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的不好。”周岩歉让,心里对分数却很满意。

一张榜单,一百二十人,满分者一人,其余的人的分数就是层次不齐。

“找那个小子,名字看到没有。”

“往后看,那个三十五的,是不是她?”马毅道。

“不是啊!”

肖青枫顺着名字从下往上看,最后在中间的位置看到了杜九言。

“不可能!”他大呼一声,周岩面色也是一沉。

“七十分?!她怎么考七十,她不是有一面没有写吗。”鲁占峰惊呼一声。

场面安静的诡异,所有人面色怪异,忽然人群后,有人喊道:“九言,你是七十分,你好厉害,一题没错。”

杜九言不置可否。

“七十分有什么骄傲的?没看到满分吗。”有人不了解情况,对方显然的兴奋表示不解。

方显然回道:“她卷子被人撕了,一炷香时间重考,一面没时间写完,你说七十分怎么样。”

“嘶!”那人吸了口冷气,“这么说,她答过的题,一分没扣?”

方显然昂着头,“就是啊,所以你说七十分应该不应该高兴。”

那人暗暗吃惊,那要是不撕卷子,今天就该两个人满分了吧。

“你就是杜九言吧,我认识你啊。”有人跟着喊道。

“是啊,上次的辩讼太精彩了。不过你今天运气不大好,那个疯子居然撕了卷子,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周岩和肖青枫对视,眸色沉沉。

要不然,就是满分了。

“白忙活了。”马毅气愤不已,“那小子,靠运气的吧。”

周岩蹙眉,道:“或许不是。”

“靠运气又怎么样,还有两天,就看看她运气是不是一直这么好。”

马毅甩着手,“回去看书去,扫兴!”

大家垂头丧气的作鸟兽散了。

薛然的书房内,杜九言的卷子正摆在他的桌案上,工工整整的柳体,答的一丝不苟,他看了两遍,却找不到扣分的理由。

第69章 计算得失(六)

“不用看了。”刘嵘勤坐在对面喝茶,面无表情,“逻辑清晰,词句简洁明了。”

薛然凝眉,沉声道:“可搜身了,过程中没有任何问题?”

他不相信,一个破皮无赖,一张卷子六题未答,居然得了七十分。

这不合常理。

“薛师兄,你这不是怀疑她的人品,而是质疑我的能力。”刘嵘勤起身,不悦道:“她在我眼皮底下,我以人格担保,没有作弊。”

陆绽见气氛不好,忙上来和稀泥,“稍安勿躁。一次考试,全对还是全错,并不能证明什么。”

“还有两天呢,这两天才是重头嘛!”

薛然没说话,忽然很好奇,她被撕掉的那张完整的卷子,是什么样子的。

“为何不拔簪子?”夜色下,大家坐在院中纳凉,蚊子嗡嗡响着,隔壁的铁牛热的直哭,很吵,但也还算温馨。

杜九言摇着扇子,叹气道:“当时吓傻了,实在没想起来。”

“你也有怕的时候?”跛子失笑。

陈朗摇头,道:“写了一个多时辰写完的卷子,眼见被人撕了,换谁都要害怕。”

“那是别人。”跛子看着杜九言,“她没有目的,就不会这么乖的重写卷子。”

杜九言一笑,冲着跛子抛了个眼色,“大约,我是想用七十分来震慑他们,这比你的簪子,更具有威力。”

考满分的人很多,但被撕了卷子,一炷香内匆忙答题,还能考七十的人,她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九姐最厉害了。”花子拍着手,小萝卜也跟着点头,“我爹最厉害。”

跛子愕然,挠了挠发麻的头皮,甩头道:“我还是去睡觉,听人吹牛时间太久,会失眠!”

