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当晚喝醉了,不记得怎么办?”

一位年纪小的学生道。

桂王道:“那你就站在一边,一会儿本官会重点审。”

那学生吓的一头汗,拉着自己的师兄,两个人商量怎么办。

杜九言看得津津有味。

一通攀扯,最后黄书吏记录的纸上,记了十二个出去过,有七个人出去的时间比较长。

“都别怕。”桂王指着让人端上来的碟子,“瓜子,都来吃点。”

邓先生就让大家都去抓瓜子吃,众人不明所以,有的老实真的抓了一把,有的则捻了一两粒,也不敢吃,站在原地。

杜九言看着,二十几个人中,有五个人用左手抓的,而其中有两个人,是在方才出去过的名单中。

“你们五个人留下来。”桂王点了五个左撇子,“其他人去隔壁吃瓜子。”

邓先生一头雾水,“大人,到…到底什么事,我们、我们心里也没个底,弄的孩子们人心惶惶的。”

“大人爱民如子。”杜九言笑盈盈地道:“见你们读书辛苦,特意请你么来吃瓜子的。”

桂王点头,“没错,都去吧。”

焦三领着剩下的人去了隔壁。

留下来的五个人一脸发懵,杜九言打量着其中一位十七八岁个子娇小容貌清秀皮肤白皙的少年,因为他从进门来后,神色最镇定。

第251章 师兄师弟(三)

“你叫什么,今年几岁,哪里人?”杜九言问道。

学生拱手,声音也清脆,“学生伍俊峰,今年十七岁,邵阳上河镇人。”

“前晚吃饭,你出去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做什么?”杜九言道。

伍俊峰回道:“我当晚喝罪了,和卫师兄一起先去了茅房,然后就一直坐在茅房后面的走廊说话。卫师兄和我是同乡,因为雨季快要来了,我们听说家里那节的圩埂塌了不少,就想一起请命,求大人做主修圩埂。”

“卫师兄是谁?”桂王看向其他四个人。

伍俊峰回道:“师兄在隔壁,我去喊他来。”说着去隔壁,转头领了个个子很高,容貌端正的男子,他介绍道:“大人,他就是卫师兄。”

“学生卫正安叩见大人。”卫正安拱手道。

桂王道:“当晚,你在干什么?”

“学生不胜酒力,喝了半场后就想吐,于是就和伍师弟一起去后院的茅房,出来后我们就在茅房后面的走廊说话,说多久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回去的时候,范师兄已经在和东家结账,我们就回书院去了。”

旁边另外一位学生道:“你们回来的时候是子时过一盏茶左右。”

“我也不记得,多谢任师弟。”卫正安拱手,含笑道回道:“不知大人和杜先生还想知道什么?我和伍师弟只要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桂王正要说话,杜九言在一侧按住了他的手,她笑盈盈地道:“没什么想知道的了。这样,你们先回去,这几天暂时不要离开邵阳,因为可能还要去书院寻几位。”

“是,我们一定不离开。”六个人道。

桂王的手放在椅子上,这会儿,杜九言的右手正摁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手又白又嫩还特别的小,这么盖着,不过遮了一半。

纹路也不多,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居然是粉色的。

咦?她的右手中指在无名指的一侧,居然有一颗痣,一颗特别小的痣,圆圆的还挺好看的。

“大人。”杜九言咳嗽了一声,袖子挡着,在桂王的手背一揪,桂王嘶了一声,醒神过来不满地瞪了一眼杜九言,这才看向六个学生,道:“听杜先生的,有事我们会找你们。”

六个人一脸不解。

“大人的意思,你们先回去。”杜九言想捏死他,正办案呢他居然走神,要不让他说话,一会儿就得埋怨不给他面子了。

焦三送青山书院的人离开。

“你干什么呢,双眸含春魂不守舍。”杜九言盯着他的眼睛,“大人,您思春了?”

杜九言瞪着她,“思春?”

“心里有人了啊。”杜九言看着他,“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啧啧…大人啊,您要把持住啊,否则这张脸实在是配不上这双眼睛,会露陷的。”

桂王心口咚咚跳了几下,破天荒的没和她争,喝了半盅茶平复了胡思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吧,现在怎么办?”

“夜探书院!”杜九言扬眉,又冲着跛子和焦三看去,“去不去?”

