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田一天到头,就逢年过节回来住几天,其他的时间他都在外面做事。这一次回来过年,过几天又要出去做事了。徐大力道:“前天晚上我家亲戚正好都走了,我就请他来我家里吃饭。”

“只请了他一个人吗?”

徐大力摇头,“还有徐朝。我们三个人就围着炉子温酒,还赌了一会儿牌九。没玩钱的,就输的最多的人,明天晚上请喝酒。”

“那谁输的比较多?”杜九言道。

“徐田输的最多,我们还笑他,说谁让他手欠打娘们的,活该输。”

杜九言颔首,“你接着说。”

“喝到后半夜,我们就有点困,徐田说他去茅坑,我和徐朝就围着炉子打一会儿盹。等我醒过来一看徐田还没回来。”

“当时什么时辰?”杜九言问道。

“我家没漏刻我不能确定,但肯定是后半夜了,我都听到隔壁村子里有鸡叫,少不得丑时过了。”

“你们酒量好吗,当晚上你买了多少酒?”

徐大力道:“我们三个人喝酒,二斤半的坛子是喝不醉的,那天我就提了一坛子出来,到早上里面还剩下一大海碗。”

“也就是说,你们都没有喝醉?”

徐大力摇头,“是,都没醉。我们睡是因为困,前几天家里有亲戚来,天天喝酒打牌,夜里也捞不着觉睡。”

“知道了。”杜九言没有再问,去了徐大力家的茅房。

茅房就在正屋的后角边上,徐大力指着屋脚背风的地方,“徐田后来说他就蹲在这里打盹了。”

“夜里很冷。”单德全道:“又没有喝醉,再困都不可能蹲在这里打盹。”

杜九言蹲在这个地方,四处打量着,“他有没有说鞋子上的泥巴在哪里踩的?”

徐大力家条件不错,他应该也是个勤快的人。因为从正屋到茅坑的小路,都铺着石头,石头路有两尺宽,就算下雨天上茅坑,也不可能踩到泥巴。

“他说他不记得。”单德全道:“但是他如果没有去别的地方,而只是在这里睡觉的话,是不可能踩着一脚泥水。”

确实是这样,杜九言在四周走动了一番,就折道回去。

王汉和韩氏在路口等她,看见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杜先生,您…您接我们的讼案吗?”

“接!”杜九言颔首道。

王汉和韩氏顿时高兴起来,韩氏红着眼睛从怀里拿了个钱袋子出来,“讼、讼费多少钱?”

“暂时不用给,等结案以后再说。”杜九言道。

老夫妻也不懂行情,一切都听杜九言的。

“杜先生,”贺封也准备走了,“我们公堂见了。”

杜九言颔首。

“贺先生,”徐舀追上来,“贺先生,我儿子肯定没有杀人,您一定要帮他伸冤啊。”

贺封颔首,“我会尽力。”他说着看了一眼杜九言,心里跃跃欲试,这个案子对于他来说最大的挑战,就是杜九言。

先生说了,无论成败,于他而言都是很好的历练。

杜九言蹲在路边,看着两个孩子,“前天晚上,你娘和你们一起睡觉的吗?”

“我娘每天晚上都不和我们一起睡,都是等我们睡着了,她会去厨房里煮粥,一边煮一边纳鞋底。”徐田的女儿道。

七八岁的孩子已经知道许多事了。

“那她什么时候睡的,你不晓得?”杜九言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姑娘点头,“半夜我听到声音了,我爹回来了,揪着我娘的头发,打了他一个耳光,那个声音特别大,我吓醒了。”

“然后呢?”杜九言问道。

四周围着不少人,大家都没有说话,很吃惊地看着小姑娘。

这个话,之前没有人问,小姑娘也是第一次说。

“然后我爹就拖着我娘的头发,把他扯出去了。”小姑娘道。

“然…然后我爷起来骂了一句又去睡觉了。”

小姑娘说完,害怕地看了一眼徐舀,徐舀呵斥道:“你说什么胡话,你爹夜里就没有回来。”

“回来了。”小姑娘道:“我看他拖着我娘出去的,我娘的头还撞在门框上了。”

杜九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转头看着徐舀,“知情不报,也是要坐牢的。等开堂的时候,会传你上堂的。”

