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德庆砸了砸嘴,没敢说话。

终于吃完,杜九言送客,桂王自己洗漱躺在院中的摇椅上。

家里只有一张摇椅,他占了以后,杜九言很想将他踹下来,“王爷,您是不是要交租钱?”

“交什么租钱,斤斤计较。”桂王拍了拍摇椅上空出来的位置,“来,一起摇!”

杜九言一脚踹过去。

桂王没让,让她踹了一脚,自己揉着腿四平八稳地躺在摇椅上,看着她,“你很穷吗?”

“还行,”杜九言不想理他,桂王撇她,“蔡卓如比我有钱?”

杜九言咦了一声,看着他,“蔡公子请我吃海货,一顿百十两,王爷请我吃混沌,一顿十多文。要比一比吗?”

“吃饭那么讲究干什么,吃饱就行了。”桂王道:“我就十文,全请你吃饭了。”

杜九言睨着他。

“这是心意。”桂王振振有词。

杜九言不想理他,回房关门落栓睡觉。

“这么早睡,会胖!”桂王道。

杜九言道:“不怕!”熄灯睡觉。

桂王躺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跛子站在抚廊下拱了拱手,道:“王爷早些休息。”

桂王嗯了一声,想起什么来,“臭道士,你有钱吗?”

“有!”跛子一点不掩饰。

桂王回头看着他,眯眼打量着,“和蔡卓如比呢?”

“比他有钱。”跛子道。

桂王磨牙,挥着手道:“看你就讨厌,睡吧睡吧。”

“做人一点追求都没有,成日谈钱,庸俗!”

还在他面前嘚瑟。

桂王不想留在这里,起身开门走了。

第二天一早,杜九言去了西南。

这几天她一直忙着,许多人都没有见着她,今天上街,大家都涌过来恭喜她做西南的会长。

杜九言笑盈盈地拱手道谢。

进门,方显然和邱听声正等在门口,一见她就过来道:“九哥,我们昨天去找你,说你去上河镇了。昨天早上程公让我们摁手印了,都是空白的纸,也不知道是什么?”

“刘先生猜测,很有是程公写去京城的信。”方显然问道:“怎么办?”

写去京城的信?八九不离十是放大她和鲁章之的来往,甚至延伸到法带典之事,否则,程公复引起不了任延辉的重视。

还真是有点手段,“我就奇怪了,西南这些人当年为什么不继续做官走仕途!”

讼师入门最低就是秀才,西南里连进士都有。

完全可以走仕途。

这么好的政治手段用在讼师一行,可惜了。

“先不管这些,你去喊十个学徒出来,还有刘先生和宴通以及你们两个,随我去衙门。”

“今日我们办正事。”杜九言道。

方显然和邱听声对视一眼,两人一脸惊愕地道:“…解剖?”

杜九言颔首。

方显然和邱听声互相看了一眼,激动地点这头,“好,我们这就去喊!”

两人说着,分头去喊人。

邱听声一路跑去找宴通,“宴先生,宴先生。”

“是不是会长来了?”宴通知道昨天杜九言去上河镇了,今天一定会来,“是找我们去衙门吗?”

邱听声点头,“是!您快将讼行里的学徒喊着,我们随会长去衙门。”

“好!”宴通点头,匆匆出去,走十几步又一拍脑袋跑回去,取了纸和炭笔用布袋装着去找人。

方显然告诉了刘嵘勤。

“我知道了,”刘嵘勤凝眉道:“你们先去喊别人,我这就去找会长。”

方显然应是。

刘嵘勤拿了个早就写好的文书,疾步出门,看见杜九言坐在门房喝茶,便上前去递上文书,低声道:“此事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会麻烦不断。此事,若是上面问责,你就推到我身上来。”

“由我一律承担。”刘嵘勤道。

杜九言看了一眼文书,放了茶盅,道:“先生担责,我身为会长依旧难逃干系。此事我心中有数,先生不要焦虑。”

