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呢,真是“沆瀣一气”。

申道儒站在一侧,面上不露声色,但心中却久久难平。他不平的不是杜九言赢了这个案子…而是杜九言当时在他定案之前,就找了刁大开了刘秀才的棺。

她拿到了扇坠却没有给他,而是悄悄藏起来,留作今天才用。

难道,她早就知道,如果他翻案重查,是一定不会及时再结案,也不可能把自己手里的东西给她用?

这个年轻可真是不简单,走一步算了三步。

证据,线索不一起放出来。圈套故意露个入口,引得别人进去,从而彻底一网打尽。

申道儒会想自己年轻时的情况,和她比起来,确实不如。

“承德侯世子季林,草菅人命,目无王法,今依律判处斩立决!明日午时行刑!”

“章唤,由他人唆使做作伪证,念他初犯又认错态度良好,故杖责八十,徒一年,以儆效尤!”

“刘公宰,从讼师业已几十年,却不思进取手段败腐,为了赢不择手段,不惜做伪证以达目的,却忘记讼师职责和初衷,故今废除气讼师牌证,终生不得再做讼师。另依律判罚徒刑半年,以儆效尤!”

刘公宰跪下领罚,单德全上前来,将他的讼师帽收了,他拢着手垂着头没有说话,目光平静,蕴藏着不甘。

杜九言,只要我不死,必和你势不两立!

他身后,杜九言看着他哀叹,怎么不把罪犯的重点,好歹斩草除根拉,否则,将来他出来,估摸着还得来找她报仇。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可惜她是讼师,不然黑心点,直接灭口多好。

人太正直守法,不是好事啊。

“门外五十一位丈夫听罚,尔等扰乱纲纪,典租妻子,今依律判尔等杖…”他说了一半,桂王道:“加倍,打死一个少一个。”

齐代青嘴角抖了抖,不由去看赵煜。

这种事桂王没有胡闹,就算是胡闹赵煜也会给他面子的。

“杖责一百六十,立刻执行!”

门外又是一迭声的喊冤求饶。

“圣上!”齐代青下来,拱手道:“您可还有吩咐?”

赵煜看向杜九言,“其余人等,可还有犯法的证据,一并办了?”

齐代青哀嚎一声,看向杜九言。

“回圣上的话,学生能力有限,能查到的也就这些了。”杜九言拱手道:“学生辜负了圣上所托,请圣上责罚。”

赵煜也暗暗松了口气,说实话,他问一句是应该的,可却怕杜九言又拎出来一堆的证据,证明关在宗人府里的其他几个人有罪。

杀一个季林已是翻天覆地,若再杀五个人,那事情闹的也太大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

“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两天,过两日朕会让薛按来请你上早朝,届时朕会在早朝上,给你嘉赏!”

杜九言行礼,“学生谢圣上。”

“了了一桩心事,朕也累了,回去歇着了,”赵煜起身往后衙走,申道儒拱手送他,赵煜停下来看着申道儒,道:“你虽是前辈,但这次输给杜九言也不用放在心上,朕也知道这个案子不容易,查不清楚不怪你。”

说着,含笑走了。

申道儒抱拳谢恩,脸色难看至极。

赵钰这话看着是抚慰夸奖他,可是却在夸杜九言。

因为他没有查出来的案子,杜九言查出来了。说是比试一人一个案件,可是最后两个案件都是杜九言查破辩讼的。

他不但输了,而且输的很彻底。

众人送赵煜离开,安国公等人也随之离开。

“恭喜你,杜先生!”单德全抱拳道:“此番能和杜先生您一起做事,单某学到不少,多谢!”

杜九言摆手,“多谢单捕头,您办案眼睛,也让杜某见识到府衙捕快门的风采。”

单德全笑了,跟着他后面的十几个捕快也都笑了。

有人道:“杜先生,我们比邵阳的捕快好吗?”

“肯定的,”杜九言道:“各位可是京城府衙的捕快,邵阳那小地方,岂能和你们相比。”

大家都知道她故意这么说的,所有都笑了起来。

“改日杜某请客,”杜九言拱手,“辛苦各位了,告辞!”

