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应是。

“那我们告辞了,”杜九言起身,郭氏问道,“杜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将虎子接回来?”

“入土为安,总不能一直…一直放在衙门吧?”郭氏声音哽咽。

杜九言道:“明天衙门的人会给你送回来。”

“杜先生,虎子他是意外吗?”郭氏难以接受。

杜九言道:“现在知道了死因,结果一定会很快。”

郭氏应是。

两人出来,径直出了城门,先沿着官道到河边,一路并没有特别的东西,他们又折道去隆庆寺。

“能找到?”桂王问道。

杜九言并不确定,两人进了隆庆寺的,问了沙弥,才知道那日毛寅来的时候并未参拜,而是直接去了后院。

后院中郁郁葱葱,是隆庆寺僧人自种的蚕豆,此刻已经开了花。

“他去了亭子,”桂王指向对面的凉亭,杜九言面色微变,穿过凉亭就要拂开这些郁郁葱葱开着花的蚕豆,她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桂王,道:“我知道了!”

桂王问道:“知道什么?”

“蚕豆病!”杜九言将蚕豆病和他解释了一遍,“现在我们就去查,当天,是谁约毛寅在这里见面的!”

他突然回家,却又来了隆庆寺,而那人约他却又没有出现,“此人,是故意的。”

“还有,他是怎么知道,毛寅有这个病的?连郭氏都不知道。”杜九言低声道。

桂王随在她身后,两人去前殿打听,有小沙弥能记得毛寅当天来的情况,但却想不起还有谁来过,“大人,杜先生。小僧虽没有注意过,但庙中其他的师兄弟可能会见过,我帮您二位一个个询问,一旦有了线索和消息,立刻去告诉你们。”

“多谢!”杜九言拱手道谢和桂王出了隆庆寺,往城中走了一半,老远就看到郭氏提着裙子急匆匆往这边来,“大人,杜先生。”

杜九言停下来看着她,“夫人可是想起来什么,您慢慢说。”

“有件事,我本来忘记了。但是您刚才说禁忌,我想起来一件事。上河镇的毛家村,自祖先迁徙来了以后,就立了个奇怪的规矩。”

杜九言看着郭氏,“是不是毛氏一族不能种和吃蚕豆?”

“对,对!”郭氏道:“我还问过毛寅的爹,村里的人说先辈得罪了蚕豆娘娘,所以才会让这样。”

“是和这个有关吗?”

杜九言点头,道:“应该没有错了。得蚕豆病的人不但不能吃蚕豆,就连花粉都不可以碰。毛家村的祖先一定是吃过这样的亏。”

“毛家村的祠堂,可有这些记载?”杜九言问道。

“有村志,”郭氏道:“我陪您去。”

杜九言看向桂王,桂王道:“这么离奇,一定要去看看。”

三个人到上河镇毛家村,找到毛寅的二叔,将来由说明,毛寅的二叔道:“…我小时候就知道这个说法,所以长这么大没吃过蚕豆。我爹说,吃了蚕豆会得罪蚕豆娘娘,让我们得天花。”

“所以毛家村祖祖辈辈口口相传,没有人敢吃蚕豆!”

杜九言道:“和蚕豆娘娘无关,因为你们毛氏的先辈有蚕豆病。而蚕豆病多半都是会遗传。”

“我们姓毛的人吃了蚕豆会死?”毛寅的二叔问道。

“不是,遗传不是所有人都一定会,只能说可能。一家弟兄可能一个有另外一个却没有,没有固定。”杜九言道:“而且,就算发病也不一定必死无疑,还是有活下去的可能。”

这也要和发病人当时的身体状况有关,杜九言无法给出详细的医学解释。

只能粗略的说一说。

“您不说,我们都不知道。”毛寅的二叔道:“我们村以前有村志的,但是很破了,我去找族长拿出来给你们看。”

说着他请杜九言他们在祠堂外等,自己跑去找族长。

过了一刻族长赶到,拿了一本新的村志和族谱,“…这是新订的,旧的那个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没有了。我也没有仔细看过。”

“不过这上面的内容也差不多,大人你们看看。”

杜九言翻看了一遍,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没有提到你们祖先搬来这里时,为什么制定了这样的族训。”

湖广一带种蚕豆很普遍。毛家村的人不允许,那一定是因为,曾经因为蚕豆而发生过可怕的事情。

“旧的村志,找不到了?”杜九言问道。

族长点头应是,“我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也不晓得是不是丢哪个地方去了。反正现在有的,旧的丢了就丢了吧。”

“族长,您也不知道毛氏祖先为什么不让你们种蚕豆吗?”

