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宁愿费点力气,确认他真的是意外死亡,也不要侥幸?你是担心,这河堤造的有问题?”杜九言问道。
“是,”桂王看着水面,凝眉道:“这种事说不清,毕竟不是小事。如果有人造假,就算银手治水再有本事,也无济于事。”
“今年没事,那明年呢?如果真突然溃堤了,后果不可设想。”
杜九言转头打量着桂王,高高地扬起眉梢,“就刚才这一瞬,忽然觉得刘县令这张脸很顺眼。”
“王爷啊,您认真办事的时候,浩然正气,令人倾到。”
桂王眼睛一亮,冲着她抛了个眼色,“言言是被我感动了吗?”
“有的,被你为国为民的心,感动了。”杜九言拱手道。
桂王盯着她咂了咂嘴,神色猥琐。
“信不信我把你踹下去,并肯定你会像只粪球,停都不停就滚到水里去。”杜九言道。
这个猥琐的人,定然是在想昨天亲吻的事。
她都没打死他,他居然还有脸在她跟前得意。
桂王咳嗽了一声,“你要是蜣螂,我愿意做粪球。”说着,加快步子逃走了。
杜九言心里啐了他一眼。
桂王吩咐焦三,“带人沿途去找,再四面八方打听一下,有没有人见过此人。”
焦三应是,带着捕快去办事。
“喊几个脑子清楚的工匠来。”桂王道。
“是!”田卯应是,亲自去找李二带来的工匠,过了一会儿,就来了两个浑身湿漉漉的工匠。这些人几乎每天都要泡在水里,所以皮肤黝黑不说,手的指节和膝盖都因为湿气而扭曲变形,另外一个走路时腰都直不起来。
都是老实人,进来就跪,桂王让韩当搬了凳子过来,“坐着说吧。”
两人浑身滴水,不敢坐更不敢拒绝,又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屁股。
“你们工头什么性子,寻常对你们如何,缺钱吗?”
两个人中的年轻一位,道:“我跟他出来做事有五年了。我们专门跑河道做工。他人很好,对我们也很不错,毕竟像我们这样的手艺,是一年比一年少。”
“我们常年在水里,就算不被淹死被水冲走,也是活不长的。所以只要还能干活,他都不小气。”
“别人都说会李头是带着钱跑了。我们觉得不可能,他缺钱不缺钱我们不知道的,但是他肯定看不上这二百两的。以往结账五六百两一千两的银票也见过,他都没有动心,哪可能为了二百两就跑。”
旁边年纪大的男人点头附和。
“但是他不见了,你们认为可能是什么?”桂王问道。
两个想了想,年老的那个回道:“那天晚上暴雨,他又喝酒了,很有可能掉水里去了。”
“他水性好,要是平时肯定没事,可他喝酒了就不一样了。而且那么大雨,又黑漆漆的,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桂王颔首,道:“水里的事,还有几天能做完?”
