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得意洋洋的看着伙计。

“我来断!”忽然,有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大家顺着声音去看,就看到长凳子上坐着一大一小,大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黑黢黢瘦巴巴,小的倒生的圆嘟嘟的机灵可爱。

“你?”掌柜指着杜九言,显然不信。

“你?”焦三指着杜九言,觉得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昨晚你…兔子?”

杜九言没敢接焦三的话,“是,我有办法。”

“我爹有办法。”小萝卜也负手跺着步子,跟在后面。

不知是谁噗嗤笑了,“这父子俩人,不会是脑子有病吧。”

唰的一下,小萝卜朝那人瞪去一眼,那人莫名吓了一跳,咕哝道:“邪门了,一个小孩也这么凶巴巴。”

“你小子,不会就靠这挣钱吧?”焦三觉得容貌是不像,但这流里流气的气质,真是如出一撤。

杜九言装傻,“三爷说什么?”

“装!”焦三也不在乎,“接着装!”

杜九言呵呵一笑。

“死马当活马医了。”掌柜的上前暴躁地道:“你快说,什么办法。”

门外,有个老者起哄,喊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三爷都办不好的事,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有办法。”

“后生可畏。大爷,这词您了解一下。”杜九言扫一眼说话的老者,背着手走到秦宝面前,在众人质疑的眼神中,出口问道:“你口袋里原本有十两银,二十五文钱,确定?”

“当然,这是我的货款。”秦宝笃定地道:“多一文我都不要。”

杜九言点头,“有志气。”说着,转头又问伙计,“他昨日入住时,穿得是这件旧衣服?手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他空手来的。因为衣服很大,他又太瘦了,衣服在身上晃荡,我还多看了两眼。”伙计很肯定。

秦宝听着就冷笑一声,“多看两眼,你分明当时就盯上了我的钱了。搞不好我衣服不是遗失,而是你偷走的。”

“我没有。”伙计摇着头,“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你口袋有钱。”

杜九言打断两人争吵,“不对啊,棉麻的衣服口袋里,装了银子应该很显眼才对,伙计确定没看见?”

伙计哭着,竖起三根手指:“我指天发誓,要是撒谎天打雷劈。”

杜九言又转眸看着秦宝,“他说他没看到你的钱,你的钱当时真的全部放口袋里了?”

“那当然,我出门没带包袱,钱只能放在口袋。”秦宝道。

杜九言摇头,“不对啊,你是做买卖的,这买卖人行走在外面,这么多钱就随随便便的放在口袋里?”

“我高兴,”秦宝一脸不耐烦,“我想放哪里就放哪里。”

她意味深长的附和道:“也对,钱是你的,衣服是你的,怎么放都是你的自由。”

“你谁啊,问完了没有。”秦宝怒道:“我还要赶路,让他们赶紧把钱还给我。”

杜九言一笑,和客栈掌柜摊手,道:“掌柜,你还是取七两银给他吧,我也没问出来。”

秦宝道一听,顿时眉开眼笑。

“闹了半天,居然是个二混子,我就说你不行!”

“还好意思说自己后生可畏。”那位老者不服气的道。

掌柜听着大怒,指着杜九言,道:“你不行早点说,问来问去故弄玄虚。你给老子等着,一会儿老子收拾你。”

“掌柜的。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杜九言指了指伙计,压着声音,道:“七两银子,买他一条命,还是值得的。否则,这事就说不清了。”

“这事现在不解决,进了衙门就不是七两银的事了。”

掌柜气的眉头直抖,但知道,杜九言说的有道理,便喝道:“倒了霉了,我认栽!”说着,称七两银锭出来。

焦三就当没看见,坐在桌边喝茶,乐的清闲。

“掌柜,”杜九言道:“这位秦客官的银子,都是一钱重的银锞子,你得赔他银锞子才行。”

秦宝得意的点着头,“我要我的钱,你把我钱还给我就行。”

“你们给我等着。”掌柜气的肝疼,指着他们,“老子现在去换!”

隔壁桌,原本喝酒闲谈的三个人不再说话,很鄙视的打量着杜九言。

“银锞子来了。”掌柜的提着银锞子进来,往桌子上一砸,怒道:“花钱消灾,拿钱滚蛋!”

第12章 意外回报

秦宝哼了一声,抓起一袋子银锞子,惦着,一脸得意,“早这样多好,一点不自觉!”

“骗子!”

