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王不需要别人来肯定杜九言,所以敷衍地应了一声,“您这棋不对,给您一次悔棋的机会。”

“落子无悔。”方丈道:“王爷您尽管落子吧。”

桂王从鼻尖哼了一声,落了一颗子,随即吃了十几颗白子,“这五六年您的水平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王爷。”方丈有些绷不住,“您这一次吃了这么多,老衲、老衲还下什么啊。”

桂王道:“方才和您说过了,您不是不悔棋吗。”

方丈喝茶,摇头又摇头,“这棋,老衲是下不了了。”

“您认输了?”桂王问道。

方丈点头,“认输了。”又道:“改日王爷您去和荆先生将那盘残局收拾了吧,老衲还等着呢。”

桂王颔首,“荆先生还没有回来?”

“说是过了正月,一时半会儿不回来。”方丈道:“老衲也想去云游一方,可王爷您回来了,老衲想了想,等王爷您走了再去吧。”

桂王道:“您走您的,我又不吃您的饭。”

“王爷,老衲的意思,您还不懂吗?”方丈意味深长地看着桂王。

桂王不下了,挪着褥垫到杜九言身边,将他脑袋搁在自己头上,他一动,杜九言就醒了,打量了一眼棋盘,“这是结束了,谁赢了?”

“老衲认输了。”方丈含笑道:“杜施主可做了美梦?”

杜九言摇头,“倒是做了个噩梦,梦里头喝醉了,没穿衣服满街溜达。”

“被羞醒了。”杜九言叹气道。

方丈一愣,笑了起来,“看来,杜先生您想要守住的东西,恐怕要更多费点心思了,否则就要城池不保了!”

“大师您还兼职解梦?”杜九言问道。

方丈一笑,“这事儿还是茅道士教老衲的。这事儿茅道士在行。”说着看着桂王,“他回来还没来过,不知近年身体可康健?”

“老而弥坚,身强体壮。”桂王给杜九言倒了茶。

杜九言喝完道:“王爷,咱回去吧,饿了。”

“走,走。”桂王起来,方丈道:“不如留这里吃?”

桂王摆着手,“无肉不欢,就不在您这里委屈了。”

说着两人就走了。

方丈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轻笑。

“师父,王爷这次来是找您说经还是查案?”

“都不是,是来找东西的。”方丈轻笑道:“找他们心头的疑惑,可惜,老衲这里也给不了答案。”

桂王和杜九言回了王府,晚上早早睡了。

第二日一早杜九言就被小萝卜摇醒了,“爹啊爹啊,单伯伯找您。”

“说什么事了吗?”杜九言打了个哈欠,缩在被子不想动。

小萝卜道:“他说城外徐庄出了个人命案,有个女人被杀了,问问您要不要去。”

“不去。”杜九言道:“你给他回个话,让他自己查吧。”

她是讼师又不是捕快,她只要负责上公堂辩讼就好了。

小萝卜哦了一声跑去回了单德全,又跑了回来,“爹啊,那您今天没事,想不想去找大白牙玩?”

“不想去,”杜九言抬头看着他,低声道:“我其实很不想去鲁府,我很心虚。”

方丈大师说她即将城池不保了。

小萝卜道:“可是鲁大人和大白牙都没有怀疑啊。”

“还有鲁夫人,”杜九言起来靠在床上,指挥儿子给她倒水,“女人的心思深不可测还很敏锐。上次季玉看到我,就直呼我表姐,谁知道这次去鲁府,鲁夫人会不会直呼我外孙女?”

小萝卜想了想,点头道:“您说的有道理,那就不去了。我们去听戏吧。”

“行!”杜九言道:“你蔡叔走了吗?他有没有说春桃家现如今怎么样了?”

小萝卜点头,“说昨天下葬了,蔡叔叔给他们家留了一百两银子,让他们做点小买卖。”

“起床,听戏去。”杜九言起床洗漱,出门时桂王正好也出来,“王爷,听戏去啊?”

