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不想继续办杭家班。答案是否定的。他为了这些孩子为了曾经对师父的承诺,他苦苦支撑几十年,没有任何理由和嫉恨,让他去毁灭自己的心血。”

杜九言道:“还有谁?乐队的几位老师傅,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今年四十八岁,但是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些人或身体不好,或腿脚不便或垂垂老矣,在经年的病魔以及困苦的磨难之后,拉或敲响乐器已是尽了全力。”

“就算能,他们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苏八娘的死,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弊没有利。”

“除此以外,七位乐师住在里间的院子里,分了两个房间,他们彼此之间相互能证明对方的时间。结论是,他们没有机会。”

“还有谁?”杜九言道:“七位十岁以下的孩子?做不到!”

“十岁左右的?”杜九言摇头,“做不到!”

“十四岁以下的七个孩子!”杜九言拱手和齐代青道:“大人,我要求传这些孩子们上来!”

齐代青颔首。

杭家班中,所有孩子们上来,他们没有人是胖的或是强壮的,杜九言道:“我在无法确定凶手的时候,曾经试过,他们之中谁能拖的动死者。”

“答案只有五个人。”杜九言指了常梨和凌戎等五个人,“这五个人中,乐师是有时间证人的,凌戎当夜不在杭家班,常梨,办不到!”

寇礼征问道:“为何?”

“因为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轮廓,而苏八娘的伤,寇先生有兴趣可以试试,你睁着眼睛也做不到那么完美的伤口。”杜九言道。

寇礼征没有就着这点再反驳。

“实际上只有常桦和常柳两个人。在身体和体力上,常桦看上去要强过常柳。”杜九言留下常桦,让其他孩子回去。

常桦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第二点,”杜九言道:“常梨所看到的,到底有没有价值?”

“答案是有。因为常桦从一开始学的就是武生,花旦的妆容他根本不曾接触过,也没有画过,他做不到给死后的苏八娘,画上完美的戏妆。”

“此其一。其二,常桦在夜里没有时间证人,但是在早上,他却有。在常梨喊常班主来时,当大家都来行头房时,不止一个人和常桦同道而来。”

“如果他是凶手,他办不到。但常柳则恰恰相反。”

杜九言让常桦离开。

“第三点,”杜九言道:“葫芦是何时在地龙中的。”

她走到常柳面前,问道:“你认为,葫芦是何时在地龙中的?”

“我不知道。”常柳道:“有人陷害我。”

杜九言道:“谁陷害你,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常柳回道。

杜九言摇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不能反证,那么我所说的就是事实。”

“我、我、”常柳目光四下找人,又看着寇礼征。

寇礼征没有说话,杜九言这个证法没有问题。

“看来是不能!”杜九言起身,道:“那么,葫芦出现在从未烧过的地龙中,以及在灰烬中,衣服烧毁后留下来的衣料,足以证明以上推断。”

“综上!”杜九言大声道:“常柳是唯一的嫌疑人。”

第448章 是结案呢(三)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必须要说明。”杜九言道。

“任何事,我们讲究因果。”

“在刑事案中,则是动机。常柳放火的动机是什么?”杜九言目光扫过人,蹲在常柳面前,点了点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你放火的动机,是因为知道了我要帮助你们班主,给他三千两银子的扶持。”

“常柳,人在做天在看。你用最恶心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对你有恩之人的心。并用阴狠毒辣的方法实施报复。”

“嘴在脸上,你为何不去问?腿下身上你为什么不去查?”

“说你聪明,实际你愚蠢不堪,因为正常人都会的求证,你却不会。说你愚蠢,可你的案子完美至极,完美到简直让我怀疑,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做!”

“谁教的,嗯?”杜九言揪着他的衣领,“谁?”

常柳张口就道:“是…”话落摇头,“没有,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

“都是我自己做的。”

杜九言眉头微抬,和桂王同样惊讶的视线撞在一起,桂王目光眯了眯,也露出了同样的怀疑。

“你做了什么?”杜九言问道。

常柳有些楞,看着杜九言似乎在思考她里有什么地方不对经。

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讼师。”常柳喊:“你说话啊。”

寇礼征道:“杜先生,您这样是设套和诱导,就算得到了结论,也是不被承认的。”

杜九言盯着常柳,抬断寇礼征的话,“你别说话!”

