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把安久难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

在安久没有说“睡觉”的话之前,楚定江也不能确定,在她说了之后,他才向前迈了一步。他如今明白,他与安久的步调不同,他这一步迈的太远了,已经超过她画定的范围。

如今仿佛一切又回到原点。

安久一脸纠结的想了半晌,她很难清除的区分楚定江与华容简在自己心里有什么不同,但她很清楚,“你比他重要一点。”

如果楚定江和华容简同时遇险,她肯定是先助楚定江,由此,她判断自己觉得他比较重要。

“我先送你回去吧。”楚定江不太会讨女人欢心,今日这些东西看起来很简单,却是费尽心思的成果,就算他心胸再开阔,此时心情也难免低落。

“你先去忙,我自行回去。”安久起身道,“放心吧,魏予之此时半死不活,也没有旁人会为难我。”

“嗯。”楚定江颌首。

安久立刻推门出去。虽然楚定江的表现一如往常,但她觉得气氛莫名沉闷。

楚定江看着连枝灯上缠绕的红绸。须臾,还是起身跟了出去。

安久独自穿过热闹的街市,快到尽头的时候,察觉了周围有微弱的熟悉气息。

华容简和楚定江的内力很相似,但是程度天差地别。

安久穿过小巷,到了一家酒馆前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正要离开的时候,店中涌出一帮醉醺醺的华服青年,华容简便在其中。

他看见安久,愣了一下。酒意醒了大半。

“容简。你最近喜好颇为不同啊!”其中一个半醉的青年打量安久几眼。

她戴着少年的人皮面具。身形却是女子。

“你们先走。”华容简道。

一群青年嗷嗷起哄,最后在各自小厮的服侍下离开。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华容简道,“今日对不住了。我不该迁怒于你。”

“没什么。”安久道。

很多时候,友情产生的莫名其妙,譬如刚开始她很不喜欢莫思归,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就成了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再譬如,她还记得和华容简一言不合掐的天翻地覆,也不晓得是何时何地,也成了能聊心事的朋友。

红色的灯笼下。华容简俊美的脸显得有些朦胧,“陪我走走吧。”

安久点头。

两人从巷中出来,走入人群,一前一后挤到河岸。看着成群在水边嬉戏的少女,华容简脸上才有了些笑意。掏钱才附近的摊上买了两盏水灯,递给安久,“咱们也来放灯吧!”

一朵莲花,一朵牡丹。

安久拿了牡丹,转脸就要送到水里,华容简一把拉住她,拽她到了卖灯的摊位前,“要写字。”

华容简递给她一只笔,指着花心里卷起的那张纸条,“把你的心愿写下来。”

安久不知写什么好,朝四周张望了一会儿,想了又想,提笔写下:愿天下太平。

“哈!”华容简偷看到内容,大笑道,“要不是字这么丑,我还以为是宰辅大人出来放灯了!”

安久本来想写“世界和平”,是斟酌了好大一会功夫才写的如此“内涵”,“给我看看你的。”

“不给。”华容简护着花灯往水边跑。

安久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给我看看!”

“你看哪家姑娘跟你似的,快撒手!”华容简狼狈挣扎。

“我看看。”安久硬生生把他扯回来,抢过花灯。

看见上面几个劲瘦的字:万事顺遂。

安久嗤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能写出什么花样,还不如我那个!”

“你懂什么,母夜叉。”华容简拿回水灯,整了整衣冠,到河岸边小心翼翼的放下。

安久尾随后面,随手将灯往河里一扔,水花四溅,不仅她自己的灯沉没了,周边的灯也遭受牵连,摇摇晃晃,好在没有一个沉水。

“你怎么胡乱扔?水灯要漂到西王母娘娘那里,愿望才能成真!”华容简恨铁不成钢的瞪她。

安久抱臂站在岸边,垂眼俯视他,“我那个愿望就是漂到天上也不会成真,我劝你也不要这么虔诚,你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

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就算是在很久以后那个相对安宁的年代,也避免不了纷争。同样,人一生中坎坷远远多于幸运。

华容简霍的站起来,怒道,“我说有你这么打击人的吗?”