“我没有,我没有啊。”徐舀脸色发白,目光闪烁。

贺封紧紧蹙着眉头,低声道:“她才八岁”

杜九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他,而是看着单德全。

“去外祖家住几天。”单德全吩咐王汉老两口,“你们把孩子带回家住去。”

两个人孩子的眼睛顿时一亮,显然比起住在家里,更愿意跟着外祖父母回家。

“好、好!”王汉道:“我正不放心把两个娃留在这里。”

老妇人拉着孩子就走。

“这是我孙子,你们要带把大丫头带走,我孙子留着。”蔡氏道。

韩氏不管,带着两个就走,“这是大人让我们带走的,你找大人说理去。”

杜九言重新回了衙门,拿着卷宗去找刁大。

就趴在刁大的桌子上,将一些信息誊抄下来,又添了自己刚才查到的信息。

“这个案子还挺清楚的吧?”刁大坐在旁边看着杜九言,“比前面几个好查多了。”

杜九言点头,“是,人证物证时间线都很清楚,辩讼起来也比较容易。”

“从你到京城来,一桩接一桩的案件,就属这个最容易了。”刁大笑着道。

杜九言停下来想了想,“还真是。是不是京城的凶手知道我业务能力高超,所以特意来挑战我的。”

刁大笑了,“说起来,燕京其实不应该接这个讼案。”

“他们这是历练,跟我打辩讼,能增长能力啊。”杜九言道:“我特别的荣幸。”

刁大笑着应是,“能者多劳,您这也是为国培养讼师人才。”

“也没有人给我送快锦旗牌匾什么的,让我光荣嘚瑟一下什么的。”杜九言将卷宗收拾好,又重新回到摆在正中间的死者面前,“张蛮子母亲葬了?”

刁大应是,“单捕头说不要葬张家祖坟,想必她娘也不愿意和张家的男人接触。”

“那倒是。”杜九言仔细看着死者的伤口,一边看一边记录,想了想又检查过死者的头发,刁大道:“我看过了,没有断发。”

杜九言回头看他,轻笑道:“让您也跟着受惊了。”

“是啊,大概以后我看到任何一具尸体,我都会先去看头发了。”

这成了终身难消的阴影。

死者身上很多伤,旧伤新伤叠加,衣服也比较破旧,衣领上掉扣子的地方,和她捡到的能核上。

“这个扣子是刚捡到的?”刁大问道。

杜九言颔首,“在徐田的卧室门槛边上。”

“那应该是被拖出去的时候拽掉了。毕竟死者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就穿着睡觉的中衣。”

杜九言颔首,伸了腰,道:“我去写诉状,请齐大人定开堂时间。”

“祝杜先生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杜九言笑着点头,指着死者,“暂时先留着,等案子结束了再说。”

“是。天冷,放个五六天没有问题。”刁大道。

杜九言颔首,去找齐代青借了笔墨,在他桌案对面写了诉状,写好递交上去,笑着道:“大人,您能定在哪天?”

齐代青翻了最近的日程,“案子查的差不多了,被告讼师那边要是没有特殊的情况,就后天吧。”

杜九言应是。

“你等等。”齐代青想到个事,从桌案上的卷宗里抽了几份,“你不是让市舶司和各地县衙协助找大壮吗?”

杜九言问道:“有消息了?”

“没有!”齐代青给了她七份回函,“沿途往江南和山东以及保定几处都回函了,都说没有看到疑似大壮的人。”

杜九言叹气,找人不容易,如果大壮不进城,那就算官府设卡去查,也很找到。

“随缘吧。”杜九言说着,去了庄村,请了王家二老到府衙。

三日后,徐田杀妻案第二次开堂审理。

第482章 上堂辩讼(二)

顺天十年,府衙开堂审理的第一个案件。又在上元节前,许多人还是闲着的,所以府衙前一大早就聚集了很多听讼的人。

“今年真是不太平啊,一个年节里出了这么多事。”

“可不是,我就回了一趟山东老家,一回来就听到这么多事,死了几个女人,这又是一个。”

“现在恶人怎么这么多。”

“嘘,别说话,杜先生出来了。”

“杜先生今天怎么没走大门?什么时候进去的,我们都没有看到。”

“别说话,哪来的这么想法,肃静!”