族长摇头,“就一直是蚕豆娘娘。后来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不问了,默认了这个说话。”

“不过我记得我是见过旧的村志上是有写的。不过我识字不多的,也没记全,所以不确定。”族长道。

杜九言颔首没有再多言,拱了拱手和族长道:“多谢您了。”

“要搜查吗?”桂王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朝郭氏看去。

三个人出了毛家村,郭氏疑惑地看着杜九言,问道:“杜先生,现在怎么办?这个村志很重要吗?”

“很重要!整个毛家村谁都不知道真正不种不吃蚕豆的原因。那么,拿到记载缘由的那本村志的人,就很可疑。”杜九言道:“夫人,当年毛寅第一次发病的时候,都有谁知道他生病的事?”

郭氏一怔,凝眉想了想,道:“当时我们已经搬到城里来了,所以也就他两个哥哥和我们夫妻知道而已。”

“杜先生,”郭氏不傻,说完这句话就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不敢置信地问道,“您…您不会是怀疑家里人吧?”

杜九言和郭氏边走边道:“您说毛寅不和人来往,朋友很少。那么能约他出去他就出去的人,应该不会多吧。”

郭氏脸色煞白,看着杜九言没有说话。

“您应该去隆庆寺看看,它整个后院都是蚕豆!”杜九言道。

郭氏脑子里嗡地一声响,人踉跄了一下,不敢窒息地看着杜九言,“那个人故意约我的虎子去隆庆寺,是为了让他发病?”

“为什么?我虎子不和比人来往的,更不会结仇了。”

杜九言看着她,低声道:“先去您家里看看。”

“好、好!”郭氏走不稳,双腿发软,杜九言将她扶上马车回了城里。

第314章 各路反应(二)

四日后的京城,任延辉将程公复的信递给吴大人,“…没想到,事情还没有结束,你看看。”

吴大人双手接过,仔细看信。

“文钧,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办?”任延辉问道。

吴文钧眉头微蹙,看完整封信,抬眸看向任延辉,“大人,程公复的话虽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杜九言此人他却没有说错,乖张且又会钻研,上次来一趟京城,他就结交了鲁章之和钱侍郎,甚至连太后那边都有了交情。”

“她和西南斗了一年多,最后西南功败垂成,不但走了刘公宰和好几位讼师,就连付怀瑾都进了大理寺。”

“她却稳稳坐上了西南的会长。”吴文钧道:“若说她有野心,我相信。”

任延辉道:“她再有野心也不过是个讼师,翻不了多大的浪花。但鲁章之却不同,他的手如果伸到讼行,那么我们就必须要想想,他想做什么。”

朝中向来有约定,不管怎么争,都不会去争夺讼行。

一来,讼行虽受朝廷任命和嘉封,但却是民间的权势,对大家在朝中的助益不大,动他们还不如控制三司。

所以,鲁章之想做什么,他确实很好奇。

“大人,不管怎么说,程公复投诚,总比用鲁章之的人要好。”

“更何况,钱侍郎作保,如果杜九言因为犯了大错而被撤职,甚至连累西南被撤并,对于钱侍郎来说,也是个能拿得出手弹劾的事。”

任延辉颔首,“把这消息想办法送到燕京去,申道儒说他不想去西南,那就试试他到底想不想。”

“大人高明。如此也不用我们动手了。”吴文钧道:“下官这就让人去办!”

话落,外面常随敲门,进来送了封信,任延辉看过来信的地方,立刻拆开看了过一遍丢给吴文钧,“…这小子,确实胆大包天,她真的解剖了尸体。”

“简直目无法纪,不成体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去毁坏,当年太祖定这个条例的时候,据说就受到了很大的阻力,虽然依旧定了,但真正用的却屈指可数。

所以,太祖去了以后,这个条例就被废了。

“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用了,还先斩后奏,她以为她是谁,她难道能和太祖比不成。”

任延辉一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也不得安生而被人解剖的话,就浑身不自在。

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人会愿意。

“将这件事透给几位御史,写本参她!”任延辉道。

吴文钧拱手应是。

第二日,杜九言解剖尸体的事情,迅速传播出去。

无数奏折送到内阁,内阁几位阁老看的头昏脑涨让人送到宫中。

隔日早朝,立刻就有人提出这件事来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直到死我们都不会有人想要一具被人毁的七零八落乱七八糟的身体,这是侮辱、违背人伦。”

“圣上,杜九言此人必不能再留,就算不杀她,也决不能让她继续做讼师。否则,讼师一行一定会被她带成歪门邪道。”

另一位御史拱手道:“人死后虽无知无觉,但尸体却依旧包含着,死者家人对他的爱和爱护。试想,如果自己的亲人去了,自己却不但不能将他厚葬,还要亲眼看着,他被人开膛剖肚。”

“但凡是个有血性的人,都做不到,也无法忍受。”

“所以,请圣上撤掉杜九言的职位和她的讼师牌照,责令她向天下人道歉,终生不得在涉足讼师领域。”

“否则,此事必将弄的人心惶惶,民心不稳啊,圣上!”