安久很郑重的告诉他,“我说的是实话。”

华容简张牙舞爪的要把她扔进水里。

隔着喧嚣的人群,远处,一袭青衣的高大男人捧着一盏牡丹水灯立在转角静静凝望那一双闹腾的人。

片刻,他转身入暗巷,掌中华灯被震碎成粉末,光线骤然一亮,瞬间陷入消散无踪,青衣身形一闪,快的像凭空消失一般,空巷里只余粉尘萧萧洒落。

第二百八十三章 喜欢

安久避开华容简,回头看了一眼。

楚定江进境飞快,如果他刻意隐藏,安久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清晰的辨别他的位置,但是就在方才,她隐隐察觉他就在附近。

“看什么?”华容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未发现异样。

安久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

华容简问道,“是楚定江?”

“不知道。”安久道。

“阿久,我和他长得很像吗?”华容简笑叹,“我在扬州玉氏做客时,有一回醉酒梦见了一个人,他说他是我,但是分明跟我一点都不像,反倒是…身形比较像我大哥。”

安久道,“你还是比较合适做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

“回不去了,有些事情一旦知道就无法装作不知。”华容简望着灯火阑珊的河面,“阿久,你知道我当初为何想要娶你吗?”

“因为我长得好。”安久平静的说出事实。

华容简哈哈大笑,“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我想娶你是因为你的纯粹让我很安心,当然,长得好也是一方面原因。”

“纯粹?”安久不觉得自己跟“纯”这个字能沾上半点关系。

“是啊,在坟地里初见时,你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眼里满满的杀气,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干净的一望到底。”华容简负手看了她一眼,“我虽然胡混,但不糊涂。你现在与当初不同了,不过更有人情味。”

他俊逸的侧脸被灯火映照,眼中含笑,却泛出几分酸涩,仿佛喧嚣里茕茕独立。

不知怎的,安久一下子就想到了楚定江,他的独孤比华容简更沉更深。

“我享受了这么多年富贵,倘若我说恨楚定江,恨所有摆布我命运的人,会不会太矫情?”华容简问道。

“你不必这样想。”安久顿了一下。告诉他,“其实你一直都挺矫情。”

华容简气急败坏的抬腿去踢她,“你这个混账,说句安慰的话会少块肉?”

安久没有躲,那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到了她小腿上。

华容简愣了一下,“你怎么不躲?”

“你娶梅如焰,是有些委屈了。”安久同情道。

这件事情恐怕也是他痛恨被摆布的原因之一,一直以来,他不是不想娶妻,而是很清楚。自己娶谁由不得自己做主。既然如此还不如一个人多痛快几年。

“梅如焰?”华容简道。“安顺?”

“她是梅十五。”安久道。

“那可不像,她没有梅氏姑娘的美貌。”华容简无所谓的笑笑,“你说的是她心里有别人的事吧!”

“你知道?”安久诧异,他们成亲才三天而已吧。

“本郎君是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翩翩佳公子!满汴京谁人不知?一眼就能看出有情无情。”华容简仿佛读懂她心中所想,“别说她心里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就算还活着,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否则不用我出手整治她。”

华氏怎么可能容忍媳妇不洁?

周围的人闻言,频频回头看他。

华容简抚了抚鬓角,自我感觉很良好的模样。

“本来你心情已经很不好,我不打算说什么打击你…”安久迟疑道。

华容简睨着她,“嗤嗤。说罢,你生来就是为了打击别人,干过的缺德事还少吗,不差这一件。”

“汴京人一直都把你当茶余饭后逗乐的谈资。”安久曾经坐过几次茶馆,每每都能听到不少。但凡跟华容简沾边的多半没有什么正经事,他自己未必不知道,可是还是一直这样乐呵,“这些你都能坦然面对,为什么现在…”

说好听点,华容简是心胸开阔、乐观豁达、不拘小节,说难听点,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子。

四周的人听见安久的话,连忙收了目光,生怕被华容简迁怒。

谁知他的反应十分平静,甚至在考虑安久的话。

然而,他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因为一直过得很顺遂,当家不在是那个家,他还能这样没心没肺下去吗?