“还…还有一天的工期。”
“去做事吧,有事会再喊你们来。”桂王道。
两人应是又要起身磕头,田卯拉着两人出去了,“就知道磕头,话都说不利索,快去快去。”
两人一迭声的应是,又到圩埂下面,拴着绳子进水,继续做事了。
问了一圈,说法都差不多。
就是一桩普通的人口失踪案,不普通的是这个人的身份以及他身上带着的二百多两银子。
“看看初八的夜里,这边有没有盗贼出没。”杜九言和跛子道。
“好,我去查。”他说着去办事,想起什么来,又道:“河岸很滑,你担心点。”
小萝卜反倒还好,身边都跟着人护着,只有杜九言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才有可能出事。
杜九言和他笑笑,道:“你也注意安全。”
跛子颔首去办事。
“咳咳…”桂王在她身后咳嗽了一声。
第352章 奇怪绳结(二)
“茅道士呢?”出客栈就没看到他,杜九言奇怪,“他不是来捉鬼了吗,让他带路,找人去。”
桂王回道:“在客栈里补觉,说昨晚太辛苦没有睡好。”
杜九言无语。
陈朗和田卯一起从棚子里出来,陈朗道:“我带着小萝卜他们回下河镇,看着天说不定还要下雨,留在这里不安全。”
“让顾青山和乔墨陪你们回去。”桂王招呼了一声,顾青山和乔墨应是,去准备马车。
陈朗带着三个孩子回镇上。
杜九言和桂王沿着圩埂下去。如果水位退了,这个圩埂应该很高,两人不急不慢地往下游工棚去。
很近,就算是晚上也顶多一盏茶的脚程。
“露面这么宽,想要摔下去也不是容易的事。”杜九言在工棚前停下来,招手喊了在生火做饭的一个妇人。
妇人有些害怕,一边走路一边擦着手过来,行礼道:“两位大人。”
“你是跟着来,给他们做饭洗衣服的吗?怎么称呼?”杜九言问道。
“我姓姚,我男人姓李,叫李双,他就在水里头,刚才你们就喊他上来问话了,他这几天腿疼,走路很瘸的那个。”姚氏道。
杜九言知道是哪个。
“他们二十个人出来做事,身边没人照顾不行,所以我就跟着出来了,每天给他们洗衣服做饭。李头也给我工钱,一天八十文钱,做几个月我也能挣不少钱呢。”
姚氏说着笑了起来,“我孙子今年读书了,可聪明了。他说他一定好好读书,以后也要考功名做大官,孝顺我们。”
“真有出息,一定能考上的。”杜九言笑着问道:“你们李工头的酒量好不好,经常喝醉吗?”
姚氏想了想,“这个我不晓得,大人等一下啊,我去问问。”她说着就手脚麻利的下了圩埂,冲着水面吆喝着,水声太大杜九言没有听清。
过了一会儿姚氏又爬上来,“他们说东家一次能喝一坛子白干,喝完了照样干活,一点事不碍着。”
“不醉?”杜九言问道。
“醉肯定有点的,谁还能喝一坛子酒不晕的,就是没有那么醉。”姚氏道:“他喝醉撂倒睡觉的话,估计还得再来个两大碗。”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一眼,桂王道:“你做事去吧。”
“是!”姚氏跑回去,过了一会儿抓两个烤地瓜出来,一边走一边吹,“两位大人,我刚烤好的地瓜,可香了,给你们吃。”
说着,把地瓜递过来。
地瓜放在炉子上烤的,上面还有泥巴,但确实能闻到一阵香气。
桂王看着杜九言,杜九言看着他。
“多谢。”杜九言接过来,“很香,我们这就吃。”
姚氏很高兴,“炉子上还有,吃的好我再给你们送去。”
杜九言道谢,递了一个给桂王。
两人一人捧着一个地瓜,往前走,桂王低头看着滚烫的地瓜,嫌弃地道:“我怎么记得,这东西是养猪的?”
“王爷,您不是号称过过艰苦生活的吗,没吃过地瓜?”杜九言道。
桂王道:“再艰苦我也是王爷,还能寒碜地去和猪抢吃的?”
杜九言撇嘴,拉着他,“到这里来。”她自己蹲在圩埂边上,“来,王爷请蹲下!”
桂王蹲下来。
两人面对着水面蹲着,杜九言撕开地瓜的皮,黄澄澄的肉露出来,香气扑鼻很有食欲,她咬了一口,“很香甜。”
桂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剥开塞嘴里砸吧砸吧,“还行。看来猪的待遇也是不错的。”
“大人,九言,”焦三从下游回来,老远就看到两个人,岔腿蹲着手里捧一堆黄澄澄的东西,他快步跑过来,长吁口气,“吓我一跳,原来是地瓜啊。”
“你再说一遍。”桂王盯着焦三,“你认为不是地瓜的时候,在想什么?”
焦三拱手,“大人,属下还有事,这就去忙了。”
说着,脚底抹油溜走了。
桂王将地瓜皮摔地上,冷笑道:“韩当,给姚氏钱,把她手里的地瓜都买了,今晚的饭除了地瓜,一概没别的。”
“爷,”韩当小声道:“我、我没说话。要不,只给焦三买?”
