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次,要是没有问题,我去押船。”银手嘿嘿笑着,“我从小就在海边长大,我一个猛子下去,能憋一盏茶。”

杜九言第一次听他说,“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别的都不记得,只记得我家门口就是海。可能我爹娘就是出海死了吧,反正我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银手咧嘴笑着,“九哥,我可以吧。”

杜九言点头,“可以,等先走个几趟摸摸底,现在就让你去,我也不放心。”

银手手舞足蹈。

第二天,杜九言让小萝卜取一千五百两出来,小萝卜瞪圆了眼睛,“娘啊,为什么要娶这么多钱…你是不是被人骗钱了?”

“我投钱做买卖。”是不是被骗,她还真不好说,“如果顺利,一个月后就能变成三千两哦。”

小萝卜蹙着眉头掰着指头算了算去,随后眼睛一亮,“好,那我取钱去,你在家等我哦。”

他说着,拉着闹儿陪他去。

杜九言没觉得奇怪,反正这孩子精明的很,轻易没有人能骗得了他。

一会儿工夫,小萝卜将钱拿回来,杜九言去了一趟路府,蔡卓如看着她的钱,顿时笑了,“这钱…是我给你的?”

“现在是我的。”杜九言放在桌上,“你什么时候走货,需要我做什么。”

蔡卓如哈哈一笑,道:“杜先生拟两份契约吧,一份你我签,另外一份我要和给我路走的那人签。”

“早说,我只带了我们之间的。”杜九言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契约拿出来。

蔡卓如目瞪口呆,继而哈哈大笑,摇着头道:“…这是我杞人忧天了,以杜先生的聪明,定然能想到这些的。”

他说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即在上面签了名字,摁了手印。

杜九言也签好,两人各执一份,各自收好。

“笔墨给我,还要拟什么样的合同,对方是谁?”她顺口问着,蔡卓如现在已经适应了她的精明,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原广西督守,桂王第七房妾室的兄长,姓梁,表字玉井。”

桂王这么多小妾?看来还真是身强力壮啊。杜九言头也不抬地写字,间隙问道:“什么约束?”

“没有约束。”蔡卓如终于有了扳回一局的高兴,“只要他在契约上签字,那就是对他最大的约束。”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你都知道这一点,他会不知道?”又道:“还有,他既是桂王的手下,你怎知,他和你来往做买卖,桂王不知道?”

“要是他本来就是桂王授意,你我的东西进了广西境内,就是羊入虎口。”

蔡卓如一脸惊讶,“你…真是第一次做买卖?”

“我有脑子,会思考,举一反三。”杜九言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写上一条,“若有异心,不能护物周全。就诅咒他赚不到钱,妹妹还给桂王戴绿帽子!”

蔡卓如哈哈大笑,“你这…是诅咒?太过儿戏了吧。”

“既不能约束,那就恶心恶心他。”杜九言契约给蔡卓如:“蔡公子你可不能负我啊。”

蔡卓如嘴角僵了僵,面皮抖了抖,呵呵笑着道:“杜先生放心,绝不…绝不害你。”杜九言不会是那种男人吧…看着也不像啊。

“那我就告辞了。明儿就要考试了,我得回去准备准备。”杜九言说着,拿着自己的一份契约,拱了拱手道:“祝我们都有好运。”

蔡卓如也点头,“望旗开得胜,一切顺遂!”

两人相视一笑,杜九言离开了路府。

当夜,她靠在床头,将钱道安整理的资料翻了一遍。

讼师考试分律、礼、义三天。

第一天考律,百分制试卷一张,答完交卷,当天下午便会张榜公布得分。

第二天考礼,按第一次成绩,分别由甲乙丙丁四组先生监考,分四个考场,每人底分十分,现场学子互相考题,答对者获对方五分,错则送分给对方。十分扣完则考完退场,分数不设上限,据说多年来本场最高分是二十年前,如今西南甲字组的组长刘公宰,一百五十分。

这意味着,除了他自己的十分外,他抢光了十四个人的分。

第三天考义,先生给题,分考场群口辨讼,按表现,先生现场打分。

筛选后,录选人数由各组定,甲组需三科分数两百三十分,乙组三科两百,丙组一百八十,丁组一百五十…据说历年最高分也是刘公宰,三百五十分。

考的都是基础,在杜九言看来并不难,她合上卷子打了个哈欠,小萝卜张开眼,迷迷糊糊地拍着她的后背,宽慰着:“娘啊,别怕!”