“祝你梦里金榜题名,美妻良妾相陪。”杜九言摇着祖师爷的扇子,清风徐徐,花香阵阵…

翌日,杜九言依旧早起,跑步,爬屋顶,但这次爬的不再是银手的屋顶,而是正屋的。

助跑,上墙,跳跃,借力,人若猎豹一般,身姿矫健稳重有力,落在屋顶上。

“杜先生,能看到城门吗,开了没有?”隔壁,路老四招手喊道。

杜九言眺目去看,道:“开了。”

“杜先生,我今天进山打猎,要是猎到野味给您送来,您考试,得补补脑子。”路老四背着铁牛,两人出了门。

“不用!”杜九言并不讨厌路老四,但也说不上喜欢。

她洗漱吃早饭,留了热情送考的人,独自去了西南。

“九言,今天抢分,你问题都想好了吗?”方显然从人群里挤出来,“你肯定不准备,我这里多了两个,给你。”

每个学生准备两个问题,一个问题五分。问人,问谁,都是自由。

“谢谢。”杜九言将纸塞口袋,和方显然齐步进了内院,方显然道:“你今天小心点,他们肯定还会刁难你。”

他怀疑,一会儿西南学子说不定都围上来,问杜九言一个人。

“到时候我和你站在一起,我帮你。”方显然道。

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

“嗯嗯。”方显然点头,跟在杜九言后面进了西南讼行。

依旧是昨天的丁字馆,因为昨天公布了一科成绩,今天大家显得更为郑重,个个面色严谨,一脸认真。

刘嵘勤坐在主案,杜九言周全地拱了拱手,刘嵘勤微微颔首,算是招呼过了。

“快坐,一会儿要开始了。”方显然道。

杜九言朝自己座位走去,视线所及,周岩,马毅,肖青枫,还有十来个看着面熟但不知道名字的。

傅元吾没有来,所以座位是空的。

“规矩你们都知道了。”刘嵘勤道:“虽是互问,但不许乱,举手依次而来!”

众人恭谨应是。

“刘师兄。”门外进来一人,拢袖走着,步履轻缓不急不躁,气质也很温润,他一笑,道:“我也来听听。”

刘嵘勤微微点头,“你来我求之不得,请坐。”

两人坐下,低声聊天。

“丁字组的组长,王谈伶。”方显然道:“他是程公的亲传弟子。”

王谈伶,杜九言没听过,但丁字组,她一点都不陌生。郭润田就是丁字组的讼师。

“发牌。”刘嵘勤拿出一个封着的匣子,里面装着计分牌,五分一张,每人当场发放两张。

为防止学生私自制计分牌,所以每年牌子的花纹,都由主考先生设计,皆不重复!

杜九言拿到了十分,写上名字,放在桌上。

铛地一声,外面锣鼓响,刘嵘勤道:“以半个时辰为限,过时答题无论输赢皆不作数。”

“谁先来。”书童站在一边问道。

坐在最前面的一位考生举手,他起身盯着隔壁桌的考生。

“昨天的卷子我也看到了,谁是杜九言?”王谈伶目光扫了一圈,感觉上,中间那位气质有些像。

流里流气,目光中透着狡黠。

“穿天青直裰的那位。”刘嵘勤端茶喝着,耳朵里听着第一张桌子前的两人问答,被问者没有答出来,不得不拿出一张牌。

他输了五分不服气,又兴冲冲的反问回去。

不料对方答对了,他又再失一张。

“牌没了?”书童上来盯着那位考生,考生一脸发懵不敢置信,点头道:“没…没了,我没分了?”

“是你蠢,不自量力。”书童做出请的手势,考生不得不离开考场。

“我问。”忽然,马毅站起来,手里拿着计分牌,势在必得的朝杜九言走过来,在她面上拍下纸牌,怒道:“十分,敢不敢赌!”

杜九言弄明白了规则,漫不经心地得着马毅。

“杜九言,听好了。”马毅声音很大,考场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他,又暗暗盯着杜九言。

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则暗暗替她捏汗。

“本朝,一位周姓男子犯谋逆大罪,男子与其父以及族兄皆判斩立决,母亲与妻妾发卖与教司坊,其子阉割后流放岭南,但奇怪的是,周姓男子的弟弟,却仅杖责一百,未曾受罚。”

“为何?”马毅很得意,问道。

他的问题一出,考场内哗然一片,这明着是考《周律》内容,可事实上却掐头去尾,根本没提供足够的信息。

这不是问,这是刁难。

“弟弟是五服外兄弟?”有人低低议论着,另一人道:“有这个可能。但问题里并未提是五服外弟弟。”