桂王撇了他一眼。
韩当灰溜溜地买地瓜。
“大人,”杜九言在江水里洗了手,看着湍急的水面,低声道:“这江面树和杂草不多,被缠在水底的几率不高,你说,如果没有沉在江底,大约几天会付出水面。”
“两三天。”桂王道。
那现在就有三天的时间,按道理说应该是要浮出水面了。
“蛙子,”杜九言招呼远处的蛙子,“你骑马,沿着江和各村的村长里长说一声,让各村的村民都关注一下水面。”
蛙子应是,骑马去了。
找了一个下午,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没有任何消息,包括沿江的村民和渔民,没有人发现有尸体浮在水面。
而附近各县,也没有消息。
“这找不到,可能就找不到了。”大家坐在工棚的里头,焦三凝眉道:“第四天,如果掉水里,肯定会浮出来的。”
桂王回头看着江水,道:“捞!”
“捞?”田卯最先的反应,“大人的意思,是要下水捞尸吗?”
桂王颔首。
“这江面这么宽,也不知道冲那里去了,不好捞啊!”田卯道。
桂王扫了他一眼。
“那…那就让那些工匠捞吧,只有他们水性最好。”田卯不敢反对,立刻改口应了。
桂王点头。
下午,十九个工匠并着两个水性好的年轻捕快下水,每个人腰上都拴着麻绳,每人相隔一丈的距离,在水里进进出出。
桂王坐在圩埂上。
起风,开始下起了细雨,天色渐渐暗下来。
忽然,就听到远处水里有人惊呼一声,喊道:“快过来,这里有东西。”
喊的人距离工棚的位置足有三四丈。
大家都朝那边跑去,岸上火把点了起来,十几个人沉水底去找东西。
杜九言站在岸边,打量所有人的神色。
“是人!”水里的人喊道:“是个人!”
过了一会儿,水里的尸体被拖了上来。
尸体穿着一套黑色的褐衣,脚上没有鞋子,身上背着个包袱,浮肿发涨,脸被泡的发白面目全非,样子非常可怖。
桂王去找杜九言,以为她会害怕,但她已经上前去,戴着尸大给她的手套,在研究死者胸前包袱系的绳结。
“这个结很紧啊,我还是第一次见。”杜九言和施常阳道:“能画下来吗?”
施常阳道:“不确定。”
“给我。”杜九言摘了手套,捧着施常阳垫着木板的记事簿,十几笔就勾勒出绳结的样子,将画板还给施常阳,她又解开腰带,在自己身上试了试。
扎不起来。
“怎么了?”桂王问道。
“等会儿和你说,”杜九言将自己腰带扎回去,就动手去剪开李二身上的包袱。
留着结,从侧面剪断。
“是李头!”工匠里有人喊道:“初八那天他就穿的这件衣服。”
“是他没错,这脸虽肿的面目全非,但还是能看出来的,是他没错了。”
“李头,”有人哭着。
气氛顿时压抑起来。
“银子!”杜九言拆开硕大的包袱,包袱里装着银锭子。
点算了过后,一两没有少。
“他那天就带这个包袱来领钱的。”田卯和众人道:“那肯定是李二了。”
“果然是失足滑水里淹死了。”田卯道。
桂王和杜九言都没有接话。桂王问尸大,“是淹死的吗?”