杜九言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娘有你,什么都不怕!”

第67章 卷子烧饼(四)

顺天八年,六月初八,晴!

每年这一天,是天下立志做讼师的学子们盛会,有的人不远千里赶来,有的人早早住在邵阳,只等这一天。

北燕京,南西南。燕京讼行难进,西南讼行相比则松一些,所以到西南来考核的学子,每年都很多。

卯时末,西南讼行门外,已经是排起了长龙,辰时正便要开考,所以大家早早来排队搜身进门。

“九哥。”银手给杜九言理了理衣服,“虽然你很聪明,可是大家说考试的时候,就算再厉害的人,都要沉下心来答题,你可不能太得意,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杜九言点着头,“知道了,我认真考,戒骄戒躁!”

陈朗又检查了一遍篓子,确认该带的一样没有少,他松了口气,道:“会搜身吗?要是搜身你小心一点。”

“钱道安说会搜身,但只是略带过,据说现场监考很严。”杜九言道。

陈朗点头,“那就好。”

跛子咳嗽了一声,在她头发髻插了一支空心的银簪,低声道:“都是你仇人,若打不过就拔开簪子点上火,此物便会发出巨响。”

“你会进去救我?”杜九言惊奇地看着他。

跛子又咳嗽了一声,轻飘飘地道:“震慑对手,然后逃跑!”

“此乃好物,多谢!”杜九言拱手。

跛子轻轻一笑。

“爹啊,”小萝卜挤到前面来,给杜九言理衣摆,“您要努力考试哦,得第一名,这样我在朋友面子会有面子。”

杜九言撇了一眼儿子,“你有朋友?还要面子?”

“要的,要的。”小萝卜点头不迭。

杜九言无语。

“九哥,九哥。”花子和闹儿来,杜九言受不了,挡着所有人,“各位,今日考试两个时辰,若担心我,中午再来接我。”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跟着人流去排队。

“九言,九言。”窦荣兴和钱道安四个人来了,挤不过来只能远远招手,窦荣兴道:“好好考啊,你最厉害了!”

杜九言挥了招呼。

“后面的,快点。”门前书童催着,大家陆续进门,轮到杜九言,书童着重看了她一眼,目光顿了顿,随便翻了衣服袖子,衣摆等能藏东西的地方,就挥着手道:“最后一间,丁字房。”

杜九言颔首,进了官学的内院,这里她上次来过,沿着抄手游廊,有好几个房间,分别标上了甲乙丙丁,再往前走就是薛然的办公的书房。

房里面摆放了许多魏晋风的长几,约莫三十个左右。

“坐那边。”坐在主案的监考指了第二排中间位置,杜九言打量了一眼对方,三十出头的年纪,淡眉大眼,肤色白净气质温润,应该是西南的先生。

除了这位,左右以及考场后方,都各坐着讼师或书童,衣服颜色也略有些不同,应该是甲乙丙丁级别上的划分。

这些她没细了解过。

在厚厚的蒲团上坐下来,考场里陆续进来考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前后左右都已经坐满了人。

“杜九言。”忽然,隔壁有位少年冲他挥了挥手,低声道:“杜九言,我认的你,上次你和郭先生打官司,我在外面看了,特别精彩。”

少年二十左右,圆圆的脸笑起来左边脸有个酒窝,身体也仿佛为了呼应他的脸,养的圆圆的。

“多谢。”杜九言拱手,少年也隔着桌子拱手,道:“我叫方显然。等考完我请你喝酒。”

杜九言点头,道:“好!”话刚落,主案考官敲了桌子,盯着杜九言,警告道:“你若再说话,就请出去说。”

“是!”杜九言应是,端身坐好。

方显然缩了缩脖子,投来歉意得目光,也端正坐好。

杜九言能感觉,四周除了方显然的视线,还有别人的,有好奇的,有不屑的,还有…仇视的。

仇视的?她回头去找,身后的人都垂下了头,认真研墨,看不清脸。

她挑眉,不置可否。

“关门!”主案考官手拿试卷,待书童关好门,他道:“时间为一个半时辰,自己把控。”