“一个托,一个骗子,”老者道:“我就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不能信。”

掌柜哼哧哼哧地生气。

秦宝哼着曲,龇着牙得意地道:“见义勇为鸣抱不平,小哥是个好人。”

“什么好人。”那边喝酒的三个人,其中一个穿着靛蓝色长袍的男子站起来,他约莫二十上下,生的眉清目秀。但此刻他一脸不忿,鄙夷地道:“合伙讹诈,还有脸互夸。”

“你们聊,告辞。”秦宝一看这情形,立刻要走。忽然,杜九言抓住他的手腕,扬眉笑道:“你这钱拿在手里可不安全。像来时那样,都揣你衣服兜里呢。”

“我这衣服没兜,”秦宝道:“提在手里就行。”

杜九言摇头,似笑非笑的将他丢下的旧衣服拿过来,往他身上一搭,“新衣服没兜,旧衣服有啊。”

“你、你什么意思?”秦宝脸色微变,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将衣服一抖,贴心的给他穿衣服,秦宝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来,把你所有的钱都揣兜里去。”

大堂内再次安静下来。

没有人知道杜九言什么意思。

“揣就揣。”秦宝就想立刻离开,将一袋子的钱往口袋去塞,塞一次,两次…

秦宝脸色一变,整个人抖了起来。

十两银,都是一钱的银锞子,整整一袋子,有一斤左右。

这份量和体积,他衣服的口袋,根本塞不进去!

“装不进?”杜九言绕着秦宝转了一圈,摇头道:“奇怪啊,你来的时候钱装兜里,为什么现在这钱又塞不进去了呢。”

秦宝脸色煞白,他刚才狮子大开口想乘机讹诈,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装,装的不同,我、我分两个口袋装的。”秦宝一头冷汗,说话都开始结巴。

杜九言摇了摇食指,似笑非笑在椅子上坐下来,好整以暇地道:“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秦宝吓的腿一软,跌倒在地。

“装什么装,跟老子去衙门。”焦三一看事分晓出来了,顿时上前,一把提起秦宝的脖子,怒道:“还敢糊弄老子,有你好果子吃。”

“我没有,焦三爷,我没有讹诈,我真的丢钱了。”秦宝高声狡辩,焦三一脚踹他腰上,怒道:“有什么话去衙门说。”

杜九言附和,“就你这脑子还骗钱。三爷,狠狠打,治他!”

焦三的手下将秦宝押走。

“老子也狠,尽给老子添麻烦。”焦三拍着杜九言的肩膀,“小哥住哪里,下回找你喝酒。”

这小子机灵,下回破不了的案子,就找他了。

杜九言呵呵笑着,“随时恭候三爷您大驾。”

“走了。”焦三招呼着,回头和客栈掌柜道:“下午去衙门录供词!”人就出去了。

大堂内,哗的一声,大家反应过来:“小哥不是骗子,原来是釜底抽薪计。”

“聪明,厉害,佩服。”

众人夸赞不断,杜九言叉手笑着,谦虚的道:“过奖,过奖!”

客栈伙计回神,一下子扑过来,给杜九言磕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多谢。”

“举手之劳,可受不起你这一跪。”杜九言将他扶起来,扬眉道:“好心自有好报,小哥不必谢我。”

伙计抹开眼泪,点着头道:“还是要谢谢公子,谢谢。”

“不错,就凭你这本事,明日就来上工。”掌柜特别高兴,掂着手里的钱袋子,抓了一把给小萝卜,“买糖吃。”

小萝卜神色坦然的接过来,揣自己兜里,笑眯了眼睛,“谢谢叔叔!”

掌柜这年纪该喊爷爷。不过这一声叔叔,听的真舒坦。

掌柜更加高兴。

“掌柜,这谢就不用了。”杜九言笑盈盈的去抠小萝卜的口袋,“我有事和掌柜您说。”

她另有事相求。

掌柜大方的很,摆着手道:“这钱给他买糖吃,你要和我说什么,尽管说。”

“娘,快去说话,我在这里等你哦。”小萝卜攥着口袋,颠颠的跑去和伙计说话。

杜九言瞪了一眼小萝卜,随着掌柜去后堂。路过青衣男子时,对方哼了一声,道:“故弄玄虚。”

“公子!”杜九言可记得这人的说的话,冷眼撇着笑着道:“事情分多面,你看问题这么主观,你先生知道吗。”

男子愕然,随即脸色泛白的喝着酒。

杜九言随着掌柜去了后院。

“老爷爷,”小萝卜看着那个老者,老者正要走,又停下来看着小萝卜。

小萝卜冲着老者,道:“老爷爷,帅这个字,您了解一下!”