焦三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去啊。”

“这两个人确实很可疑。别人都是一脸慌张好奇,只有这两个人自始至终很镇定。别人去茅厕都是一个人,没有时间证人,就只有他们是两人去,互相做了对方的时间证人。”

“现在看来,这个叫伍俊峰很可疑。”跛子道。

焦三点头,道:“看样子,应该是卫正安在帮伍俊峰做假证!”

“行,我们先休息一下,天一黑我们就去青山书院。”杜九言说起来想起什么来,问道:“我记得刘家村刘二柱的儿子在青山书院吧?”

焦三不太记得了。

“嗯。”跛子道:“今日我去的时候看到了。”

刘二柱就是杜九言当日考讼师牌证时,辩讼的刑事案件。妻子田氏用蛇入肛肠杀死了刘二柱。

其夫妻二人十一岁的儿子刘展在书院。

桂王扫了一眼跛子,道:“道士,你师父快来了。”

“大人,我和茅道士并不认识。”跛子道。

桂王哼了一声,“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那个…”焦三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我…能不能不去?”

“行!”桂王道。

“不行!”杜九言说完,瞪着桂王,“青山书院你去过吗,焦三爷不领着,我们根本不认识。”

桂王哼了一声,没说话。

焦三欲哭无泪,拉着跛子出去了,一边走一边道:“你说,我能不能装病?”

“应该不能。”跛子道。

天黑后,三个人吃过晚饭,去了青山书院。

青山书院在邵阳城东面,靠近城墙的位置,早年是私塾,后来由官府扶持办立变成了半公半私的书院。书院虽在城中,但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犹如置身在深山之中,风景非常不错。

三人没有走正门,而是翻墙进去,沿着围墙到学生住宿的院子里。

一间房里住着六个人。

伍俊峰和卫正安住在一间房,此刻,房里点着头灯,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做功课,有的则躺着在聊天。

“你们说,今天刘大人让我们去衙门,到底干什么?”

“我听邓先生问了,他们不说。不过,这两天衙门都在查杂货铺的杀人案。说不定喊我们过去就是因为这个案子。”

有人惊呼一声,“不会吧。杀人案来问我们,难道是怀疑是我们之间有人杀了那个杂货铺东家的女儿?”

“不然呢。案发的那天晚上我们都在德庆楼。不还问我们谁离开过吗?肯定就是这个原因啊。”

杜九言站在窗外听着,辨别不了谁是谁,但是她能肯定伍俊峰和卫正安没有参与。

“卫师兄,后来你们留在那边,刘大人还问了什么?”有个少年问卫正安。

卫正安放了书,将聊天的内容说了一遍,忧心忡忡地道:“…我也感觉是和杀人的案子有关。我听说抓到凶手了,怎么还会找我们去问。”

“我也听说了,就是路守正啊。那个败类,也只有他能做出这种事。”

说到路守正,大家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有人道:“当年他在书院,占着家境好,几乎每个人都被他打过。后来先生将他撵走了,真的是大快人心。”

“伍俊峰,他当时还往你书包里撒尿了是不是?我记得清清楚楚。”

伍俊峰轻抚着左臂,低低应了一声,道:“那个书包是我娘做的,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算了!”

“你就是好说话,就会让觉得你好欺负啊。”

伍俊峰笑了笑,卫正安笑着道:“时间不早了,别聊了。这些衙门会查证的,我们操心也没有用。”

他说着,取了洗漱的用具出去了。

“我也去。”伍俊峰也跟着出去,“师兄,官府真的还会再来查我们吗?”

卫正安停下来,接了他手里的脸盆,笑盈盈地道:“来就来,咱们知道什么说什么,不用怕。”

“是!”伍俊峰站在井边,卫正安打井水,给他倒了一半,帮他拧帕子,两人一边洗漱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书院里的事情。

伍俊峰担忧地道:“那明日要不要和先生说,马师弟总是欺负刘师弟。我前两天还看到,他往刘师弟的书包里塞了一只癞蛤蟆。”

“这件事你别管了,明日我去和马师弟说一声。”卫正安道。

伍俊峰点着头,“师兄我洗好了。”

“那回去吧。”卫正安给他拿着脸盆,伍俊峰低声道:“师兄,您真不回去吗,定亲你不在肯定不行。”

卫正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道:“不说此事,回去吧。”

两人回去,房间里熄灯各自睡下。

杜九言坐在宿舍对面的太湖石上,看着学子们晾晒的和白天一样的灰色长衫,若有所思。

桂王道:“你还觉得伍俊峰有可疑?”