说着,将试卷递给书童,依次发下来。

“考试中,不可作弊,不可交头接耳,不可半道无辜离席,不可东张西望。以上若犯,一律罚没资格。”

众人应是。

“考完交卷,不得逗留,速速离去,此若犯,本场考试成绩作废。”

众人又是应是。

还真是严谨啊!杜九言将卷子前后翻看了一遍,一共两页二十题,皆是不同案例分析。

“开始吧。”主案考官道。

全场安静下来,毛笔落纸上,传来细微的摩擦声,杜九言余光扫过左边,方显然抓耳挠腮,瞠目噘嘴地思考。

右边的考生则刚好相反,拿到试卷,像是赶时间一般,奋笔疾书,头也不抬。

她一笑,提笔,沾墨,答题。

“人来了?”门外有人趴着窗户朝里头看着,“看到了,坐在中间,在答题。”

“哈,不知道是不是在写三字经。”

“嘘。让她听到了,该改成百家姓了。”

“就她这样的人,先生就不该收,败类。”

“西南一向一视同仁,她来考就让她考喽,至于能不能考得上…哈哈,谁让我们西南最公平呢。”

门外,三个年轻的讼师轻轻聊着,“真想进去收拾她一顿啊,替郭师兄报仇。”

“放心吧,好不了的。”

三人说着慢慢走远,里面人却并未被惊动。

一个半时辰,没有计时的时钟或是沙漏,所以考生们要自己估算时间,这也是考题之一。

有人陆续停笔,细细回头阅读自己的答卷,有人还在抓耳挠腮跳题疾书,杜九言放了试卷,揉了揉发酸的胳膊,举手问道:“可否交卷?”

“可!”主案考官看她一眼,微微蹙眉,“试卷就放在桌子上,你收拾妥当可以退场。”

考官不提示时间,直到最后一位考完,超时者,则会被扣分。

“是!”杜九言收拾笔墨,起身,微微躬身沿着过道,在众人的瞩目中往外走。

手去推门,忽然,身后传来嘎吱一声响,她回过头去,就看到他右边的考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她的桌子上…

“不要。”杜九言出声,只听到撕拉一声,她的卷子一分为二。

她捂着脸,随即那少年啊啊叫喊着,迅速将撕碎的卷子,一股脑塞进嘴里,嚼碎吞了下去。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极快,快到大家做不出多余的反应。

“哈哈,哈哈。”考生叉腰哈哈大笑,“烧饼,烧饼真好吃,哈哈…”

那是烧饼吗,那是她的卷子啊!

脑子不好,还来考试?!

第68章 重考得分(五)

“胡闹!”主案考官怒道:“来人,将傅元吾抓住。”

两个书童上来,一人一边将傅元吾按住!

“先生,他这几天很紧张,可能是一紧张就会发病,让他休息一会儿就行了。”后面有傅元吾的同窗道。

主案考官蹙眉,沉着脸,道:“有病治病,带下去。”说着,上前来将傅元吾的试卷收起来,“取消他今年的资格!”

有人应是,考官又道:“继续!”说完,才发现杜九言站在门口,她微微笑着,面色淡然,除了无奈外,不见哭闹更不见气愤。

杜九言不只是无奈啊,她还很气,这口气先憋着!

考场内,有人在笑,循声看去,周岩正笑盈盈地冲着她挥了挥手里的试卷。

在周岩的左右两边,都算是熟人了,尤其是他后面坐着的,便是她上次揍过的肖青枫。

还真是熟人啊。

她还疑惑今天这么顺利呢,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虽气愤,可你的试卷没有了,是结果。”主案考官看着她,面无表情,“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补偿,此份试卷给你五十分,二是重考。”

哗!

考场内炸开了锅。

虽没有沙漏,但所有人都清楚,现在离交卷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时间是无论如何,也考不完的。

重考一遍,和弃考几乎没有区别。

主案考官看着杜九言,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先生,这样不公平,要是她考的是满分呢。”方显然不服气,举手喊道。

主案考官回头,似笑非笑地订着方显然,“没有凭证的推断,只是假设!”

方显然耷拉着肩膀,同情地看着杜九言,挥着一根手指,“一,选一!”