“这怎么答?问题问的不全,就算答对了,问的人也能说错吧。”

“嘘!没看出来吗,这是西南学子结队为难杜九言。听说他曾大闹过西南讼行,前几天又在官司上,赢了郭润田,现在来考核,正好到他们地盘,对方肯定要报复的。”

“你这什么问题。”方显然替杜九言抱不平,“你有明确答案吗。”

马毅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抖开,“我西南人从不两面三刀,偷奸耍滑。我有答案,就写在这张纸上,对不对,等她说完就自然就知道了。”

“杜九言,你不说话,是害怕了吗。”马毅质问道。

所有人的视线,唰的一下,投向杜九言,等她说话。

“凡是谋反及谋逆大罪,不论首从,皆凌迟。祖父,父子,兄弟及同居之人,五服之内,不分异姓,男十六以上皆斩首,子孙交由内务府阉割后,流放三千里!”

杜九言含笑说话,眸光微挑,唇角略勾,神色间胸有成竹,不慌不乱。

“背《周律》谁不会!你这样就算回答了?”马毅道:“那对不住了,你的五分就是我的了。”

他说完,弯腰去拿杜九言桌子上的计分牌。

“诶,不问自取视为偷!”杜九言啪的一声,拍上马毅的手。

马毅一愣,顿时红脸,周围有人低低笑起来,他气怒地道:“什么偷,是你答不上来。”

“我还没说完,”杜九言拿衣摆擦了擦手,盯着马毅,“族兄被斩,但弟弟却并未曾,想必,这位弟弟不是大义灭亲者,那就是歃血结拜者,前者立功在前,自不会斩首,后者非同族同住同伙,也不用连罪。”

“马公子,对吗?”

她说完,马毅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又不相信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答案。

他只列结拜兄弟,杜九言的答案比他写的还要周全。

“答对了。”方显然拍手笑了起来,“快,把你的计分牌拿出来。”

说着,扑在桌子上,将马毅的计分牌抢了过来。

马毅失魂落魄地去看肖青枫,他丢了五分,只有五分了!

肖青枫突然朝这边走来,喝道:“凑巧答对一题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来问!”

说着,将自己的计分牌放在桌子上,盯着杜九言,斗志高昂地问道:“一日大雨,张三捞鱼归,路遇乡亲,只说了一句话,竟被杖责一百,为何?”

大雨,捞鱼,说话,责打这几个词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方显然急的团团转。

肖青枫也冷笑,正要说话,忽然耳边传来某人讥诮地笑声,“因为贱人嘴贱。”

第70章 有一打一(七)

哄堂大笑!

大家都撇着肖青枫,窃窃私语的说起上次被打的事。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肖青枫脸涨的通红,就想起来那天杜九言打他时说的话,他立刻原话照搬,“说话就说话,你骂人就不行。我要去先生处告你。”

“先生,她骂人!”肖青枫知道,他打不过杜九言,所以决定,一定要抓住她这个尾巴,将她撵出去。

刘嵘勤凝眉,道:“考场不准骂人,若再违反,就取消资格。”

“师兄。此番考的便是礼,她出口成脏,侮辱他人。这样的人就不应再给她机会。”王谈伶蹙眉道。

刘嵘勤没有说话。

“她没有骂人!”方显然急了,左右问着,“九言刚才说的什么话,你们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是肖青枫听错了,她没有说脏话。”方显然说着,着急的扯了扯杜九言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坐着,“你快点和先生解释啊。”

她现在已经有十五分了,再拖延一会儿,这场她就赢了。

周岩走过来,冷笑道:“贱人嘴贱!此话,分明指桑卖槐。”

刘嵘勤不悦地看向杜九言。

肖青枫昂着头示威般地看着她,“泼皮无赖,滚出去!”

“来人。”周岩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杜九言撵出去,不等书童过来,杜九言似笑非笑地回道:“遇事不查便臆测武断,凭空捏造,是不是贱人?”

她站起来,睨着肖青枫。又盯着周岩,“凭空捏造后,又不负责任散播传扬,是不是嘴贱?”