“更何况,我杜某的责任,何时都不会找人替罪。先生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

刘嵘勤看着她,她也看着刘嵘勤,一笑,“先生是觉得我特别有魄力,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是!”刘嵘勤将文书收起来,“刘某做讼师二十年,除了我自己,你是最纯粹的一个人。”

杜九言哈哈一笑,拱手道:“难怪先生喜欢我,是因为我们很像。”

“不像,你比我圆滑也更会变通,”刘嵘勤道:“我羡慕你既有底线又够洒脱。”

杜九言得意地挑了挑眉头,“先生的夸赞,我收了!”

刘嵘勤失笑。

“会长,会长我们来了。”

“会长,我们去衙门吗?”

杜九言点头,“人到齐了就走吧。”

众人鱼贯出了西南讼行。他们一走,讼行里就如同炸开了锅,所有人都知道,杜九言带着他们去衙门,去解剖毛寅的遗体。

有人焦虑躁动害怕,有人激动兴奋期待…

程公复站在院门口,看着京城的方向,目光晦涩。

第312章 五脏六腑(三)

“她不会成功的。”王谈伶肯定地道。

“解剖的事,祖师爷在的时候确实是制定了律法,但官府在查办案件的时候,真正操作实施的机会却很少。”陆绽道:“更不要谈他们这些毫无经验的人去操作。”

“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开膛剖腹后,想要查明的真相,就立刻能自己跳出来。”

程公复颔首,道:“这件事已经传出去了,估计再过几天,大周各地的讼师和衙门都会知道这件事。”

“想隐瞒都不可能。”程公复叹气道:“倒也不是希望她不成功,只是盼着她能少做点这样出风头的事。”

“别人低调还差不多,她肯定是办不到。”王谈伶摇头。

后衙中,尸大手握一把锋利的匕首,和胡大夫对视一眼!

“胡大夫,努力啊!”尸大道。

胡大夫觉得这次好熟,似乎是杜九言的口头禅,他正要说话,忽然四周里再来传来一道:“施先生,胡大夫,努力啊!”

声音很齐,是发自肺腑的鼓励。

胡大夫怔住,朝众人看去,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看着他,郑重期待还有信任…

这么多年,他看惯了生死,就连当年父母去世,他都不曾哭过。

可今天,莫名的,他鼻子发酸,很想哭。

“好,努力!”胡大夫点头,苍老的脸上是不顾一切的无畏。

尸大看着他,在毛寅的遗体上比划,这一刀下去,等待他们的不是暴风雨,令他们尸骨无存…就是一场革新,让这个行业进入新的阶段。

不是进步,就是后退!

并不害怕,尸大一点都不怕,他转头看向杜九言。

大家也都看向她。

她是引路人,带着他们往前走,不管前路多崎岖坎坷,因为有她,就一定能看得见脚底的不平,往前走,无畏无惧!

杜九言抬手,“等等!”

大家一怔,心提到嗓子眼。

就见她走了几步,到毛寅的脚边,冲着他的遗体拜了三拜!

施常阳将香点上。

众人松了口气,也跟着杜九言一起上前拜了。

“开始!”杜九言道。

尸大颔首,将毛寅的裤腰往下拉了拉,让胸腹全部露出来,刀落在皮肤上,划开…

停尸房中没有任何声音。

一股腥臭冲了出来。

有的害怕则半闭着眼睛,有的胆子大的,则悄悄往前凑着。

杜九言看向一直坐在一边的桂王,他始终没有动过,今天特别的沉闷,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也朝她看来,眉梢微挑。

不好奇,这不像桂王的作风。

桂王收回了视线,斜斜依在椅背上,把玩着手里一枚祖母绿的戒指。

“有问题!”尸大惊呼一声,“你们来看。”

十几个脑袋凑过来,尸大激动指着肝脏道:“我解剖过三具尸体,看我父亲解剖过一次,按我的经验,正常人的肝脏不会这么大!”