寇礼征楞了一下。

“常柳!”杜九言看着他,声音很低问道:“以你的年纪和阅历,你做不了这些东西。”

“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教你做的?”

“谁在帮你,谁告诉你的,你母亲是被常班主逼死的,谁蛊惑你恨常班主和苏八娘的?”

常柳茫然地看着杜九言摇着头。

“没有,没有人。”常柳摇着头,“你不要乱说,没有人教我做这些事,你不要乱说话。

杜九言,紧紧盯着常柳。

难道她的感觉是错误的吗?

“没有,没有。”常柳摇着头,“啊…”

他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杜先生,”寇礼征扶着常柳,和杜九言道:“他年纪还心智不稳,你不要这么逼问。”

常柳盯着杜九言,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嚷嚷着道:“苏八娘那么坏,他每天都嘲笑我。说我没用,说我个子矮。”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得罪我的人,都不得好死。”常柳笑了,笑起来给人感觉依旧开朗,但是目光却透着森森的凉气。

这个孩子的心,早就长歪了。

“大人!”杜九言和齐代青道:“证据确凿,动机明确,凶手并未在严刑逼供和诱供之下招认杀人事实。”

“此案情节恶劣,在于有的人生来是狼,以怨报德,不知感恩,而寒了世上好人的心。让善良的人不敢再伸手帮助有需要的人,让无私的奉献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提防。”

“只有严惩这些以怨报德的狼,才能给善良的人适当的宽慰!”

“告诉世人,善良不一定有回报,但是邪恶必将得到严惩!”杜九言大声道。

场面一时寂静,大家都在思考杜九言的话。

方才说话的那位大叔喊道:“杜先生说的对,让邪恶没有良心的人得到严惩。”

“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枉死的苏八娘,对得起含辛茹苦的常班主!”

大家挥着手,激动的,重复说着这句话,

齐代青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他颔首,看着常柳道:“常柳,如你这般无知又不懂感恩,恩将仇报之人,律法不能宽恕,人心更不该包容。”

“本官今依律判你斩刑,望你在死前能有所顿悟,知错认错!”

常柳目瞪口呆地看着齐代青,忽然站起来,道:“你们不能判我死刑,我还没有十五岁。我今年才十四!”

“你的户籍上是十六!”齐代青道。

“没有,那是常班主把我的年纪记错了,我才十四!”

齐代青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杜九言为什么一直在追问,谁告诉他母亲被常班主害死的事,因为这个孩子的心智根本没有成熟。

这样一个孩子,他是如何完成这么完美的杀人?

“将他带下去。”齐代青挥手,常柳像一直困顿的小兽,目光赤红不敢置信,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他回头去找,喊道:“班主,救我。”

“救我!”

单德全看着他就烦,上来就堵住了他的嘴,吩咐道:“拖下去!”

什么鬼东西,他真想一拳头敲死得了。

“杜先生,”寇礼征拱手道:“辛苦了。”

杜九言回礼,含笑道:“你也辛苦了。”

“我有个疑问。”寇礼征道。

杜九言看着他,等他说话。

“您为什么要问,常柳有没有给我讼费?”

杜九言顿了顿,道:“杭家班早就穷的揭不开锅,常柳也鲜少上台挣钱,就算挣也不过几文几两的事情。他恐怕没有钱给你讼费。”

“可是他给了,五十两的银票!”寇礼征道:“在牢中给我的。”

杜九言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这确实令我感到费解和惊讶。”她转过身去看门外的常班主,“您认为他这五十两,从何处来的?”