肖青枫一怔,眉头微拧。

周岩脸色迅速沉了下去。

“所以,贱人,嘴贱者,杖一百已是客气了。”杜九言说完,负手立着反问道,“肖公子你说呢。”

肖青枫面色变了几变,答道:“还说不是骂人,大周律例,可没有这一条,你把话说清楚,休想蒙混过关。”

大家也都奇怪地看着她。

“好。”杜九言回道:“下雨,想必雨势很大,鱼翻腾跃起,张三满载而归所以喜形于色。”

众人若有所思点头,恍然大悟。

“那他为什么被打,说了什么?”有人问到。

杜九言道:“雨势迅猛,水中鱼翻腾不安,想必是汛期,洪水猛涨。张三遇人便道,洪水涨了,就要发水了,而引起百姓恐慌。”

“依工律三十四条,遇河工紧要,导致或者传播谣言者,仗一百!”

“你们说,张三此人…”杜九言看着扫过周岩,看着肖青枫,“是不是贱人,且嘴贱呢!”

大家都憋不住笑了起来,方显然一脸佩服,杜九言就是杜九言,答别人的问题,还能把对方骂一顿。

肖青枫这不是找骂吗。

“我还有问题!”肖青枫不服气,摔了一张计分牌丢在桌子上,正要说话,周岩道:“我来!”

“周师兄,我来。”肖青枫眯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一个泼皮无赖,不值得你费神。”

周岩摇头,“总是要考的,和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副师兄弟情深的样子。

“一起来吧。”杜九言不耐烦的拍了桌子,“还有谁,一起上。不是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吗。”

她说着,上前去,拍了拍肖青枫的肩膀,“小兄弟,我很欣赏你们的团结,支持你们!”

“你不要太嚣张了。”肖青枫忍的辛苦,杜九言这话分明就是在嘲笑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个人,太讨厌了!

“都围在这里看热闹?当这里是菜市场?”刘嵘勤冷喝道:“不想考的,就出去!”

大家拱手,各自散开。

“杜九言。”周岩冷笑看着她,他这题是个陷阱,看着简单却最是难解,他倒要看看杜九言如何答,“花木兰,请答!”

王谈伶和刘嵘勤也对视一眼,此题有些刁钻了。

两人看向杜九言只听她道:“巾帼英雄,有问题?”

“错!”周岩回道:“她犯了欺君之罪,依律斩首!”

周岩拿她的计分牌,忽然手一压两人各执一半,“急什么,猴急猴急的。”

“住口。”周岩觉得,这个人不管说什么,都好像在含沙射影,都在骂人,“你也亏得读书人,丢脸。”

杜九言扫他的手,一拍,啪的一声,周岩疼的收回手,她笑道:“是我丢脸,还是你龌蹉!”又道:“判定有无罪过,不过依法,依情,依理,依德!”

“花木兰犯法了吗?”

“欺君之罪!”周岩道。

杜九言摇头,“何为君?”

“君乃国之主?”

“何为国。”

“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有界有家,是为国!”

“何为界?”杜九言道。

周岩不悦,凝眉答道:“是权之界限,是兵之所护,是君之所念,是家之做在!”

“好!”杜九言拍手,“我问你,花木兰有罪吗?”

周岩脸色沉沉,肃声道:“欺君之罪!”

“悟性太差。”杜九言嫌弃摇头,“有国才有君,有界有家才是国。木兰在做什么,她从军卫国,是忠,她代父从军是孝,忠孝两全者何罪之有?”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忠孝节义皆全,她无罪更无错!”

“你这是偷换概念。”周岩终于听出来,怒道:“我们只谈律!”

“律不离情!”

“混淆视听,此题不服!”周岩怒道。

“不服就憋着啊。”杜九言道。

周岩怒然瞪她一眼,转头去和刘嵘勤道:“先生,此题怎么办。”

“题是你提,你觉得她答错,却说不出她错在哪里,所以你错。”刘嵘勤眼眸微垂的,淡淡地道。

周岩不意外刘嵘勤不帮他,他转头将一张分牌递给杜九言,道:“给你五分,你也并未赢我。”

说完,他拂袖要走。

“诶?”杜九言脚一抬拦住了周岩,“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