赵煜听的头疼,不由朝鲁章之看去。

“各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但各位大人气愤和不能接受的理由,是辱!但讼师以及仵作查验尸体的初衷恰恰相反,不但不是辱而是尊敬。”鲁章之出列,拱手道:“正是因为尊重,他们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违,来查证死因,帮死者伸冤昭雪。”

“所以,看问题要看多方面去看,不能只看表面。”

鲁章之说完,赵煜松了口气。

解剖的事他也不赞同,但正如鲁章之所言,杜九言也不是有意思辱没谁。

“看来,鲁阁老是赞同这件事?”任延辉问道。

“如果我的死需要解剖才能查明死因,那么我会告诉我的子孙,让他们不要阻拦仵作解剖。我要真相大白,至于这一身躯骨,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并无意义。”

“如鲁阁老您这般深明大义的人不多啊,非但不多,而是这天下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一旦默许和放开了这件事,将来必定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比如仵作可能会滥用职权,威逼死者交钱,否则开膛剖腹假意查证。而死者家属为了亲人,也只能忍气吞声交钱保尸体。”

“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绝不是这一点,其深远的影响,很有可能是你我都难以想到的。”

鲁章之回道:“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至于影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因此而不去做,那不就是因噎废食,本末倒置。”

两人争论不休,赵煜揉着去看安国公。

“二位,二位!”老规矩,安国公出列,和以往无数次的情况相同,“不如这样,杜九言不是要通过解剖查明死因吗,现在也不知道她查到了没有。”

“如果她没有查到,那么就讲她撤职,按照原来的计划,撤并了西南。如果查到了,我们再来商量这件事到底怎么办。”

“杜九言毕竟是个例,就算允了她这次,别人也不敢效仿她。所以,这件事的影响或许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大也未可知呢。”

“二位看,如何?”安国公问道。

“国公爷所言很对,下官认同。”任延辉道。

鲁章之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那就听老夫的,此事就看案子最后的结果。”安国公笑盈盈地劝着,又低声和有任延辉道:“杜九言是圣上钦点的会长,半年的试用起先可还没有到。”

任延辉颔首。

鲁章之也没有反对。

两个人给安国公面子,一是朝堂争吵,就一定会有结果,无论谁输都不合适,所以安国公每每递来的梯子,他们都很乐意去接受。

安国公见两个人都没有意见,就回赵煜的话,“圣上,那就等邵阳那边的结果?”

“嗯,那就等结果。”

有御史喊道:“可是她违法了律法,这没有冤枉她,所以情可包容但律不能违背,请圣上责罚她。”

赵煜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位愣头青似的御史,朝钱侍郎看去,“此事你让三司去商量吧!”

钱侍郎应是。

此刻,燕京讼行中也在激烈的争论着,开膛剖腹查证尸体的事情。

只要是事情,自然是各有各的观点。

有时间,燕京讼行内也是热闹非凡。

“不管查到查不到,都要受到责罚的。一件事归一件事,她知法犯法还要罪加一等。”

“胆子可真够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她可不是初生牛犊,她拿讼师牌证虽只有一年,可处理的案件七七八八足有二十多件了,早就经验丰富。”

“分明就是故意的。”

“但我觉得鲁阁老鲁大人说的对,她本意不是为了辱没毁坏尸体。她是为了查证案情找死因。我们接讼案也会遇到这种情况,跟着衙门的人去查案,有时候也能见到死因不明的人。”

“如果以后能仵作剖腹查找死因,那咱们岂不是多了一条路。这对我们来说晚上好事。”

有人反对道:“好事?你要弄清楚,这天下不是百姓的天下,不是咱们讼师的天下,而是当权者的天下。”

“你去剖当权者的肚子?他们会愿意吗?你查不到死因只能是你无能,他们是不可能协助你把自己的身体给你剖了,让你查证的。”

大家一阵缄默,方才说话那人大声道:“可就算如此,也应该去做啊!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你害怕我退缩,那永远都是停滞不前。祖师爷说,人类的进步最先体现的地方,就是律法的周全和完善。”