“阿久。”华容简敛了神情,转向她,“今天才知道你一直对我不曾有过男女之情,即使如此,我到现在还是想娶你。”

他之所以没有费尽心思,是因为知道大哥已经娶了一个梅氏女,他跟安久再也不可能了,就算安久肯委屈做小也不可能。

就像华容均自小青梅竹马的订婚,如今不还是因为大势而起了变故?

“自己拆穿自己,你是傻还是蠢?”安久道,“你刚刚还说一眼就能看出有情无情。”

“当局者迷。我一向很识时务,说胆小无能也行。”华容简不以为意,倾身飞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可无论如何,都想把这心里话告诉你。”

今日安久来给他送新婚贺礼,他发火,一是因为楚定江之事,二是因为发现她对他没有丝毫情思。

华容简的举动无异于往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四周一直在偷偷观望的好事者,一下子炸开了锅,更甚至有些人大声起哄,“那位郎君,快抱一个!”

安久沉了脸,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造成轰动,安久惯于隐藏,被人围观就像是把她剥光了放在众目睽睽之下。

华容简恍若未见,咧嘴笑的开心。

“走了。”安久丢下两个字,掉头就走。

华容简没有跟上来,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转身沿着河岸慢慢走。

灯火渐远。

华容简不知不觉走到了武令元的云吞摊。

今日热闹,武令元才刚刚准备收摊,四周安静,只有华容简的脚步声,他侧耳倾听,“华郎君来了。”

自从与安久来过一次之后,华容简就常常光顾。

“你耳朵倒是灵。”华容简坐下,看看周围又多添的几张桌子,“还有云吞吗?”

“一直留着。”武令元洗手,飞快的包好二十几个下了锅。“十四姑娘好久没有来了。”

华容简没做声,就着昏暗的灯火盯着桌上的金刚经出神。

武令元便没有再问,端上馄饨之后,笑着道,“多谢郎君的药,在下的眼睛已经能看见光影。”

华容简含着云吞,含糊的嗯了一声,狼吞虎咽的消灭了一碗。

“郎君还要吗?”武令元问。

“够了。”华容简道,“再用一段时间的药,许就能看见了。”

“郎君今日心情不佳。”武令元把碗收了。给他上了碗茶水。“像在下这个处境。能吃饱心情就会很好。”

顿了一下,没有听见回答,武令元道,“在下多言了。”

华容简回过神。“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

“郎君太抬举在下了。”武令元道。

华容简道,“等先生眼睛好了,我为先生举荐一位老师,先生可以继续参加科举。”

武令元并没有马上感恩戴德的道谢,而是沉默了须臾,问道,“郎君可是要在下办什么事情?”

“不一定。”华容简瞧着他清癯的面容,“以先生的智慧,本可将一生活的更加波澜壮阔。我只是不忍先生埋没于草莽间。”

武令元眼睛虽然瞎,但是心中清明,华容简能说出这种话,多半也是不甘于现状,“那在下就将性命托付于华郎君了。”

他了无牵挂。对如今闲云野鹤的生活还算满意,但若是真的能够甘于平庸,他也不必用佛经来安抚自己,如果能够纵情的活上一回,此生就算圆满了。

华容简此时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听他的话,一下子不曾反应过来。

但是旋即就回过味了,“先生知道魏予之吗?”

“是江湖中人吧。”武令元处于河道往来交通处,消息还算灵通,缥缈山庄很有名,“听闻是个有名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