肝肿大?

“这是脾!”胡大夫道:“也有肿大!”

杜九言低声道:“肾呢?”

“这是肾脏,”尸大看着胡大夫,“是不是也变大了?我记得应该是比我的手掌小一些,但这个却明显要大一圈。”

胡大人点头,“肝、脾以及肾都有不同程度的增大!”

“压过尿液没有?”杜九言忽然想起来,她一直忘记了这一点,尸大摇头,“还没有!”

人死后会大小便失禁,毛寅死前可能没有进食,并没有大便,小便应该是有,身上有些腥臊,但如果没有必要,尸大是不会脱掉死者的裤子去检查尿。

所以,毛寅的裤子一直穿着的,失禁后的尿液也应该干了。

“看看?”尸大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颔首,回头去找手套,桂王三两步过来,接了她手里的手套戴上,“查什么,我来!”

“他穿着裤子,尿已经干掉了,看看裤子上可留着尿的颜色。”又看着尸大,“再挤压看看,可有尿液流出。”

尸大颔首。

桂王戴手套上,褪了死者裤子。白色的裹裤上有浅褐色的污渍斑块。

尸大并未挤压出尿液。

“这是为什么?”大家都感觉有问题,但具体什么原因却没有人懂。

胡大夫道:“这种情况,应是火毒瘀滞,但他前期没有症状,我看应是某种毒物引起的!”

“过敏。”杜九言和胡大夫道:“有人身体特殊,禁忌一些食物。比如有的人不能吃海货,但凡碰到就会周身起红疹,喉头肿大导致气喘胸闷,严重者甚至会死亡。”

“我!”一位瘦瘦小小,名叫匡计的讼师举手道:“我就不能吃虾。小时候吃过一次后差点死了,以后再也没有吃过虾!”

胡大夫道:“湿热内生,致使脾胃脉络受阻,外邪入侵而致。”

“是!”杜九言道:“和匡计一样,毛寅也有这样一个会丧命的禁忌。”

尸大看她一眼,忙去掰开毛寅的喉头,施常阳递了蜡烛,尸大道:“喉头确实有些肿大。”

“嗯,三脏肥大,尿成褐色,应该是如此了。”急性肾功衰竭后,尿的颜色就会变为褐色甚至严重的有茶酱色。

施常阳和胡大夫的一个徒弟在一边飞快地记录着,另外一个徒弟则是不急不慢地将内脏的位置画了出来。

“会是什么?”桂王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摇头,“不确定!各人不同,有人吃海货,有人是花生等等,病发时的症状和程度都不相同,有的会浮在表面,比如周身起红疹,有的则伤在五脏六腑,像毛寅这样,脏器受损后,人有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生命。”

“姚琰和乔栋分别看到毛寅呕吐和头疼,加上他皮肤发黄,应该没错。”

众人一阵唏嘘,池玉问道:“那…是意外?”

“不好说。”杜九言凝眉道:“不过,现在知道了死因,我们要做的,就是去查清楚他的禁忌食物是什么。然后再去查,他是无意碰到还有人刻意为之。”

“那、先把肚子缝起来?”胡大夫问道。

杜九言点头,“缝好!”话落看向施常阳,“都记下来了吗?”

“记了。”施常阳点头。

杜九言倒希望只是意外,因为如果是凶杀,她要科普的知识还真不少啊。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当年是不是应该再修一门法医学?

缝合前,胡大夫和尸大带着大家又讲解了一番。

杜九言从房里出来,焦三和跛子在门口等她,问道:“有结果?”

“嗯。”她将结果和猜测说了一遍,“三爷,现在件事需要你去做。”

焦三颔首:“你说。”

“第一,让人去查毛寅回来的那天,有没有去过饭堂吃饭,西南讼行的饭堂内,烧了哪些菜!”