桂王道:“你先去,我去见个人。”

“知道了。”杜九言去喊了跛子,吃了早饭去听闹儿和花子的戏。《白蛇传》唱完了以后,又开始唱《将军传》。

这一出是苏八娘去世前一直在唱的,现在闹儿接着他没唱完的继续往下唱。

但听戏的人却明显多了很多。

花子没有上台,常班主说他年纪小,唱一天要休息一天养着嗓子,免得将来长大了,嗓子毁了。

桂王去了安国公府。

“王爷,”一进书房就有个婆子带着两个丫头噗通跪下来,“奴婢叩见王爷。”

桂王打量着三个人,又蹙眉看向安国公。

“王爷忘了,这是您去年回来时吩咐出去找九烟的丫头婆子,六个人暂时回来了三个。”安国公道:“这是是宋妈妈,穿绿衣服的是翠珠,穿黄衣服的是绿珠。”

“当年六个陪嫁丫头,两个婆子。”

安国公说完,桂王颔首道:“都起来吧。”

“您请我来,是找着人了?”桂王问道。

安国公摇头,“没有,”话落和宋妈妈道:“你和王爷细细说说。”

“奴婢去了福建和江西,打听了许多地方,都没有王妃的消息。”宋妈妈含着泪,“奴婢只好沿路回来了。”

其他两个结伴的丫鬟说的也是大差不差。

“没找到就没找到吧。”桂王看着安国公,“您是不是有线索了?”

安国公摇头,“老臣还是维持观点,当日肯定有人将九烟挟走了,否则,她那么乖巧老实的孩子,是不可能离开的。”

桂王根本不知道秦九烟什么性格,“那就再找找吧,生见人死见尸,总要有个说法。”

“是,老臣再派人去找找。”

桂王颔首,“既是无事,我就走了。”

“王爷,”宋妈妈道:“王妃娘娘还有一些东西在王府,奴婢…奴婢能不能去取点回来留个念想?”

桂王颔首,“正好,将她嫁妆一并带回来。到时候你去找谢公公就可以。”

“是!”送妈妈应是。

桂王就拂袖走了。

安国公和三个人道:“都去休息吧,跑了这么多日也辛苦了。”

“是,国公爷!”送妈妈道:“国公爷,奴婢、奴婢们想去隆恩寺给王妃娘娘守灵,请国公爷恩准。”

安国公道:“家里也不是没你的地方,你们想离开就放你们出去,不必非要去隆恩寺。”

“奴婢们当年失职,国公爷没有怪责,可奴婢们心中有愧。”宋妈妈道:“就让我们去王妃娘娘的灵位守着吧,奴婢心里也能好受些。”

安国公颔首,“随你们的意思吧,走前去将身契取了,再每人领一百两银子,将来不想在隆恩寺了,就自己寻出路吧。”

三个人应是走了。

安国公靠在椅子上,揉着额头叹了口气。

杜九言又晃了两日,小萝卜缠着让她做灯笼,她蹲在地上看着心灵手巧的跛子一会儿拧了一个兔子灯出来,就一脸的惊奇,“跛爷,您这手艺了不得啊!”

“那是。”跛子刚说完,桂王进来,将她的鸡血石递给她。

一枚新刻出来的私章,留着原始的形状,名字也刻的非常规整漂亮,她惊喜道:“王爷,你这手艺也是了不得啊。”

“那是。”桂王说完看着小萝卜,“扎那么多干什么?”

小萝卜道:“我要送人的。外面买一个灯笼要十几文甚至更贵,自己做的划算啊。”说着塞了米糊和纸过来,“义父义父,您来糊纸。”

桂王和跛子分工,一人扎灯笼,一人糊纸。

“我看,这手艺上元节时我们能出去卖钱了。”桂王糊的一头浆糊,很燥。

杜九言父子两人趴在桌子上,一脸崇拜地看着两个人。

“九哥,”窦荣兴从外面进来,“三尺堂来了一个人请讼,说求您帮忙辩讼,她女婿杀了她女儿,但是对方请了讼师,他们不想凶手逍遥法外。”

杜九言扬眉,“徐村的案子?”

“是。凶手徐田被抓了,昨天刚过的堂,今天他家里人去燕京请到了讼师。估计死者家里人着急,就来找您了。”

杜九言哦了一声,道:“成,去看看!”

第480章 徐田王氏(二)

杜九言打量着对面王氏的父母,问道:“您二位和我说说情况。”

“是这样,”王汉将徐田打王氏的事情义愤填膺地说了一遍,“…里长走了以后,说是没有再动手了,晚上他去同村的徐大力家里接着喝酒去了。”

“他说他一夜都没有回来。我亲家两个老不死的吃过晚饭以后就睡觉了,两个孩子睡在房间里。”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村里有人塘里洗衣服,就看到个人飘着的。”王汉哭着,道:“脸上血肉模糊的,泡的发白。”

“是您女儿?”杜九言问道。

王汉点头,“我们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不管什么样子,我们都认得。”

韩氏在一边哭,“确实是我丫儿,我恨不得她不是才好呢。”

“我苦命的丫儿啊。”

杜九言看了一眼在一边记录的宋吉艺,他记得很快,便又问道:“然后呢,你们报官了?”