她说着出去,看到刁大,忙上前笑着道:“刁叔,这一次多有得罪了。”

老刁拱手道不敢。

这尊佛,他吵不过打不过,还是供着点比较好啊。

杜九言笑眯眯出去,门外,有几个小厮飞快地朝各地跑去,一个小厮跑的最快,迅速地钻进一个巷子,站在贴着南安伯府门牌的侧门口,迫不及待地敲门,里面的婆子打开门,一脸紧张地道:“案子判了?快去快去,侯爷和夫人都等着呢。”

小厮一路飞奔,都不用通传冲进了正院里。

正院的暖阁里,南安侯和夫人已经迎了出来,道:“怎么样,案子结束了吗?定罪没有?”

“金东定的什么罪?”南安侯夫人紧紧攥着帕子。

小厮激动剂喘着气回道:“没有,没有给咱们公子定罪。”

“没有?”南安侯不敢置信地问道:“圣上不是说要彻查的吗?没有查吗?那季林呢,也没有定罪吗?”

小厮回道:“季林判了斩立决,明天就处斩。”

南安侯夫妻倒吸了一口凉气。

“圣上将案子交给了西南会长杜九言,等所有人都判刑以后,圣上就问杜九言,其他可有证据。”

“杜九言就说他能力太弱,没有查到其他人的罪证。”

“圣上就说那就暂时关着吧。”

南安侯夫人腿一软,由身边的妈妈扶住了,她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多谢菩萨保佑。这一次金东平安回来以后,我一定给您重塑金身,一定让金东老老实实做人,再不宠溺他了。”

“你谢菩萨有什么用,这分明就是圣上不想把事情闹大,放过金东几个人!”南安侯道:“这个杜九言也是聪明人,她没有去细查。否则,就算金东没有杀人,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够他吃苦头的了。”

“这个人情,算是给这个西南会长欠着了。”南安侯道。

南安侯夫人道:“能保住我儿的命,不管多大的人情我都还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南安侯夫人一边念着,一边去给菩萨上香。

不知南岸侯,别的几家亦是如此。

京中各门各户盘根错节,案子一锤定音后,多少人家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刻,杜九言还站在府衙的门外,现场答疑。

好半天,才送走大家,小萝卜扑过来抱着他,道:“爹啊,今天这个案子是不是特别难啊?”

“是很难,不过你爹我聪明,有惊无险!”杜九言道。

段应几个人围上来,你一眼我一句的和她说恭喜。

“忽然很想念邵阳。平常这个时候,我们就能去董掌柜那边打秋风了!”杜九言叹气地看着蔡卓如,“蔡公子你要努力啊!”

蔡卓如轻笑,道:“好!”

“你让人家努力给你打秋风?”跛子白了他一眼,将小萝卜接过来,道:“我还没有请过客,今日我请。”

杜九言惊讶地看着他,“跛爷,什么规格?”

“天香楼,”跛子面不改色,“敞开吃。”

杜九言竖起个大拇指,招呼大家,“兄弟们,我们跛爷有钱,千万别给他省!”

“天香楼敞开吃,那可不是有钱这么简单,是很有钱啊。”窦荣兴道:“我和宋吉艺在门外走了好几次了,幻想着有一天能进去吃一顿。”

桂王撇着他们,“至于这么抠搜吗?不就一顿天香楼,多大的事。”

杜九言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走,走,吃臭道士的去。”桂王起哄,一点不觉得羞愧,径直走在前面。

第400章 二十八

天香楼这两日的生意极差,平日极难定到的雅间,这个时候居然还空着两间。

他们一进去,小厮激动地迎上来,直接找桂王说话,“赵公子,您今儿是要一间大的,还是分开两间?”

“一间大的开两桌。”桂王道:“好酒好菜敞开上。”

桂王负手走在前面,一副阔绰豪气的架势。

“跛爷,有人抢你风头。”杜九言挑拨离间,“要不要打架,我可以借给你匕首。”

她说着,将自己的小匕首递过去。

“我有刀!”跛子撇她一眼,“不过,依我们的关系,你是不是应该帮我。所以匕首你留着,一会儿帮我的时候用。”

杜九言摆手,“我最近脑子费的太多人虚弱,你们打的时候我可能…”她说着顿了顿,“只能在一边看热闹。”

跛子敲她的额头,“那一会儿给你点个猪脑花,你多吃点,补脑!”