常班主摇头,“他一直在班里,不可能有五十两。”

大家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会不会是他偶尔得到的。”寇礼征道:“毕竟,来听戏的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

杜九言也是认同的,“寇先生说的很有道理。”

“那我告辞了,此一场辩讼寇某受益匪浅,多谢赐教。”寇礼征拱手,含笑离开。

“现在年轻人真不错啊。”杜九言和上来的桂王道:“谦虚有礼貌太出色了。”

桂王蹙眉道:“人家比你年纪大,入行比你早,你好意思说他是年轻人?”

杜九言摸了摸鼻子,讪讪没有说话。

“杜先生,”常班主上前来,拱手道:“我、我想见见常柳!”

杜九言点头,“可以啊,你和单捕头一起去。”

单德全颔首,“你随我来。”

单捕头带着常班主和杭家班里的孩子们去牢里见常柳。

杜九言和桂王说着话一起出去,才到门口就有位大叔冲了过来,喊道:“杜先生,您收徒弟吗?”他说着,将自己家十四岁的儿子推倒杜九言面前来,摁着他的头在所有人面前跪下来,“给杜先生磕头,求杜先生收你做徒弟。”

小男孩咚咚就磕头。

他们是酝酿好的,可对于杜九言来说是突发事件,她忙后退了一步,摆着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我年纪轻轻才疏学浅哪敢收徒弟。”

“快起来。”她喊着大叔,“快让您儿子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范老四,你好好卖你的糖人,冲上来就让杜先生收徒弟。你儿子什么资质杜先生都不知道,他敢收徒弟吗?”旁边有位大婶道。

“就是就是,你这不是为难杜先生吗?”

“是不是看人杜先生才来京城,你就想欺负杜先生。我可告诉你,人杜先生虽是才来,可却不是没根基的,现在可有我们护着呢。”

说着,看着杜九言,“杜先生您别担心,我们会和邵阳百姓一样护着您。”

杜九言笑着拱手,“多谢大家关爱,杜某何德何能,实在是又感动又羞愧啊。”

她说着上前将范老四的儿子扶起来,语重心长地道:“人有理想有目标是好事,我支持你。”

“但我现在并不能收徒弟。你若是想在这方面有建树,我建议你先考功名,然后踏踏实实去燕京学习。无论做什么事,踏实能吃苦才是成功的关键。”

少年拱手应是,道:“我一定听先生的,回家就认真读书,以后像先生您这样出色。”

我这么出色,是因为我天赋异禀啊,少年!杜九言心里说着,面上道:“努力啊,少年!”

少年笑了,牙齿特别白,信心满满干劲十足,“嗯,我回家读书去了。”

说着,推开人群跑走了。

范老四很激动,感激地和杜九言道:“杜先生,谢谢您,真是太谢谢您了。我这儿子木头桩子一样不开窍,我累死累活他也不晓得上进,今天看了您的辩讼,又听了您的一席话他就开窍了。您就是我范家的大恩人。”

杜九言摆着手,“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

范老死将担子上剩下的五个糖人都取下来递给小萝卜,“我没什么好东西,请杜公子吃。”

说着,就挑着担子走了。

小萝卜嘻嘻笑着,和花子闹儿分糖人吃。

“回去吧,回去吧。”杜九言挥着手,“下回有讼案大家再来。”

大家都笑着和她说恭喜。

杜九言笑盈盈地目送大家离开,回头和桂王道:“走,我们去牢里看看。”

“看什么?”桂王道。

“不知道,我去听听常柳说什么。”杜九言负手走着,单德全从回廊走出来,冲着这边面露焦急地挥手。

“怎么了?”杜九言加快步子。

第449章 做戏全套(四)

“常柳刚才撞墙了。”单德全低声道。

杜九言愕然,回头看桂王,桂王蹙眉道:“突然发疯撞墙?情绪怎么样?”

三个人一边往牢房那边去,一边说着话。

“一直不说话,问什么都不说。”单德全道:“后来突然起身撞墙了,像发疯了一样。”

三个人进了牢房,常班主和常梨几个人都在。

常柳躺在地上,一头一脸的血,大夫正在给他包扎。

“怎么样?”单德全问道。

大夫抬头看了他一眼,回头道:“不乐观!”