大家都安静下来。

公堂内,齐代青拍了惊堂木,道:“带犯人徐田!”

徐田被带了上来,几位证人在后衙等待。

杜九言和贺封各站一边。

今日立在杜九言身后的是周肖,他捧着杜九言要用的东西。

“杜九言,你是原告,你先说?”齐代青道。

杜九言各方行了礼,道:“初五下午,徐村的村民徐田,在村口处因家中经济纠纷,而将当时在池塘里洗衣服的妻子王氏扯起来打,当着全村人的面,他不但将妻子王氏打的起不来,更是大放厥词,要将她杀了。”

杜九言说着一笑,“说句题外话,”话落走到徐田面前,道:“单捕头在这里,你要气不顺可以打他,打自己老婆,你不算个男人!”

“我打他干什么,他又不是我媳妇。”徐田下意识回道。

“不,是因为你知道打不过单捕头,不过捡软柿子捏而已。所以你不但不是个男人,你还是个怂包。”

徐田怒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一会儿还有更难听的,怎么着!”

“杜先生,你这是对我请讼人的侮辱。和案件本身无关。”贺封上前插话道。

杜九言拱手,“方才打过招呼了,说了是题外。”她一顿,大声道:“以上乃我对这个人的看法,和本案没有关系,完全是因为我瞧不起,出口气而已。”

外面有人啸了起来,喊道:“对,就是怂包,不是男人。”

“感觉一样!,”杜九言笑着和说话的人拱手,接着道:“言归正传,当晚徐田去同村好友徐大力家中吃酒,酒吃了一夜,夜半时分徐田出去茅房,据两位证人所言,他大约去了半柱香的时间,这一点徐田自己也不否认。”

“大人,关于这一点我要求传证人上堂。”

齐代青道:“传!”

徐大力和徐朝两个人被传了上来,徐大力将当晚三个人喝酒的事说了一遍,“…因为是后半夜,我和徐朝也睡了一会儿,就打了个盹儿,醒过来有一会儿徐田才回来。”

“我看到他鞋子上都是泥巴,还问他去哪里了,他说他哪里都没有去,就蹲在屋角那边睡着了。”

“然后他一边说着晦气,一边将鞋子袜子脱了放在炉子边上烤火。”

杜九言颔首,又问道:“你刚才说你们三个人赌牌九,谁输了第二天请喝酒,那么谁输的最多?”

“徐田输的最多。”徐大力道。

徐朝跟着点头,“我们还说他打老婆晦气,手气臭。”

“徐田,他们说的话你认可吗?”杜九言问道。

徐田点了点头,“是、是这样没有错,但是我真的在屋角睡着了。”徐田道。

“蹲在屋角睡着了。”杜九言说完,门外立刻有人道:“这不是鬼扯吗,这大半夜滴水成冰,在外头一会儿就能冻成冰疙瘩了。”

“是啊,半夜在外面睡觉,且脚上的鞋子还在踩着泥水里湿掉了。”杜九言负手走着,问道:“徐田,你的鞋子在哪里踩湿的?”

徐田道:“就在屋后头,当时我迷迷糊糊的,一脚踩到泥水里了。”

“可是屋后根本没有泥坑。”杜九言问道:“你可有人证?”

徐田摇头,“那是下半夜,外面怎么可能有人。”

杜九言说着不再问他,而是拿了仵作验尸的卷宗,“经过查验,王氏死亡的时间,就在子时到寅时之间。”

“这是时间线,徐田在消失的一炷香时间内,他没有时间证人。”

“但是,他并不承认,他回家杀了王氏。”杜九言道:“那么他这一炷香干什么去了呢?”

徐田道:“我睡着了!”

“徐田!”贺封提醒他,“不要插嘴。”

杜九言道:“大人,我要传召徐田的女儿徐红上堂作证。”

“杜先生,”贺封道:“那是个八岁的孩子,并不能上堂作证。”

杜九言道:“没关系,我们就听她说说话,她的话能不能成为证词,全凭齐大人判断。”

她都这么说了,贺封也没有什么可反对的,因为按律法齐代青是不可能将八岁孩子的证言列入卷宗。

“那就传上来听听。”齐代青道。

徐红被带了上来,怯生生地站在公堂上,徐田一回头,她吓的跳起来,躲到杜九言身后动都不敢动。

“不用怕。”杜九言将她拉到前面来,“告诉所有人,那天夜里,你看到了什么?”