他说完,又有一些人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的观点。

两方就争吵了起来。

申道儒将信递给随从,交代道:“告诉夏百川,让他认真辩讼此案,他知道我要什么。”

“是,属下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随从将信放好,取了骏马,一路飞奔出了京城,跑了几个时辰后,他在凉棚里喝茶歇脚,就听到凉棚其他桌子上的人,居然都在讨论杜九言。

“真想去宝庆府啊,上次她来京城的时候,我正好出去了,没有听到她的辩讼也没有看到她人。”

“解剖是好事。这是革新和推进。”

“你想见那就去宝庆啊,快马加鞭也用不了多少天。”

“你去不去?要去咱们一起。”

“走啊,我陪你一起!”

“你说的,咱们现在就调转马头,往西南方向走!”

一行四个人一拍桌子,跨上马就走了。

随从一脸惊讶,嘀咕了一句,“…跟着疯子后面,都是疯子。”

但令随从惊讶的事,越往西南去,议论杜九言以及解剖的声音就越大越多,几乎反对的人很少!

“什么时候,大周人的思想觉悟这么高了?难道就不怕死了被人开膛剖肚?”他在饭馆里自言自语,上菜的小厮鄙夷地看他一眼,道:“杜先生说了,身体和冤情相比,当然是冤情更重要。你是愿意保存尸体却喊冤憋屈而死,还是拉着杀你害你的一起?”

常随被问的噎住,挥着手道:“去去,一个个都弄的像讼师一样!”

“这位爷,您不读书也应该多了解这天下事啊!”小厮走了。

常随匆匆吃了饭去找夏百川。

第315章 被人告了(三)

杜九言并不知道外面的事。

她坐在付怀瑾曾坐的椅子上,看着对面来告状的丁字组讼师邹凯玄,约莫三十左右,在西南五年,办案三起上堂一次,是以为人到中年却前途渺茫的讼师。

邹凯玄拱手道:“虽是行会,但历年来,却只举办过两次聚会,别的行会若有事也都是私下里解决。”

“那西南行会的行会名头,就名存实亡了。”

“所以,学生认为,应该多举办几次,让世人知道,西南行会的地位存在。”

说完行礼,看着杜九言。

“说的很好,很有想法,”杜九言很赞同地道:“此事我会认真考虑,看看有没有举办的必要和可能!”

邹凯玄眼睛一亮,喜形于色,拱手道:“谢谢会长!”

“你多努力,我看你很有前途!”杜九言道。

邹凯玄应是,再三行礼,才退了出去。

桂王看着杜九言,“你这虽麻烦,但还真有效果!内部瓦解。”

“我就闲的,并不稀罕他们对我崇拜,信服。”杜九言喝茶,发现作为会长,每天都是琐碎的事情,非常能消磨人的意志。

还不如在三尺堂,有官司她办,没官司她睡觉聊天打架,都比做这些要好。

“听各式各样的人每天来说话,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杜九言靠在椅子上,桂王坐在他对面,桌子上放着文书,他埋头批改一头火,“你有趣了,快来帮我看文书。”

“我才不看,”杜九言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就不留在衙门,天天赖我这里?”

桂王放了笔揉了揉胳膊,不满地道:“有我陪着你,你难道不觉得幸福?”

“幸福,幸福的昏头了!”杜九言叹气,揉着额头,桂王起身过来给她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手法很好。”

“王爷,您是王爷呢。”

“王爷怎么了,也要吃喝拉撒娶媳妇。”桂王道:“我对你好,应该的。”

杜九言抓住他的手攥着,扯开推远,“不要和我扯没用的,继续干活去。”

桂王撇嘴拿着扇子摇着,杜九言顿时觉得微风徐徐,凉爽了几分。

她哭笑不得。

“感动吗?”桂王看着她,“言言。”

杜九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着他,“要是焦三现在每天来问你感动吗,对你示爱,你会怎么样?”

“弄死他,”桂王道。

“我也想。”杜九言道。

桂王将面皮扯下来,冲着她抛了个眼色,“焦三能和我一样?”

“焦三比你好。”杜九言起身出去,刘嵘勤正好要进来,碰见了拱手道:“府城那边有毛献友的消息。”

杜九言扬眉,“他没有回邵阳?”

“他告你了。”刘嵘勤道。

还真告上了,杜九言和刘嵘勤边走边道:“去哪个衙门告的,府衙?”

“嗯!”刘嵘勤道:“请了一位燕京的讼师,和上次和你对堂的那位讼师听说是师兄弟,也是燕京七星院的。”

“特意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