杜九言进去,蹲在常柳面前,盯着他惨白的脸色,道:“常柳,你醒醒!”

常柳闭着眼睛,但是睫毛在颤动,他徐徐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屋顶上,视线没有聚焦,像个看不清东西的盲人,好一会儿他四下环顾,忽然大吼一声,“你么都该死,该死!”

“我没有错,是你们错了。”

他说着,推开大夫,冲起来接着撞。

就像一头一心寻死的疯牛。

杜九言一掌劈在他的膝盖上,常柳跪在地上,杜九言道:“将他捆好了。”

单德全应是,吩咐取绳子来。

“走吧。”杜九言和常班主道:“您问他什么他都不会说的。人是他杀的,并没有冤枉他,您也没有对不起他。”

“都不用愧疚,走了。”杜九言道。

自己养大的孩子,常班主叹了口气,可一想到死去的八娘,他又恨的牙痒。

“那么好的八娘。”常班主痛苦不已,“柳儿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丧尽天良坑害同门的事。”

“有不满不高兴,和我说就好了。”

“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他的。”

杜九言道:“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好的坏的您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看顾的。”

“不管谁的错,内疚的不应该是您。”

常梨和泡桐几个人扶着他,常班主道:“你们以后心里有事,想问我的,就直接来问我。”

“不要自己憋着瞎琢磨。琢磨来琢磨去的容易出事。”常班主道:“我也不拦着你们,你们有好的去处就去,只要你们过的好,我也跟着高兴。”

大家都跟着摇头,泡桐哭着道:“班主,我们永远留在杭家班,哪里都不去。”

常班主掩面哭着,由大家扶着。

出了衙门,小萝卜和花子还有闹儿迎了过来,钱道安几个人道:“房子修好了,只等你们定的行头到了,你们就能重新登台了。”

“快回去看看,工匠的钱上午我已经结算过了。”

大家又期待地去了杭家班。

烧毁的房子里面重新粉刷了,屋顶熏黑的瓦片重新换过,地面上重新打制了衣架和多宝阁,原来的泥地铺上了整齐的青砖。

比起以前的凌乱,现在的行头房整洁了许多。

“多谢杜先生,”常班主道。

杜九言道:“我们去堂屋里坐着。”

大家去堂屋里,常梨泡茶上来,杜九言喝了一口,这茶泡的显然没有常柳好。

常柳喜欢茶叶,所以他说茶叶也是能说话的。常班主被扣押的第二天晚上,她说要来看凶手庆祝…常柳出来的时候,一个人坐在正堂里喝茶,静悄悄的。

其实,喝茶就是常柳的庆祝。

一杯亲手泡制的好茶,对于常柳来说,比任何东西都要弥足珍贵。

但杭家班以往的粗茶,有值得品味之处吗?

“行头什么时候能送来。”杜九言收了心思,问道。

常班主回道:“就这两天内。我等会儿去和瓦肆的东家说,后天我们就能开台唱将军传。”

将军传就唱将军的部分,将军夫人则算了。

“没有青衣和花旦,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杜九言道:“还有路子去请到青衣吗?”

常班主愁眉苦脸,“没有!只能慢慢找了,主要是我们给的钱也不多,唱的好的青衣我们养不起。”

说着去叹了口气。

“闹儿哥可以、”忽然,花子举手道:“闹儿哥学的就是青衣,我学的是花旦!”

常班主看着闹儿。

当时在前台听戏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闹儿和花子。当时他只觉得闹儿漂亮,倒是没有太留意。花子他印象深刻,因为这个孩子一直在跟着学,身段和手势一看就是学过的行家。

这么小的年纪,只要上台历练个十几场,未来绝对不可估量。

“花子,”闹儿蹙眉推了花子一下,红了脸和常班主道:“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没有的事。”

花子道:“你帮帮他们吧,等他们找到人了就行。”

“你别害了人家,我多久没有唱戏了?”闹儿见大家都看着他,顿时满脸通红,道:“我…我和花子确实在戏班里长大,我学的青衣,花子是花旦。”

“但我们走的早,我根本没有上台唱过。”闹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