齐代青颔首道:“有本官在这里,谁也奈何不了你。”

“死丫头。”徐田低声咕哝了一句,没敢大声嚷嚷。

徐红绞着自己的衣角,低声道:“我娘每天在我和弟弟睡着以后,会去厨房一边熬粥,一边将第二天早上要吃的稀饭熬出来,顺便坐在灶膛烘火纳鞋底,所以她睡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

“我不晓得我娘什么时候睡的,但是我睡的好好的,就听到啪地一声,我吓的睁开眼睛,就看到我爹扯着我娘的头发骂他,然后拽着她出去。”

“我娘求他,他根本不听,酒气熏熏的将我娘拽出去。”

“我很害怕,躲在被子里不敢动。后来我爷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站在院子里吼了一嗓子。”

“然后…然后我爹就想我娘拽出院子里,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徐红说完,徐田大吼一声,目眦欲裂,“你这个婊子养的赔钱货,你居然睁眼说瞎话!”

“我、我没有。”徐红摇着头,“我真的没有。”

齐代青蹙眉,“你爷爷也出来看到了?”

“是!不信你问问我爷爷。”徐红道:“我娘从早上到晚上一直做事,一点空都没有,她特别的可怜。”

她说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杜九言轻揽着她,递了一块手帕给她。

“大人,我要求传徐舀上堂。”杜九言道。

贺封眉头紧紧蹙着,意识到这个案件,他很有可能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传!”齐代青道。

随即徐舀被传了上来,跪在堂上,齐代青问道:“当夜,你是不是看到徐田回家,将你儿媳王氏从房间里拽出来?”

“没、没有。”徐舀摇着头,“大人,小孩子的话不能信。”

齐代青拍了惊堂木,“徐舀,你可知道你说不说,徐田的罪都已是定局,改变不了这个结果。但是你的结果却不一样,本官定会追究你知情不报的罪责。”

徐舀吓了一跳,看着自己的儿子。

徐田也看着徐舀,摇着头,喊道:“爹!”

“我、我、我没有看到。”徐舀摇着头,他一把老骨头了,死就死了,可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徐田松了一口气。

“徐舀,”杜九言道:“你可以没有听到大人方才说的话,你说不说都无法改变徐田杀人的事实。”

她一顿,和齐代青道:“大人,父子之情难以抉择可以理解,不如给他一点时间好好考虑,学生接着说。”

“你说。”齐代青道。

杜九言从书吏手中拿出一颗扣子,“这颗扣子,是在死者王氏房间里发现的,从断面的颜色来看,扣子是新掉的。”

“从掉的位置来看,只有可能是凶手拖拽王氏出门时掉下来的。”

她说着,将扣子还回去,看了一眼贺封,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地方,案发时间是夜里,徐田一家人在睡觉,院门以及王氏房门都是拴着的,如果不是徐田回来,王氏又怎么可能在半夜的时候,给一个陌生人开门?!”

所有人啊了一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啊,大半夜的,要不是自己男人回来,她怎么可能去开门。”

“就是,这一点就能证明徐田是凶手了。”外面听讼的百姓道。

齐代青颔首,道:“这个论点很有道理。”

徐田脸色发白,喊道:“她、她就不能给她野男人开门?”

“野男人是谁?”杜九言问道。

徐田一怔,看着贺封。

贺封没有说话,拢着袖子听的很认真。

“既然没有,那我就继续,”杜九言道:“再来说徐田鞋面的泥。”

杜九言将徐田的鞋子拿上来,“徐村周边的泥略发黄,带着少许的沙粒,但他鞋面上的泥却是黑泥,这样的黑泥只有池塘边才有。”

“所以,”她忽然蹲下来看着徐舀,“我要说完了,你考虑好了吗?其实你说不说都不影响我,但是会影响你自己。”

徐舀看着徐田,徐田也看着徐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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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存稿啦,所以今天还是二更。没有存稿的我很慌张!

虽然更的少,但是有月票得投,哈哈哈哈!

明天恢复三更!

第483章 辩的轻松(一)

“我、我没有看到,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徐舀摇着头,捂着老脸跪在堂下。