“鼻子里有泥沙,看样子应该是。”尸大说完看向杜九言,意思是这具尸体能不能解剖。
杜九言道:“再等一天,你先想别的办法。”
解剖的目的,是为了查明死因,如果死因能够确定,那自然就能免则免了。
“好,”尸大低声道:“从鼻子里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溺水。”
人溺水的时候是会呼吸的,鼻子里就会留下一些诸如水草和泥沙之类的东西,如果能切开气管,会看到更加清楚。
但如果是人死了以后下水的,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先抬到棚子里去,天亮以后再看。”桂王道:“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合力将李二的尸体抬回去。
桂王和杜九言、跛子以及焦三和尸大父子两人去了银手的工棚里。
顾青山和乔墨守在外面。
“九言,你刚才一直在看绳结,是有什么问题吗?”焦三问道。
“你们看。”杜九言将李二剪开的包袱拿出来,铺在地上,又脱了手套给大家示范,“这个绳结的系法很特别,看着是个活扣,但只要解的不对就成了一个死扣。”
“我问过,李二不是左撇子,那么如果这个包袱是他自己扎的话,方向就应该是相反。”
自己系绳和别人帮忙,扎的方向是不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他身上的包袱,是别人扎上去的?”焦三问道。
“是!是有人帮他系的。”杜九言道:“还有个关键点。二百两银子称重的话,估计得有十几斤重,背上身上足以让他沉在水底延长浮起时间。”
大家一脸惊讶,跛子道:“他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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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头米也是一味中药,名字叫芡实。有健脾的作用。它长在水里,和藕一样顺着杆子从泥里抠出来,浑身都是刺,剥起来的感觉像板栗,但打开后又像石榴。哈哈,是个很奇异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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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水坝银两(一)
“溺水淹死我能确认。”在尸体送走后,尸大又检查了一遍,“死者的手臂和后背有一些擦伤,可能是滚下江的时候,擦在了什么地方。”
“除了这些意外,暂时没有别的了。”尸大道。
气氛就压力下来。
以为是一场意外,但现在只是粗略的查一查,就发现了疑点。
“绳结的事,能确定?”桂王看着杜九言。
“找几个工匠来,看看他们会不会打这个结。”杜九言道:“据说水结的方法,就和一般百姓打结的方法不同。”
桂王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当年我们船上的水手,打结的方法就很特别。”
“这个结我会。”顾青山上前来,指了指道:“这个结打的不地道,但应该是水手结没有错了。”
他说着,解下自己的腰带,像被包袱一样,斜绕肩膀在胸口,低头打了个结。
和李二的包袱的结乍一看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绳头的朝向,”杜九言比对给大家看,“如果是左撇子倒还好解释,如果不是,那么这个结就是别人系上去的。”
顾青山认同。
蛙子找了姚氏的男人李双,和另外一位最年长,有点驼背的李英。
桂王问了绳结的事,两人看过就道:“这个结和我们打的都不一样,我们在水里的结是这样的。”李英站起来,随手了个结,“各位大人看。”
“这个结是做河工入门第一个要学的本事。这个结越扯越紧,外面拉扯是怎么都不会松开的。”李英道。
大家上来扯了扯,还真的是。
但李英找到绳头,就很容易解开。
“这个结不会是河工打的结,他绕错了,但也能用。”李英道。
杜九言把玩手里的腰带,若有所思。
李英说不对,是因为这个是水手结,所以在打发上和河工们常用的不同。
“你们都姓李,是一个村的人吗?”她问道。
“是,我们都是常德李家村的人,”李英道:“李二早年拜了师父,开了门路后,就带着我们出来做事。这些年我们都跟着他。”
杜九言点头。
“你们觉得,如果有人杀他,会是仇杀还是情杀?”杜九言突然问道。
李英和李双脸色一变,李英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知道,他和人有没有仇,我们也不知道。”
“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杜九言道。
桂王和杜九言对视一眼,跛子出了工棚看着李英和李双的背影,直到他们走远才进来。
“东西保管好。”桂王将证据交给焦三,“明天再查,大家先回去睡觉。”
大家应是,收拾好东西,留了两个捕快守着工棚里李二的尸体。
回去的路上,桂王挤到马车上坐在杜九言对面,“身体虚,我冷!”
“嗯,大人您身体虚,”杜九言靠在车壁上,眉头微蹙,叹气道:“我这第二天了,西南眼见就要开始考试了,我这会长,不称职啊。”
“内疚,心虚!”杜九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