谋算

事情还是从真定府失守说起。

皇帝杀鸡儆猴责罚刘赟,凌子岳确是被唬了一下,毕竟没有哪个将军愿意出师未捷身先死。

辽国北院大王得了那名危月,以为是凌子岳的女人,每日令人当众凌.辱。

纵然那并非凌子岳的女人,但想想一个女子为国尚且可以如此,他们一帮汉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子岳忍了两个多月,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上奏请求出兵攻打辽国。

辽国以游牧为主,畜牧生产全在这个季节,这一仗打的越持久越好,就算不能大败辽国,也必定能拖得他民不聊生。

大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粮。

凌子岳的奏折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彼时皇帝刚刚迷恋上姑射宫的那位,觉得情深气爽、意气风发,在这场风波里做了回定海针,拍板子准了奏。

凌子岳首战告捷的消息传来,皇帝着实高兴了一段时日,可是接下来便是持久的对峙,只听闻打仗,以及大量的兵器、粮食送往边关,战事却没有什么进展。这时便有人进言,凌子岳如此敛财,八成是要反了!

皇帝顿时被泼了一桶冷水,那股子豪情壮志一旦被打断,多疑的性子又占据上风,左思右想,凌子岳果真是有反的迹象,于是某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下令让凌子岳撤兵。然而,凌子岳正在攻打析津府的紧要关口,眼看再努力一把就能拿下,牺牲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他怎么肯无功而返?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凌子岳收到圣旨之后,又连着打了三天,皇帝一听如此顿时暴怒,又下了一道急诏。

诏书抵达时,析津府刚刚被攻下。

析津府是辽国南京道的首府,打下它就算夺回了燕云十六州的部分土地。

凌子岳戍边许多年。攻辽的谋划有千百种,因一直被朝廷压制而不得施展,此番出兵迅疾猛烈,打得辽国连神都没回过来。宋军气势高涨,守住析津府应当不成问题,只要站住脚,这片土地很快就能划入大宋疆域。

可惜就在此时,皇帝圣旨又到,言,析津府由刘赟接手。凌将军再不回朝便以谋逆罪论处。

刘赟亦是一名猛将。也有丰富的戍边经验。的确是接手析津府的不二人选,可是他一旦离开真定府,西边防线就有漏洞。可是凌子岳不能与刘赟商量一起违抗君命,共同戍边多年。他十分了解刘赟的秉性,此人有点愚忠,再加上有家族牵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他一样撩开手去搏一场。

最后凌子岳还是回来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自己所为究竟是对是错,是否行事太过急切?

凌子岳不敢回头去想边关的战况,他已经能预料到结局,此时唯有祈望上苍多眷顾大宋一些。

大雨磅礴。

汴京城外的长亭里,凌子岳一身戎装。满面风霜。

“将军行事稳重,为何会…”李擎之问道。

凌子岳不语,楚定江的话点醒了他,但他当时并没有冲动,是后来一次次得到那名危月的消息。才会渐渐悲愤交加,失去平常心。

“控鹤军中的危月都是些什么人?”凌子岳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李擎之道,“危月乃断绝路之人,执行的任务,几乎都是以命相抵。”

凌子岳问道,“危月中可能有奸细吗?”

李擎之想了想,“不太可能,因为危月之人只受命,而无权知晓整个任务,能得到的消息太少。”

见凌子岳沉思,李擎之接着道,“况且,当时救危月的人中有楚大人,那两人若是有什么不妥,楚大人必能一眼识破。”

“这么说来,还是我太浮躁了。”凌子岳叹息,“走吧。”

周围随行的将士纷纷起身。

李擎之拱手道,“某只能送将军到此处了。”

“有劳壮士。”凌子岳拱手还礼,心中却道,壮士虽仗义随行保护,却不知最危险的地方不是路途而是朝堂啊!