“今晚不白来,至少我们知道了,路守正和伍俊峰曾经是同窗,两人之间还有过节。”

“走,”杜九言道:“德庆楼。”

三个人去了德庆楼,董德庆领着他们去了当天晚上青山书院学生们吃饭的雅间。

正常雅间,是一间一张大桌可以坐十个人。其中有一个大房间,中间隔着房间的那堵墙是个巨大的屏风,有需要的时候,是可以将屏风推开,两间合并成一间使用。

当天晚上,他们就是如此。

“三爷。”杜九言和焦三说了两句。

焦三应是,下楼。

杜九言和桂王站在窗口,过了一会儿就看到焦三踏着夜色,晃晃悠悠从南往北,从德庆楼外的街上走过,杜九言拉着桂王,“走!”

“你们干什么去?”董德庆喊道:“我关门了啊,你们别回来吃饭了啊。”

说着,催着伙计,“快,快收拾一下,走了走了。”

杜九言和桂王跟着焦三,不远不近,焦三回头看了几次,居然都没有发现。

他晃悠着,到了毕记杂货铺门口,进了门,毕建雄看到他一愣正要说话,焦三摆手径直去翻了一下放钱的抽屉,又停了一下,冒着腰去了后院。

“三、三爷。”毕建雄一脸不解正要说话,忽然就看到刘县令和杜九言进来,两人没有像焦三那样,而是径直去了后院。

毕建雄跟着。

焦三上了楼。

桂王和杜九言也跟着上去,推开毕微隔壁的那间小房间。

就听到焦三隔壁嘶吼了两声,大概过了一刻钟,焦三慌乱地跑出来,冲下楼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九言和桂王两个人打开门,重新进了房间。

“大人,这…这怎么了?”毕建雄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焦三再次回来。

“没证据!”焦三看着杜九言道:“怎么办?”

第252章 严刑逼供(四)

“什么怎么办,抓回来。”桂王道:“两个人不老实,肯定有一个人在说慌!”

“分开来,不要让对方知道被抓了。”

焦三听着有道理,又忍不住去看杜九言。

“照大人说的办,将两个人分开来抓。”杜九言道:“让书院的先生配合。”

焦三点头,“我和跛子明天去书院。”

第二日,跛子临出门前,杜九言叮嘱道:“此二人关系好,一定要小心。切不能让他们察觉。”

“好!”跛子道:“不行就打晕带回来。二人不可能时刻都在一起。”

杜九言轻笑,道:“行,跛爷出马,绝对所向披靡!”

“贫嘴!”跛子穿着便服去了青山书院。

杜九言去了厨房,陈朗正坐在桌前对着面团发呆,她笑着道:“王阳明”格竹“,先生在”格面团“?”

“不可玷污阳明先生。”陈朗嗔怪地看向杜九言,“今天没有被王爷招工帮忙?”

杜九言在他对面坐下来,递了封信给他,“先生看看。”

陈朗打开来一目十行地扫过,便将信收起来还给她,“朝中的事,我不懂。你和王爷都是聪明人,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先生不知道,年初一我在宫门外朝拜,见着密密麻麻的大人后,就在不停背诵颜色补子花色对应的品级。实在太难记了。”

“就不要说工部户部那些衙门和职责了。”杜九言道:“这水利乃是百姓的大事,先生反正闲着,天天”格面团“,不如做点别的打发时间啊。”

陈朗无奈地看着她,“你这孩子,不管说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

“搁在这里了啊。”杜九言拍了拍信,“这折子怎么写,应该要多少钱…我们不懂,只能靠先生了。”

“最好先生写好了,让王爷照抄就好了。”杜九言一拱手,笑盈盈地走了。

陈朗叹气,将面放进锅里发着面,他洗过手再回来,信依旧静静躺在桌子上。

“这孩子!”陈朗在身上擦了擦手,拿着信去了书房。

研墨,铺纸,提笔…四周安静,三个孩子趴在窗户上偷看,谁都没有说话。

焦三很恼火地道:“这两人真的是,上个茅房都要一起去。”

“真他娘的恶心,害的老子在茅坑外面等了半天。”

杜九言失笑,道:“那最后怎么带回来的?”