“咳咳…”桂王停下来看着两个人,“后面有海货,臭道士你去看看吧。”

跛子看着他。

“你请客,难道还要我去看?”桂王道:“第一次吃你的,你的态度好,以便让你的请客更加完美。”

“我去,”蔡卓如呵呵笑着,“对于海货,我比较有经验。”

说着带着宋吉艺一起去挑海货。

“言言,跟我坐!”桂王拉着杜九言坐在自己身边,小萝卜自动跑她身侧坐下来,跛子坐在对面,其他人自动找位置坐下。

“一次比试真的是跌宕起伏啊,我们一会儿输一会儿赢,我都几天没睡好了。”钱道安苦笑道。

“嗯,我也是,晚上做梦都是有人把我们所有人都撵出了西南。”

“先生,您什么时候去验刘秀才的尸的?”段应问道。

杜九言回道:“我在陆朝和朋友的书信里看到了张三通的名字,所以我先去了张三通的家,但可惜没有收货。于是我又去了刘秀才家里走了一圈,依旧毫无收获。”

“于是,我就威胁老刁和我去开棺了。”杜九言道。

窦荣兴一脸惊奇,“这…这些事和开棺有什么关系?”

“贼不走空。”杜九言道:“我既想到了申道儒没有想到的,那必然要得到点什么才行。”

众人愕然,窦荣兴竖起个大拇指,“九哥,我认为你这是强盗逻辑。”

“我这是聪明,一般人可没有我这样的本事。”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会儿饭菜上来,西南十个学生举杯敬酒,道:“先生,我们十个人代表西南所有师兄弟,敬您。”

“这么隆重啊。”杜九言正要说话,桂王在一边敲着桌子,笑盈盈地地道:“十个人一起敬没有诚意,应该一个一个来。”

杜九言冷冷地看向桂王,一挥手道:“兄弟们,今晚把王爷放倒!”

“关我什么事?”桂王笑着往后缩,指着杜九言,“咱们两个人单挑!”

杜九言摆手,“我一狗尾巴草不与牡丹争国色!”

“轮着来,今晚王爷不醉,咱们不走!”杜九言道。

“看来我要亲自上了,”跛子咳嗽了一声,道:“喝的都是我的银子,心疼。”

众人哈哈大笑。

“臭道士,想单挑是不是?”桂王眯眼看着跛子。

“王爷,单挑你不是我的对手。”跛子道。

桂王拍桌子,“挑衅我?今晚让你看看爷的本事。”

“是,你醉成烂泥,必然是让我们看本事的。”跛子道。

桂王冷笑,“谁出丑还不定。小二,上酒!”

小二上酒,大家各自坐下来上菜吃饭,小萝卜一手抓一个鸡腿,递给桂王和跛子,“先吃点垫垫肚子,这样不容易醉!”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把鸡腿吃了。

杜九言有些惊讶地看着跛子,“你在邵阳都没膨胀和桂王杠,怎么到他的地盘来了,反而膨胀了?”

跛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啊!”杜九言立刻明白了,“京城也是你的地盘!”

跛子笑而不语。

桂王看着他眼睛眯了眯。

两人斗酒,其他人吃菜,饭吃到宵禁天香楼打烊。

地上倒了一地酒坛子,桂王和跛子还在大眼瞪小眼。

“好累!”杜九言道:“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出丑,这一坛子都是钱,我看算了吧。”

桂王招手,“言言,我醉了,过来扶我。”

杜九言抱着小萝卜,正要过去,忽然手臂被跛子拉住,他低声道:“我也醉了!”

桂王的目光像刀一样,刷地一下投向跛子。

跛子也看着她。

“要不,你们互相搀扶?”杜九言道。

跛子颔首,看着桂王,“王爷,走吧!”

“走就走,谁怕你。”两人搭着肩膀互相较着劲走在前面,步伐都不稳健。

杜九言哭笑不得,将打瞌睡的小萝卜交给蔡卓如,她负手跟在后面。

“明天还有事吗?”蔡卓如低声问道。

杜九言摇头,“没有。你有事?”