“肯定要报,都成这样了,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打成这样,然后跳池塘里去自杀。”王汉道:“杀人的肯定就是徐田,果然官府来了一查,就把徐田带走了。”

“本来一审一问还在村里找了证人,就要定罪了,他们今天居然请讼师打官司,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

“杜先生,我丫儿嫁过去十年,一直本本分分。他平时打骂不说,居然还把她杀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啊。”韩氏哭着道。

杜九言颔首道:“尸体在衙门吗?”

“在的,衙门带回去验尸的。我们也不懂,反正验的结果就是我丫儿是被人杀的。”王汉道:“他说没有杀人,我是一个字都不信!”

“我先去衙门看看卷宗,再答复你们。”杜九言道。

王汉和韩氏一个劲的应是。

杜九言去了府衙,单德全看到她很惊讶,“杜先生,您怎么来了?”

“徐田的父母请我做讼师。”杜九言道:“有酬劳!”

最近她都没拿到酬劳,所以这个案子算是今年开门红了。

“这样啊,那您要看卷宗吗?”单德全道:“验尸的结果都在里面。”

杜九言去看卷宗。

卷宗里写的很清楚,报官的人是里长,发现的人是村里一位姓庄的妇人,早上在村口池塘洗衣服看到水面上漂浮的尸体,然后喊的村里人来。

“池塘里没有结冰吗?”杜九言问道。

单德全道:“结了一半,还有一半因为村里人要洗衣服洗菜什么的,就敲碎了。”

杜九言继续看。

尸检的结果,是王氏死于溺水,脸上是被砖头砸的,在池塘边的草丛边上发现了冻住的血迹,没有找到砸人的石头。

尸检的结果定性为他杀。

对徐田的尸检调查,他和村里的徐大力以及徐朝三个人喝酒赌大小,闹腾了一夜,但是后半夜徐大力和徐朝两个人都证明了,徐田去茅坑了,尸检估计有半柱香的时间。

回来的时候徐田的鞋子都是泥巴,他还脱了鞋袜烤火,这以后就没有出去过,一直到天亮,三个人在徐大力家吃了早饭,他才回家,紧接着就知道王氏的尸体出现在池塘。

而对于两人的供词,徐田没有反驳,但是不承认他回家去杀王氏,而是真的在屋后面蹲茅坑,但是因为酒喝多了,就蹲在屋后面打两个盹儿,冻醒时迷迷糊糊的,一脚踩屋后的阴沟里。

“案件很简单。”单德全道:“现在就差杀人时的那块石头没有找到,我估计被丢到塘里去了,很难找到。”

杜九言问道:“第一案发现场,就在池塘边上?”

“岸边的泥土里有血迹,八九不离十了。”单德全道。

杜九言颔首,“我去看看死者,稍后再去徐村走一趟。”

单德全陪她去找刁大,掀开白布杜九言楞了一下,因为死者的脸几乎辨识不了五官,整个头都被砸的变了形。

死者穿着一件底色是白色但已因为太久已成灰色的中衣,衣领上少了一颗扣子,看断裂的痕迹还很新,应该是最近掉的。

“身上也有伤。”刁大指着死者的腰腹部,肩膀,胳膊,“死者生前遭受过虐打。”

杜九言仔细看了伤口,颔首道:“是溺水死的?”

这么严重的伤,居然是溺水死的?

“后脑勺有三到四次的击打,脸上至少有七八次,否则不会这样。”刁大道:“我估计,死者在晕厥和被打死以前,被推落入水中,从而溺水。”

杜九言觉得这个说法是可以成立的。

她看过死者的手和脚,又查看了脖子,道:“我能见徐田吗?他请的讼师来过了吗?”

单德全点头,“请的是太阿院的讼师,叫贺封,和寇礼征是一个先生,以前和我们打过不少交道。”

“看过卷宗后,现在估计去徐村了。”

杜九言颔首,“我去见徐田。”

徐田蓬头垢面坐在牢里,关进来几天,天天喊着冤枉,以至于现在说话都是哑的。

“你是王家请的讼师?”徐田戒备地看着杜九言,“你、你不会是杜九言吧?”

