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刻,他转身走着,飞快地往家里去,过了一会儿背着一个很大的褡裢出来,穿着破旧的衣服围着一件黑色的围裙。

“张蛮子,你又出去收猪?这大过年的,你也不歇一歇?”

张蛮子呵呵笑着,“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动走动。”

他说着,不急不忙地穿过一个个的巷子,走了足足一炷香,绕了好几圈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口,也不进去,站了好一会儿。

门内能听到有人在说话,过了一会儿门忽然打开,一位妇人看到他惊讶了一下,道:“张蛮子,你怎么来了?我家可没有猪,你大过年的也不歇着?”

“我四处走走。庄婶,你家来客人了?”

妇人回道:“是啊,来了客人。你要不要进来坐坐?”说着,冲着他一身带血的围裙和褡裢看了一眼,有些不情愿请他进来坐。

张蛮子摇头,“我不进去了,我还要四处走走。”

“你忙吧,我去隔壁借几条凳子,晚上吃饭凳子不够坐。”妇人说着,反身关了门。

一会儿果然借了四条凳子回来。

妇人家里很热闹,一直闹哄哄到大下午,临近天黑的时候客人才走,妇人夫妻两个并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出来送客。

姑娘容貌一般,穿着一件簇新的桃红色棉袄,年轻的脸上透着朝气。

那些离开的客人里,有个年轻的男子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姑娘,显得依依不舍。

待客人离开,妇人夫妻两个人就笑盈盈地和姑娘道:“看着很不错,人也老实,身体也好。”

“娘,您不要说了。”姑娘跺着脚,道:“我去找春花玩。”

说着就沿着巷子往里头跑去了。

妇人失笑,关门回家去了。

姑娘跑了一条巷子,迎面就看到个人,她一笑,道:“张蛮子,你在这里收猪吗?大家的猪年前就卖掉了,现在肯定收不到。”

“月儿姑娘。我没事做,瞎转转。”张蛮子看着对方,“你去玩?”

庄月点头应是,“是啊,我去找春花玩。”

“我走了。”庄月说着蹦蹦跳跳地去找好友,张蛮子忽然道:“你们今年不去烧香吗?”

庄月道:“我们本来打算今天去的,但是法华寺不是出事了吗,听说那个唱曲的春桃被人杀了。”

“我们今年就不去了。”

张蛮子点了点头,没说话就走了。

杜九言去找了个媒婆。

姚婆子是个媒婆,四十几岁的年纪,穿着宝蓝色的棉袄,涂抹着脂粉,非常职业的打扮。杜九言问道:“你给张蛮子说过几次亲事?”

“张蛮子?”姚婆子想了想,道:“这一年半载比较少,他年纪也大了不好讲。以前经常说,估计七八次肯定有了。”

“不过这孩子老实,一直不肯成亲,说要照顾他娘,怎么劝都不听。”

杜九言问道:“你去过他家里吗?”

“去过,”姚婆子道:“他家条件其实不错,张蛮子能挣到钱。”

杜九言道:“见过他娘吗?”

“见过,见过的。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快人快语的爽快人,也就这七八年生病不出门我没怎么见过。”姚婆子说完,反应过来杜九言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就补充道:“说起来,她生病以后我就没有见过了,听说一直躺在房里,我去说媒的几次,也是在他家堂屋里说的话,没瞧见她人。”

“他爹什么时候去世的?”

姚婆子想了想,“估计得有十几年了。”

杜九言颔首,“你再去给他说一个媒,试试看,能不能去看看他娘。”

“媒人的跑腿费,官府给你。”杜九言看着单德全,“是吧,单捕头。”

单德全点头,“对,府衙出。”

“成!”姚婆子道:“民妇这就去。”

杜九言交代了她几句,姚婆子笑盈盈应着,回家取了东西,就去了张蛮子家。

杜九言和桂王、跛子以及单德全在斜对面的巷子里站着。

姚婆子进去待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出来了,假装拐了两条巷子,就来找他们了,“…杜先生,果然和您说的一样,他不让我看他娘。”

“我都到房门口了,他也不让我进去,说他娘要休息。”

“就只让我在客厅,还说他不娶媳妇。”

“他家里是有股气味,应该就是卤肉的气味吧。过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是有肉味的。”

“饭菜的话,我没看见,估计不多。”

“门口是挂着衣服晾着的,晾了好几件他自己的衣服,都他杀猪时候穿的衣服。”

姚婆子一口气说完杜九言交代她观察的细节。

第471章 就是有病(三)

张蛮子站在门口,看见姚婆子离开,收拾了一下,背着褡裢又出了门。

沿着昨天同样的路线,他不急不慢地走着,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喊他,“张蛮子,你怎么又走到这里来了。”

庄月和他笑了笑。

“你去玩吗?”张蛮子问道:“走亲戚?”

庄月点头,“我去徐村喊我舅舅来家里喝酒。”

“我正好也要出城,我们一起吧。”张蛮子笑着道。

庄月点头,“好、好啊。”

两人前后走着,张蛮子笑呵呵的话也不多,庄月也没什么话,两人出了城门,路上的行人不是很多,天色阴沉沉的,张蛮子道:“好像要下雪了。”

“你舅舅家在哪里?”