“我请了工匠也画了图纸,你过帮我看看合适不合适,还有哪里需要修改的。”蔡卓如道。

杜九言点头,“行。明天早上起来后,你来找我,我陪你去看铺子。”

“好。”蔡卓如道:“你来了两次京城,却都还没有玩过吧?现在香山的红叶都红了,想不想去看看?”

“带上风筝,小萝卜一定很喜欢。”

杜九言点头,“行啊,反正很闲,一起一起。”

蔡卓如笑了。

前面两个互相较劲的人忽然停下来,桂王冲着蔡卓如招了招手,“来,到我们中间来。”

蔡卓如一愣。

“我和王爷都走不稳,你来帮帮忙。”跛子道。

蔡卓如想了想,继而失笑,将小萝卜给杜九言,走到桂王和跛子的中间。

三个男人并排搭着肩膀,走的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到家,闹儿带小萝卜去睡觉,杜九言看着三位正在较劲的人,咳嗽了一声,“此时无人,劳驾问一句,三位是在争宠?”

“哎呀,我这外形英俊,人格魅力又强大的人,实在是头疼。”杜九言负手踱步看着三个人,“不然,我雨露均沾,也弄个翡翠宫绯烟宫?”

桂王瞪她。

跛子似笑非笑。

蔡卓如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道:“不要胡说。”

“今天我们高兴,不然我们四个人抵足而眠?”杜九言眸光亮晶晶,三位年轻男子,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光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桂王指着天,讥讽道:“你的脸,比今天的月亮还大!”

“她膨胀了!”跛子道。

蔡卓如叹气,问道:“你也喝醉了?”

杜九言扫兴地摆手,“散了散了,真是的,一点情趣都没有!”

说着,背着手百无聊赖地走了。

桂王和跛子各自散开,回房睡觉。蔡卓如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此刻,吴文钧已在任延辉的书房坐了两个时辰,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很不好。

过了许久,任延辉道:“圣上如此,也算是息事宁人,如果再查下去,怕是勋贵们就受不住了。”

“先顶不住的,应该是安国公。听说秦太夫人此刻还在安国公府里哭。”吴文钧道。

任延辉笑了笑,“自己没有管好子孙,现在哭闹又有何用。那么多条人命,圣上岂能说放就放。”

“那些勋贵,也该敲打敲打,成日里什么都不做,却能过的逍遥自在。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吴文钧说完喝了口茶,没有再继续说。

任延辉提笔写字,又停下来看着吴文钧,“邱文力的死比预期的反应低,既有这个效果,也不算白忙活了。”

吴文钧应是。

几条街相隔,鲁章之洗漱完出来,鲁夫人正坐在炕头上,给鲁念宗擦拭头发,听见脚步声,问道:“承德侯府没有来找你吧?”

“找了。”鲁章之在对面坐下来,鲁念宗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等下认真看着,他会心一笑,“前几日给你找的书,都看完了?”

鲁念宗仿佛没有听见,一心沉浸在书里。

“也是作孽,死了那么多人。”鲁夫人个子不高,皮肤白白的,眼角缀着几条细纹,笑起来闲得很和气,慈眉善目便就是这样的神采了。

鲁章之嗯了一声,道:“此事,是好事!”

鲁夫人扫了他一眼,嗔怪地道:“你可别和我说朝廷的事。我就从我的角度来看,若换我是秦太夫人,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她说着,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女婿还有做了一日王妃的外孙女。

“安国公府也真是狠心,说立碑就立碑!”鲁夫人道。

她没头没尾,鲁章之也听得懂,“桂王年纪不小了,总不能一直拖着吧。这件事他们做的对,你不要胡乱起恻隐之心。”

“那孩子…”鲁章之也叹了口气,“也和你不亲,你说的多了,反倒让安国公难做,显得他冷血无情。”

鲁夫人点头,“我晓得,就是在家和你说说而已。”

“萝卜!”鲁念宗忽然指着书上,“萝卜!”

鲁章之看着他,鲁夫人问道:“想吃萝卜了?明儿让厨房给你做!”

“他想小萝卜了,杜九言的儿子。”鲁章之道:“她的事也告一段落了,应该能出门访客了。明儿你给小萝卜送请柬,请他来家里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