杜九言颔首,“是,我是杜九言。”

徐田骇然变色,“杜先生,您别做他们讼师,我不想死,我没有杀人。”

“是不是你杀的,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杜九言道:“劳驾和我说说王氏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徐田道:“我都说过了,我出去的那半柱香,就蹲在茅坑外头,靠着墙打盹。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一脚踩到泥沟里了。”

“那你认为,如果王氏不是你杀的,会是谁杀的?”

“谁有这个动机?”

徐田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平时不在家里,我哪晓得她和谁有矛盾。”

杜九言没有再说,和单德全一起离开了。

单德全问道:“要我陪你一起去徐村吗?”

“好!”

两个人出城往徐村去,到村口的时候,就听到村口的池塘边上有人在吵架,等他们走进,王汉和韩氏就迎了过来,喊道:“杜先生,杜先生您来的正好,我来看我外孙和外孙女,他们也不看我们看。”

“他们杀了人,还这么嚣张啊。”

韩氏嚎啕大哭。

杜九言打量着徐田的父母,两个老人目光闪烁,垂着头不敢杜九言。

“于公于私,他们都有权利看外孙和外孙女,你们无权拦着?”杜九言问道。

徐田的父亲徐舀道:“他们害我儿子,我儿子没有杀人。他们姓王的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对!”徐田的母亲蔡氏怒道。

杜九言愕然,“人家女儿死了!”

“死了就死了,又不是我们杀的,谁知道她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人。”徐舀道:“和我儿子没有关系。”

杜九言懒得和他们说,和王家老夫妻道:“你们去看吧。单捕头在这里,谁敢拦着就一起抓了。”

“是,是!”王家老夫妻忙过去抱着外孙和外孙女。

徐家两位老人不敢再说话。

“劳驾问一下,是谁第一个发现的死者?”杜九言问站在一边的里长。

里长就喊了一位妇人出来,妇人有些紧张,指着离池塘边六七尺的地方,“就在那边,我来的时候天还没大亮,我也没有往别的地方看,等天稍微亮点,我就看到了,可把我吓的不轻。”

“当时她的脸是朝上还是朝下?周围的水里能看到血吗?”杜九言问道。

妇人回道:“没有血,就趴在水里飘着。”

“推断死的时间,估计是后半夜丑时到寅时。”单德全道:“而且水里冷,没有血迹。”

杜九言蹲在池塘边上,单德全用石灰圈出了一个圆,里面有明显的脚印和血迹以及脚半踩在水里,滑下去的痕迹。

“去他家看看。”杜九言进了徐田家的院子,大家都跟着她站在院子门口,议论着杜先生的厉害。

杜九言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着,就推门进了王氏的房间。

案发当夜两个孩子住在这里,等报官后官府来办案,就将这个房间给封了,暂时不给人进出。

杜九言站在门口,床上的被子没有叠,两个孩子换下来的脏衣服就堆在椅背上,房间里不算整洁。床靠墙放着,床脚这头是两顶都是双门的立柜,打开来后,一个放的两个孩子的衣服,还有一顶则是王氏和徐田的。

衣服也没有折,就堆在里面皱巴巴的。

床上的被单有一些孩子留下来的小便污渍,床底下放着几双棉鞋。

杜九言蹲下来,将鞋子拿出来。

第481章 案中详情(一)

两个孩子各一双棉鞋,一双新的一双半旧,还有王氏自己的一双黑色圆口单鞋,鞋后跟踩破了,另外一双则是徐田的,洗的很干净,落了一些薄薄的灰尘。

“徐田当时穿的鞋子在衙门里。”单德全道。

杜九言颔首,又将几双鞋放回去。

“当晚和他喝酒的徐大力在不在?”杜九言往外走,到门框边上忽然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颗扣子,单德全咦了一声,道:“这扣子好像是…”

杜九言交给他,道:“是死者身上穿着的那间中衣衣领上的扣子。”

“哦,对,对!”单德全将扣子收起来,“我去让里长将人喊来了。”

他说着出去吩咐里长,过了一会儿徐大力就来了。

是个黑黢黢个子不高但是身体很健壮的男子,和徐田的年纪差不多,三十岁上下。

和徐大力一起过来的,还有燕京讼行的讼师贺封。

贺封个子中等,人很清瘦,眼缝狭长给人一种孤冷不好相处的感觉。

“杜先生,”贺封拱了拱手,道:“听寇礼征常提起您,幸会!”

杜九言回了礼,“幸会!”

她说着问徐大力,“劳驾和我说说,当天晚上的情况,事无巨细,细细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