“趁着上课,让他们先生出面,将伍俊峰喊出来,从后院出去的。跛子则带着人大摇大摆从门口进去,将卫正安带回来了。”

跛子道:“卫正安在路上一直在问为什么抓他,还让我给他一点时间,他要回去和师兄弟说一声。”

“伍俊峰也是,那小子就一直吵着,要回去和师兄说一声,不然师兄会担心他。”焦三道:“娘们唧唧的,没见过这么娘的男人。”

桂王就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抓了他放丢在一边的官帽,啪叽盖在他的脸上,“大人,您不考虑让朝廷换个年轻俊俏的后生来做县令吗?”

“这脸好的很。”桂王将帽子拿下来,“安全。”

杜九言没眼看他。

“先审谁?”跛子问道。

杜九言回道:“让路守正在外面听,我们去审伍俊峰!”

只是怀疑却没有证据,他们审问也只能迂回。

路守正一看到伍俊峰就惊呼一声,道:“居然是他…这娘娘腔…”他话没说完,就被桂王打了头,“好好说话!”

娘娘腔,娘娘腔,他听了不顺耳。

“我在青山书院待了半年,实在不喜欢就回家了。伍俊峰就是我当时的同桌,反正我看他不顺眼,没少欺负他就是了。”路守正道:“大人,那天晚上他是不是在德庆楼看到我,然后尾随我去了杂货铺,等我走了以后他把毕微杀了嫁祸我?”

桂王指着他,“闭上嘴!”说着,转头喊杜九言,“娘娘腔,什么时候进去。”

杜九言睨着他,进了房间。

路守正咕哝道:“不让别人说,你自己还不是说。”

“学生拜见大人。”伍俊峰和桂王行礼,又和杜九言拱手,“杜先生。”

桂王颔首,“坐吧。”

三个人分三个方向坐下来,伍俊峰垂着头,手指绞在一起,怯生生地看着桂王,“大人,您传学生来,有什么吩咐?”

“将三月初四晚上,你做了什么去哪里,详细说一遍。”桂王道。

伍俊峰应是,“…我和卫师兄都有点醉意,所以我们去德庆楼后面的茅房的抄手游廊上聊天,正好醒酒。前几天大人问的突然,我们没有想过具体待了多长时间,这两天大家说起这件事,我们两个估计在那边大概待了三刻钟。”

“伍俊峰。”杜九言道:“德庆楼茅房后面的抄手游廊上有几盏灯笼,你还记得吗?”

伍俊峰一怔,“我、我不记得,游廊上有灯笼吗?”

“没有灯笼,你们怎么上茅厕的?”杜九言道:“想想看,有几盏灯笼。台阶有几节,你们是顶着茅厕后面坐的,还是离开一段?”

伍俊峰摇头,“我、我不记得了。”

“想!”杜九言觉得自己现在的脾气好的不得了。

伍俊峰回忆着,“几节台阶我真的没有留意,但是我能想得起当时我们应该、应该坐在茅厕的斜后方,就是靠近主楼的那个位置。”

“至于灯笼,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昏昏暗暗的,我只顾着和卫师兄说话了。”

桂王道:“你认为你和卫正安谁醉的更厉害?”

“卫师兄。”伍俊峰道:“他虽然看上去比较强壮,但是酒量却没有我好。”

这话明显是想好了说的。桂王看向杜九言,低声道:“去隔壁问问?”

“大人高见。”杜九言颔首,和桂王一起去了隔壁。

卫正安腰板笔挺,一看到他们就问道:“大人,您将学生抓来是为何?”

桂王将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卫正安和伍俊峰的丝毫不差。

“…伍师弟醉的更厉害一点,他但是昏昏欲睡,要不是我喊他,他都快要睡着了。”

杜九言拉着桂王出来。

路守正喊道:“大人,我觉得是伍俊峰,这小子阴狠的很。”

“你问问他去。”杜九言指着房间里,“去吧。”

路守正一脸惊恐,“我、我问?我、我要是忍不住动手怎么办?你不会给我下套吧?”

“让你去就去,罗里吧嗦的。”桂王踹他,路守正揉着屁股推开门。

房间里,他和伍俊峰一对视。

伍俊峰蹭的一下站起来,“路守正,你怎么进来了!”

“是不是你杀的毕微来嫁祸我?你站在德庆楼的楼上看到我过去了是不是?”路守正喝问道。

伍俊峰一脸莫名其妙,“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杀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子打死你。”路守正一拳打在伍俊峰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