好歹有五十分啊,要是重考,现在估计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肯定是不够的。

“漂亮。”少年和周岩打唇语,“五十分,她就完了。”

一场扣掉五十分,她的分就拉下来了,除非她后面全是满分才有可能…可她能得满分吗?

尤其是明天一场,她不可能满分的。

“我选二。”杜九言神色平静地走回来,在方几便坐下来,重新摆好笔墨,“劳驾,给我试卷!”

从卷子被撕,到此刻坐下来,她一句话都没说。

考官说的对,卷子没了是结果,是事实。

至于主使的人,那即将会是另外一个纠纷。

“给他卷子!”主案考官略有些惊讶,毕竟现在考,肯定是答不完题目的,再加上错误扣分,能有三十分就算她不错了。

身后,嗡嗡地对话声,有人惊讶,有人嗤笑。

杜九言,是有病吧,这个时候选择重考,他们都要交卷了。

“杜九言,你这样太冒险了。”方显然着急,杜九言头也不抬地道:“我写快点,还是有机会的。”

方显然叹气,将写好的卷子重新铺好,细细检查等杜九言。

全场无人交卷。

一会儿工夫,外面交完卷的考生,都围在门外头等着看热闹。

哐!

锣声响,主案考官道:“交卷!”

书童上来收卷子,交了卷子的人都围挤到杜九言这边来,有人哈的一声笑,“还有一面没写!”

“三十分,不能再多了。我看要创下西南开办以来最低分了。”

“活该,先生给她机会她不要。要是有五十分,她后面考的好些,应该还是有机会及格的。”

方显然着急,喊着,“先生,这时间根本不够,对她不公平。”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主案考官道。

杜九言收拾笔墨,冲着方显然拱手,道:“考完了,我请方兄喝酒。”

“你还有心情喝酒?你这卷子…”方显然愤愤然摇头,杜九言起身,目光扫过周岩等人,云淡风轻地一笑,道:“人活在世,不是我辱别人,就是被人辱我。总不能,我自己辱自己吧。”

话落哈哈一笑,提着篮子出门走了。

方显然惊叹,琢磨着杜九言的话,眉色一清,道:“还真有道理啊。”

说着也跟着出去。

“周岩,你看她样子,打肿脸充胖子,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

周岩讥诮地笑了笑,拍了拍身边同窗的肩膀,“青枫,心情如何?”

“高兴。”肖青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当时被踹的一脚,他会疼一辈子,所以这个仇他一定要报,“这才是开始,我要让他丢尽脸面!”

“放心,有我们在,他好不了。”蔡寂然道。

“就是,我们谁都不会让她好过。”马毅呵呵笑着。

“这种狂妄的人,真让她做了讼师,就是天下人的不幸。”鲁占峰哼了一声。

周岩一笑,道:“走吧,该吃午饭了。”

大家陆陆续续的出去,外面十几个人等着,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今天的胜利,“她居然没闹事,算她识相。”

“她也得有这个胆子,在考场呢,刘先生向来不讲情面,肯定会将她赶出去的。”

一行人到饭堂,看到傅元吾一个坐在角落里正吃着饭,有人冲着饭堂小厮喊道:“给痦子上一碗肉。”

“他是不是长这么大没吃过肉。”

“哈哈。马师兄,你真是好人啊还请他吃肉。”

“他今天表现好,奖励!”

傅元吾看了一眼面前的肉,埋头将手里的馒头并着一碟子水煮似的青菜吃光起身就走。

肖青枫咳嗽了一声。

傅元吾迟疑了一下,又坐下来,将一碗肥肉扒拉进嘴里,放了碗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他心里有气呢,还拼命将卷子写完。考满分怎么样,还不是个蠢货!”

众人哈哈笑着,周岩道:“你们猜,她会考几分?”

“一面没做三十分就没了,前面再扣两题,撑死了五十分。”肖青枫道。

马毅摇头,“你们不记得吗,上次她说她只看了两天《周律》,加上这一个月临时抱佛脚,她能考到三十分,就算她聪明了。

“那就祝她三十分。”周岩道。

菜上桌,众人心情极好,胃口大开。

酉时正,西南讼行的门打开,无数人早早等在门口,书童嚷嚷着道:“退后退后。挤屋顶上坐着,你的分数也不会多出来。”

大红的榜单粘上,一排排名字后,写着分数。

“周师兄,你考了九十四呢。”蔡寂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