老者嘴角直抖,气的拂袖而去。

“掌柜,实话和你说,我并没有户籍也没有度牒,”后院中,杜九言一脸惭愧:“您看,给我通融通融?”

她留下来看热闹,就是为了这件事。

掌柜眼睛一瞪,看着杜九言,质问道:“你是从广西逃过来的,黑户?”

逃难比私奔好,杜九言含糊其辞的应了。

掌柜背着手走了两圈,又回头看着她,凝眉道:“你想落户宝庆?”

“想啊,”杜九言道:“没户籍没度牒,我连个工都找不到,还带着儿子,实在是不方便。”

您要愿意,我做您儿子加您家户口上也行。

掌柜又走了两圈,停下来看着她,沉声道:“此事我无法通融,这是我的原则。但我能给你指条明路,你照着我的法子办,必然能成。”

杜九言眼睛一亮,“掌柜请说。”加他家户口本上?

“你去城外十里坡的义庄,那里常有枉死之人,你若能弄到度牒,再来找我。”掌柜道:“我带你去办户籍。”

还能这样?杜九言吃惊。

“什么时候弄到度牒,什么时候来找我。你今天帮我,这件事我管到底。”掌柜拍着胸脯道。

杜九言行礼,感激的道:“多谢掌柜,实在是太感谢了。”

和钱比起来,这个更“值钱!”

第13章 运气不错

杜九言一走,青衣男子凑柜台边问道:“董掌柜,刚才那小哥和你要报酬了吧?给了多少钱?”

掌柜一脸的鄙夷,挥着手道:“钱道安,难怪你混成这样,人一个毛头都比你厉害,我看你别吃这碗饭了。”

“扯远了啊。”钱道安愤愤不平,“我是讼师又不是县太爷,我断什么案。”

董掌柜一把揪住钱道安衣领,“钱道安,今天把账结了,一共十六两银!”

“这点小钱,我们接个诉讼立刻就能和你结账。”钱道安掰开掌柜的手,立刻冲着自己的同伴打眼色,“买卖人就是小气。”

说着,三个人准备开溜。

董掌柜也不追,喊道:“就知道假清高,去求求西南,给你们派点活不就得了。”

“这怎么行,”钱道安袖子一拂,不屑道:“我们怎么可能和那些人为伍。”说着,昂头阔步的走了。

董掌柜翻了个白眼,喊着伙计,“把帐记上,别让他们赖掉了。”

杜九言带着小萝卜高兴的回了家,在门口碰上提着一篮子菜的陈朗,“先生去买菜了?”

“是,”陈朗道:“以前无处容身,所以三餐不济。现在托小九的福有地方住,自然要正常餐食才对。”

杜九言朝他篮子里看了看,都是蔬菜,她蹙眉道:“我再给先生点钱,买菜的时候可以买点肉。”

“昨天吃了,今天能免则免。”陈朗含笑道:“大家能吃饱已经足矣,肉是锦上添花。”

跛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先生,跛子哥,我娘刚才可帅了。”小萝卜得意的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所以那个掌柜答应,帮我娘办户籍,有了户籍我娘就能找事情做,不用做乞丐了。”

“度牒?”陈朗凝眉。跛子低声道:“想要度牒好办,去义庄。”

杜九言看着跛子,没想到他和掌柜说一样的话,她问道:“义庄是停尸房?若有度牒就不算无名尸了吧,为何还要停在义庄?”

“送尸回乡要钱。”跛子沉声道:“现在桂王反了,义庄里的有名尸只会更多。”

“原来如此。”杜九言心里有了打算,“路可难走,今晚我去看看。”

“我陪你去,”陈朗不放心杜九言一个人,“那边我去过几次,路很熟悉。”

杜九言正要说话,小萝卜压着颤抖的嗓音,道:“娘啊,我也陪你去。”

“这么害怕,你逞什么强。老实在家。”杜九言捏了捏儿子的脸,“不要乱跑,等娘把事办妥了,咱们就能去更多的地方了。”

有了身份,就畅通无阻了。

“我陪她去,你在家陪小萝卜。”跛子和陈朗道。

陈朗是读书人,胆量不大,听跛子如此说就没有客气,点了点头,“行,那我去做饭,关城门前你们出去。”

“好。”杜九言回房换了旧衣服,下午早早吃了饭,就和跛子一起出了邵阳城。

义庄在邵阳城的西面,和昨天停留的破庙刚好相反的方向。

天色渐黑,气温比白天低了许多,尤其在义庄四周,就觉得凉气飕飕的往身上钻。

“害怕?”跛子看着杜九言,“我看你不像是害怕的人。”

杜九言盯着义庄,漫不经心的,“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嘛。”

“所以刚强地和人私奔?”跛子反问。他认为杜九言这句话很大言不惭,怎么什么话到她嘴里,就变的格外有道理有立场。

杜九言转头,悠悠扫了眼他的腿,“你的腿是因为嘴欠,被人揍瘸的吧。”

“呵!”跛子笑了,“牙尖嘴利。”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气不过又白了他一眼。

“你要再看,我就走了。”跛子盯着义庄微弱的光线,“你确定你一个人敢进去?”