庄月指着离城不远的庄子,“在徐村。你去过徐村吧?”

“去过,我常常到那边去收猪。”张蛮子道。

庄月笑着点头。两个人沿着小路往徐村去,张蛮子忽然问道:“你要定亲吗?”

“是啊,”庄月惊讶地看他一眼,回道:“不过八字还没合。”

张蛮子道:“那以前的婚事,不作数了吗?”

“他死了啊。”庄月叹气道:“我也不想,可是世事无常,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张蛮子哦了一声,没说话,垂着眉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面色很奇怪,紧紧蹙着眉头。

“那边有条小路,走过去更近点,”张蛮子指着那边的路,“走那边近点。”

庄月点头,“好!”

两人沿着另外一条小路往徐村。村子看着很近,但因为都是弯弯曲曲的小路,走起来却一点都不近。

绕着小路,进了一片树林,张蛮子摸了摸褡裢,庄月走在前面。

忽然,张蛮子一把将她的嘴捂住,反手一背,将庄月摔倒在地上。

庄月吓的脸色发白,呜呜地瞪眼看着他。

“你已经定过亲事了,你为什么不为他守节?”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张蛮子压着声音,怒着道:“不要脸的贱人,男人一死就受不住了吗?”

庄月目直愣愣地看着张蛮子。

“你们这种女人,就不应该活。”张蛮子拿了一块沾着血的手帕出来,捂在庄月的脸上,“不知羞耻!”

砰!

忽然,一只脚踹着张蛮子的头上,单德全呵斥道:“你他娘的才是贱人!”

说着,上去砰砰踹了十几脚。

庄月坐起来,吓的嚎啕大哭。

桂王摸了一包瓜子出来,杜九言抓了一把递给跛子,自己又抓了一把,三个人靠墙蹲着嗑瓜子。

路过的人看不清他们的脸,只当是三个市井流氓。

“张蛮子这样的人,是被他娘刺激的?”桂王问道。

杜九言颔首,“八九不离十。”

“很有可能在儿时的时候受他父亲影响深重,后来他父亲死后,他也跟着扭曲了,也或许是他看到他娘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什么事,杜九言不知道。

“我哥说了,抓到人审清楚了就砍了。”桂王道:“不要留到秋审。”

跛子赞同道:“这样的人,吃饭都是浪费米面。”

“没有了。”杜九言摊开手要瓜子,“再来点。”

桂王不情不愿,“就两包,你怎么吃的这么快。”

“你这一小包,不够吃。”杜九言拆开三个人平分了。

一会儿工夫,巷子里就丢了一地的瓜子壳,三个人跟老鼠一样,蹲着一溜儿,就听到咯吱咯吱的嗑瓜子声音。

“多久了?”杜九言问道。

跛子回道:“半个时辰。”

他话落,就看到单德全带着十几个人回来,张蛮子被捆着手,跟在最后,庄月由人扶着去了医馆。

单德全直接踹开了门,进了院子里。

跛子转头问杜九言,“不进去?”

“走!”杜九言起身,晃头晃脑地走在前面,桂王撇她一眼,道:“你是很冷?一边走一边抖!”

杜九言道:“王爷您不懂,这样更有气势。”

“有吗?”王爷问跛子。

跛子道:“她的气势需要抖,我不需要!”

桂王点头,难得觉得跛子顺眼,“我也是。”

杜九言回头瞪了两人一眼。

张蛮子被两个捕快擒着站在院子里,一脸的木然和迟钝。

门口有人进来,他转头过去,就看到杜九言当先进来,随后则是桂王爷和跛子。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磕着瓜子。

若不是早就耳闻三人的身份,他是怎么也不想不到,这样流里流气的三个人,还能做讼师。

“王爷,杜先生,”单德全张蛮子母亲的房间里出来,脸色极其的古怪,杜九言扬眉问道:“看到什么骇人的东西,你这脸色跟墙面一样。”

单德全道:“您进去看看?”

杜九言要进去,跛子拉着她,“我去看看,你再去吧。”

“不用,尸块我都见过,还有什么能让我退缩和害怕的。”杜九言说着,抬脚就进了房间。

对着房门的位置,放着一张八扇的木屏风,要绕过去才能看到房间内的情景。

杜九言绕过去了,顿时后退三两步就逃了出来,指着单德全,“是不是兄弟,你这太不够意思了。”

“我、我没想到您害怕,”单德全一脸为难,他也是怕的不得了。

桂王和跛子相继进去也走了出来。

杜九言打量着张蛮子,这人还是一脸老实人的样子,只从这张脸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会是这样的人。

她再次进了房内,绕过屏风就看到一张灰扑扑的架子床,床上靠着一个“东西”。

说东西,是因为那不是个人,可说东西,那又是个人。

“干尸!”杜九言站在床边,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着床上的“东西”,干尸穿着一件簇新的桃红色棉袄,整张脸凹陷着,头发稀疏,枯瘦的手搭在被子上,身后垫着褥垫。

土灰色毫无生气的脸,在艳丽的桃红色衬托下,极其诡异。

“干尸不容易制吧?”杜九言问跛子,“你见过吗?”