一场秋雨一场凉。

汴京叶落秋至,而辽国上京已飘雪。

辽国皇宫中烧上了火炉,上首坐着一个男子,身裹苍色裘衣,垂首闭眼,棱角分明的面容半掩在裘衣里,只见得一双眉凌厉逼人。

坐在下首的耶律凰吾一袭深紫大袍,身披墨色狐裘,美艳而威严的面容此刻正带着淡淡笑意,“哥哥真是好计策。”

“此事你办的好。”那人开口便咳了几声,“朕已下令恢复你公主之尊,府邸还是原来那个。”

耶律凰吾所做的,只是把危月的情况添油加醋的传到凌子岳耳朵里。

凌子岳心性刚强,是个血性男人,他虽然沉稳,但是只要消息传的巧妙,还是能够在不知不觉中激起他的血性和怒火。

“汴京那边传来消息,凌子岳一入汴京便被禁足在府中。”耶律凰吾道,“我会让那边的人推波助澜。”

“你近前来。”手座上的男人道。

耶律凰吾步上阶梯,倾身跪坐在男子身边,他侧头轻声说了几句话后,又道,“此事要快,时机一过,很难再逼死凌子岳。”

凌子岳在民间声誉很好,再加上这次是凯旋,名声更胜从前。要知道,自从大宋开国以来,太祖太宗的心愿就是能够收复燕云十六州,一直没有人做到的事情,凌子岳却做到了!

举国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大宋一向重文轻武,可这一回就连那些一贯看不上武夫的文人,也都对凌子岳钦佩之至。

楚定江一直在暗中关注此事,料定这是辽国阴谋,但是他并未插手,反而趁机洗清华氏。

不过,华宰辅一日不离朝,华氏便活在刀锋上一日,楚定江暗中也曾劝他急流勇退,但人总是容易眷恋高位。他的确很有才能,眼看大宋越来越繁荣,这种满足感,任何事情都无法替代。

华宰辅就这么沉醉在治理国家的成就感之中不可自拔,情愿背上骂名死在宰辅的位置上。

大宋亦有很强的家族观念,可是比起楚定江所处的那个年代,已经淡薄了很多,很多人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家族。

第二百八十五章 鱼和熊掌

第二百八十五章

楚定江坐在华府的大书房中,随手翻看华宰辅放在书案上的奏折。

不多时,外面响起脚步声。

房门打开,楚定江也没有闪躲,气定神闲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位须发花白的老者。

华宰辅一身官服尚未及更换,身边没有任何随从。

楚定江十分了解他的习惯。

“你是何人!”华宰辅呵道。

“是我。”楚定江以前只用声音与他对话,这还是第一次现身。

外面脚步声匆匆,尚未赶到,华宰辅转身出门,“退下。”

“大人没事吧?”带头的护卫紧张道。

“无事,退下吧。”华宰辅道。

屏退所有人,华宰辅才又进入书房。

夕阳从镂花窗照进来,在地上留下一朵朵金红的梅花。

“你来做什么?”华宰辅就近坐下。

这从小就奇诡无比的儿子,几乎成了华宰辅的心病,当年他小小年纪为什么就能做出那等谋划,他费尽心思的离开华氏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问题华宰辅想了近二十年都一点头绪。

楚定江的面容罩在宽大的帽兜之下,声音低沉,说的话让人心惊,“你的三个儿子,想保哪一个?”

华宰辅冷冷盯着他,“华氏的人不需要你来保,华氏也没有你这个不肖子孙!”

楚定江身上威压骤然崩出,华宰辅耳边仿佛炸响一记旱天雷,脸色不禁一白。他在官场混了几十年,如今就算面对皇帝责难也未必会如此神色。

回过神来时,华宰辅心中顿生羞恼,自己竟然被亲生儿子镇住!

可是坐在桌案后的那个身影又的确散发着常人不可及的气势,令人噤若寒蝉。

“若不是我顾念与华氏缘分一场,绝不会多管闲事。”楚定江翻着面前的折子。取出其中一个推向华宰辅,“你这是在把华氏往悬崖上推,不过你做的是好事。”

那是华宰辅上书为凌子岳求情的折子,他何尝不知,就算这次凌子岳真的逃过一劫,可一旦沾上关系,皇帝肯定会更加戒备,一个当朝宰辅,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若是联合起来。大宋江山必然倾塌。

华宰辅想为凌子岳说句话,可无奈顾虑重重,所以那折子已经写好三天了,却迟迟没有呈上去。

他很快从惊怒中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睿智,“你几番来劝我归隐,目的不是为了保住华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