杜九言用手里的木柴敲了敲地面,强调道:“我说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凭你三脚猫的功夫?”跛子打量她,“赖四只是意外,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你的脑子不够用。”

杜九言懒得理他,抬脚往义庄去。跛子一愣喊道:“现在去,会被发现。”

“他回家了。”杜九言用木棍扫着前面的灌木,怕有蛇蹿出来。

跛子这才发现,守尸人的灯笼,正晃晃悠悠的朝坡下而去。他知道,在那边的坡下还有一间茅草屋,守尸人就住在那边。

跛子跟着过去,杜九言走在前面,瘦削的身形似乎随着灌木在飘动,谁能想得到,这个女人前几天还疯疯傻傻,而现在,却成了牙尖嘴利的骗子。

义庄收尸,专收无名野尸,也收克死他乡无人收的尸。

隔着几十尺的距离,杜九言就闻到浓烈的药草味,她捂着鼻子悄悄进了里面。

里面比她想的大,有十几口棺材并排停放,墙角还堆着七八口老旧的,再往里走地上铺着十几张席子,有的上面盖着白布,有的则直接停放着尸体。

或浮肿腐烂、或干瘪得像骷髅,或泡发得跟白面馒头一样。

油灯跳动着,杜九言走了一圈,随即咦一声,在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停下来,“这布料,眼熟。”

“一片布料,你见过?”跛子掀开白布,随即露出一具年轻的尸体,除了脖子上勒痕,其他完好无损。

杜九言点头,“昨天进城,在城外有一醉酒少年和我擦身而过,就是此人了。”

擦肩而过就能记得别人的布料?跛子暗暗吃惊,看着她。

“才送来,或许身上东西还在,搜搜看。”杜九言伸手去掏死人口袋,跛子已经先出手,在死人身上摸着,忽然看向杜九言,厚厚的头发帘里,一双眼睛让人看不清情绪。

杜九言挑眉,问道:“手感很好?”

“粗俗。”跛子摊开手,掌心一张叠的四方的牛皮纸,“你运气不错。”

一来就找到了?杜九言摊开纸,纸有书页那么大,写了很多字,借着微弱的光线,她读道:“顾家己,镇远府清溪县顾家村,顺天四年生员。”

“生员?”杜九言疑惑的看着跛子。

“生员就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跛子道:“镇远府如今很乱,看样子他是逃难来此,意外遭了横祸。”

杜九言将度牒收好,仔细打量顾家己的尸体,“脖子有勒痕,手腕不自然反折,衣服的腋窝和衣摆处撕裂。”

“是外伤致死,怎么停放在这里?”

第14章 替天行道

“宝庆辖三县,但现在只有新化一处有县令。”跛子低声道:“官府分身乏术,能免则免。”

杜九言惊讶的看了一眼跛子,低着头接着找,“你对地方政府配备还挺关注的嘛,做乞丐前是当官的?”

跛子没说话。

“你看这里。”杜九言拿起顾家己的右手,右手攥着拳头,紧紧的根本掰不开,“你试试。”

跛子接过来,不知按在哪里,紧攥的手居然自己张开,露出手心里一截布头。

“这布头,”杜九言放在手心打量着,“眼熟。”

跛子这次不奇怪了,她方才就凭着布头认出一个一面之缘的尸体。他问道:“你过目不忘?”

“差不多。”杜九言凑近闻了闻布头,笃定地道:“赖四!看来昨天下手轻了。”

布头上的气味,加上这颜色,肯定是赖四无疑。

跛子看着她,“你想找赖四报仇?”

杜九言将布头收起来,低声道:“看机缘吧。”

她借顾家己的身份,能为他做点事,就当宽慰自己。

她最不喜欠人情,鬼情也不行。

跛子微微诧异,跟着杜九言出了义庄,两人沿着路往城中走,半道上跛子低声道:“今晚进不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