跛子摇头,“一般都要经过处理,否则尸体就直接腐烂了,不会有这么完整的尸体。”

一般人不懂这些。

“好本事。”杜九言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开了衣柜的门,很惊奇地发现,衣柜里有很多时兴的崭新的女式衣裙。

这个房间,除了床上那具干尸外,一切都是正常的,就如同有人住着。

大家退了出来,张蛮子依旧在院子里,激动地看着他们,道:“你们不要打扰我娘,我娘在睡觉!”

“你确定你娘在睡觉?”杜九言问道。

张蛮子点头,“那是当然,我娘最喜欢睡觉了。”

杜九言很惊讶地看着他。

“王爷,杜先生,你们过来看。”厨房里有人喊着,随即传来低低的惊呼声。

厨房是个很普通的厨房,一个灶台两口锅。

但不普通的是,墙上挂着一溜排的刀,各种各样杜九言叫不出名字的刀,从大到小从左到右各式各样功能不同。

她数了数,道:“四十把刀!”

“是个很讲究的屠户。”桂王取了一把刀下来在手里掂了掂。

厨房里翻了一遍,杜九言问小捕快,“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没有,”小捕快道:“里里外外都看了,什么都没有。”

杜九言走了出来,盯着张蛮子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庄月?”

“因为她贱!”张蛮子道。

“那春桃呢?”

张蛮子道:“他们都是水性杨花的贱女人,他们都该死。”

“篮子呢?”杜九言问道。

张蛮子一脸正气,回道:“死了,她和野男人私奔。我把她的肉喂狗了。”

“全部喂狗了?”杜九言问道。

张蛮子昂着头,可能幻想着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是,全部喂狗了,这种贱人的肉就该喂狗。”

杜九言道:“你娘怎么死的?”

“我娘没有死。”张蛮子道:“你不要胡说!”

杜九言冷笑,“房间里的干尸,不是你娘?”

“什么干尸,那是我娘。”张蛮子盯着杜九言,“你胡说八道。我娘听到会生气的。”

他话落,几个小捕快已经将房间里的干尸用布包着提了出来,张蛮子看到顿时眼睛血红,一下子挣脱开扑了过去,挤开两个小捕快,趴在干尸上,“娘、娘您没事吧,您没有吓着吧。”

“我不会让别人伤害您的。”张蛮子道:“我会保护您的,没事没事别怕。”

他双手反绑着,但人跪在地上,趴在干尸的胸口依偎着,声音轻柔。

“先带回去审,剩下的人慢慢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桂王吩咐道。

大家应是。

单德全将张蛮子扯起来,“你脑子有病吧,简直让老子开了眼界。”他说着拖着张蛮子,又对身后的人道:“带上。”

两个小捕快抬着干尸出去。

一个巷子里的左邻右里都站在门口,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惊讶的表情。

“这是张婶子?”

“不是生病了吗,怎么会…”

“是啊,我们还想十年没见着张婶子,估计是病的不轻,没想到啊。”

大家看着张蛮子,低声议论着,不敢置信。

“真是没有想到,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还杀人了,春桃就是他杀的。把肉剁的一块一块的,李家人今天去订棺材了,真是作孽哦。”

杜九言随着人群出来,方走了几步,徐氏冲人群里跑了出来,“杜先生,杜先生…我家篮子…没找到对吧?”

她不敢问,声音都在发抖。

------题外话------

这个案子,就是为了吓唬大家的。

第472章 替天行道(四)

“没有!”杜九言道:“张蛮子的家里暂时没有发现任何篮子的东西,稍后再审他。”

“有消息我会通知。”杜九言道。

徐氏点着头,由两个儿子扶着,腿迈不开。

回了衙门,齐代青已经来衙门报道了,一副节没有过完就被人打乱的烦躁感,他盯着张蛮子,道:“这就是碎尸案的凶手?”

“是!抓的现形。”单德全把经过说了一遍,“…我们早早跟着他,见他们出城就在那边安排了人守着。”

他们从昨天开始就跟着张蛮子了,看到他去找庄月,看着他和庄月一起出城。

要不跟着,估计今天又要添一桩杀人案了。

“审!”齐代青喝道:“好好的年节,被他一个搅的血雨腥风,实在是可恶至极。”

“连圣上的年都没有过好。”齐代青道。

单德全应是,让刁大将干尸带走,他则带着张蛮子去了审讯的房间。

直接拴着手半吊在横梁上,张蛮子只能脚尖点着地,跟待宰的猪一样扭动着。

杜九言和桂王以及跛子进来,一人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

“篮子呢?”单德全问道:“刘家的大儿媳余刘氏,是不是你杀的?”

张蛮子抿着嘴不说话。

“单捕头您这太客气了,先抽他一顿再说。”杜九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