“他沿途有没有吃过别的东西,见过什么,去过哪里。”

焦三问道:“主要是吃和接触的东西,你怀疑这过程中,有让他致命的东西?”

“是!”杜九言道。

焦三颔首,“我亲自去,你放心!”他说着就走了。

“我们去找郭氏。”杜九言道:“一定有遗漏的地方。”

“一般这么严重的过敏,有一些是遗传病,祖辈中是有同类型的病人。”杜九言道:“郭氏说毛寅儿时就发病过一次,再问问她当时的情况。”

跛子颔首,正要说话,忽然门打开桂王出来,道:“我和你去查!”

杜九言和桂王去找郭氏,跛子去了上河镇查毛寅生父一家的情况。

“你今天很奇怪啊,”杜九言打量着桂王,“闷闷不乐?”

桂王白她一眼,“是不想看五脏!”

“看过?”杜九言问道。

桂王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说别的,”杜九言道:“你现在有什么看法?”

桂王凝眉想了想,“如果他像你说的情况,死前是因为窒息,而致使痛苦不能呼吸。那么,床头的抓痕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杜九言点头。

“那你当时还夸我?”桂王道:“我问过尸大,如果有人压手腕,会在手腕处留下痕迹。”

杜九言道:“我当时也没有想好,当然要先肯定你。”

“心痛!”桂王抓着她的胳膊,想将脑袋压着她的肩膀上,杜九言快走了两步,“身高之差,小心折断脖子。”

桂王道:“小气!”

第313章 毛氏规矩(一)

两人到了毛家。

毛献友不在,他的两个亲生儿子不住这里,所以家中只有郭氏一人,开了们郭氏看着他们,有生气也有害怕,“…今天你们…剖了?”

“嗯。”杜九言道:“夫人想知道结果吗?”

“我的虎子,娘没有护好你啊。”郭氏捂着脸哭了起来,杜九言和桂王都没有打断她。

好一会儿郭氏哭得累了,才擦了眼泪,强压着悲痛和不忿,道:“大人和先生进来说吧。”

三个人坐下来,杜九言告诉郭氏结果。

郭氏听得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虎子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死的?还不是中毒?”

“食物或者那个东西本身可能不是毒,但对于他来说,却如同砒霜。”杜九言问道:“他十岁的时候生病,你可记得当时是什么季节?”

乔氏想了想,脸色一变,道:“就、就是这个时候,我记得他还闹着要下河游泳来着。”

“我不给他去,他就自己跑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一身的汗,我给他吃过饭,晚上他就有些不对。”郭氏道:“所以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受了风寒,没有太在意。”

同样的季节,确实很巧,“这次他回家,他做了什么,出城了没有?”

“出了。”郭氏道:“他说有人约他,他要出城去一趟隆庆寺。”

“除了这些,你们吃了什么?”杜九言道。

郭氏想了想,“他中午前到家的,我做了肉和莲藕,还有一盘河虾,都是他平时喜欢吃的菜,肯定不会像您说都那样。”

“他常出城吗?”杜九言问道。

郭氏摇头,“不算常出去,他读书很认真,性格也很闷。”

“他约的谁去隆庆寺?”杜九言问道。

郭氏摇头,“他没说,我也不知道,但他一会儿就回来了,说约他的人没去。”

“毛献友前几天干什么去了?”杜九言道。

“他跟着镖局给一个大主顾送东西去了。走了四天,毛寅回西南讼行的那天他回来的。”郭氏道。

杜九言颔首看向桂王,桂王摇了摇头。

“他长这么大,不吃的东西或者从来没吃过的东西,有没有?”桂王问道,

这个问题好,杜九言赞赏地看了一眼桂王。

桂王对她的赞赏目前存着怨气。

“这个,我一时想不起来了,”郭氏认真想了想,“让我想想?”

桂王颔首,“你想到了以后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